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豆醋娘 第六章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那艘小船在湖天樹草一色碧綠中,遠遠看去並不顯眼,但船上女子一襲絳紅色裙衫,卻在綠意中特別突出。
昨兒個夜里下了場大雨,今早游湖的人少得可憐。馮即安站在岸邊,不免將注意力放在那名女子身上。
土豆搖櫓,小船漸漸移近岸邊,馮即安走上前來,幫忙把她扶上岸。
「今兒個阜雨樓沒開張?」他問。
梁紅豆跳下船,一抬頭,便對他浮起一個甜甜的笑靨。
「昨兒個寒食,蘇杭一帶全部禁火冷食兩天。土豆,沒事你先回去吧。」
「是,姑女乃女乃。」土豆應聲,對馮即安傻傻一笑,戴上斗笠,又駕船走了。
「那是什麼?」馮即安皺眉,被她懷里那黑不溜啾的小東西給吸住目光。
梁紅豆展開手,一只半濕的小黑貓可憐兮兮的縮在她掌心,瞅著馮即安,喵嗚喵嗚地叫著。
「看樣子是棄貓,丟在咱們樓後碼頭,淋了一夜的雨呢。一早出來,瞧見它這模樣,怪可憐的,便抱了它出來。」梁紅豆嘆了口氣,把手縮回,輕柔的呵著小貓一會兒,才跳上岸。「我想養了它,叫它黑仔,你說如何?」
「這種事別問我,它是你發現的,隨便你。」看她這麼親近一只來路不明又毛絨絨的小玩意,馮即安滿身雞皮瘩疙的別過臉,避之唯恐不及的擺擺手。兩人沿著山坡走到湖另端的一座小涼亭。
「這兒還真特別。」他環顧四周,小涼亭坐落在陡峭的岸邊,他探出頭去,底下的水波浸映著亭里的兩人一貓。
「有什麼事不能在樓里面說?」
「也沒什麼。明晚瓊玉和江磊在樓里設宴,你會來嗎?」她收下傘,溫柔的擦拭著小貓。
依馮即安的慣例,他定會聳聳肩。之前他跟張華在百雀樓訂了個不確定的約,而阜雨樓這個宴,他只是個陪客;眼前自是以正事為主。這種宴會,有沒有他都無所謂。
但也不知怎麼著,也許是梁紅豆今兒個特別點了胭脂,笑得特別美麗,更或許是這場小雨淋得他腦子也糊涂了起來,馮即安凝視著她柔柔軟軟的笑,竟不受控制的點點頭。
梁紅豆笑容加深,表面卻不動聲色,好像瓊玉的話真有這麼點兒道理呢。只要身段低一點,笑容甜一點,口氣順一點,再怎樣難駕馭的男人也能到手擒來。看來,她的天賦一點兒都不比那個花牡丹差。
眼前只差他還沒有表白心跡,她暗暗忖著,這臨門一腳,她非踢個正著不可。
「如果不是瓊玉提醒我,我一直忘了要謝謝你。」她笑容加深,粉腮上浮著淡淡的紅暈。
「謝什麼?」
「那天阜雪樓失火,我累得睡著了,虧得你送我回來,還幫我把臉弄干淨了。」她說完,垂首以待,笑得更溫柔似水,期望能提醒他的記憶。
她一定不知道她的眼神美雖美矣,卻藏不住那認真探索的意味。混跡江湖多年,他太明白那種感覺,不到一刻鐘,馮即安驚醒了,他清清喉嚨,沒經思考便開了口︰
「當然不是我。那晚我看百雀樓離失火現場很近,所以順道繞去牡丹那兒,她一瞧見你睡成那樣,說什麼女孩子蓬頭垢面的,很難看。」
梁紅豆的笑容僵往了。
馮即安張嘴,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正認命的準備接受一連串連珠炮的咒罵時,沒想到一樣東西唰的一聲飛進他懷里。
良家閨女竟讓個煙花女梳頭洗臉,這簡直……簡直……梁紅豆氣得全身打顫,扭頭便走;背後只听到一聲慘叫,轉過身,一波水花在梁紅豆眼前濺起,小黑仔正無措的站在石椅上喵嗚喵嗚的叫著,馮即安卻不見了。
不確定馮即安是不是諳水性,她嚇住了,飛快的抱住黑仔,梁紅豆跪下來,努力探長身子在斷崖邊朝下望去,漫天的波濤及風聲壯觀的涌嘯並大力拍打兩岸的石頭,她慘白了臉,一手緊緊扳著欄桿邊,開始沒命的尖叫。
「喂!馮即安,你怎麼啦?回答我呀!你別這麼想不開,我不是真的氣……」她吼得嗓子都啞了,不曉得兩行淚已自眼眶底滑落出來。
「馮即安,你……」她嗚咽了,下意識把黑仔攬得更緊,然後提袖去擦眼淚。
「人家不是故意要嚇你的嘛,你這男人干嘛這麼烈性子,說死就死呢。」她哭哭啼啼的,眼淚越擦越多,末了,索性把小貓放下來,放聲大哭。
好久好久,她抬起頭,只是紅著眼眶,茫茫然望著遠方那無際的湖色。
「幫……幫個……忙好嗎?」一個微弱的聲音從她右下方傳出,梁紅豆怔了一下,急急俯身下望。她不信的瞪大了眼楮,乖乖!那還會有誰,馮即安正渾身濕答答的攀趴在一根突出的尖尖銳石上,不停的喘息。
「你沒死呀?逢必楣。」她吸吸鼻子,發現自己仍淚汪汪的。
是不是當女人的都有這種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呢?是不是沒看到他一副快斷氣的模樣,不幫忙也就算了,搞什麼還嘰嘰喳喳的,口口聲聲死啊死的,弄得他不會淹死都會被氣死!馮即安疲累的想。花了所有的力量爬上岸來,他連翻白眼的力氣都沒有了。早知道就別說話,等有精神上岸,非裝神弄鬼的把這女人嚇掉半條命不可。
話雖如此,他卻只能頹力地把臉貼在石頭上。
「喂,你真的沒死啊?逢必楣。」
他申吟了一聲,這次氣惱得把下巴朝石頭上叩了叩。
「喂,跟我講話啦,你不會啞了吧?」她關心的問。
「你就這麼希望我去見閻王是不是?媽的,我最後一次警告你,你愛叫什麼都可以,就是別再用那個混帳名字叫我!」他被逼得發火,竟生出了一股力量朝她破口大罵。
一個死人是不會計較別人怎麼喊他的,況且,他還能這麼有力的叫囂,肯定是活的,梁紅豆終于破涕為笑。
「笑什麼!你喜歡見死不救是不是?」听到她的笑聲,馮即安更加憤怒。
「人家又沒有這麼說,干嘛這麼凶。」她不情願的撇撇嘴,終于移動了身子,把他拉上岸來。
「你怎麼會跌下去?」
「還不都是你,」他甩開她的手,沒好氣的開口。「什麼不好扔,居然把那只貓扔過來,那種小毛球最惡心了,嚇我一大跳,一時站不穩,就栽下去了。」空氣忽然在瞬間凝結,梁紅豆張口結舌的瞪著馮即安,活像他是什麼稀世珍寶。
「你怕黑仔?你怕這麼小這麼小的小貓貓?」顧不得應該先擦掉臉上還掛著的兩行淚,她的嘴角已經藏不住笑了。
馮即安的臉忽然紅了。他一拍胸膛,也不管這吹噓的動作有多幼稚,只是生氣的嚷起來︰「笑話!我會怕一只貓!」
「可是你剛才說,你是嚇了一跳才掉下去的。喔,你真的怕貓對不對?馮即安,我知道啦,你不要否認,怕貓又不是件壞事。」她存心不饒他,這可惡的男人,嚇得她差點要去收驚,不藉此好好虧他兩句怎麼行。
他知道這麼跟一個女人計較是很沒禮貌的,可是上天明鑒,他真的會被她氣死。
看見那她粉腮上未干的淚痕,馮即安收起自己不解的復雜感覺,決定先以牙還牙。
「信不信由你,我真的不怕貓,只是我不喜歡那種一團會動會叫的小毛球。倒是你,哭得兩眼通紅,還敢笑我,太夸張了吧?什麼叫丟人現眼,大姑娘家為個男人哭成這樣才叫丟人。」說完便開始惡狠狠的假裝大笑,不止這樣,他還火上加油的用手指朝她刮刮臉。
即將爆出的笑容硬被緊緊抿住,她刷紅了臉;這一刻她真恨他恨得牙癢癢的,下意識的,她飛快拾起袖子,像出氣似的,朝臉上未及時毀尸滅跡的淚水用力抹去。
「誰哭了來著!你听到了嗎?波濤這麼洶涌,風聲這麼大,我就不相信你的耳朵這麼靈、這麼厲害,比順風耳還了不起!」
「那你干嘛去擦眼淚?心虛了吧,為我哭就為我哭嘛,這又不是件壞事,而且我又不會說出去,你犯不著惱羞成怒成這樣。」
「我惱羞成怒?!我為你哭泣?!」她指著自己鼻子,又指著他,已經氣得不知怎麼辦才好。她完全被他擊中的事實弄得滿腔怒意。這死男人,臭男人,非這麼不體貼嗎?
「我哭……我哭……我哪有哭!我臉上濕答答的,是因為水花太大,把我的臉都打濕了。」她左右張望,腦海中尋到更好的藉口,想到終于可以藉此挽回自己的面子,得意洋洋的看回去。「是你太重了,這麼重的一個人掉到水里,水花濺這麼高,潑到我的臉上!」
「別再找這麼爛的理由,沒用了啦,哪有湖水從眼眶里掉下來的,要真這樣,你的眼楮還真是了不起。」他一手捧著臉,被她的好理由逗得從假笑變成真笑,而且還越來越無法控制,最後干脆一手抱著肚子蹲下來笑個過癮。
天!誰來救救他,要再這麼笑下去,他的下巴準會月兌臼。
「承認了吧。」馮即安比她更得意洋洋。
這實在太淒慘了,除了懷中的黑仔,梁紅豆居然找不到任何可以丟向他的武器。這四周的石塊都太重了,她扳不開也扛不動。
「馮即安,你好不要臉!有本事就自己爬上來,干嘛要別人救!」她氣急敗壞的叫罵。
「是誰才真的丟人,哭得這麼大聲,眼淚還掛在腮上忘記擦。」
她忽然不否認,只是重重的點頭。「對對對,我是掉眼淚怎麼樣?我為你這種男人掉眼淚怎麼樣?」
像被人拿刀戳了一下,馮即安放肆的笑聲頓成咳嗽。
她真的難過……難過的為他哭了?
「你……」他想道歉,但她接下去的話馬上打消他善良的意圖。
因為她開始捂著嘴笑得打跌,笑得眼淚再度滾出眼眶。
「我……掉眼……淚……是……因為……我覺得太好笑了,要……要是你死了,你就……是全……天下第一個……第一個……因為怕貓而嚇得……嚇得掉進……湖里淹死的男人。虧得……你還是‘邊關三俠’之一。」
這回他真的閉上嘴,臉色比她更紅。
「沒話說了吧?哈……太好笑了。」她瘋瘋癲癲的抱著黑仔邊笑邊走,連傘都忘了拿。
☆☆☆
阜雨樓。
「今晚的菜色真棒。」江磊掩不住贊美,意有所指的看著楊瓊玉。「就跟你的人一樣,秀色可餐。」
楊瓊玉的小鼻子朝他微微皺起,眼眉卻笑吟吟的醉人。
婚事解套之後,能光明正大的跟江磊一起,楊瓊玉的神情一掃往日陰影,整個人特別容光煥發。
「是紅豆兒,為了謝謝‘四時繡’幫忙排解,還有打人的誤會冰釋,她特別辦的這桌酒菜,喏。」她拾起袖子,一道道菜指給江磊瞧。「這道清淨無瑕,為了這蝦子,她今早還拖著我親自去湖里撈蝦呢。」
「喔,還是不同種的明蝦和猴蝦呢。」江磊驚異的說。
「是呀,明蝦蛋清合炒,吃起來清淡可口。這猴蝦呢,則是干椒、花椒、胡椒加蔥韭蒜末炒香而成,味道著重辣得干浮實在。怎麼樣,聞起來味道不錯吧?」她捧起來,很得意的送到他面前。
「嗯。」江磊聞了聞,滿意的點點頭,隨即指著另一道黃綠相間的菜肴。「這個呢?」
「這是珠聯璧合,」她笑起來。「黃豆、豌豆、香菇,還有這時節已經吃不到的冬荀,她花了好大的工夫才買到的。上面是去筋去骨切片的土窖雞,吃了清血養氣。」
「那這個呢?」江磊看著那已經撒上姜片的鯉魚,突然忍不住笑問。
「這是相思鯉魚。鯉魚下面是紅豆,還有當歸、川芎、熟地,習武之人,吃了這道菜會功力倍增。」
江磊噗一聲,忍俊不住。
「別說了,這碗用蓮子芋頭摻排骨熬炖的好湯,是不是叫憐香惜玉?」
「你……你怎麼知道?」
江磊由微笑變成大笑。「唉,紅豆兒死要面子,又舍不得放棄馮即安,她竟想到用這些菜來表白,真的是用心良苦。」
「馮少俠這麼聰明,不會不懂的。」
☆☆☆
那個臭丫頭毀了他美好的夜晚。
馮即安咬牙切齒的想。今晚的清風明月,對他全失去了玩賞的意義,這一切一切,全都是那個小丫頭害的。
「你今天不太對勁。」佟良薰瞄了他一眼,眼楮沒停止欣賞才織好的一塊精致湘繡。
「有嗎?」馮即安回神,把茶一飲而盡。
「又是阜雨樓的劉寡婦?」
「她不是寡婦。」馮即安不悅的開口。「她只是頂下她師父的名號,不想以真名示人。你不要每次都喊她寡婦。」
這話的語氣證實他心情的確非常不好。
佟良薰識趣的閉了嘴,注視手中的繡絹。
「喜綾兒都這麼喊的,」他咕噥一聲。「反正知道是同個人,有什麼不一樣。」
「噯,別說了,女人全是一堆麻煩。」馮即安手背支著額心,忿怒頓時轉為無奈。
「你要是真的討厭女人,就不會一而再的去惹劉……呃……惹紅豆姑娘發脾氣了。」
「我惹她?!」他橫了佟良薰一眼。「她別來找我碴就謝天謝地了。」
「當然。」佟良薰接下話。「但話又說回來,梁姑娘為人豪爽,在這兒這麼久,我還沒踫到幾個像她這麼……令人印象深刻的女孩。難怪樊少爺雖然挨了打,仍對她念念不忘。」
「你那喜綾兒不就是一個。」听出佟良薰透露出曖昧不明的意思,馮即安轉過臉,讓對方瞧見自己一臉的不悅。
「她還只是個孩子。」佟良薰微笑。「我佟良薰對孩子向來只有疼,沒有愛。不過,對梁姑娘,我是……」
「怎麼樣?」馮即安大聲問,口氣逸出的酸味竟連自己都莫名其妙的皺起眉來。
「發乎情,止乎禮。」他咧嘴一笑。「你不需要這麼緊張。」
「我沒緊張,你才有問題。」他扭過臉,托著一臉的煩惱。
他仍然皺著眉頭,眼前卻浮起紅豆那又哭又強的臉龐;亮晶晶的眼眸沾著兩滴淚,圓滾滾的盯著他瞧,馮即安突然咳了咳,嘴角卻不受控制,輕輕被牽動起來,笑了。馮即安確信自己瘋了,一個男人被羞辱了還能感覺到愉快!
可是只要想起下午的情形,他就覺得不可思議。畢竟他一輩子還沒在他人面前這麼糗過;尤其,還是他曾急欲擺月兌的女人。他個性灑月兌笑鬧慣了,任何事總免不了要拿來調侃譏諷,如今自己踫上了,還是忍不住要拿來嘲弄一番。
就某些方面而言,梁紅豆的脾氣跟個性跟他還真是搭得來。當然,這得扣除認路這一項。
講到認路……捧住午後撞上石頭還腫得熱辣辣的半邊臉,馮即安的笑容在手掌間加大。老天!忙著介意樊家那件事,他居然找不出時間來好好笑一笑。
佟良薰收起手上的織錦,接著抽出另一幅繡帛抖開,仔細的攤在平台上,其間不過抬頭觀了馮即安一眼,卻已把他那又皺眉又咧嘴、又嘆氣又煩惱的蠢樣兒收進眼里。
唉,戀愛中的男女,全都是一個樣兒。他搖頭失笑,順手把落在絹帛上幾根線頭給吹開。
一名下人匆匆走進,說是「百雀樓」的小廝在「四時繡」門外候著。
「花姑娘派人來找你。」佟良薰一臉似笑非笑的盯著他瞧。
「喔。」他收住笑,彈起身子。
「你去哪兒?」
「我跟牡丹有約,先走了。」
「可是待會……噯。」佟良薰自平台後匆匆跑出來,來不及喊人,馮即安的身手快得不可思議,一溜煙得不見人影走了。
☆☆☆
傍晚,阜雨樓擺了一桌子的菜,每個人仿佛心有所待,皆早早入席。
「嘿,馮即安沒有來嗎?」點了點人頭,劉文揪眉,漫不經心的問道。
「呃,這個……」佟良薰猶豫的望梁紅豆一眼。
「是呀,」梁紅豆放下拼盤,笑得有些勉強。「怎麼?他答應我會來的。」
「花姑娘那兒,有事請他過去了。」
整桌的氣氛突然因為這句話僵住了。
「哪位花姑娘?」一旁溫喜綾不明白,還大聲問道。江磊才皺起眉,那廂土豆已經忙不迭的開口︰
「是百雀樓的姑娘,很……很漂亮的。」難忘當日那巧笑倩兮,土豆一臉陶醉的說。
溫喜綾張嘴欲言,但在看清梁紅豆的表情後,隨即噤聲。
眾人只見梁紅豆臉皮抽動了幾下,然後再度微笑。
「那就別等他了,大家開動吧。」
溫喜綾僵了僵,隨即拿起筷子,也呵呵的笑起來。「是呀,吃嘛。」
「我已經叫人去請他了。」佟良薰企圖改變氣氛,冒出這麼一句,沒想到腿下有人大力一踹,疼得他縮腳,抬起頭,卻看到溫喜綾在桌子另一頭頻頻擠眉弄眼。
梁紅豆啃著筷子,霍然抬頭,笑彎彎的唇一樣嫵媚,眼底顯露的怒光卻令眾人膽寒。
「不用了,這一桌菜呢,是‘阜雨樓’和‘四時繡’的交誼,跟‘那個人’……」後頭那三個字,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出口。「完全沒有關系,不用為他壞了氣氛。」壞氣氛的不是馮即安吧?佟良薰苦笑點頭,低頭忙夾菜吃,沒敢再說話。
「好酒來了,」楊瓊玉在門外笑盈盈的輕聲喊道,一進門,卻瞧見每個人都只是盯著桌上自己的筷子看,沒有任何聲音。
☆☆☆
忙了一整日的佳肴美食全毀了,梁紅豆簡直欲哭無淚,一頓飯在尷尬氣氛中匆匆結束。
走進廚房,這個她最熟悉的地方,梁紅豆以為自己會脆弱的掉下淚來,但是倚著牆,胃里的食物卻撐得她心發疼。除了疼,其它的都是怒火。
「紅豆兒。」江磊進門,見她捉起菜刀,不禁一怔。「這麼晚了,你做啥?」
「磨刀。」她頭也不抬的取下砧板,抓了一只晾在架上的雞。
「做啥?」
她抬起頭,江磊被那目光嚇退了一步,干笑幾聲。「不問了,我出去便是。但是你刀可要拿好,別傷了自己。
霍然轉身,咚一聲,菜刀一落,一只雞頭應聲而落。
「我要殺了他!」似乎在這時,她的怒氣才正式宣泄了一些些。
他不來,肯定是記恨下午的事了。哼,要真記恨,他還欠她多著呢。見她睡著了,不把她帶回阜雨樓,送去百雀樓做什麼?讓花牡丹瞧她一臉烏漆抹黑,存心讓她難看!
「你這殺千刀的混蛋!」她抹掉淚,咬牙切齒的取下另外一只雞,耍狠的又一刀下。
泄了怒,卻泄不掉失意,淚一滑,手一松,刀尖一甩,一戳戳上她繡花鞋,梁紅豆忍著沒喊痛,一徑瞪著鞋面繡花汩汩滲出的血,淚水成串往下掉。她壓抑地啜泣著,想到劉文當日苦心的相勸,心里的沮喪越發不可收拾。
包扎了傷口,她逞強著忙過了三更,一直到把隔日準備的菜都料理完,才拖著沉重的步伐回房,昏沉沉睡了一會兒,被傷口痛醒,迷迷糊糊地被樓下傳來的喧鬧聲驚醒。梁紅豆煩躁的翻個身,縮進被子里繼續睡。
再睜開眼,已是隔日下午了。
跛著腳走進廚房,梁紅豆胡亂吃了點東西後,拖起牆角堆的一袋面粉,開始搓起面來。
干活間,楊瓊玉走了進來,看到她的傷,掩不住關心。
「怎麼弄的?」
「沒事,」她勉強牽動一下嘴角。「今早我不在,你們還忙得過來吧?」
「噯,菜你昨兒個都準備好了,咱們一伙人還嫌悶得發慌呢。」楊瓊玉微笑,拭淨了手走來幫她接過水瓢,酌量倒進篩好的面粉里,又問︰「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睡了一早上,不睡了,還有活兒要做呢。」梁紅豆說著,從櫥子抽下桿子來,利落的拼起面團。
「今兒個一早啥事,這麼吵?」
「呃,」楊瓊玉愣了一下,隨即笑了。「何家父女在包廂唱曲兒,幾位公子爺吃醉酒,硬拖著姑娘陪酒,噯,小事一樁,解決了。」
「打他們一頓沒?」
「沒有,」楊瓊玉失笑。「你沒听過和氣生財嗎?你這麼做法,以後誰敢上樓吃飯喝酒?」
「不招待那種人渣,阜雨樓也不會倒下。」她冷哼一聲,隨即笑了。
「既然你要和氣生財,那麼我猜一定不是江磊出面送客,是不是?」知道江磊的脾氣和自己一樣,梁紅豆抬起頭,也沖著她笑了。
「不是。」楊瓊玉笑了。「江磊帶小虎子到潘大嬸家批菜去了。」
「那是誰處理的?」
楊瓊玉瞅著她,嘴角浮著溫潤的微笑。
「你一定猜不著,是馮少俠呢。」
雖然知道前天晚上馮即安的缺席,在梁紅豆的心里造成很大的影響,但在楊瓊玉心里,事情過去便算了,這會兒她只恨不得多替馮即安美言幾句,好教紅豆別輕易死心。
梁紅豆沒說話,只管把手下面團當成某人,突然抓起來高高甩下。
「也真虧得馮少俠,略施小技便把人趕走了。」提起那一幕,楊瓊玉仍掩不住崇敬之意,絲毫沒注意梁紅豆的行為有多暴力,仍喜孜孜的說著︰「何家父女對他也是感激涕零,不過,這一鬧,也把隔壁兩間房的客人嚇跑了,但我想……應該是沒什麼關系……噯,姑女乃女乃,你去哪兒?」
沒等楊瓊玉講完下半段話,梁紅豆抓著掛好的壽面,顧不得臉腮上還沾著一圈粉,一跛一跛的跑去後院。
好心好意辦了一桌菜,那男人卻寧願跟條蛇廝混一夜,也不怕髒!梁紅豆眼里冒火,也不知哪來這麼大的醋勁。哼!感激涕零,更感激涕零的應該是何家姑娘吧?!她抓住面團,十指全掐在其中。
他倒是真會做人,客人都被他趕走,阜雨樓里還有人拍掌叫好。
通往後廳的小門踫一聲被大力踢開,馮即安原來手里還抓著一顆蕪菁,持刀正專注的雕花,見她氣勢洶洶,眼神仿佛面對一個不共戴天的仇人,這一驚,竟嚇得蕪菁也掉了。
「你……」
「阜雨樓的客人,你憑什麼趕他們走?」她寒著聲音問。
「我……」
見他又擺出一張百分百無辜笑臉,梁紅豆怒喝一聲,壽面團自她手中疾射而出,瞬間化成百條線,分別朝馮即安人身一零八個穴道打去。馮即安嚇得丟刀,朝後空翻幾個筋斗,才避開這凌厲的攻勢。
「你听我……」
「不听不听!」面條一擊不中,快速彈回手中,梁紅豆怒臉生暈,蠻腰扭身,逼上前撤開面條,展開第二波強打。
「紅豆兒,別這麼沖動!」
「等你說完,人早給你氣死了!」她吼,空中甩繩索似的揮了幾圈,又朝他打去。
「那你讓我解釋。別這麼沖動!」
「解釋!你根本就是裝瘋賣傻!你帶女人到樓里喝酒,我有說半句不中听的話?幾個客人鬧事便罷,你干嘛連隔壁的客人也趕,你這個天下第一無賴,我沒對你招待不周,你干嘛扯我後腿!」說話間,她出手砍砍劈劈的又攻他數十招,直把團上面粉撒得滿天雪雨,兩人全沾了一頭一臉的白粉。
「听我講嘛!別打了。」
「打!我打你還是仁慈了。你知不知道阜雨樓的收入全靠客人,你說趕就趕,害我損失多少銀兩!一位客人五兩銀,包廂里七位客人就三十五兩,外附包廂費二十兩,加起來五十兩,賠,你怎麼賠?!」打了半天打不著,整個人全給他氣糊涂了,梁紅豆連向來拿手的算術也算偏了。
「好好好,我賠你一百兩可不可以,你別動手了行不行?!」他左避右閃,招降的大喊。
「一百兩?!你以為你有錢是不是?有錢就可以欺負人是不是?我偏偏不要你的一百兩,我就要五十兩!多一毛不要,少一塊也不要,怎麼樣!」
「好好好!五十兩就五十兩,我告訴你,那些人不安好心的,想對何姑娘心懷不軌……」
「心懷不軌的是你!救了她,好教人家對你終身感激,一輩子忘不了你,是不是?!」不提何姑娘便罷,一提到女人,梁紅豆更是殺紅了眼,尤其後頭不經意的一番話,真真切切的道出這些年月兌困不出的情鎖。縴指一掐,截斷的面團一截截的隨著她的蓮花指直直飛向馮即安。
「你實在太可惡!我今天要是不好好教訓你一番,我梁紅豆三個字便倒過來寫!」
早說了女人不可理喻。這些話簡直可以造成冤獄,他什麼時候這麼用心機的去對付女人?面對她的不按牌理出牌,他用的腦力比水果雕花還專注,馮即安嘆了口氣,掌風右兜左接,把她的「暗器」一一收進袖里。
她早知道自己功力不如他,再打下去也只是讓自己出糗,可是積了這麼多怨氣,爆發出來時早沒了理智,梁紅豆忽地扯下腰間的圍裙,舉手揮得虎虎生風,然後氣急敗壞的朝他抽去。
這一著棋他可沒料到,馮即安躲得極為狼狽,但勉強全身而退。
天!這是什麼怪招?一點江湖規矩都沒,馮即安暗暗叫苦,頃刻間又閃過五、六招。
見發足了蠻力仍沾不上他一點衣角,梁紅豆失去方寸,馬步一跨,沒防受傷的足尖狼狠點地,她慘叫一聲,重心頓失,整個人朝前僕倒。
馮即安側身平平飛去,伸手一攬,又往她背心一扯,結結實實把梁紅豆的柳腰抱個正著。
梁紅豆忙著穩住自己,沒想到此舉有多難堪,也跟著他伸手一抓,緊緊揪住馮即安衣襟,一腳斜斜蹺起,半個人全掛在他身上。
「你受傷了?」見她足尖大量滲血,馮即安不明其中原因,只是愕然。
「放手!」
「怎麼受傷的?」他根本沒理她的命令,問得堅持。
「死掉也不要你管!」她吼,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用力朝馮即安摑去一巴掌。
听到吵鬧沖出來的土豆、劉文和溫喜綾剛好目睹這一幕;三人瞠目結舌,完全傻眼。
土豆猛然皺眉,臉扭曲了一大半,仿佛挨那巴掌的是自己。
劉文首先找回自己的聲音。
「你們在做什麼?」他問,嗓音被嚇得啞了一半。紅豆此舉簡直膽大包天,馮即安可不是好惹的底兒,她瘋了不成?竟朝男人最在意的面子煽去!
事實卻推翻了一切,被打的馮即安居然沒半點火氣,還一臉從容不迫的搓搓鼻子,甚至在眾人面前呵呵笑起來,伸手抹開紅豆鼻頭上那點點白粉。
「別緊張,我只是在教紅豆兒怎麼把她的名字倒過來寫。」
「我自己會寫,不要你這個莽夫教!」她避開他,別過臉罵道,隨即想起自己的氣話,泄恨似的拾起圍裙,緋紅的臉色掩在面粉下,在劉文看來,竟有說不出的嬌媚。
除了神情是矛盾的,只見她又惱又恨的直瞪馮即安一眼,然後氣咻咻的走了。
任憑眾人想破頭,仍是搞不清楚馮即安怎麼會變了性,對那一耳光竟完全不記掛在心上。楊瓊玉是最後趕到的,她不明所以一地散布的面塊及粉屑。
「我錯過了什麼嗎?」在抬頭望見馮即安那熱辣辣的臉頰後,楊瓊玉吶吶的問。
「錯過了,當然錯過了。」溫喜綾喃喃開口。
「瓊玉姑娘,你沒瞧見姑女乃女乃發脾氣,打人了。」土豆拍著心口,驚懼未定的喊。
「昨晚她沒睡飽不成,火氣這麼大?」馮即安拍拍衣衫,苦笑問道。
「我告訴她,你幫了阜雨樓一個大忙,我以為她會來謝謝你,沒想到……沒想到……」一時間楊瓊玉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她皺起眉頭,掩不住滿臉的困惑。「我原以為紅豆兒見到你會很開心的。」
「開心?別傻了。」溫喜綾搖頭。「打昨兒個馮少俠沒赴宴,她臉色就沒好過。」
「赴什麼宴?」馮即安一臉無辜的問。
在這一問一答中,劉文約略明白事情原由,嘆口氣,他支開溫喜綾等人,要單獨跟馮即安一談。
「丫頭這麼對你,你不生氣?」
停止拍打身上的面粉,馮即安眯著眼覷了他好一會兒。「你想問什麼?」
「她會這麼生氣,是因為醋喝太多了。」劉文搓搓下額,嘆了口氣。
知道,他當然知道,就算剛開始不知道,也被她動不動的明示暗示給逼懂了。馮即安苦笑,要不是也因為心里太明白,他何必徹頭徹尾的裝傻,跟她嬉鬧這麼久。
馮即安撿起地上的刀子,掉在地上的刻花蕪菁,也大半全毀了。
「可惜呀可惜,就要成功了呢。」
劉文冷眼覷他,弄不懂他一個堂堂男子正經事不做,竟只在小蔬果上花盡心思。
「小韜帶她進牧場時,大概是怕生,她乖巧听話,脾氣更是順得沒話說。不知怎的,跟著劉寡婦到了蘇州,個性卻越養越倔;可是無論如何,她總是听話的,獨獨就親事這一樣,她偏偏頑固得沒得商量,後來我才曉得為什麼。」
「為什麼?」劉文的眼神盯得他極不自在,馮即安清清喉嚨,背過身去收拾桌上的工具。
「為什麼?!」劉文不敢置信的看著他。「你昏了不成,居然反過來問我為什麼?」
「你不告訴我為什麼,我當然不曉得為什麼。」
「那丫頭喜歡你。這些年來,她一直在等你,連我這個糟老頭都看得出來。」見他執迷不悟,劉文真想揪著他耳朵大吼,再掏出劍,逼這對氣煞他的兒女拜堂算了。
「怎麼可能。」早知她對自己有意,卻沒想過時間竟是這麼長,馮即安的心不禁一震,有些酸楚,亦有些歡喜,滋味像廚房里的調味料,酸甜苦辣全摻在一塊兒。但表面上,他卻皺起眉頭,裝出一臉的難以置信。
「你也看到了,紅豆兒對我不是打就是罵,就連土豆也看得出來,她恨我恨得要命。」
劉文閉上眼楮,喃喃念了幾句粗話,才嘆了口氣。「她念你想你等你這麼些年,好不容易見了你,你卻搞七捻三的,她能不氣嗎?」
「我哪搞七捻三的!」馮即安冤枉的喊起來。「是她不分青紅皂白打人才是吧?」
「承認吧,你要對她沒半點意思,怎麼會由得她成日對你吵吵鬧鬧。」
「不承認。」馮即安大搖其頭。眼前不是時候,在他單身的心理建設沒弄好前,這個頭說什麼也不能點。
「她跟著我,不一定會幸福。」馮即安咕噥一聲。「我自個兒的脾氣我太了解,紅豆兒愛吃醋又吃得比別人凶,你這個當爹的都看不過去,何況是我。」
「你都這麼說了,足見你是個明白人。紅豆兒的脾氣我是知道的,她就是氣你和那個花牡丹不干不淨的,你當面跟她說清楚後,一切就好了,這有什麼好不承認的。至于你的脾氣,婚後收收心,哪個男人沒放浪過?」
「我沒跟花牡丹不干不淨的,」馮即安皺眉頭。天!方才不小心,他竟把真話說溜了嘴,真是糟糕。
「劉老爹,有的事我不想……」
「我不听那些,只要你說清楚,你對紅豆兒到底是什麼心?」
「我沒存什麼心。」他哀號。這是什麼對話?大家都在逼婚嗎?「我當她是妹子,你們這麼推,也不怕咱們兩人見面尷尬。」
見馮即安已經走遠了,劉文苦惱的搔搔頭。紅豆兒太頑固,偏偏這個馮即安又是個死腦筋,看來這樁婚姻要成,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但還是得想個法子逼逼他才行,要不然再這麼慢吞吞的耗著,只怕他頭發都白了,也等不出半個孫來。
☆☆☆
「姑娘,你要的花生。」店小二把一盤炸得又脆又酥的花生和幾樣小菜擺上桌,目光仍流連在這位覆著面紗的女人。面紗後的花牡丹點點頭,擺擺手要他下去。
「吃吧,這可都是你愛吃的。」
坐在她對面的男人恍若未聞,兩道眉毛揪得死緊,顯然煩惱之至。
花牡丹冷眼旁觀,自盤里掇了些花生米,置于手心合掌搓揉,再輕輕展開,炸花生薄脆的外殼紛紛月兌落,散著淡淡的香味。
听到一聲長吁,才轉頭,她又聞到一聲短嘆。
「真如你所預料的,那古承休的一切皆在掌握之中,這里每一座可疑的酒樓妓院也都布了眼線,我弄不懂你還有什麼好煩惱的。」她把一手的花生遞給了馮即安。
「我從來不為男人煩惱。」說罷,他眉頭皺得更緊。
「不為男人,那自然是為女人了,」花牡丹掩住唇,咯咯笑聲藏在袖子後。「怎麼?是你那位小妹子?」
馮即安沒吭聲,托著臉頰不說話。
「依女人對女人的了解,如果我沒看錯的話,她對你可是死心塌地,就只等你表白心跡,便可成就一樁良緣。」
表白心跡?天知道他目前最最不想做的就是這件事,馮即安哀怨的嘆了一聲。但情勢似乎由不得他,全世界的好事之徒都等著他發表愛的宣言。一想到這兒,他就忍不住頭皮發麻。
那模樣全落入花牡丹眼里,她低頭又從盤里挑了顆花生,笑吟吟的遞給他。「有這麼痛苦嗎?馮少俠,喏,叫了盤你最愛吃的花生,你卻沒吃過半顆。」
馮即安搖搖頭。「這花生豆兒少了一點兒蔥香,我不吃。」
「你的口味什麼時候變這麼刁了?」花牡丹驚異的望著他。
事實的確是這樣,他不得不承認。這些日子住在阜雨樓,吃好的住好的不說。就連床鋪也是梁紅豆特別幫他弄得又暖又香,阜雨樓的借宿費是不是貴在這兒,他無從比較起;要不是她老對他又打又罵,又凶又瞪眼的,他幾乎會懷疑這是她故意布下的溫柔陷阱,要誘他陷入盤絲洞,一生自在逍遙全部淪陷。
「喔,我知道了,肯定是你那位寡婦妹妹,是不是?」見他不吭聲,花牡丹又調侃道。
「別口口聲聲把我跟她湊一對兒。」馮即安苦惱又厭煩的說。「我沒說要娶她,你們倒全都當成數兒。」
「原來,還不只有我‘口口聲聲’要把你和她湊成對兒呀。」花牡丹打趣的開口。
「別鬧了,」他嘆了一聲。「一等這件事辦完,我就離開這兒,到時候誰都留不住我。」
听聞此言,花牡丹不得不對他的固執無奈一笑。
「你真不是普通的固執。」
他不願再繼續這話題。「張大人那兒都說好了嗎?」
花牡丹收了笑,點點頭。「你能保證他平安無事?」
「這個問題,你每見我必問一次,不覺得煩?」按照往常慣例,馮即安仍是一陣搖頭。
「馮即安。」花牡丹皺眉,隨即輕聲嘆息,苦笑的聲音有些輕顫。「也罷,你不會了解的。」
馮即安挑眉望著她,不禁搖搖頭。「以你的聰明才智,卻獨獨在情字上想不開,是不是傻了點兒?」
花牡丹飲盡杯中酒,豁達的笑聲清脆婉轉。「我知道他這輩子不可能明媒正娶的和我在一起,當初我要是在意這些,也不會這麼幫他了。人生得一知己,死而無憾。」
馮即安仍是搖頭,這回卻笑起來,捧起一碗茶與她對干。「還說我呢,你比我傻得多。」
☆☆☆
看見馮即安坐在當街茶樓里和個覆著帷帽的女人交頭接耳,有說有笑,約溫喜綾一塊出來逛街的梁紅豆呆立在街上,腦袋一片空白。
這一次,花牡丹側身對著她,那令男人噴鼻血的曲線更是讓她在視覺上大受打擊。
托著一帕子熱湯包,溫喜綾不明所以的跟著她的視線望去,一下子便了然于心。
「那個就是讓馮即安失約的女人哪。」溫喜綾咕噥。
梁紅豆沒有說話,此時此景,她也不知能說什麼、該說什麼。
「喂……」溫喜綾蹭蹭她。「你傻了不成?倒是說句話呀。」
想著瓊玉昨夜千吩咐萬交代要她對馮即安溫柔斯文——什麼做女人要有氣度、風度、深度,男人才會服貼等等之類的話,梁紅豆深呼吸,一口氣憋得胃隱隱作疼。
死瞪著眼前那對男女,忽地,她搶過溫喜綾手里一個湯包,直往嘴里塞,一踫唇,卻燙得她忙不迭護著嘴直在原地跺腳。
「干什麼呀,你要燙死我呀!」梁紅豆低吼。
「我可沒叫你吃。」莫名其妙被吃掉一個湯包,還沒頭沒腦挨了罵,溫喜綾口氣也壞了。「我要是你,才沒這麼虐待自己呢。」
說話間,溫喜綾嘴里又小心翼翼塞進一個熱呼呼的湯包,含糊不清的說︰「要是真喜歡,就想盡辦法把他搶過來嘛。」
「你不懂啦!」她背過身,惱怒的說。
「我當然不懂,」溫喜綾滿足的拍拍飽足的肚子。「人生每天張羅吃、喝、拉、撒、睡這些事情就夠忙的了,至于男女情愛,全是無聊事,笨蛋才去NB467U食 。」
梁紅豆叉著腰,啼笑皆非的瞪著她。「你這死丫頭什麼都不知道,說這麼一大堆。」
見她惱了又吼人,溫喜綾吐吐舌頭。「這是我家老頭說的,可不干我的事。不過呀,你不覺得這話說得真有那麼點兒道理嗎?像我這樣,有吃、有喝,無聊時有人跟我說說話,愛去哪兒就去哪兒,開心就夠了,想這麼多做什麼。」
「你呀你,」她無可奈何的橫了溫喜綾一眼。「不曉得怎麼跟你講。」
「噯,他們要走了。」溫喜綾喊道。「要不要跟上去?」
「跟上去干啥?看他們干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嗎?」梁紅豆一撇嘴,扭身朝反方向便走。
看看越走越遠的馮即安,溫喜綾咽下湯包,急忙又跟梁紅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