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罪 第七章
或許是好久沒有睡得這麼香甜了，也可能是對自己一身清爽感到意外，醒過來之後，森下直紀就一直迷迷糊糊地呆坐在床邊。
看看掛在牆上的鐘，正好是下午一點整。
房間不見佑天寺玲司的蹤影。
干淨的襯衫、全新未拆封的內衣褲被放置在床頭櫃的台底下。森下直紀知道，那是佑天寺玲司為他準備的。
森下直紀起身走進浴室，用冷水洗了把臉，想要擺月兌全身的倦怠感。看著鏡子里反射出來的自己，總覺得有點不真實的感覺。
這時，背後傳來開門的聲音。
森下直紀回頭，發現佑天寺玲司走了進來。
「你怎麼起來了？身體好一點了嗎？公司和學校那邊我已經替你請了假，也跟你家人聯絡過了，你可以多睡一下沒關系。」
無法直視佑天寺玲司溫柔的眼神，森下直紀下意識地轉過頭回避。
「是不是還有什麼地方不舒服？」
佑天寺玲司擔心地走了過去，在伸手快要模到他的時候，森下直紀反射性地倒退了一步。
「昨天的事，我想……我應該向你道謝，另外，我希望你知道……我不是沒有朋友可以找，我只是不希望他們被卷進來，也不想他們涉足那種奇怪的場所，要是被學校的老師知道，會害他們受到連累。這種事我更不能讓父母知道，所以不得已……」頓時，森下直紀突然產生一種說謊的心虛，以至于話才說到一半磺停頓了下來。
「我知道，不過，我還是很高興。」佑天寺玲司笑著把話接下去。
對他的反應感到意外的森下直紀抬起頭，不小心迎上他的眼神，隨後又立刻避開。
「別誤會，我是指，我很高興你還記得我曾經說過的話。」注意到森下直紀臉上閃過的疑問，佑天寺玲司繼續說明︰「在你學校門口，我曾經對你說，因為你是公司的重要商品，我有保護你的責任。你能夠第一個想到我，我很高興。」
也就是說，昨天的溫柔和那些……都只是因為……我是公司重要的商品？
仿佛受到什麼劇烈的沖擊，森下直紀的身體驀地氣力全失，當他幾乎要跌坐到地上的那一剎那，眼明手快的佑天寺玲司馬上接住他。
倒臥在佑天寺玲司的臂彎里，那溫暖的體溫和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安全感，喚醒了昨天夜里，被他牢牢擁在懷里的記憶。
笨死了！居然還有一種想哭的沖動……
森下直紀對隱約中有著期待的自己感到可悲，而且可笑。
一定是藥效還沒退的關系吧？要不然、要不然……
不願意再去鑽牛角尖的森下直紀用力推開佑天寺玲司那個不可能，也不應該屬于自己的懷抱。
「昨天的事，可不可以請你替我保守秘密，以後我會更加注意自己的安全，不會再讓公司擔心，也不會再給你添麻煩了，所以……如果可以的話，也請你忘記好嗎？」
「嗯，我知道了。」
佑天寺玲司干脆的同意，讓森下直紀再次受到打擊。
最近，森下直紀經常可以清楚的听見自己的心跳聲。
尤其是當佑天寺玲司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那個聲音大得讓森下直紀不禁懷疑，即使只是從身邊經過的人，都可能听得見，
身體也經常在不經意接觸到佑天寺玲司的時候，一瞬間烘熱起來。
最難過的，莫過于被他開車送回家的路上。
兩個人的行動被局限在車里，不，應該說，是只有自己被困在佑天寺玲司的勢力範圍之中，身體被充滿他氣味的空調包圍，思緒被他規律的呼吸左右，心跳也以不屬于自己的節奏跳動……
只要踫到他，所有的反應全都不按照自己熟知的方式進行。
就好像吃甜不是甜、吃咸也不是咸的味覺大錯亂。
總而言之，所有的反應全都不對勁了。
森下直紀很清楚，自己會變得這麼奇怪，都是因為那一個完全偏離軌道運行的日子。
令人介意的是，這些微妙的變化，卻似乎不曾在佑天寺玲司的身上出現，雖然他現身在攝影棚里的次數和時間增加，但他還是跟發生那件事情以前一樣，風釆翩翩地過著公子游戲花叢的日子，每天和不同的模特兒調情嬉鬧，過得不亦樂乎。
意識到這樣的改變只發生在自己身上，森下直紀除了憤怒，也莫可奈何。
走在練習的伸展台上，森下直紀無法控制自己的視線不去梭巡佑天寺玲司的蹤影。可是一旦彼此的目光不小心對上，他又會立刻逃竄似地回避。
不只目光在尋找他的存在，在震耳欲聾的背景音樂中，森下直紀的听覺也在搜索他的頻道。只要知道他在附近，森下直紀就會覺得安心，可是卻又對這樣的自己感到生氣，因為這麼一來，好像自己很在乎他似的。
萬一見不到他，森下直紀也會慌亂得像只無頭蒼蠅，不只走錯位，還會穿錯衣服，這樣狀況百出的自己，一樣令森下直紀感到憤怒。
仿佛所有的精神、情緒，都在一夜之間全被他牽著走。
自己到底是怎麼回事？
完全模不著頭緒的森下直紀焦慮得不知如何是好，卻又不知道應該對誰吐露這麼復雜的情緒。
正式演出的腳步慢慢逼近，佑天寺玲司交代給他的功課，森下直紀到現在都還沒有進展，他心里的慌亂可想而知。
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他打了一通電——給好久沒見的女友。
「你好像很累。」
明亮的聲音讓森下直紀一下子返回現實，他抬起頭，發現女友正在凝視著自己。
「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小茜歪著頭，用圓圓的眼楮望著他。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點事情。」
森下直紀喝了一口涼掉了的咖啡，苦澀的口感差點讓他吞不下去，這才發現自己根本忘了加糖。
「不要騙我。」
她眨著映著燭光的瞳眸，猶如看透什麼似的。「你從一進門開始，就心不在焉了。」
森下直紀心虛地垂下視線。
小茜語重心長的問︰「你是不是喜歡上別人了？」
「你不要亂猜！」像被踩到尾巴似地大叫起來，森下直紀自己也嚇了-跳。
「看來被我說中了。」
「小茜……」森下直紀困惑地喊了女友的名字，但就是無法反駁她的大膽推測。
難道真的被她說中了？
在心里搖搖頭，森下直紀馬上否決這個揣測。
「什麼樣的女人？」
不是女人！森下直紀嘆了一口氣。
因為他根本不是為了女人的事情煩心，而是男人，一個不折不扣。比自己更像男人的男人。
「說嘛，對方是什麼樣的女人，比我漂亮嗎？」
森下直紀對嗅覺比狗還靈敏的小茜又嘆了一口氣。
但是她沒有打算放過他。「難道我連知道自己輸給誰的權利都沒有嗎？」
「我沒有愛上別的女人，你也沒有輸給誰。」森下直紀思索著該如何開口，拿起湯匙攪拌起杯中的咖啡。
「我在想佑天寺給我的功課……」
她細細的眉毛微微向上揚了一下。「走服裝秀還要做功課啊？」
「小茜，當初你是怎麼確定你愛上我的？」想起佑天寺玲司說過的話，森下直紀若有所思的問。
小茜想了想，露出甜蜜的笑容。
「起初，只要听見別人提到你的名字，我就會心跳加速，耳朵也會特別豎起來。突然有一天，我發覺沒有辦法不去在意你的一舉一動，隨時隨地都在想著你、想要和你在一起，就算見不到你，只要能夠听見你的聲音也都能夠感到幸福的時候，我就確定自己已經愛上你了。」
那不是跟自己現在的狀況有點像嗎？
森下直紀很自然地把小茜說的話，和自己對佑天寺玲司的心情畫上等號。
正要歸納出一個結論的時候，小茜的話打斷他的思緒。
「那你呢？」小茜睜大了眼楮把臉湊上前去，好奇的問︰「那你又是怎麼確定你愛上我的呢？」
「這個……怎麼說呢？我覺得你很聰明，對朋友很體貼……」
被她這麼一問，整個腦子都被佑天寺玲司塞滿的森下直紀有點答不出話來。
就算勉強自己，嘴巴上說出來的、腦子里能想到的，盡是一些類似成績單上的評語，例如品學兼優，積極進取。活潑好動……等等，這些話根本不是女孩子想听到的。
努力回想在一起經歷過的種種，森下直紀對她的貼心關懷以及噓寒問暖雖然滿懷感謝，但是直到這一刻才發覺自己從未對她動心的森下直紀，被這個可怕的事實嚇出一身冷汗。
這時候，佑天寺玲司說過的話再次浮上心頭。
你並不是真的愛她。
該死！不只被他看穿，還被他說中了，
自己根本沒有愛過人的經驗，就連維持三年的感情，現在看來……只是一場無心的錯誤。
森下直紀無法想像，萬一小茜知道自己根本不曾愛過她，那將會造成多大的傷害……
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會因為對感情的無知。犯下這不可原諒的錯誤，臉色慘白的森下直紀有一股想要怒吼的沖動。
「直紀，你怎麼了？你看起來好像不太舒服？」
女友的聲聲關切，對已經了解自己罪行的森下直紀而言，無疑是一種殘酷的折磨。
「我不值得你這樣對我！」森下直紀突然大叫出來，把自己、女友都嚇了一跳，鄰近幾桌的客人，紛紛轉頭對他們投以注目的目光。
「你怎麼了？」小茜臉上露出擔心的神色，
「對不起……我……我先回去了。」
從皮夾里掏出一張鈔票放在桌上，森下直紀抓起背包，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
今天的排練比平常晚了一個半小時結束。
時針已經走到快十二點的位置。
通常，佑天寺玲司都會準時出現在排練室門口等著送他回家，今天卻不見人影。也許是被重要的事情纏身吧！
因為見不到他的人影，而一整天心神不寧的森下直紀，很自然地替他找了藉口來說服自己。
雖然佑天寺玲司成天吊兒郎當，一點也看不出忙碌的樣子，全身上下也沒有一絲屬于總裁的氣質，但是他貴為環球藝能的執行長是事實，總還是有點什麼事非他參予處理不可吧！
距離那一天失態地從小茜面前逃走，已經兩個星期了。
這些日子以來，森下直紀不只上課無法專心，在球隊練習的時候也失誤頻頻，服裝秀的排練工作更是糟得不用說了。
眼看正式上場演出的日子已經不到一個月，森下直紀始終無法掌握住法蘭奇要的感覺。
每天被法蘭奇用連珠炮式的義大利語數落，把現場的工作人員也推上瀕臨抓狂的邊緣。
盡管使用的方式不盡相同，但是大家頻頻關切的言語、動作，都讓森下直紀倍感壓力。再這樣下去，不只會毀了自己，更會毀了大家苦心經營的成果。
成天心事重重的森下直紀終于在昨天做出決定，他必須趁著自己反悔之前采取行動，也顧不得時機是否恰當的問題了。
他沖了個澡，換上干淨的衣服，帶著沉重的心情朝佑天寺玲司的辦公室走去。
位在董事會樓層最深處的辦公室還是燈火通明。
如果不是經過特別的允許，公司內的一般藝人或是工作人員是不準進入這個辦公區域的。
森下直紀通過警衛，朝唯一有燈光的方向前進。
如同往常一樣，他說了一句打擾了，便直接推開門。才-進門，他就停下了腳步。
除了佑天寺玲司以外，沒想到摩耶佳世也在場。
摩耶佳世哭了，在佑天寺玲司的懷中。
一種類似麻痹的冰冷如閃電般襲擊森下直紀的背脊。
整張臉都埋在佑天寺玲司胸前哭泣的摩耶佳世。並沒有發現森下直紀的出現，他只是緊緊抱著佑天寺玲司，撒嬌似地哀泣著。
佑天寺玲司將手放在摩耶佳世的背上來回輕撫，並且斜睨了仍然僵直站在門口的森下直紀一眼，那眼神仿佛是在責備他的冒失。
森下直紀靜靜把門關上，退了出去。
還以為他有要事無法抽身……原來……原來是這種事？
把眼楮所見的和曾經在八卦雜志上看過的報導拼湊在一起，他們兩個人的關系就很清楚了。
總覺得胸口涌出的刺痛……很不尋常。
森下直紀站在門口猶豫了一陣子，在尚未做出結論的時候。摩耶佳世走出了辦公室。
「森下……」摩耶佳世低下發紅的臉頰。「拜托你，剛剛的事情請不要告訴任何人。」
森下直紀點點頭，無言地遞出手帕。
「謝謝，我就知道你是好人。」
摩耶佳世笑得有些勉強，然後快步走了出去。
佑天寺玲司這時候追了出來，發現森下直紀還在的時候有點意外，可是還是連招呼也沒打就追了上去。
「藤木，麻煩你幫我送他回去。」
佑天寺玲司從皮夾里掏出二萬塊，交給門口正準備交班離開的年輕警衛。
目送警衛陪著眼眶依然紅腫的摩耶佳世消失在電梯里。佑天寺玲司才想起有一個人還站在他身後。
剩下兩個人的辦公室長廊上，突然陷入一片尷尬的沉默中。
「把他交給別人，這樣好嗎？」森下直紀有點諷刺的說。
佑天寺玲司沒有理會他的挑釁，「我拿一下鑰匙，馬上送你回去。」
「你這個冷血動物，他都已經傷心成那樣了，你為什麼還可以視而不見，。難道說他對你而言，也只是一個商品而已嗎？」
對他顧左右而言它的態度感到不悅，森下直紀發起脾氣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激動。
「佳世不是商品，他是我的……」佑天寺玲司猶豫了一下，「算了，那些事跟你沒關系，你當作沒看到就好。」
不是商品？佳世不是商品！
這句話猶如一把利刃，隨著不斷在森下直紀腦海中重復播放的同時，毫不留情地在他心上劃下一道道血痕。
當那個已經不只一次閃過腦海的荒謬念頭，企圖再次躍出台面前的那萬分之一秒，森下直紀又將它給硬生生推擠了回去。
有一股想要嘲笑自己的沖動在胸口翻騰，那是一種想要自虐的情緒。
森下直紀雙眼發直地盯著佑天寺玲司走進辦公室的背影，以沒有任何情緒的單調語氣說︰「佑天寺先生，我有一件事想麻煩你，關于你之前提到的作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