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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泥棒 3

德馬是體貼的男人,就算嘴巴無法說話,人品也好得自己都可以做擔保。就算身份不同,至少也應該傳達心意,亮一郎考慮著是否該為他們牽

牽線。但是如果對方身份高貴的話,就更加無法想象她回答應一個無法說話的男人。

為他們牽線,這究竟是不是算自己的良心之舉呢?亮一郎疑問道。即使為了德馬著想為他們牽線,也不覺得會被人放在心里。明知道受傷的會

是德馬,還要撮合他們的意義在哪里呢?亮一郎將腳邊的石子踢向河里。

從茶屋的板凳上站起來,付帳後走出去,德馬也跟在後面。一路上他都在思考。良心什麼的是在說謊,自己在期待把德馬的心意傳達給對方女

性,然後讓德馬無情地被甩掉。不錯,自己無法忍受德馬「喜歡」上什麼人。

如果提出「我來幫你向對方說」,而說了後不行當然好,萬一對方的女性也中意德馬的話,自己就會後悔一生。但是不管說還是不說,都會後

悔,早知會變成這個樣子,還不如不問「你有沒有喜歡的女性」》但是已經問了也沒有辦法。

迷惑一直持續到回家為止。拉開格子門,站在玄關的拉門前,亮一郎回過頭去。德馬好象要把買回來的東西先交給婆婆,轉向後門去了。

「德馬。」

男人站住,回過頭來。

「剛才的事情……」

男人微微歪歪腦袋。

「那個,就是你喜歡的女人的事情。要不要我幫你說。傳達心意這點事情,我也不是不能幫忙的。」

德馬牢牢地盯著亮一郎,一邊笑一邊搖頭。但是那夕陽下的臉孔看起來卻有些寂寞。點點頭,似乎是對他的提議道個謝,德馬消失在了後門。

向著消失的背影,亮一郎對他沒有拜托自己而感到安心,然後又非常討厭安心的自己。

佐竹又粗魯性格又壞……從助教室的房門的對面,听到了這樣的聲音。亮一郎站在門前,鼻子上面擠出了不高興的皺紋。

「也不知道給前輩面子,也不知道怎麼說謝謝。那小子以為穿上西服就算是都會人,特別自以為是。再怎麼穿得西洋化,從他骨子里散發出的

鄉下土包子味就是不會消失。」

是同是植物學系的助教福島的聲音。血一下子沖上頭來,亮一郎很大聲地打開助教室的房門。里面是福島和為福島幫忙的名叫原的學生。兩個

人驚得快要跳起來似地回過頭來。亮一郎故意發出很大的聲響踩著地板進入房間,在看到他的身影的瞬間,福島立刻閉上說閑話的嘴巴,裝成

不知情的樣子啪啦啪啦翻弄《本草圖說》。亮一郎走到他面前,抓起書仍在地板上。

「一起大白天就和學生說無聊的話,去吧上上月去過的權堂山的臘葉標本進行分類如何?一直那麼堆在桌子上的話,就只是枯草和垃圾而已。

為了減少點麻煩,要不要我叫收垃圾的來?」

這是對福島以采取的植物還在壓臘中為理由推三拖四,至今沒有整理做出的諷刺。背對著臉孔通紅,緊閉著嘴巴,握緊雙手瑟瑟發抖的男人,

亮一郎把書放在分配給自己的桌子上。

「你,你不知道禮貌這個詞嗎?我比你先進峰倉教授的研究室,一直在幫他的忙,使你的前輩!」

听也不听他的怒吼,亮一郎靠近書櫃拿起舊報紙翻開。掐下了夾在中間的葉子的一角,用手指按了按,已經干燥到了合適的程度。

「而且你收拾得那些不都是窮酸的下等植物嗎?」

亮一郎轉過頭,輕視對方地從鼻子里冷笑一聲。

「這和高等低等有什麼關系?因為誰也不做,所以我來做。再說,如果是值得付出禮貌的人的話,我不會吝嗇禮貌。因為我清楚對什麼人該有

什麼對應。」

還以為他會來抓自己的胸口,結果臉孔旁邊卻發出了 嚓的巨大聲音。在覺得疼痛的時候,脊背已經被撞在刷成白色的牆壁上。

「老師,老師,請不要這樣。」原吊在福島的手腕上阻止他。

出手打了一拳還不能消氣的福島像牛一樣喘著粗氣。原本屬于急性子、總是比別人先生氣的亮一郎,這次被對方搶先發火,結果自己的怒氣卻

不可思議地一下冷卻了下來。

「不,不過是個鄉巴佬!滾出去!」

這里是包括亮一郎在內的三個助教共用的房間,他沒有理由出去。但是看著原那哀求的眼神,也覺得再爭吵下去未免太無聊了,所以自己離開

了房間。下樓梯的時候,看到植物學教室的教授峰倉志之介走上來。峰倉是個五十余歲,很有氣質的男人。鼻子下面蓄著氣派的小胡子。雖然

亮一郎不喜歡和服,但是峰倉卻非常適合和服。打了個招呼打算擦肩而過的時候,被峰倉「佐竹君,佐竹君」地叫住了。

「前幾天不是采到了很少見的水草嗎?那個已經分類了嗎?」

「不,還沒有。不過我想說不定實石持草科的……」

峰倉恩恩地點頭後,對著亮一郎微微一笑。

「雖然還沒有詳細決定,不過這次本教室要發行一本書籍。里面會介紹全日本的植物,也可以說是《日本植物圖鑒》吧。我將擔任監修,請你

一定要助我一臂之力。」

听到要出植物圖鑒,亮一郎的臉孔自然地浮現出笑容。

「那麼,已經要開始著手了嗎?」

沒錯,峰倉點頭同意。日本現在還沒有介紹全國植物的圖鑒,連分類學也都要依靠外國學者的著作。在這種現狀下,峰倉教授平時總是說「要

用日本人的手,創造出大致搜集了日本所有植物的圖鑒。」而亮一郎也是非常贊同峰倉的構想的人之一。

「如果我能派上用場的話,請一定要讓我盡一份力.那本書一定可以成為日本植物學的基礎!」

對于亮一郎堅定地回答,峰倉滿意地點了點頭.

如果制作植物圖鑒的話,就需要收集更多的標本並進行分類。亮一郎把和福島的爭執完全忘在腦後,一邊設想這會成為什麼樣的書籍,一邊走進

了學舍後院的小型溫室。在玻璃圍起來的溫室中,種植著若干峰倉于外國帶回來的珍稀植物。因為是熱帶的植物,所以對溫度和濕度的要求很

嚴格,遲遲無法培育成功,但是也有幾種已經扎了根。

溫室的管理由在助教中最年輕的亮一郎負責。早上要最早來到大學,觀察植物的狀態,澆水施肥。如果里上課還有一段時間,就細致地進行觀

察和素描。

亮一郎喜歡溫室里的濃密空氣。那種汗津津的濕度,會讓人想起鄉下那麼多沼澤的山脈。

亮一郎的親生母親在他六歲大病的時候不見了。離開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她也沒有回娘家,父親發動了人手去尋找,但最終也沒有找到。

人們說︰「那位夫人那麼漂亮,是不是遇到了人販子啊?」也有人說︰「扔下生病的兒子逃跑,真是不知廉恥的女人。」最後看見母親的那個

行商的男子,听說看見她走向鏑山的方向。于是年幼的亮一郎帶著德馬去山里尋找了好幾次。

在自己因為大病臥床不起的同時,乳母的兒子德馬也因為咽喉疾病而失去了聲音。德馬是不可思議的男子,不管多麼漫無目的地進入山里,最

後也一定找得到回家的道路。就好像腦子里有指南針一樣,總是毫不遲疑地引領著亮一郎。

在山里,亮一郎不斷地呼喚著母親的名字。他毫不懷疑,她就在這個山的某個地方。也許可以說是孩童得執念吧?他沒有根據地相信著「她在

這里」、「她會回來」。現在雖然已經完全死心了,但從墨中意義上說,確信不已的過去也許比現在要更加幸福。

有一次,進山的亮一郎在沼澤附近發現了叢生的小花。開放在枝頭的花朵花瓣的前端屎桃色的,非常美麗。他覺得那好象母親指甲的顏色。肌

膚雪白的母親那縴細的手指上好像櫻花花瓣一樣的指甲,不知為什麼強烈地殘留在腦海中。他講花連根帶回家里,種植在院子中,可是花很快

就干枯了,讓亮一郎號啕大哭了一場。于是第二天早上,德馬從山上帶下了同樣的花。可是那株花也很快就干枯了。于是德馬再次挖了花種植

在院子的每個角落。大部分的花都干枯了,但只有種在水池邊的一株扎下根,開了一個月左右。

那之後亮一郎幾乎每天都進山去,帶回各種各樣的花種植。因為收集了太多花,有短時期院子都被野花填滿了,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第二年,亮一郎進了私塾。但是他非常認生,和老師無法融合相處,入學的第二天就吵著不要去。但他父親是個熱心教育的人,認為就算是鄉

下的造酒屋的兒子也需要教育,所依拖也要把孩子拖上學,可亮一郎也是一旦說出口就不听人勸的任性性格。最後無計可施的父親使用了殺手

 ︰「那我讓德馬服侍別人。」他知道兒子從心里依賴德馬,連片刻也不想離開他的身邊,這是極為見效的威脅。亮一郎只得不情不願地答應

︰「如果德馬也一起去就算了。」

私塾、初中,亮一郎都是和德馬一起上的。盡管德馬是佣人的兒子,而且不會說話,但是他學會了閱讀英語和俄語,也可以解釋古文。

因為和亮一郎一起去學校,德馬在背後被人說「明明是佣人還以少爺自居」、「嘴巴不會說話,工作也不作的廢物」。他的母親友江也受到了

不少排擠。可是即使她去懇求︰「少爺,請您行行好,不要管我兒子了。」亮一郎也還是抓著德馬德和服袖口不肯放手。

對于一個佣人還如此地執著,亮一郎也沒少受到嘲笑。但是他覺得那些嘲笑的得人完全不知道失去的意義。不是生,也不是死,而是留下期待

就消失了的殘酷。想到思念母親,哭著在山里尋找的日子,現在心髒也還是撕裂一樣的疼痛。

德馬是承受了那個時候的自己的全部絕望的容器,是母親的替身,也是自己的理解者。誰也取法替代他,也沒有可能代替。

傳來 噠聲。回頭一看,吃驚地發現德馬站在溫室的入口。

德馬對大學的事情很熟悉。因為在采摘和整理植物時,亮一郎一定會請他幫忙,從亮一郎做學生起的時候就是這樣,所以教授和助教們也都認

識德馬。

拿著兩把傘的德馬微微一笑。他在亮一郎身邊蹲下,用手指著手工制作的水池和圍在周圍的草。

「你知道嗎?」

听他一問,德馬輕輕擦擦手指。看起來德馬還記得自己說過這種野草的花色和母親的指甲相似。這麼說來,在亮一郎把這種花種種入溫室的時

候,福島還生氣地說過不許在這里種雜草。想起被他打的事情,怒火就在心底熊熊燃燒起來。

「我不記得有叫你幫忙……有什麼事情嗎?」

德馬反復從上到下揮動著右手。好像說下雨了,要帶把傘的意思。在亮一郎進溫室之前,天空就已經灰蒙蒙的,但是還沒有下起來。

「還沒有……」

就在他剛要說還沒有下的時候,啪啦啪啦,溫室整體都想起了玻璃被雨水敲打的聲音。德馬得意地笑了笑,從懷里取出紙筆。然後他寫道︰

(今天離開學校的時候從後門走)。

「後門?」德馬有的時候會讓他做些事情,什麼從西面回家啦,或是讓他帶上護符之類的東西啦。

「為什麼不可以走正門?」

听到後,德馬再次在紙上寫了什麼。

(正門有不好的東西,附身了的話很麻煩。)

看過後亮一郎說了聲「噢……」德馬平時可以看到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東西。因為從小就再三說一些不吉利的話,所以大家都說不要接近那小子

,他被狐狸附身了等等,被周圍的人所討厭。

「明白了。今天我不從正門回去。」

德馬輕輕點頭。

「那麼,也告訴其他人不要走正門比較好吧?」

于是德馬寫道(沒有關系吧?)

「雖然這麼說,但是命名有不好的東西,還……」

(並不是對通過的所有人有害即使被附身,也是那個人的命運吧?)

亮一郎們盟的感覺到了無法釋然的東西。

「我因為有你的中法哦,所以不會被奇怪的東西附身。這樣不是不公平嗎?」

(不是的。)

清楚地否定之後,德馬繼續寫下去︰

(什麼也不知道的路過那里而被附身也好,因為我在亮一郎身邊提出建議而回避了災禍也好,這些都是命運吧?)

亮伊朗也無法反駁。德馬在亮伊朗的身邊放下傘,沙地站了起來。德馬喜歡穿白色質地的和服。看著白色和服的德馬,學生曾經在亮一郎耳邊

說過「真是有著花一樣姿態的人呢」。雖然苦笑著表示︰「這對男人來說,不是讓人高興的贊美吧?」但是也再次意識到,即使從別人的眼光

來看,德馬也是美麗的存在。

德馬者著自己。想著他為什麼這麼看自己,才注意到是因為自己沒有轉開視線。那種不說點什麼就不行的感覺,讓亮一郎開了口︰

「老是看到多余的東西,你也很辛苦吧。」

德馬露出了吃驚的表情,但是很快又像打圓場似的笑笑,那是寂寞的笑容。

亮一郎覺得自己說錯了話,但是已經說出去的話又收不回來,只得比上了嘴巴。德馬輕輕地鞠了個躬,回去了。他走了之後,亮一郎為自己居

然是這麼沒有神經的人很是郁悶了一陣子。

從溫室返回助教室後,發現福島不在里面,只有學生原一個人在更換著作為吸濕紙夾在標本中的報紙。原好像害怕亮一郎似地戰戰兢兢地低垂

著頭。

盡量不去注意尷尬的氣氛,亮一郎開始素描標本。正熱衷于繪畫而忘記了學生的存在的時候,「佐竹老師,對不起,可以問一下嗎?」原發出

了聲音。

回頭一看,原手拿著報紙,帶著走投無路般的表情站在那里。

「這個……那個,怎麼辦才好呢?」

看了眼報紙,夾著的標本已經發了霉。如果只是少量的霉和污垢的話用酒精擦拭還是能夠勉強挽救,但是那個標本已經在腐爛了。

「啊,這個不行了。」

听到亮伊朗的話,原臉色發白。

「吸濕的報紙換得太晚了啊。這種時期必須每天更換的……」

原看起來快哭出來了。

「這是老師重要的標本,怎麼辦?我已經按他的吩咐兩天換一次了……」

亮一郎緊緊地盯著報紙之間發霉的標本。

「扔掉吧。這個……是上個月去權堂山的時候收集的吧?不是那麼珍惜,教授也采摘到同樣的東西呢。」

原由于了相當長時間,終于把標本扔進了垃圾箱。那之後,他將兩三個發霉開始腐爛的標本一個個請求判斷一樣地拿給亮一郎看。

「佐竹老師真好像圖鑒一樣。」

看著不用查書就一一說出草的名稱的亮一郎,原很佩服地點頭。

哪里……雖然嘴上謙虛一下,感覺到是不壞。說不定,自己一開始因為是福島的跟班的敬而遠之的原也是個直率認真的男人。

因為下了雨的關系吧?天色比平時暗得早。再過了下午四點的時候,原對亮一郎招呼「我先失陪了」。不過打完招呼他還是遲遲不回去,就在

奇怪的時候,突然他說「中午……真得非常對不起」,原來他在為福島的粗魯舉動道歉。

「福島老師平時不是對別人說三道四的人,今天好像有些煩躁……」

看著那雙求救似的眼神,開始覺得變成夾板的學生很可憐,于是亮一郎就表現了大度,說他不會放在心上。于是原一副松口氣的樣子放緩了緊

張的表情。

嘩嘩嘩,雨水的聲音變強了。寫得還真不小啊,靠近玻璃窗俯視下方,看到一個拿著很大的折疊傘的男人從正門出去。是福島。不在助教室的

他之前大概是呆在圖書室吧?

「原。」亮一郎回過頭去,「今天從後門回去吧。」

原歪著腦袋「啊?」了一聲。

「正門好像有什麼不吉利的東西。」

「是老師能看到那個不吉利的東西嗎?」

「不,我看不見。但是有個朋友叫我不要走正門。」

「老師您相信有不存在于這個世界的東西嗎?」

亮一郎回了聲「不」,覺得他的話合不上的原說︰「那麼老師很奇怪啊。」

亮一郎反問︰「有什麼奇怪嗎?雖然我討厭佔卜和迷信之類的東西,但是我信賴那個說看得見的男人。」

福島的身影從事也消失了。雖然和那個人無論如何都合不來,但還是不希望不吉利的東西附在他身上……亮一郎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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