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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瑯曲 第五章

痛……

玉恢復意識後的第一個感覺,就是全身都痛,尤其是她的頭。

「玉小姐,您醒啦?」晴玉俯身瞧她,一臉的關心。

玉定眼看了下,她已經回到臨水齋了。

「我……」一開口,才驚覺自己的嗓音粗嘎難听。

「先別急著起來。」晴玉按住她欲爬起的身子。

「小磊怎麼樣了?有沒有服下蓯玉蓮……」

「有的,有的,你就別操這個心了。」晴玉連忙再將她的被子拉上,「小磊喝了你采回來的藥,燒退了,病也好了;倒是你為了救小磊,受了風寒,還撞得渾身是傷,昏睡了三天。」

「三天?我昏睡了三天?」玉揉著額頭。

怪不得她昏昏沉沉的,喉頭也干澀且泛著苦味。

晴玉「咚」的一聲跪在榻前。

「你這是……」玉怔住。

晴玉朝她磕了個大響頭,硬咽地說︰「那日要不是小姐你,小磊早就去見閻羅了,晴玉這輩子就算做牛做馬,也還不清這份恩情。」

「快別這麼說。」玉虛弱地撐起身子,「我習醫不就是要救人的嗎?小磊沒事就算是對我最好的報答了。」她勉強扯出一笑,示意晴玉起身。

晴玉拉起袖子抹去淚水,破涕為笑地站起身。

「三公子……就是那天站在寨主身邊的男人,他診過你的脈,說你只要休息幾天就沒事了。」

「喔。」玉努力地回想,卻只憶起一個模糊的身影,她只覺得整個人渾渾噩噩的。

晴玉話匣子一打開,便沒完沒了。

「也不知你這算不算因禍得福,大寨主撤除了禁令,今後你的飲食沒問題了。」

「是嗎?」玉敷衍地應道。

「是啊。」晴玉也不管她有沒有在听,一個勁兒地說,「你不知道,那天你一暈倒,大寨主臉色都給嚇白了呢!」

玉怔怔地望著她,才舒展的眉頭又擰了起來。

該是晴玉看走了眼吧?曲殘郎哪可能會嚇白了臉,他想折磨她都來不及了,又怎麼會擔心她?

若說他真的白了臉,恐怕是懊惱著萬一她就這麼死去,那他的報復計劃就全泡湯了。

「還有啊,他要我過來臨水齋,以後就由我伺候你了……」

晴玉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可玉卻是一個字也沒听進耳里。

更深漏殘,月隱星黯。

一道闃黑的修長身影,晃身進了臨水齋,悄然地位立在玉床前。

幽深的黑瞳透著莫名的晶光,出神地凝望著玉絕美的容顏。

微弱的燭光映在她臉上,那雙一向透亮晶瑩的眼眸緊閉著,卷長濃密的羽睫下方,有著明顯的凹陷與淡淡的陰影。

為什麼?許多的疑問如海潮般,急涌入曲殘郎的腦中。

他猛然想起玉那日極力否認的話!

有可能嗎?

如果玉彬不止一個女兒,那為何他在玉家當奴才的時候,從來沒見過別人提起?

曲殘郎依稀只記得,那個打爛自己玩具、還賴說是他弄壞的玉小姐,個頭頂嬌小,性子卻是被寵得無法無天的驕橫。

事隔八年,加上他僅靠腦海里殘存的模糊記憶,的確是無法肯定玉就是那個小女孩。

「嗯……」

玉無意識的輕哼使曲殘郎回過神。

他眯起眼,心中頓時不悅地發現,他極端不喜歡看她顰起眉頭。

他怎麼也無法將這張嬌嬌弱弱、楚楚可憐、惹人憐愛的美顏,和那張年僅十歲、充其量只能算是可愛、且淨是蠻橫神態的臉結合在一起。

玉睜開眼見到的就是曲殘郎冷峻的臉,她還以為是幻覺,用力地合上眼再睜開。

「你……」不是幻覺,也不是在做夢,他真的站在床榻前。

玉嚇了一跳,連忙拉高被子,掙扎著坐起身,防備地瞪著眼前的人。

「你站在這兒多久了?」

「那得看你睡了多久。」曲殘郎斂眉低啞地道。

玉一听,羞紅了芙頰。

這男人除了喜歡打斷別人的話、善于斷章取義的習性外,難不成他還有偷覷別人睡相的怪癖嗎?

看著玉不經意流露出的嬌艷嫵媚,曲殘郎不禁微微失了神。

「你進我房里做什麼?不會只是來瞧我的睡姿吧?」她假裝沒听見他孟浪的話,更一徑教自己不去理會那莫名的心亂。

「我來看你的傷勢。」曲殘郎促狹地道,故意不移開他炯亮灼熱的目光。

嗯,相較她的擰眉,他倒是比較喜歡她臉紅的神態。

「你有這麼好心?」不是說想折磨她、毀掉她的嗎?」

「畢竟你救了小磊。」

「哦!」玉心里忽然有淡淡的失望和惆悵,「他怎樣了?好些了嗎?」她強打起精神問。

「活蹦亂跳的。」曲殘郎簡單扼要地說。

他向來不多話,平日褚溯方和馮飛總要問個好幾遍,他才回上一句,有時甚至連說都懶。

「喔,那就好。」

玉覺得自己肯定是得了絕癥,她居然有種錯覺,她和曲殘郎的對話,就像……就像一般夫妻正秉燭夜談。

「真不知該夸你勇敢,還是笑你愚蠢,那麼高峻陡峭的崖壁也敢攀爬,就不怕一個閃神,跌得粉身碎骨?」

玉怒瞠大眼,本想發作,驀地一個念頭閃過,她不怒反笑,「你怎麼知道那崖有多陡、多深?」她的眸光晶亮、慧黠。

殘風寨附近,大大小小的懸崖不下百個,曲殘郎怎麼知道她爬的是哪一處?

曲殘郎蹙起劍眉,心里懊惱著不該說溜了嘴。

「嘿!」見他僵住神情,玉竟暗暗心喜。

「馮飛去看過。」他不容質疑地回她一句。

打死他也不會讓玉知道,其實是他沿著她在泥地留下的腳印找到的。

「是這樣啊!」這樣的答案讓玉微微黯然。

室內突然靜默下來,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詭異、有些尷尬。

曲殘郎找不出什麼理由再待下去。「你休息吧!」他撂下話便轉身離去。

玉撐著嬌弱的身子下床,倚著花窗看曲殘郎修長的身影消失在臨水齋。

她回到床上,鑽進暖和的被子里,卻了無睡意。

心頭揚起一種想法,或許,曲殘郎沒有她想的那麼糟,或許……

玉一整個晚上,全被自己腦子里回繞的奇怪想法給攪得睡不著,整夜翻來覆去的。

所以,天才剛亮,她索性不等晴玉來,便自個兒下床穿衣,整理起那頭及腰的長發。

還打著呵欠進屋的晴玉,一見到玉坐在妝台前梳發,嚇得她連忙將手上捧著的水盆擱到桌上。

「對不起,肯定是我睡晚了。」晴玉忙不迭地抱歉,接過玉手里的發篦,輕輕地梳理著。

玉淺笑,「不是你睡晚了,是我睡不著,早起了。」

「睡不著?為什麼?」晴玉不解地問。

她這人頂好睡的,從來不曾有睡不著的煩惱。

「沒、沒什麼,可能是昏睡太久的後遺癥吧!」她避重就輕地回答。

晴玉點點頭,「那就別一直待在屋里,出去走走吧!」

「我能離開臨水齋嗎?」

「為什麼不行?你來到咱們殘風寨也好多天了,是該看看這兒的環境。」

晴玉幫她梳了個翻荷髻,在髻上斜插一根刻有梅花圖形的白玉簪,頸後的發則分成兩束,打上辮子再撥到胸前。

「今天天氣好,暖和多了,就穿這件吧!」晴玉手上拿了件沉香色的衣裳。

玉本要回絕,猛然想起自己帶來的衣衫,在那天爬山崖時全給磨得破破爛爛的,根本不能再穿了,這才把話咽回肚里。

穿戴完畢,玉走到鏡前仔細地瞧著自己。

「晴玉,你上哪兒找來這衣衫?還挺合身的呢!」

這衣裳質地輕柔,手工精巧,瞧!這件白色裙的裙邊還有繡花兒。

晴玉說過她是個下人,而這件衣服是絕對不合適工作時穿,反倒是像……像一般千金小姐穿的。

「這個……」晴玉臉色一變,支支吾吾地。

「晴玉,你怎麼啦?」

晴玉眼珠子一轉,心生一計,「這衣服是二公子出谷時,我請他順道買回來的。」

「二公子?晴玉,你說的二公子,是不是帶我入寨的人?」

「是啊,就是他,他叫褚溯方,另外還有個三公子叫馮飛……」

晴玉乘機換個話題,不露痕跡地拉著玉,邊說邊走出臨水齋,可心里卻直犯嘀咕。

都是二公子!要他代為找件干淨的衣裳,他派人出谷隨便買幾件就是了嘛,干嗎要拿勻紅姑娘的衣服?

玉一直以為,殘風寨里全都是些粗鄙、邪惡的鹵莽人。

事實證明,眼見為憑!

一整個上午,她在晴玉的陪伴和解說下,終于真正地了解殘風寨是怎樣的「賊窟」。

晴玉領著她串了幾家門子,那些簡陋卻不失牢固的房子里,住的全是手無寸鐵的老百姓。

他們其中不乏老少,也有寡婦和孤兒……

「小姐,你累了吧?前面有座小亭,去那兒歇歇吧!」

晴玉見玉露出疲態,知道她大病初愈,身子一定還很虛弱。

進了竹亭里,玉挑了個陽光曬不到的位子坐下。

「晴玉,這寨子不如外邊傳聞的那樣壞。」

「當然!」晴玉悻悻然地駁斥道,「全是那些真正作惡的人亂造謠,芙蓉鎮附近的劫案,除了海大富家那次之外,其他全不是殘風寨的人干的。」

「海大富?」

「那人仗著權勢魚肉鄉民,不但吞人財產,還惡劣地奪人妻女,剛才你見到的柯家母女,就是受害人。她們家就幾分薄田,不過只能糊口而已,偏偏讓海大富給強行奪去;那婬賊還想強娶柯家女兒做小妾,柯老爹就是為了保護妻女逃走,才被活活打死的。」

「所以殘風寨才會出頭,替柯家母女討個公道?」

玉對海大富稍微有些印象。

竹兒說過,海家一夕之間,金銀珠寶全被洗劫一空,海大富的手掌還被砍,石牆上只嵌著一封署名殘風寨三字的信。

「沒錯。」晴玉似乎頗以殘風寨為榮,細長的眼眸里也全是崇拜的光芒。

「晴玉,原來你在這兒啊!」一名綠衣少女喘吁吁地跑過來。

玉認出是那天跑來通知小磊出事的女孩,名叫小綠。

「你……你弟弟又和人打架了,三公子要你去一趟。」

晴玉一听,氣得大罵︰「這小子病才剛好,就又給我惹麻煩。」

小綠順過氣,「別罵了,快去吧!」

「可是……」晴玉側頭看了玉一眼,不知怎生是好。

玉綻出一笑,「快去吧,我認得路的,一會兒我就回去。」

「好,那我待會兒就回臨水齋陪你。」

玉目送著晴玉和小綠相偕離去,她又坐下稍稍休息。

覺得精神好多了,她才起身步出竹亭,慢慢地往回走。

她才剛踏進臨水齋的院門,身後便傳來嬌斥聲︰「終于被我找到了!」

玉正想回頭,後腦勺一陣疼痛,編成辮子的長發被人使勁地拽住。「好痛!請你放手……」

她按住被扯痛的頭皮,頻頻轉頭想看清身後的人。

「你這賤婢!連我的衣裳也敢偷,說!其他的衣服呢?

衣服?

「我沒有偷衣服。」單薄的身子不住發抖。

「還敢撒謊!」

玉被人用力一推,整個人跌到石地上,手肘和膝頭立即踫出了傷口。她抬起頭定楮一看,推倒她的,是個妖嬈美艷的紅衣女子。

「你身上這件衣服分明就是我的,還說不是你偷的。」

玉整個人呆住。這衣服明明是晴玉托褚溯方買的啊!

「姑娘,請你听我解釋,這衣服……」

「住口!」玉急于辯解,卻被紅衣女子打斷,「你真是不長眼,連我路勻紅的衣服也敢偷!」

她從腰間抽出長鞭,唇角浮出一抹冷殘的詭笑。

玉意識到她想做什麼,驚恐地直往後退,直到背頂著牆。

路勻紅似乎對她害怕的表情很滿意,她打第一眼見到這女人就想撕碎她,只因她憎恨玉那張月兌俗惹人憐的絕色容顏。

像是貓捉老鼠般,路勻紅一鞭抽去,卻故意打偏,落在玉的左側。

玉悶哼一聲,嚇得將身子縮得更緊。

路勻紅則是扯開紅艷的唇瓣得意地媚笑,

「這樣就怕啦?還沒開始呢!」

路勻紅拉回長鞭,再度使了暗勁,又一鞭揮向玉。

這一次,她瞄準的是那吹彈可破、白皙無瑕的臉蛋。

「啊——」玉心想跑不掉,只能抱住身子往右一閃,路勻紅狠狠地一鞭抽中她的左後背。

玉身上單薄的衣服立刻被劃破,一條觸目驚心的血痕映在她潔白瑩潤的雪膚上,恁地艷紅。

火辣熱痛也無法形容她背上令人撕心裂肺的疼!玉咬住下唇,硬是忍住欲出口的申吟,可虛弱的身子卻不住地發顫,細潔的額際冒出薄汗。

眼看著路勻紅又再度揚起手,玉已經無力再閃躲,只能緊閉起眼楮,等待意料中的疼痛再次來臨……

「啪」的一聲,鞭子是落下了,可玉卻不覺得痛。

她睜開眼,見到的竟是曲殘郎。

揮向她的那條細鞭,已被他用劍砍成兩截,嵌在石柱上。

「師兄!」

路勻紅一聲嬌斥,跺腳甩掉手上只剩半截的鞭子。

「勻紅,誰準你在臨水齋撒野?」曲殘郎睬了路勻紅一眼,冷聲地喝道。

「師兄,是這賤丫頭,她膽敢偷我的衣服穿……」路勻紅不依地喊道。

她暗暗懊悔著,剛才那鞭竟沒抽花那張臉。

「我說勻紅師妹,你把事情問清楚後再打人也不遲啊!」一旁的褚溯方展開羽扇輕搖,眼眸勾了一眼玉流血的背,笑意未減,但眼神卻變得冷冽。

「二師兄,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路勻紅眯起一雙美目,尖著嗓子問。

褚溯方合起羽扇,撇嘴淡笑,「衣裳是你的沒錯,不過是我進你房里拿的,不是玉姑娘偷的。」

「你!」

「你不是老嫌那些衣裳顏色淺淡,質料差,一點也配不上你嗎?我想,你反正又不穿,擱著也是浪費,踫巧晴玉央我替玉姑娘找衣裳,所以就自作主張,把你不要的衣服送她了。」

「二師兄你!大師兄——」

「夠了!」曲殘郎冷喝。

他抱起意識逐漸模糊的玉,將她擁進懷中,反身踏步離去。

正要走進臨水齋,褚溯方在他身後喊道︰「我這就去找馮飛來。」

曲殘郎頓時停住步履,回過頭,面孔陰鷙地說︰「用不著!」

褚溯方差點忍俊不住笑意,卻故意裝出一副擔心的模樣,煞有其事地說︰「可是玉姑娘背上的傷……」

「我自會處理。」曲殘郎撂下話,進屋前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褚溯方再也忍不住,爾雅的俊臉勾出深深的笑痕。

他哪會不知道曲殘郎心里想什麼,不就是因為玉姑娘傷在雪背上嘛!

「二師兄,你笑什麼?」路勻紅一頭霧水。

「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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