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兔 12
還穿著制服,浩一沒有回家就直接去了男人的公寓。也許是因為才5點太早了的關系,男人還沒有回來,出學校時雖然也知道對方還在教員室里,卻沒有在校門口守著等,因為知道比誰都介意他人眼光的男人肯定不會在眾目睽睽下和自己好好地談。
幾天前就拿到了備分的鑰匙,高興得每天都帶著走路,此刻雖然可以進去房間等,自己卻沒有那個打算,只是在門後蹲坐了下來。黃昏的天色逐漸昏暗下來,可是直到完全變成了夜色之後男人卻還是沒有回來。不給家里打個電話不行啦等等細瑣的念頭在腦中無意義地盤來旋去,可是最終卻無法從這個男人將回來的場所移開一步。
一听到有上樓梯的聲音就立刻期待地抬頭,然後再失望地垂下頭去,在反復著這個過程的動作中,時間不知不覺就已經過了11點了。雖然有意識到末班電車的時間,但還沒有和男人說上話就回去卻令人無法忍受。在不知是第幾次的足音又響起時,浩一抬起了低垂的頭。
緩慢的腳步聲。弓著背,微微垂著頭的男人的姿態出現在樓梯的一側。一注意到門口的浩一,男人立刻慌慌張張地轉身想跑,但立刻被追上的浩一捉住。男人扭動著身體想甩月兌被抓住的手腕,雙眼赤紅,嘴角還散發著酒精的氣味。
我不太喜歡喝酒……恍惚間想起了男人曾這麼說過。
「請,請你回去!」
男人口齒不清的說道。
「听我說話啊!」
「請走開!我不想看到你那身制服!」
用力把浩一推開的男人自己也因為反作用力撞上了背後的鐵欄桿,垂著的頭猛力地晃動著。「不要緊吧?」浩一慌張上去扶住他肩膀的手被狠狠地甩開,被酒精燻得通紅的眼楮睨視上來。
「玩弄年長的,而且還是同性的老師很有趣嗎?」
「說什麼玩弄……我根本沒這種意思!」
淚水從男人的眼楮里決堤般地涌出來,不管怎麼擦也停不下來。
「已經夠了……請你回去吧!」
一邊用右手擦拭著濕掉的臉頰,男人一邊從口袋中掏出鑰匙走近房門。如果被他開門逃進房中的話那就一定什麼都說不了了。
「給我等一下啊!」
也許是注意到要被拖住,男人一進去就慌忙地想要關上門。浩一趕緊抓住門把手,硬是把門拉開擠了進玄關。門在背後關上,黑暗的玄關里兩人變成獨處的一瞬間,男人痛哭失聲。
一被抱住男人就厭惡似地狂亂掙扎——在此之前這麼做的話他都會象貓般把臉湊過來,強索的吻也不知是否因為眼淚的關系而咸得發苦。雖然明白對方是因為自己是學生,又謊報了年齡的事而受了打擊,卻不能了解為何會因此而對自己抗拒到這個程度。
壓住狂亂的男人,也不管還是玄關就開始月兌掉他的衣服,第一次感到了,被拒絕的違和感。想要盡快地解決掉那些曖昧的,不能理解的東西,想著比起無法被接納的語言,身體的方面要更容易傳達。可是不管過了多久男人始終持續著細小的抵抗,只能沒有潤滑余裕的強行插入,開始雖然感到了疼痛,可是不知不覺中男人卻開始如常地輕微喘息並自己扭動起腰來。
無數次無數次地重復著喜歡,象是要為弄疼對方的事道歉一樣溫柔地撫模著男人的頭和背,結束之後抱著幾乎全果著縮成一團的男人放上了床。男人樓著床單啜吸著鼻子,哭過頭而腫起來的眼瞼通紅通紅——簡直就象是小兔子睡著了一般。
「馬上就要末班車了……我得回去了,今天我媽在家……」
沒有回答。就這樣放著他回去令人不安,總覺得自己回去之後他又會哭個不停,只能伸手去模了模他的頭。連發稍都在細細地顫抖著——這樣的男人深深地刺痛了自己。
第二天在學校里沒有遇到男人,找了個和班主任談話的借口去了職員室也沒有找到。雖然這天整整一天都沒和柿本說話,但比起這個來自己卻毫無辦法地只是介意著昨天那眼楮哭到紅腫的男人,一等到放學就立刻直奔公寓。知道男人多半不在,但因為有了昨天被趕的經驗而決定進房間去等,因為如果一開始就被他逃掉的話那就連話都沒辦法說了。
解鎖拉開門的時候,卻唐突地遭到了強大的沖力,一條細細的鎖鏈在那里阻止了房門的打開。既然在內側上了防盜鎖,那就說明本人肯定是在房間里面的。對方出乎意料地早歸,對于那明確表達了拒絕自己的意圖的鎖鏈,浩一正直地感到了打擊。
「你在里面的話就出來開個門啊!」
不管對著門縫怎麼叫,仄暗的房間深處始終寂無一聲。浩一關上門,靠牆滑坐下去,抱膝一門心思地等著戀人開門讓自己進去。
等了兩個小時,眼看過6點半了。昨天回去的時候已是深夜12點,母親擔心著左等右等都沒回家的兒子差點就要報警,因此大發了雷霆。被責問到「去了哪里」時,浩一只好勉強地扯了「在柿本家看錄象來著」的拙劣謊言,母親吊起眉毛斜視著兒子「我給柿本打過電話了,他說你沒去過哦!」
因為估計得不到凌晨回家也好,頻繁外宿也好的許可,一直以來去男人那里都刻意挑母親值夜的時候,因此至今為止也都沒有敗露過。可是因為這一次的扯謊而令母親對自己的信任感大減,更是被下了7點之前必須回家的門禁。
這可以說是因自己不注意而招致的最壞的惡果。
從男人公寓回去的途中,在晃蕩的電車中抓著靠門的把手的浩一,意識到這可能會成為長期戰。然而不管要用上多少時間浩一都打算等下去,他相信終有一天男人會明白自己。
在上了防盜鎖的門外一直等了三天,到第四天的時候,天開始下雨,觸肌生寒。如常上了樓梯,在男人門前站住。因為按了門鈴也沒反應的關系,只能試著拿鑰匙開門……門緩緩地向著外側打開。想著男人可能還沒回來而進了門,不由記憶起房中那殺風景的違和感。
直到進了房間才終于意識到,那大得引人注目的書架也好,床也好,電視機也好……全部都消失得一干二淨!想著是不是進錯了房間而驚慌失措地跑出去,門上卻確實釘著男人房間號的門牌。
在變得空空如也的房間前,浩一呆然坐倒。「這家人搬家了哦!」即使有親切的人的特意告之,也明白男人再無回來的可能,卻終究無法就此離開。
被逐出去之後,浩一第一次知道了自己原來是如此地喜歡著這個房間。第一次和男人就是在這個房間,無數次果呈相擁戲耍的也是這個房間。充滿書的氣息的房間非常令人舒服,床單上也染著男人的氣息。然而毫不猶豫地舍下這一切搬走的對方想來恐怕並沒有自己的這種傷感吧!
第二天,浩一一早就去了學校,在職員室門口守著等,無論如何也想要和對方談談,都已經沒有余裕去在意他人眼光這種事了,只想著對于那突然被拉開的距離不設法做點什麼不行。可是直到上課鈴敲響為止,男人的身影都沒有出現在職員室。奇怪……這樣想著回去了教室,午休時再一次去了職員室,這次問了班主任「高橋老師在嗎?」
「高橋老師?」看到班主任露出訝異的表情,浩一趕緊扯了個「有借的東西要還」的謊。班主任邊撓著頭看向稍微離開一點的地方邊「那里是高橋老師的桌子沒錯……看起來不在呢!」地嘀咕著。走近那被指示的桌子,那里一如男人中規中矩的作風被收拾得干干淨淨。
「找高橋老師有事嗎?」邊上親切的中年女教師微笑著問,浩一老實地回答了句「是的」。「高橋老師一直請假休息在家的樣子呢!」
「休息…?」
「好象是身體不太好的樣子,星期一開始都要5天了,雖然他有說下星期會來……」
對于休息的事毫不知情,原來之所以每次放學去找都會有人在家並不是因為下班得早,而是一直沒出門的緣故……。
「那下星期會來吧!」
對于浩一的問題女教師露出困惑的表情。
「說是有這麼說過……」
「應該不會就這麼辭職吧?」
苦笑著听對方回答「不會吧……」,自己卻也明白這句話毫無助益。雖然出了職員室卻有沒有回教室的打算,就在一樓走廊的扶手下坐了下來。雖然走廊上有風吹過,但也只是在脖子上留下不快的濕熱感而已。男人或許已經不在了的不安感簡直就象怪物一樣膨大起來,即使坐立不安也無法消除……令浩一動彈不得。
「你在干什麼?」
抬頭看去,已經一周沒說過話的好朋友正站在那里。
「你媽前幾天有打過電話來哦,說你很晚了還沒回家!」
「哦……」
這肯定就是男人發現自己是學生的那天晚上的事了。
「就算你再怎麼任性都好也該考慮一下別人吧?」
被對方繃著臉一說教,不由得就火大起來,只好緊緊抓住扶手的欄桿。
「我們還是被父母養著的,你有該有點自覺了!」
說了想說的柿本轉身就走開了。羅嗦羅嗦——即使明知對方說的是對的還是忍不住怒火叢生。
……上課鈴響了也沒注意到,直到被走過走廊的老師問「都上課了你還在這里晃什麼」才注意到周圍都沒人了。雖然遲到了很久,但古典文學的老師除了投來不快的視線外倒也沒說什麼。不失禮起見而從課桌中拿出了課本,但也只是翻開做個樣子而已,腦中除了男人的事以及之後該如何是好之外什麼也沒法考慮。
電話號碼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被改掉,打也不通。仔細想來,和男人有交接的地方也就只限于那麼幾點而已——電話,男人的公寓,然後就是學校。如果所有這些途徑都被切斷的話,那也就沒什麼後續了。
星期六星期天也都在男人已經離開的公寓門前蹲著過掉了,其中有兩次還被人誤會詢問是不是因為不舒服才低著頭。即使明知男人不會再回來這已經被放棄掉的房間,自己卻身不由己地無法放棄。
星期一在學校開門前就在門口守著,但是男人卻還是沒有出現。第一節課結束後,浩一晃蕩到了校門處,等到意識過來時自己已經出了學校,腳步自然而然地加速,最後干脆飛奔起來。
在濕膩的梅雨季特有的空氣中感到憋悶而喘著氣時,雨下了起來,全身濕透地好不容易才跑到了公寓。就在一邊的路上停了一輛卡車,一些家具正從其上被一件件搬進男人的房間,幾天前還曾是男人粞身之所的地方很快就被嘈雜的聲音和沒見過的家具給消抹掉了。
拖著沉重的腳步下了樓梯,思考著自己到底是搞什麼飛機才會出了學校,跑上好幾站路來到這里。沒有回學校的心情,浩一走向附近的公園,坐在亭子里的椅子上,就這樣恍惚地看著仿佛瀑布般瀉下的雨水過了一天。
等到雨停已經是黃昏了,穿著沒干濕漉漉的制服逆行在歸色匆匆的學生群里走回了學校,回到教室走到自己的課桌前,拿起被丟著的書包。
「你去了哪里?」
留在教室里的柿本出聲問默默收拾著準備回家的浩一。
「第二節課就不在了吧?班主任也很擔心你!」
無視于對自己的質問,拿了包就打算離開,腳步聲立刻從後面追了上來。
「你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在走廊上被抓住了手腕強行拖住。
「沒什麼。」
「不是沒什麼吧?你要是在生我的氣也就算了……不過不單是那麼回事吧?晚歸也好,突然翹課也好……對了就是那個!自從高橋來過了教室以後你這家伙就變得不對勁了!這麼一說也有一陣沒見到高橋了呢……」
浩一甩開手腕。柿本仍說下去,
「不過今天倒是在走廊上有看到他,我還說他一下子瘦了不少的樣子……」
听到這句出乎意料的話浩一不由得懷疑起自己的耳朵,因為早上沒來,自己就只當他今天一天也都不會來了。
「騙人吧…?」
「我騙你干什麼……喂?喂——!」
毫不猶豫沖出去的浩一被好友從身後扯住。
「去,去哪里啊你?」
「放手!」
被牽扯住,狂暴地掙扎……或許有毆打了幾下,短暫的攻防之後,听到走廊那頭傳來怒吼聲「你們兩個在那里干什麼呢?!」兩人這才慌忙逃走。跑出走廊逃進特別教室的兩人大氣也不敢出,等到腳步聲從門外通過後才撫胸喘氣。一旦松懈下來,被打的部分立刻傳來陣陣刺痛。
「那個高橋到底是你的什麼人啊?」
就算被問,也沒有回答。
「之前你有說過你們在交往吧?」
「和你說了也沒用!」
搞什麼嘛——好友的不滿聲被蓋了過去
「反正說給你听你也不能理解吧?」
自己都明白自己的情緒已經亢奮得難以克制了。
「現在我腦子里一片混亂!不知道搞什麼就喜歡上了,雖然是男人卻覺得他可愛得要命,一點辦法都沒有!本來氣氛還好好的,可是一知道我是高中生了以後立刻就變了!我也知道撒了謊是我不好,可是明明心情都沒變的,卻掐了電話,還突然搬到了不知什麼地方去!然後今天又……」
對了,今天他有來學校的……自己卻還有時間在這里說這些閑話!
「你去哪里?」
站起來的時候一下被柿本拖住了。
「他也許還在職員室!」
「都快6點了,沒有參加興趣組活動的早都回去了!」
不想放棄還在的可能性仍想過去時被友人一聲怒喝「你給我冷靜下來!」
「這種狀況下就算踫到了有可能好好說話嗎?這里可是學校!」
但是……自己的反駁被強硬地打斷掉,「冷靜點!讓腦子清醒點給我!」
「我等不了啊!你以為我已經有幾天連他的臉都沒看到了?!」
「別那麼不安,稍微等一下機會!又不是過兩天就會消失掉的東西!」
「要是真消失掉了該怎麼辦?」
大叫出來,
「要是再也踫不到他了你怎麼辦?你要負責嗎?我現在就想要見他,現在就……」
眼淚流了出來,自從小學時養的狗死掉之後就再也沒有在友人的面前流過眼淚了。羞恥和尷尬,後悔不甘心等等……全都混攪在一起傾瀉了出來。
「明天那家伙會來學校的,我保證!」
雖然不知道是根據什麼做的保證,但那種毫無疑惑的聲音的確起到了安慰的作用。
「別哭了……真難看!」
亂轟轟的頭上被輕拍了一下。
「抱歉之前說了你‘奇怪’什麼的,不過說實話我到底還是不能理解喜歡上同性的這種心情!」
柿本呼了一口氣。
「如果明天那家伙真的不見了的話,我會和你一起去找的,所以現在先回家吧!」
一旦被溫柔的對待,淚腺好象就變得格外脆弱,浩一拼命用手指壓住眼角。
「沒想到你也挺親切的嘛!」
柿本苦笑起來。
「怎麼說你也是我死黨啊!」
兩人都沉默下來……已經很久沒有一起回去了,可是在回去的電車上兩個人卻一句話也沒有交談,那是種奇妙的,害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