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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不散眉彎 第二章 三脆羹獨上

白世非很快便發現,那位姓尚名墜的小丫頭連日來刻意避著他,從原本只是回避他的目光,已經變得開始躲避他的人。

不管是一同身在某處廳堂,還是出入琴室茶房時偶然遇上,保管她在他面前永遠是垂頭低首,行過禮後不是待到一邊就是匆匆離去,若只是在廊里遠遠見著他,她肯定一拐彎就沒了影兒,他絕不用妄想她還會往他跟前走來。

白世非既好氣又好笑,同時心里那絲不是滋味的味兒又更濃了些。

他雖不說是貌若潘安才比子建,但從小到大周遭哪個不是把他捧在手心?走在州街上哪處不是千人作揖?便連當朝太後面上也當他如珠似寶,而為這開封府上下稍能攀得上白府家勢的大戶小姐們說媒的婆子,自他弱冠之年後不知踏破了白府多少門檻,每年元夕燈夜,清明踏春,花朝賞花,差婢女偷偷給他遞詩信繡帕的名門閨秀更是不勝其數——

有生以來,幾曾試過被女子視若鬼魅避之若吉。

最要命的還是,京城里那麼多絕色佳人他一個也看不入眼,卻偏偏似乎就是對那個小丫頭動了心思,由此因她的刻意回避,而莫名地心情逐漸變得有些郁結了。

尚墜躲人躲得那麼明顯,以至連細心的晏迎眉也察覺到了,然而無論她如何旁敲試探或端起小姐的架子逼問,也始終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尚墜只一口咬定是她多心。

這日午膳時分,晏迎眉入座後邵印便揚聲吩咐,「看菜兒。」

晏迎眉一怔,「公子不是還沒到麼?」

邵印躬身應道,「公子貴體違和,吩咐說今兒個不出來用膳。」

「他怎麼了?是不是天氣轉寒,不小心著涼了?」

「倒也不曾著涼。」邵印頓了頓,才道,「只說是胸腑有點抑悶。」

晏迎眉側頭看了眼身旁自個的丫頭,忍不住微微一笑。

尚墜輕輕垂了垂睫,避而不視晏迎眉含三分深意的眼波。

僕人們端上來的菜肴有大蒸棗,雕花梅球兒,酒醋肉,花炊鵪子,潤雞,五珍水晶膾不等,待都擺放整齊後,晏迎眉對邵印道,「大管家,勞請給我盛一碗三脆羹來。」

邵印即著人辦來。

晏迎眉轉過頭去,「尚墜,你把這湯羹給公子送去。」

在場侍奉的婢僕盡皆明顯一愣,要知道這案桌上的所有菜肴,不需吩咐也自會給第一樓送去同樣的式份,邵印才要上前稟明,晏迎眉已擺擺手,「讓她去走一趟。」

邵印眼底斂了斂光芒,取過托盤把湯碗擺好遞予尚墜。

尚墜不得已,只好接過。

邵印將她送出廳外,說道,「墜姑娘,如果院門處沒人招呼,你直接進去便是了,公子爺肯定在屋子里頭。」

她輕應了聲,「是。」

端著托盤一路行去。

從垂花拱門進入白世非居住的院落,沿著遍布奇花異草的曲徑回廊往里,走過長長的花架和幽靜角院,到達院子正中一幢四方檐柱頂立,虹梁肅穆巍峨的兩層樓閣,這闊落宅第便是聞名開封的第一樓。

庭院內竟真如邵印所言,不聞人影人聲,小廝們和白鏡全不知哪去了,尚墜看看手中托盤,只得踏上台階,輕步從檐廊下走過,停足在正堂前,抬手輕輕敲了敲半開半掩的門屏。

從半開的那扇門往里看去,只見地面滿鋪薔薇色的波斯毛氈,柔軟氈上以亮麗毛色織有大片奇異奪目紋案,屋子正中擺著刻有瑞獸飛鳥的紫檀桌,桌腿與台面連接處曲線華美的榫頭有如雲朵層涌,台面瓖嵌著薄薄的碧綠翡石,桌邊還擺著嵌有同式翡翠的數張圓凳。

不遠處窗寬幾淨,封在窗欞如意花格之間的不是糊紙,而全是極稀有的七彩琉璃,錯落有致地倚牆而立的博玩架子圖案疏朗,流暢自如的表面紋路被描金粉飾得非凡華貴。

旁邊漆褐光的六角形架子上擺著一樽鎏金雙龍香龕,繡球狀的龕壁用金葉錘壓而成,鏤空刻著昂首屈身的雙龍紋,玲瓏的龍尾生動上翻,似正穿行雲中,龕頂上細細刻著的草葉紋和聯珠紋精致而富麗。

從門檻表面名匠精雕的牡丹刻花,到角架上難得一見的玫瑰紫釉花式三足水仙盆,屋子里大小各異的擺設無不華貴絕倫,便連那花盆底下墊用的天藍釉蓮枝碟,也是窯子里耗時三月才能燒出一個的名品。

把僕從都遣了去用膳,獨自一人留在屋子里,對著滿桌已經涼掉的飯菜而毫無食欲的白世非,听到忽然響起的敲門聲時,著實愣了愣。

「進來。」他往門口望去。

尚墜輕手推開半掩的門扇,不期然與他四目相撞。

看到來人竟然是她,白世非只覺心口一酸,她不是不想見到他麼?白府如此之大,兩人又各有居所,他還常常不在府里,本來與她就已難能見上一面,這丫頭卻還那樣避著他。

她迅速低下頭,掩飾之快讓他根本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緒。

「小姐讓我給公子送湯羹來。」尚墜把東西擺好,行罷禮就想離開。

「坐下。」他輕聲道。

她已抬起的腿在听到這兩字後不得不收回,轉過身來,「尚墜不敢。」

「坐下。」重復了一遍,之後他不再說話,拿起筷子,開始緩緩夾菜。

尚墜低首立在原地,小手里拿著托盤,另一只手不安地攥著裙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見她始終不動,白世非停下雙箸,不抬頭,亦不作聲。

她飛快看了他一眼,終于還是輕輕把托盤抱在胸前,在離他最遠的桌子對面坐下。

他這才重新執起牙箸,卻吃得很慢,也很少,一桌子八九道菜只動了三碟,而且也只動那三碟,每碟還不過只吃一點點,看得尚墜忍不住微微皺眉,平日里只顧避著他因而沒有留意到,不曾想他竟這般挑嘴。

過分沉默使兩人之間顯得有絲奇特的親昵,逐漸讓她覺得些微緊張,開始無話找話,「公子吃得太少了。」

白世非頓了頓筷子,不出聲。

下一句已到嘴邊的說話被她硬生咽了回去,輕輕咬住下唇。

他卻忽然抬眼看她,一雙星目深泫如淵,又仿佛幽然嗔怨。

心頭似被輕輕撞了一下,她下意識又次躲開他的視線。

好不容易才起來的一點胃口消失殆盡,他再忍受不了擱下手中筷子。

「尚墜。」

「在。」她輕應,一顆心  地猶跳得飛快,耳際似悄悄發燒。

「以後改掉這個習慣。」

「什麼?」她疑惑地抬起頭來。

近在他面前只隔著一張桌子的距離,她圓睜的黑眸再度飛入引人神采,清冽得使他禁不住內心又微微細蕩,輕嘆口氣,他道,「以後抬起頭來看人。」

她腮邊一紅,似被說到心虛之處。

「這里是白府,不是別的什麼地方——就算宅子再大,到底也不過就我一人而已。」他淡淡的說話里不無寂寥,「白府沒有過份森嚴的門戶之見,管事們即便對佣僕有所責罰,通常也極為輕微,在這府里大部分人都會過得相對輕松隨意。」

所以不管是她的絕色晶瞳,還是她謹慎戒備的心思,在這不存在各房勾心斗角和相互傾軋的府內,其實都無需刻意隱藏。

「奴婢明白了。」她的回答低得如同蚊蚋。

她控制不住又垂了下去的小腦袋讓他覺得心頭一陣失落,有那麼一剎他起了動念,想抬起她紅通的小臉再細視那雙晶眸,內心有一個小小聲音讓他知道自己是多麼渴望,渴望她有所回應,哪怕只是給他一個淺淺的眼神,至少可以使他不至如斯悵惘。

門扇「吱呀」一聲大開,白世非的貼身侍從白鏡踏了進來,不意見到尚墜在座,驚奇訝異中月兌口而出道,「墜子你什麼時候來了?」

終于有人回來,尚墜如獲大赦,起身匆匆向白世非行禮告退,也不等他作聲已快步退出房外,白世非盯著她逃也似的背影,惱得幾乎想把桌子掀了,心底無語問蒼天,為何是她,為何會是他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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