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听途說 第四章
大門外排成長龍的人群只覺眼一花,沒看清楚怎麼回事,就見一身雪白的高瘦身影,兔起鶻落之間,已站在了小木屋的廊檐下。
今天又不是飛來軒開張做買賣的日子,怎麼會有這麼多人排隊?
更奇怪的是,姓涂的為什麼會蹲在這里哭?
白衣人對眼前的情況困惑不已,不過這里可不歸他管,理那麼多做甚,直接把事情報告完就好,估計又是怪怪的涂存雅在玩什麼把戲。
「軒主,雲南省本旬計有委托一件,大事六件,小事五十二件,雞毛蒜皮事一百三十九件。分別是……」
耶?竟然還在哭不理他?嘖,他記得姓涂的長相很普通很普通的啊,怎麼眼淚鼻涕的一哭起來反倒顯得俊美不凡?難道他原來的記憶又錯了?
「軒主?你能不能等一下再哭,我這兒還有事情要稟告。」難為發現他是美男子,否則的話才沒這麼好聲好氣。這奸詐的家伙使手段把他騙去當探子,這筆賬還沒算呢。
「唉,展基,這已經是你第四十六次把我認錯了,你確定自己真的是搜集信息的一把好手?」
白衣人訝然轉身,對上一張苦笑的臉--對哦,這還差不多,姓涂的就應該長成這個樣子嘛,怎麼可能突然變帥?不過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
「不要叫我展基!」他改名了,改名了好不好!
「啊?你本來就叫展基啊,難道讓我連名帶姓地叫你白展基--那也沒問題,我無所謂。」
白衣人深吸了很多口氣,終于悶悶說道︰「算了,你還是叫原來的好了。」
「那就好。」涂存雅一笑將他讓進屋內,關上門。
小沈端著茶托走過來,看到郝文章蹲在地上哭得正淒慘。
「文章,你又怎麼了?」第五次,這已經是他來了以後第五次哭,師傅有這麼凶嗎?怎麼他一點都不覺得?
「師傅、師傅又罵我。」文章抽抽噎噎的,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流。
「你又寫那些個什麼月朦朧鳥朦朧了?」他怎麼就那麼不開竅呢?
「我沒有!」文章深覺受辱,大聲反駁。
「啊?那師傅又為什麼罵你?」
「因為我寫了『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文章滿臉不甘願,他都已經舍棄自己最喜歡的描寫不用了,師傅怎麼還有這麼多意見?
小沈臉上布滿黑線。
「那有什麼區別?」反正都是他听不懂並且毫無用處的廢言,虧他還有臉哭。
「區別大了!你書讀得少听不出來而已,」文章尾巴翹得半天高,「哼,就不知道為什麼師傅這麼照顧你!」不管寫好寫壞,小沈就從來沒被罵過!不公平啊。
小沈也不生氣,笑——地說︰「我書讀得少听不出來,師傅總听得出來吧,他都說你不好了,你還有什麼話好說?你不是已經宣布成為他的忠實崇拜者嗎?」
「就因為我是他崇拜者,他就可以這麼肆無忌憚地傷害我幼小的心靈嗎?」文章悲悲切切地埋怨,果然是無情不似多情苦,早知道江湖路也這麼難走。他還不如回去翰林院安安分分當個小編修算了,「嗚嗚嗚,可嘆我滿月復經綸,卻到哪里都是沈腰潘鬢消磨啊。」
小沈無奈地翻翻白眼。又來了,其實他只要每天都把唱大戲的時間用到學習寫稿子上,哪里會一直被訓的呢。
門「吱呀」一聲打開,男女老少二十多個先後出來。幾個月下來,小沈已經很習慣這種進去兩三個,出來一大堆的陣仗--「飛來」各省的聯絡人,大多數都不喜歡走正門。
他的視線穿過擋在前面的五六人,精準落到混在人群中的涂存雅臉上。「師傅,你們談完了?茶水在這里--」咦?他們干嗎所有人都見鬼似的看他?
「不用了。」涂存雅眼中閃過一抹異彩,「你準備一下,我們去關外。」
「啊!要去關外!」文章眼中冒出夢幻的星星,「你是說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地見牛羊的關外嗎?你是說胡天八月即飛雪的關外嗎?你是說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關外嗎?你是說--」
「文章,閉嘴。」
「我真的要去關外了?真的嗎?哈哈哈,看我錦帽貂裘午騎卷平岡--嗷嗚,你干嗎打我?」
「你沒看到他們已經暈過去了嗎?師弟。」小沈憐憫地看著那些頭重腳輕搖搖晃晃著跑出門去的絕頂高手們--看來他們讀過的書比他還少,呵。
「黃口小兒,不準叫我師弟!」
「文章,你留下來。」
「我比你大了三歲,你憑什麼叫我師弟--」文章猛地回頭,「師傅,你說我--」
「你留下來,把那篇美女養顏秘方寫好,然後把這期的《飛來月鈔》拿去印場,稿子我基本上已經定了,你不要把順序搞亂就好--」
「師傅,您不讓我去?」泫然欲泣。
「你給我待在這里,把《飛來月鈔》從第一期到上一期的文章全部看一遍,然後寫三十篇習作,我回來要看。」
「您說的不是真的吧?」文章頭搖得像個撥浪鼓,淚珠飛濺、梨花帶雨的場景令小沈看得驚艷不已。
無奈涂軒主見多識廣,閱人無數,渾不把這株雄梨花放在眼里。「我騙你做什麼?你給我好好待著,回來再讓我看到什麼風花雪月就走著瞧!」
「……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那就這樣。」正經事一交待完,涂存稚立刻變了一副小孩兒的面孔,「小沈,走,我們收拾行李,明天就去玩!」說罷,拉著小沈的手就往木屋後頭的臥房奔去。
「師弟,你保--」小沈剩下的話被吹散在風里。
「哼,留就留,我就不信我會一直不如你!師傅,你等著瞧好了!」
市集。
小沈向小販要了兩個面人,付完錢回頭,才發現那個一路表現得像要把他甩掉的師傅,又一如既往地沒了蹤影。
「不知道在搞什麼……」他嘀嘀咕咕地撥開一層層人群,搭上一個除了高些沒其它特色的肩頭。
「師傅。」
寬肩。擁有者回頭,臉上帶著已經表現了至少十次的錯愕。
「小沈,你又找到我了?!」
「我有什麼理由找不到師傅?」真是的,要玩失蹤索性就徹底一點,干什麼每次都跑不遠?
「應該找不到才對啊。」涂存雅小小聲自言自語,卻沒有逃過小沈的耳朵。
一雙大眼警惕地-起,「師傅,你不會是故意跑給我追的吧?」
「啊?哈哈,」干笑,「哪里會有這種事情呢?你想得太多啦!你師傅看起來像這麼無聊的人嗎?」
像。
小沈在心里回答,礙于入門守則的規定才沒有說出口。
不說就代表不懷疑嘍。涂存雅打個哈哈,非常熟練地剝削走一個面人放進嘴里,另一只手抓住小沈的袖子往前走。
「來來來,咱們趕路,趕路。」
大雨。客棧里座無虛席,熙熙攘攘。
大眼年輕人徑直走到最角落的位置,有些忿忿地雙手撐桌子,逼視正跟同桌人聊得起勁的男子。
「師傅,你的記憶是不是出毛病了?明明說好在對面酒樓等我的,怎麼窩到這里來了?」
男子聞言,抬起頭看向他,笑容中除了被識破的尷尬外,更有難掩的驚訝,「你認識我?」
一路上不知道用了多少種方法試驗,得出的結論都指向同一個事實︰這徒兒,從不曾錯認過他的容貌。
但是怎麼可能呢?這張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大眾臉,從爹娘兄弟到擦肩而過的路人,從來沒有能記住超過一刻鐘的,總要靠時間場合口氣之類的幫助才能確定身份。這個小沈,到底有什麼特異功能,竟然能不假思索地認出他來?一次兩次倒也罷了,可能湊巧而已,但是這一路上一共試探了十七回,他卻是一回也沒認錯,這問題可就大了!
他無厘頭的問話換來小沈白眼一枚,「你是我師傅,我還能不認識?」
涂存雅這幾天的幼稚行為讓徒兒對他的崇拜降到了最低點,稱呼也從仰視的「您」變成了平視中帶點俯視的「你」。
「你到底是怎麼認出我的?」他真的是很好奇。
「師傅,怎麼說我們也已經相處了這麼久,我認得出你老人家會很奇怪?」他神秘兮兮個什麼勁?
「不可能這麼簡單。你一定有什麼特殊的方法!比如說在我身上做記號什麼的?」說完他還很警惕地往自己身上檢查了一遍,又舉起手臂去聞有沒有特殊的味道,結果一無所獲。
小沈當場暴走,「就是這麼簡單!愛信不信隨便你!我能認出你來錯了嗎我?」他都不知道原來涂存雅是一個這麼不可理喻的怪人。
涂存雅深深地看了他片刻,最後似乎斷定他的表情看來不似作偽,雖然還帶了些疑惑在眼中,卻放棄了繼續追究。
「我們走吧。」他站起身來,掠過小沈徑自往門口走去。
「客官,您還沒付錢呢。」店小二來到他面前,滿臉堆笑,暗藏殺機。
想吃霸王餐,沒門!
涂存雅笑得詫異,「你沒有搞錯吧?剛剛不是已經來收過了嗎?怎麼還要付?」
小二搔了搔頭,有些困惑,「是嗎?」好像這個客人剛才有來付過錢……
涂存雅有些不悅,「小二哥,連客人有沒有付錢都不記得,你可是要害老板虧本的喲。」
掌櫃已經在往這邊瞄了。小二不自覺拿起抹布擦汗,賠笑道︰「唉呀呀,剛才不是算過錢了嗎?瞧這記性!真對不住您客官,您老千萬多擔待!多擔待!」
「算了算了,下回小心點就是了。」涂存雅頗為豪邁地擺擺手,回頭睨一眼一臉震驚的徒兒,扔下一句「還不跟上」,舉步走進雨中。
等小沈回過神來,涂存雅的身影已經在雨中走了一段距離,連忙追上,將雨傘撐在他頭上。
「師傅,你竟然吃霸王餐?」這回他甚至想直接叫他名字了,拜了這麼沒有操守的人做師傅,真是天地同悲啊!在那種客棧里有哪個人會先付了錢再吃東西的?分明就是賴賬,更奇怪的是那個店小二竟然輕易信了他的話,要是他每次都那麼好騙,還要不要做生意了?
「有什麼關系?反正也沒人認得出我。」涂存雅理直氣壯地簡直像在嘲諷。
干了壞事都能鎮定自若成這德行,他不會已經是老手了吧?小沈義憤填膺,「師傅,雖然入門守則規定我一定要听你的話,但是你今天的作為實在是太讓人生氣,太讓人失望了!」
「是嗎?」到底是誰更失望呢?有誰知道他寧可賴賬被人發現然後打一頓,也勝過這樣的毫無存在感。
他輕描淡寫的回應更讓小沈怒火中燒,忍不住開始教訓人︰「人家做生意不容易,如果每個人都像你一樣去騙……隨便吃喝,那天下的客棧總有一天都會關門的。如果客棧都關門了,那我們以後出門就會很不方便,只有風餐露宿的分了,你不覺得這樣是得不償失嗎?所以我常常說,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這小子真逗。繃著一張臉對他循循善誘,一邊還不忘踮起腳給他撐傘。
涂存雅凝視小沈認真的神色,心情莫名其妙變得愉快。
他意味不明的注目被小沈定位成孺子可教,很受鼓舞地滔滔不絕下去︰「我能理解你這種想佔小便宜的心態,但是你佔到了便宜就說明人家吃了虧,而且萬一被發現……」
他都不知道他那麼能說,或許應該開個私塾給他一展長才,保證教出來的小孩都是滿口仁義禮智信的--呆子。
涂存雅想象小沈拿把戒尺威逼小蘿卜頭背書的樣子,不禁微笑。
不過,雨都停了還沒講完,太辛苦了,還是把這個話題結束了吧。
「小沈。」
「所以說……嗯,師傅你叫我?」
涂存雅從袖袋里取出一塊碎銀子,「還你。出來的時候你不是幫我付了賬嗎?」
小沈愣愣地接過,愕然。
原來他看見的--那干嗎還要一直听著他的數落不吭聲?不對,雖然他後來有幫忙付錢,但是師傅賴賬這件事還是事實,既然會把錢還來,說明他現在已經頗有悔意,那麼就應該再接再厲,徹底根除他這種不良習性--
「師傅,人這一生總是免不了犯這樣那樣的錯,只要……」
「小沈。」
「但是有時候會比較膽怯……啊,什麼事,師傅?」
「閉嘴。」
「不行,今天如果不說完,我擔心師傅以後會鑄成大錯,小小的錯誤你當然不會在意……」
到了雨又淅淅瀝瀝下起來時,涂存雅終于崩潰。
「我錯了,我該死,我不敢再犯了,請你不要再說了,好嗎?」
「那就好。」小沈圓圓的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翻了個身安心睡覺。
不可思議地看身邊的他睡得如此坦然,涂存雅良久低語︰「你看不出,我是故意的嗎?」
此次任務的目的地,是關外的風馬牛門。顧名思義,就知道這個門派肯定是以放牧為業。這個風馬牛門在關外有著大片大片的牧場,財富在北方武林中可謂首屈一指,所產的良駒不但連年被朝廷指定為官馬,更是江湖人士夢寐以求的坐騎。可惜門主辛勤雖然是江湖人士,這麼多年來名下財富一天天積累,在武林中的聲望卻一天天敗落--生活過得好好的,誰耐煩再去搞那種打打殺殺的事情,門人弟子人人搶著去做生意,功夫就沒人練了。
近幾年惟一關于風馬牛門的傳聞,就只有辛門主那幾個如花似玉的女兒以每年一個的平均速度跟著賬房先生私奔--沒錯,不管是老的少的美的丑的。只要當上風馬牛牧場的賬房,沒半年時間就一定會跟某位小姐看對眼,然後在專制父親的反對下為愛走天涯。到現在為止已有六位小姐走上了同樣的宿命道路,其中最夸張的是去年剛滿十四歲的七小姐和五十九歲的賬房先生一見鐘情,然後這邊逃家那邊休妻雙雙出走,鬧得整個關外沸沸揚揚,連《飛來月鈔》也曾經花了十頁來深入討論這種「千金小姐後花園,窮酸賬房變姑爺」的奇特現象。
于是,到現在為止,辛家碩果僅存的只有一個號稱「塞上西施」的六小姐。辛門主這回是鐵了心讓女兒以冰清玉潔一美人的身份角逐武林美女大決選,以此來提高風馬牛門在江湖上的地位。根據大家的猜測,第一美女的獎品應該是畏武山莊的少主,如果女兒真的能夠月兌穎而出,那麼他這做岳丈的就絕對揚眉吐氣了。
為了防止再在江湖上流傳出關于自己女兒的不利言詞,辛門主急急忙忙把牧場的賬房先生給辭退,又將女兒關在後院里嚴禁和外人接觸--這樣,她總沒辦法再私奔了吧。
事實證明辛門主的擔憂完全是正確的,因為涂存雅這次接下的任務,就是打探出辛六小姐的丑聞,讓她進不了美女總決選--對方很聰明地鑽了比賽規則的空子,只是出錢請飛來軒辦這件事而已,可不算是打听「內部消息」。
而涂存雅之所以會親自接下這樁只要派他龐大情報網中最底層的某人去執行,就絕對可以完成的買賣,當然是因為老窩門口那一票人搞得他幾乎抓狂。
要是待在屋里,當然沒閑雜人等敢隨便進來,可只要一踏出門坎,就絕對被堵,問東問西問長問短不說,還纏著他讓放寬大賽的年齡限制,這邊介紹有個二十五歲還待字閨中的極品淑女,那邊推薦十三歲但是發育良好身體健康的幼齡小妹--發育良好,我呸!又不是比誰會生。不勝其擾之下,他決定跑來這里躲一陣子,至少等到預選完了再說。
此行的另外一個目的是訓練徒兒們的能力。指定文章撐起大局固然極為鍛煉人,讓小沈跟在他身邊當然也可以學到許多東西,至于為什麼是這樣的分配,這個嘛……只有涂存雅自己知道了。
「快換衣服啊,你呆呆地站在那里做什麼?」涂存雅利落地換上剛弄來的衣服,又從包袱里拿,出一個小瓷瓶,倒些液體在手上搓了幾下,平滑白皙的手就變得粗糙而色澤暗沉。
小沈用兩個手指捏起師傅丟給他的衣服,另一手-住鼻子,「好臭。我真的要穿、必須要穿嗎?」
「叫你穿就穿,哪來這麼多廢話!」他發現這一路下來,這個徒弟是越來越不怕他了,剛開始的戰戰兢兢不知跑到哪里去歇腳,現在不但有膽質疑師傅英明偉大的決定,還隔三差五就教訓他一番,真不知道誰長誰幼。決定了,以後的入門守則一定要訂得更加冷酷無情才是!
「可是實在……」他發誓這輩子都沒見過那麼髒的衣服,師傅會不會是從糞坑里撿來的?
「你連這麼點苦都吃不了,怎麼跟我學做事?換身髒衣服打什麼緊了?要知道我當年為了打听一個消息,都不惜挑斷自己的腳筋混進冷面華佗家里……」涂存雅皺了皺眉,沒有再說下去,但顯然已經贏得小沈久違的崇敬眼光。
「師傅好厲害!徒兒不怕苦不怕臭,徒兒要向師傅學習!臻徒兒這就去換!」說完就抱著衣服躲到床帳里。
涂存雅瞥一眼床上隱約的身影,喃喃道︰「粗線條。」
口氣似嗔怪,也似包容。
「來來來,大家排成一隊,不要擠,大師兄馬上就來挑人了!」稚氣未月兌的年輕人指揮著眾人排隊,對于人山人海的情景並不顯得驚訝。
風馬牛門每三年招一次人,優渥的報酬本來就讓許多人心向往之,等到知道辛家的小姐很容易拐之後,抱著當乘龍快婿心思而來的人就更加是擠破了門坎,據說現在北方市井小民最流行的口號就是︰只要風馬牛門還有一個女兒,我們就永遠不放棄當家丁的堅持。
但是--年輕人皺了皺鼻子--竟然連渾身惡臭的人都企圖染指小師姐,是不是太自不量力了一點?
「師弟。」渾厚的聲音自大門內傳來。
年輕人趕忙迎向高壯男子,「師兄你來得好早。」
看上去顯然極有威嚴的邵劍青頷首,「嗯,早點挑完人,我下午還有賬目要看。」沒有了賬房先生的日子分外難過。
小師弟陳賓仰視著他。
大師兄真是風馬牛門的奇葩啊,不但功夫第一,人也能干,現在不但生意上的大小事務,就連江湖同道之間的往來,師傅都放心地交給他處理,真想有一天自己也變得這麼厲害。
邵劍青不經意地向隊伍里一掃,一群干干淨淨、極力塑造美好形象的應征人員中,兩個蓬頭垢面分子的存在格外突兀--尤其是周圍所有人都對他們退避三舍以後。
陳賓注意到他的目光,輕輕說道︰「師兄,這兩個人天不亮就來排隊了,除了穿得髒了點外倒也沒什麼異常,您看他們是不是丐幫的人?」
邵劍青搖搖頭,「丐幫的人比他們有錢多了。」
「噢。」陳賓同情地看了他們幾眼。
邵劍青緩緩踱到隊伍跟前,應征者們一見就猜到他是主事者,爭先恐後地擁上去推銷自己。
「大爺,您挑我吧。我力氣很大的,一挑五百斤不在話下。」六小姐應該會欣賞他這樣有男子氣概的人吧。
「大爺您別理他,他每餐要吃六斤飯,整個兒一飯桶。我比較好,我三天不吃飯也能干活!」橫豎吹個天花亂墜,進去了就好辦。
「大爺您你看我這閨女模樣好,就讓她呆在您身邊伺候著怎麼樣?」看他一副年輕力壯的樣子,應該是很容易「伺候」的吧,然後他就可以伺機混進去,來個老牛吃女敕草……嘿嘿嘿。
「我啦我啦,我是家鄉有名的馴馬師,馬術一流,雇了我絕對沒錯的!」雖然有一次從馬背上掉下來折了腿,但經驗還是很豐富的嘛,到時候拐到了六小姐,還用做什麼粗活嗎?
「還是挑我吧,我沒什麼別的好處,就是做人老實,保證听大爺的活,也不偷任何東西!」當然,除了小姐以外。
「師傅,你干嗎拉我到這麼偏僻的地方?你看他們那麼主動,哪里還會有人看得到我們?」
涂存雅聳聳肩,拉著他靠牆角蹲下,低聲道︰「等著瞧吧。一會兒你別說話,能裝多可憐就裝多可憐。」
邵劍青被圍在中央不發一語。,冰冷的眼神掃過去,所有人都噤了聲。他有些不耐煩地往外圍瞧,發現除了有些應征者在一邊忐忑地站著,那穿得破破爛爛的兩人則縮在角落里不知道干些什麼。
那邊小沈還待再問,就看到邵劍青向他們這個角落走過來,連忙乖乖地低下了頭,思考怎麼樣的表情最淒慘。
「你們怎麼了?」
涂存雅悲涼地看了他一眼,蜷了蜷身子,把小沈護在懷里。
師傅,已經夠臭了,你能不能別再靠近我啊?
小沈埋怨的同時發現自己紅了臉--真是的,關外的天也這麼熱。
「你們倆怎麼回事?」
涂存雅咬了咬嘴唇,顫抖著聲音說︰「我們餓了。」原本平常的幾個字,被他的聲音表情一渲染,立刻就讓旁觀者覺得鼻子發酸。
邵劍青冷冷地道︰「餓了不會去要飯?」
涂存雅很堅決地大聲道︰「爹娘說,就算再窮,也不能要飯。」
「有志氣!」陳賓忍不住夸獎,被大師兄瞪了一眼後自動收聲。
「那就找活干。」
「我們找過了。那老板不是人,竟然想欺負我弟弟,我、我們……」他激動得有些哽咽。
小沈總算明白他這是在唱哪一出,趕緊伸出手來環住他的腰,哀哀地叫了聲︰「哥哥。」順便抖落淚珠兩顆--原來師傅讓他袖口上涂辣椒是這麼回事。
眾人一看他容貌,為手足情深感動之余順便發懵︰那個什麼老板的,不但喪盡天良,連眼光也不怎樣嘛。
邵劍青仍舊僵著臉,點選著剛才沒上前推銷的人,最後看向涂沈二人,說道︰「你們跟我來。」
于是在眾人的扼腕聲中,幸運者們被帶進了辛府。
傍晚時分辛門主回家,看見自己家門口聚著一大幫衣衫襤褸的人,哭訴著自己的悲慘經歷,邊說還邊敲著鍋碗瓢盆助興,把好好的一條馬路弄得像墳場似的。
「怎麼回事?」
門房上前把今天的事情說了一遍。
辛門主大怒,「好啊這些該死的東西,竟敢耍花樣來騙取劍兒的同情心,你們不知道他小時候父母雙亡弟弟也餓死了嗎?」說完抱起門口的石獅子往人群中間扔,嚇得那些投機人士屁滾尿流,四散奔逃。
換上一身整齊家丁服的師徒二人隨大隊人馬一齊出門迎接主人回家,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老爺真是性情中人啊!」涂存雅沒事人似的贊嘆,聲音不高不低,正好落到辛門主耳里,惹來對方贊賞的一瞥。
小沈越看越覺得師傅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