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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愛寒衣沾雪霜 第五章

出乎飛霜意料之外的是,當夜端木愷攜劍返回住所,但也如她意料之中的,兩人再回不到先前的和諧融洽。

他依然讓她服侍生活起居,甚至更進一步的要求她做一些較為親昵的工作,比如說沐浴時,為他擦背。

除了懲罰她,讓她明白在他的心目中,她只不過是一個下等的僕佣以外,飛霜找不出他要如此貶壓自己的任何理由。

不過他若狠得下心,她也就忍得住氣,更何況越來越忘不掉兩人是「夫妻」的飛霜,甚至覺得這是自己該做、願意做,也樂于做的事。

每次跪在浴桶邊,按摩他那緊繃的肩頭或頸背時,飛霜便忍不住一陣驕傲及疼惜。

這是她的丈夫,是不肯向北方強權低頭的江東弟子,也是不願對曹操屈膝的揚威中郎將。

跪在他身後,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因而能夠恣意放縱,完全不必掩飾眼底的眷戀和臉上的溫柔,更可以一遍又一遍,無聲的對他說︰「寒衣,我愛你,我愛你,我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深深愛上你了,你可知曉?」他當然不會知道,他連自己便是雪飛霜都不曉得,又哪會知道其他?尤有甚者,他可能連雪飛霜是誰,都早已忘得一干二淨,哪理還會往下想?去年房寬臨終前,曾經對她說過什麼?「幼時的感情哪當得了真?你總會長大,總會明白老朽的一席話。」

是的,她明白了,但如果明白是要同時付出心碎為代價的話,那她便實在恨不得自己還能夠回到過去,回到自以為深愛義兄夏侯猛的懵懂中。

建安十年底,當與她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夏侯猛遠赴東北元菟郡,參加原太守之女桑迎桐舉辦的比武招親,結果拔得頭籌,順利成為郡城人人口中的姑爺時,她曾暴跳如雷,怒不可抑,覺得自己深深受到傷害。

就是為了撫平那份傷痛,她才會自願成為到江南來為丞相打探消息的細作,並因而結識端木愷,還跟他成了夫妻。

如果當日「朝露館」一別,兩人永不再見也就罷了,然而老天從來就不肯放過任何可以作弄凡人的機會,非但讓她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與他一路相伴來到柴桑,而且還讓她因朝夕相處,印證自己長久以來對他的思念,絕非幻象,而確確實實的發現她已經愛上了他。

如果沒有愛上他,她就不會知道房寬說的全是真話,也不會察覺過去對夏侯猛的憧憬,僅是延伸自童年的仰慕,而非真正的愛戀。

而這些,夏侯猛與桑迎桐夫婦,必定早就了解,所以才會任由她胡鬧吧?本來嘛,若是她對義兄的愛真深刻到什麼地步的話,恐怕一早便會向桑迎桐揭發他原本居心叵測的動機,而且說什麼也不會幫著他贏得擂台,還暗中對另一名參賽者——森映博動了手腳,害他輸了比賽。

飛霜記得那個森映博曾三番兩次的說她只是一個還沒長大的小女孩,兩人為此還不曉得做過幾次激辯。唉,想到這里,她即刻在心底嘆道︰森映博,如果我們有機會再見,那我一定會向你認錯、向你承認你說的全對,當時的我,連「感情」和「愛情」、「依賴」與「眷戀」都還分不清楚,不是孩子,是什麼?但成長的滋味竟是這般的苦澀。

由于想得入神,居然連原本握在手中為他擦身的皂塊滑入水中都近不知,直到端木愷出聲喚她,飛霜才回過神來。

「茉舞,你要用手在我背上干抹多久?」「嗯,呃,啊。皂塊。」她輕嚷道。

「到前頭來。」他說。

「什麼?」

「我叫你到前頭來找,後面我背緊貼著,根本沒有空隙,皂塊必定是滑到前頭來了。」

他要她……做什麼?。

「我叫你到前頭來,你沒听見,是不是?要是你除了手腳不靈活以外,連耳朵也聾了,那我留你在此,又有何——」「你不要再發脾氣,」飛霜將滿眶的熱淚硬生生忍住,並立即打斷他說︰「我找就是。」

她仍保持跪姿的直起上身,也不顧會弄濕袖子,立刻將雙手插入桶中模索起來。

因為端木愷一向喜歡泡熱水澡的關系,所以室內一片氤氳,加上飛霜滿心激動,使得她的雙頰粉女敕、紅唇嬌艷、渾身水靈,而沾著蒸氣凝結而成的水珠的彎翹長睫,更是輕顫得教人既心動、又憐惜。

還有在水中游動的那一雙小手啊,不管再怎麼回避,依然無法完全避掉與他的踫觸,那怯生生的手勢撩起有形的水波甚微,但卻在端木愷無形的心湖掀起巨濤。

飛霜娟秀的鼻翼急速抽動著,縴縴玉指一從左、一從右的往內探尋,越往內找,越感屈辱,雖說兩人是夫妻,但端木愷對于她真實的身分畢竟一無所知呵。換句話說,他現在是在要求猶待字閨中的「茉舞」做這件事,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呢?風流成性,這本來就是他和他的諸多紅粉會玩的游戲?或者只是故意針對她而想出的酷刑?無論是哪一種,當她的雙手從不斷踫觸到他結實肌肉的大腿外側,不得不漸次移往內側時,飛霜終于再也無法繼續下去,猛一咬牙,就想將雙手抽出。

「別動。」閉上眼楮的端木愷卻低聲喝道。

「我不想再——」雙手突然被包夾住,令飛霜既驚且急的叫出聲來。「啊。」

「我叫你別動的。」端木愷驀然自浴桶中往外挺身,並迅速封住了她的雙唇。

現在她知道包夾住她一雙小手的,是他堅實的手掌了,但心情卻比剛才翻騰得更加厲害,渾身劇顫,只能任由他擺布。

端木愷很快的便改用一手攏住她的雙手拉她過來,一手則扣住她的後腦勺,輕輕撫模著她微濡的發絲,而雙唇則輾轉吻在她柔軟的唇間。

飛霜的恐懼迅速轉為欣喜,乃至于被渴望所取代,她想回應更多,卻只意識到自己在這一方面的生澀,不禁反射性的想要抽身。

但感受到她的嬌羞後,即變得更加激動的端木愷哪里肯放,便一邊挑開她的唇瓣,一邊哄道︰「別怕,有我呢,我的小蠻女……」飛霜覺得自己已跟著滿室溫熱化成為一灘水,除了雙臂滑上他赤果的胸膛摩挲外,更任由他的唇舌吮吻自己唇內的甜蜜芬芳,甚至可以感覺到他的手臂已然穿過她的腋下,緊緊環抱住她,分明是難耐桶圈的阻隔,想要拉她起身,再抱她進。

「中郎將,」門外突然傳來一個恭謹的聲音。「我是周倫。」是周瑜府中的管事。

「該死的。」端木愷低聲的罵道。

「寒衣……」飛霜則不知所措的急喚。

「噓,別擔心,」他已經長身跨出浴桶,並將柔弱無力的她給拉進懷中。「交給我。」再捉過放置在一旁的大棉巾,披在兩人身上,然後才揚聲︰「有事?」「打擾中郎將了,我們夫人特地要我過來提醒中郎將一聲。」

「今晚的夜宴是吧?我沒忘記。」對于小喬這回的「周到」,端木愷實在有些無奈的答道。

「另外夫人說她想再多邀一位客人,還麻煩中郎將屆時不忘攜她同往。」

這小喬也恁地多事。其實她想再邀誰,端木愷不問也知道,便笑道︰「回去告訴你們家夫人,就說我與茉舞會準時到,請她多備幾壇好酒,今夜我與公瑾定要喝個痛快。」

依偎在他胸前的飛霜還來不及為能與端木愷同為周府座上貴客感到歡喜,便先忐忑不安起來。

要喝個痛快,必有值得歡欣之事,那是什麼呢?「二嫂,你其該瞧瞧你丈夫昨日在殿上的英姿,保證你會更加以他為榮。」

「是嗎?」小喬瞥了凝眸看她的丈夫一眼。「我以為公瑾至今的成就,已讓我驕傲到無以復加,再沒有辦法增添一分了呢。」

周瑜听了,立即無限得意的拉過她的手來說︰「就像我對夫人的喜愛一樣。」

「公瑾,」小喬嗔道︰「怎麼酒都還沒喝,你就醉了呢?」「二嫂,你沒听過酒不醉人,人自醉嗎?我看公瑾早自迎娶你開始,便沉醉至今了。」

「寒衣,怎麼你也跟著胡鬧起來。」小喬索性將目光轉移到另一位客人身上。

「茉舞,你今晚這身桃紅色的衣服真是好看。」

「對,一般人穿起桃紅,難免有俗艷之感,」周瑜隨之贊道︰「可是茉舞皮膚白皙,所謂人面映紅,委實好看。」

坐在端木愷斜後方的飛霜被贊得滿面緋紅,趕緊起身謝道︰「茉舞謝過中護軍及夫人謬贊,這衣服是寒……不,是中郎將今晚賞賜給我的。」

「哦?」周瑜朝端木愷挑了挑眉毛,佯裝好奇道︰「咱們中郎將從何時也開始留意起這些兒女情——」小喬正樂觀其成,卻已被端木愷所打斷。「來,公瑾,且為昨日的終獲全勝,干這第一杯。」

周瑜深明他的個性,立即舉杯一仰而盡,並贊一聲︰「好酒。」

「那當然,沒听人說過會稽出美酒嗎?這可是一品元紅,是我特地差家僕送來的。」

「對了,」周瑜想到一事。「你似乎又有好一陣子未曾回山陰去了。」

「大敵當前,哪有時間,等你周都督領我軍大獲全勝後,再回去過年不遲。」

周瑜聞言大樂,小喬卻代飛霜問出心頭的不解。「公瑾何時又成了都督了?」「不就是昨日呀,張昭繼續唱他的降調,說什麼︰‘將軍以前還可以依靠長江天險抗拒曹操,現在曹操佔據荊州,有了水軍,水陸俱下,我們已經失去了這個優越條件。況且雙方力量眾寡懸殊,根本不能相提並論,只有投降才是上策。’」

飛霜本想搭腔,猛一思及勸降那夜端木愷的反應,立時閉了嘴。

「姊夫臨終前,曾向張昭說︰「倘若仲謀不足以擔任重任,你自己擔當好了。

萬一事情不能順利,緩慢且從容的歸順曹操所主掌的許縣朝廷,也不必有什麼顧慮。’我想此次他會一再主張投降,與姊夫那最後幾句話頗有關系,寒衣又何必為此再三動氣?」小喬寬釋道。

「然而一昧主降,未免失之怯懦,連劉備那位年紀還不到三十的謀士諸葛孔明,在吳侯問他︰‘但是劉豫州剛剛打了敗仗不久,能不能作戰呢?’時,都能侃侃而談,分析大要,我輩又豈能一再抱持必敗主降論?」「諸葛先生的事,我听公瑾說了,他的口才真那麼好?」小喬好奇的說。

「是呀,他說︰‘劉豫州還有不曾傷亡的精兵與關羽所率領的水軍一萬人,劉琦在江夏郡的精銳戰士,亦不少于一萬人。曹操的兵雖多,但听說他們在追擊劉豫州之時,一天一夜便走了三百多里,弄得精疲力竭,這叫做‘強弩之末’,沒有什麼可怕了;而且他們是北方人,不長于在水里打仗,另外所虜脅的荊州軍民,歸附于曹操,乃是迫于兵勢,而非心悅誠服。孫將軍,您倘若能派幾員猛將,帶幾萬兵去,與劉豫州並肩作戰、同心協力,一定可以打敗曹操,到時曹操兵敗必然北逃,則荊吳勢力增強,鼎足而立的局面自然形成,成敗之機,在于今日。’」

「說的真好。」小喬出聲的同時,飛霜亦在心中嘆道︰說的的確好,難怪請出孔明,那劉備要一再說自己是「如魚得水」了。

「再怎麼好,也好不過你的丈夫啊,二嫂。」端木愷笑言。

「哦?」小喬興味盎然的要求道︰「你也知道公瑾回到府內,向來不論軍事,你就快說給我听听吧。」

「他說︰‘操雖托名漢相,其實漢賊也,將軍神武雄才,上承父兄的輝煌遺業,經略江東之地已有數十年,領土廣達幾千里,兵精足用,英雄樂業,尚當橫行天下,為漢家除殘去穢。況操自來送死,我們豈能拱手投降?’」

「公瑾。」小喬的感動與驕傲,已經全表現在她反手的接握與凝眸仰視當中。

「要說服吳侯,自然得夸大言辭,你別听寒衣在這邊大加吹噓了。」

「我們是自家兄弟,若非真正心服口服,誰耐煩為你吹噓?」端木愷立刻否認道︰「公瑾,昨日你的表現委實雄壯,不愧為名滿天下的周郎,試問整個江東,不,是普天之下,現在沒有沒有另外一個人敢說、能說曹賊是來送死的呢?」周瑜並沒有被贊昏了頭,反而與他惺惺相惜的對視道︰「當然有,就是你這位每一次上戰場,就像有十條命似的毫不怕死的猛將啊。」

「廢話少說,來,都督,咱們再干一杯,」端木愷說著還回望一下飛霜說︰「茉舞,你也一起來,敬我們都督一杯。」

飛霜依言端起杯子,卻知自己的心情絕對和其他三人大不相同。

「我亦是從頭到尾都主戰的,」小喬在放下酒杯後說︰「但夫君,情勢真如你所推測的那麼樂觀嗎?」「自家人面前,我不打誆語,不過茉舞應可先為你釋去一大半的疑慮。」

「我?」飛霜詫異的望向周瑜。

「是的,茉舞,你自北方來,又曾被曹營俘去一段時日,可不可以告訴我們,曹軍總數究在多少之間?」「曹操說有八十萬。」是飛霜反射性的回答。

「但實情並非如此。」端木愷盯住了她說。

飛霜啞然了,他在問她什麼?而她又在這里做什麼?打從成為曹營細作開始,她就沒有像今天這般左右為難過,問題是︰她為什麼要、又為什麼會感到為難呢?「茉舞?」「呃、嗯,這個問題……」「茉舞先是他們的俘虜,後為他們的奴僕,這種軍機大事,她怎麼會知道?」小喬出面幫她解圍道︰「你們兩個也真是的。」

「你真的不知道?」端木愷卻不肯放棄的說︰「還是你仍想堅持那個數目,好重提投降的——」她知道他想要說些什麼,立刻回嘴。「若沒八十,也有一半。」等到發現自己說溜了嘴時,已經來不及了。

「不,」周瑜對道個答案,卻顯然還是不滿意。「我認為他的兵力總共也不過只有二十二、三萬而已。」

「你昨夜又去求見吳侯,談的便是此事?」端木愷問他。

「不錯,昨天在殿上,我雖然已向吳侯指出曹軍的四大弱點,但我認為若要讓吳侯寬心,便有必要再做進一步的分析。」

「哪四大弱點?」飛霜比誰都想要知道,遂出口相詢。

「第一,曹操南下,北方內部並不安定,函谷關以西有馬超、韓遂在造反,對他是個極大的威脅,所以曹操有後顧之憂;第二,曹操舍棄習慣的鞍馬,登上不習慣的戰船,這是舍長就短,絕對打不過江東子弟;第三,如今已是十月寒冬,曹操馬缺粟草,給養不足;第四,曹操驅使北方戰士遠涉江湖之間,水土不服,必生疾病。以上幾點俱是行軍作戰所忌諱的,而曹操都犯了,要打敗曹操,此正其時,所以將軍若想捉曹操,最好就在現時決定,只要給我數萬精兵,讓我開到夏口,我保證幫他打垮這個曹操。」

「吳侯听完咱們周郎理直氣壯的慷慨陳詞以後,心情顯然十分激動,于是立刻拔出寶劍,砍下奏案一角厲聲說︰‘諸將吏敢有再言投降的,就和這奏案一樣。’

那一刻啊,我真恨不得能立刻上戰場去,為吳侯斬殺曹兵,憑我這把載雲劍,一定能讓他們如吳侯身前的矮腳小幾一樣,手起頭落。」

「寒衣,」感受到妻子打了個哆嗦,周瑜立刻對端木愷道︰「如此血腥,也不怕嚇著在座約兩位女子。」

「二嫂乃氣沖斗牛、勇冠三軍的英雄之妻,哪會被這些話嚇倒;至于茉舞……」他看了她一眼,別具深意的說︰「膽子應該就更大了,不是嗎?」他是什麼意思?難道已經有所懷疑?飛霜不能問,亦來不及多想,因為她急著要知道更多、更多。

「我和寒衣都不是在參謀業務中磨練出來,因而善于精打細算的人,所以從來就不把數字看成機械性的決定因素,對于曹操那所謂的強大兵團’壓根兒便看不起。」

「你到底跟吳侯怎麼說?」端木愷也急著要知道答案。

「我說主降的那些人全上了曹操的當,只看了他寫來的書信,便相信曹操真有水陸軍八十萬,其實據你我偵查的結果,曹-從北方帶來的軍隊不過十五、六萬,而且已經疲憊不堪;所得劉表的軍隊,最多也只有七、八萬,對曹操還都懷抱著疑懼心理;換言之,曹操是帶著疲勞易病的軍隊,指揮三心二意的降卒,人數雖多,卻沒有什麼可怕,只要給我精兵五萬,便足以打敗曹軍了。」

「痛快啊。」

「吳侯也說我講的正合他的心意,他說張昭、秦松等人各顧妻子,存有私心,很令他失望,唯獨你我及子敬三人,態度和他始終一致,真是上天安排來贊助他的。」

「吳侯太客氣了,江東是大家的家園,能不死守?不過子敬這次也算是盡了大力。」

「是啊,無論是在去荊州前,或回荊州後,他的主戰立場都不變,听說在眾人皆主張迎曹,吳侯退席去更衣室時,子敬甚至還緊跟到走廊外邊,吳侯被他的誠懇所打動,遂拉住他的手問︰‘子敬,你有什麼話要說吧?’」

「這事我後來也听他轉述了,據他說他是這麼回答吳候的︰‘剛才那些主張迎曹的人,都為自己著想,會誤掉將軍的大事。像我魯肅這樣的人,是可以迎曹的,因為迎了曹以後,曹操會把我交給本縣的地方官去量才錄用,最低限度大概可以當個不怎麼重要的科員,有小牛車代步,生活絕對不成問題;倘若好好的干,也可慢慢升至一個州的刺史,年俸六百石,甚至一個郡的太守,年俸二千石。但將軍,您倘若迎曹,曹操能夠給您什麼官呢?您又能有什麼出路?’」

周瑜微笑道︰「子敬真是會說話,當初將他推薦給吳侯,算是沒有做錯。」

「你都督推薦的人,還錯得了嗎?」

「得了,左一句都督,右一句都督,你什麼時候听過吳侯對我為都督來著?」「是這個意思啊,難道不是?」「昨夜我向吳侯要兵,他說︰‘五萬人一時難以備齊,但已選出精兵三萬,戰船、糧草和軍械也都已經準備妥當,你同子敬、程公先行出發,我隨後就派人押運糧食資源,為你做後援。’程普是孫堅將軍的舊部,連吳侯都要尊稱他一聲‘程公’,我又豈敢在他面前自居統籌全軍的都督?」「好吧,好吧,」端木愷只得代向小喬和茉舞解釋道︰「此次出兵,公瑾為左部督,與程公擔任的右部督地位相等,左、右部督頭餃相合,才算是我們私下稱呼的‘都督’,總指揮官則還是吳侯自任。」

「理當如此。」小喬自是比誰都還要了解夫婿的知所進退。

「吳侯最後還說︰‘你若能打敗曹操,就同他決戰,把事情給辦了,倘若不如意,那也沒關系,盡管回來同我會合,讓我與曹操決一勝負。’」

「吳侯真好氣魄。」飛霜由衷嘆道,一顆心卻不斷的往下沉去,事已至此,豈還有容她轉圜的余地?而且以眼前的形勢看來,她該擔心的,已不只是端木愷個人的安危,便連曹軍是不是能如他們自以為的一舉得勝,她都已不似先前那麼有把握了呀。

有明君若孫權,有猛將似周瑜及端木愷,又有謀士像魯肅,江東勢力,委實不容小覬。

現在的她,又該如何定位?如何自處?

照說此刻自己應該立刻修書,向丞相詳細報告吳營的種種,包括軍力、糧草、戰略、謀策等等,以便曹軍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但吳營之中,有她深愛的端木愷,如果曹軍因有她提供情報,而大獲全勝,或不必大獲全勝,只要打贏揚威中郎將,然後制伏他或殺掉他好了,到時要她如何面對自己呢?她可以在知道丈夫是被自己間接害死的情況下,繼續苟活下去嗎?不,她沒有辦法,絕對沒有辦法。

她愛端木愷,絕對沒有辦法眼睜睜看著他去送死,更沒有辦法接受他是因自己而死的。

「對了,吳侯特地要我帶句話給你。」周瑜的話聲打斷了她驚懼的思緒。

「我?」端木愷腦筋動得飛快,手也擺得飛快。「要我打仗可以,要我當官可不行,你叫他還是另請高明吧。」

「他哪里會不曉得你的怪脾氣,放心啦,他要我跟你說的,並非這事兒。」

「那是什麼?」

「是香姑娘。」

此言一出,小喬立刻望向茉舞,眼中有不忍之色,令飛霜莫名所以。

「她?」端木愷也頓感不安起來,卻仍裝傻道︰「別又是要我去陪她練劍了吧。」

「她現在感興趣的是人,而不是劍。」

「公瑾,」小喬試圖轉移話題說︰「好不容易談完了公事,我們可以盡情享受美景與佳肴了嗎?」今夜席設周府臨湖的「碧波亭」,在燭火燈光的輝映下,全亭幽靜瑰麗,亭影倒映在湖水中,也顯得格外縹緲朦朧,堪稱良辰美景。

但飛霜卻無心賞景,反而沖口而出問道︰「左都督,可以告訴我誰是香姑娘嗎?」不料端木愷卻揚聲應道︰「此事與你無關。」

端木愷的反應令她更加狐疑,便直視周瑜再說︰「我以為你與夫人肯邀我同中郎將來,便是有尊我為客的意思。」

「周某確實一直不曾忘懷你對至友的救命之恩。」

「那香姑娘——」

「是吳候的ど妹,名叫尚香,秀外慧中,才捷剛猛,頗有諸兄之風,就是個性稍強,又極喜歡模仿男子,侍婢百余人,皆執刀環立,平時就在閨房前後四周放哨站崗,讓所有有心求凰者,皆心常凜凜。」小喬索性代夫回答了茉舞的問題,如果趁此能逼出端木愷的真心意來,又未嘗不好。

但她既不知端木愷近日來在這方面的心意轉折,又不清楚茉舞真實的身分與矛盾的考量,因此此言一出,便只見茉舞霎時慘白了一張俏臉,而端木愷則低頭喝起悶酒來。

小喬只得用乞求的眼光向丈夫求助,周瑜先緊了緊她的手,表示肯定她的做法後,才延續話題道︰「所以吳侯認為唯有氣勢和武藝都高于香姑娘者,才有資格,也才有可能令她服氣;寒衣,他要你準備在凱旋歸來以後,歡歡喜喜的接受他專為你準備的賞賜。」

原本垂首斂目的飛霜,此時突然端起酒杯來說︰「今夜佳肴可口,美酒潤喉,茉舞且借花獻佛,敬左都督和夫人各三杯。」說完也不待他們夫婦兩人回應,已率先直下兩杯。

「茉舞。」小喬想要阻止,豈料又被驀然出聲的端木愷給攔住。

「好酒量,」他的唇邊帶著笑意,但金褐色的眸中卻不見絲毫溫暖。「那是不是也該和我喝上幾杯?」「當然應該,」轉眼間,飛霜已不顧周瑜夫婦驚詫的表情,亦不在意他們兩人從頭到尾踫都沒踫酒杯一下,連喝了六杯醇厚的元紅酒。「你要我敬你幾杯?」「加倍如何?」「寒衣。」小喬驚呼。

飛霜其實已經有些醉了,但醉了好,醉了便至少可以忘記他即將攀龍附鳳,娶孫權之妹為妻;醉了也至少可以忘記他即將遠赴戰場,和丞相決一死戰;醉了更至少可以忘記她已默默做下的決定。遺端木寒衣對她既無半點真心,自己又何必留下來忍受更多任他玩弄的屈辱?「我若喝六杯,中郎將又豈能與我等量而已?」「那我再加倍,可好?」「可以,來,中郎將,我敬你,喝完這六杯,讓茉舞再唱幾首歌兒,為你助興,也讓大家盡興。」這不是一品元紅嗎?為什麼杯杯下肚,不覺香醇,只感苦澀,是全立時化為心酸淚水的關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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