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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打不相識 第六章

「戰神」疾馳在幽深密徑里。

一路上齊戰掩不住心頭嫉妒的怒火,頻頻催馬狂馳,來到一間荒廢的古廟。

他引馬進人,以劍拔開叢草,踢開緊閉的斑駁大木門,攬住慕夜顏,旋身下馬。這古廟一定荒廢了許久,才會靜寂無人煙,只有雜草在這里生存。但是推開廟門,慕夜顏卻意外地發現地上只有一些灰塵,反倒略顯清淨。

「今晚在這里歇一宿,明天再趕路。」他瞧也不瞧她,一徑牽著她雙手間的銬鏈,將她帶入古廟中。

齊戰以草葉將地板輕掃,清出一塊牆邊淨地。

看齊戰一臉陰郁的表情,慕夜額只想躲得遠遠地。她忍住沁血的掌心所傳來的陣陣抽痛,拖著踝上的腳鐐,靜靜問到角落去。誰知齊戰卻瞥她一眼。「過來t」聲音低沉,十足是命令。慕夜顏立在原地不動,盯著齊戰的側臉,不知該不該靠他太近?一旦靠近他,不知他又要對她做些什麼?

「是不是要我直接去抓你,或者抱你過來?」齊戰眸光深速。慕夜顏的沉默看在他眼里,就是一種抵抗。

慕夜顏的心一跳,「我自己過去。」

「坐近一點。」瞧她離他足足有三尺之距,她在怕他嗎?

「不要!」緊張在她體內竄升。

不要?齊戰眸光一冷。難不成她真是愛那個叫帕斯的男人?所以今日一見到帕斯,就躲他躲得像見了鬼一樣?這想法令他更覺惱怒!

齊戰冷怒地瞅著她,驟然伸出手,施勁將她拉近。

慕夜顏一驚,身子不穩地跌進他的懷里。

「放呼我!」她在他懷里掙扎,隔開兩人緊緊貼著的胸膛。

「不放!」他挑起眉,語氣堅定地扣住她的肩。「將手掌展開!」

慕夜顏聞言,反而將手握成拳,不肯讓他看掌心的刀傷。

「你是個傻瓜嗎?學武的人竟然用自己的手掌去握劍鋒!」齊戰的怒火爆發,抓住她的手腕,厲聲問道︰「難道你就這麼關心那個叫做帕斯的人,甚至不惜為他受傷?」

慕夜顏迎上他深沉而幽怒的眸。「對!我當然關心他!」她若不關心自己的族人、不珍愛自己的族人,還配當一國的公主嗎?齊戰的心更沉,望著她鎮定沉靜的眼唇,不發一語。

慕夜顏的目光被齊戰嚴凜的眸子鎖死,亂了呼吸。

「原來你真的愛他!他是你的秘密愛人?那麼你剛才為何不叫他努力救你,你好跟他一起逃走、好跟他一起雙宿雙飛?!搞不好你對我招認你的愛人是他,懇求我放了你們,我還會可憐你們一些些,考慮讓你走!」齊戰冷冷地嘲笑。

「你說什麼?」他說她愛帕斯?慕夜顏無法置信地看著齊戰,搞不懂他怎麼會有這種荒謬的想法?

齊戰用一雙眼冷冷地看她,仿佛想窺探她眼里所有的秘密。慕夜顏無法忍受他這種逼人的怒意與冷峻的口吻,而且,雖然他的唇角有一絲笑,但是那股笑意卻讓她發寒。

他怎麼會以為帕斯和她之間有感情?他是在對這件事發火嗎?真是莫名其妙!慕夜顏狠狠抽離自己的手腕,怎麼也不肯讓他踫觸。

「你沒有權利管我愛誰!你根本不懂!」慕夜顏被他的胡言亂語給惹惱了。

這輩子她只對一個人心動過,而那個人壓根兒不是帕斯!齊戰冷笑,從懷里拿出那一絡發。「那麼你懷里這一截發是誰的?」

「不用你管!還我!」慕夜顏這才搞清楚齊戰的怒火為何而發、為何猜疑,伸手就要去奪那縷發。

齊戰濃眉一揚,閃開她的奪勢,並順勢一拉,慕夜顏又撲人他的胸懷里。

她想將身子抽離,誰知才揚起臉,還來不及嚷罵,齊戰便將她的臉壓制住,以唇吞下她的怒語。

慕夜顫動彈不得,根本沒得躲避他霸傲卻溫柔的索唇,只能又怒又惱地任他予取予求,任他陰怒的唇敲開她的心門,任他凜傲的手掌控了她的身子。

這不是一個溫柔的吻,也不是一個取悅她的吻。齊戰以唇報復慕夜顏,報復她的不肯馴服,報復她竟然愛著別的男人,以此發泄他無法宣泄的情感!

慕夜顏睜著眼,望著他迷人的臉,知道他在生氣。

真是傻瓜!他以為她愛帕斯而生氣,他以為那一絡發是帕斯的而生氣!他真是個傻瓜,竟然在生自己的氣,那一絡發是他自己的啊!

慕夜顏不由得閉上眼。她怕了,有幾分不敢猜測齊戰惱怒的緣由。難道……他在乎她?那麼,她在他心中真有分量?那分量又有多重?

無論如何,她都甘于他的囚禁與侵佔,沒有一絲逃離的欲念,也沒有恨他的心情。他不懂,她的心是他的、她的唇是他的!她完全不想和別的男人分享她的心,除了齊戰。

她整個人都是齊戰的,可他卻不明了,還以為她愛著別人而怒火翻騰。

可是,她沒有勇氣承認自己的愛!她不知道這樣的情感能向誰說,能讓人知道嗎?這種不該有的情感,會有什麼結果?

愛上了這般出色的敵人,她注定得輸,而且輸得很徹底!這種全盤皆輸的感覺,讓她脆弱,使她想逃得遠遠的。

為何她愛上了一個人,卻沒有嘗到甜蜜的滋味?只有無限的迷相與悲傷?」

在齊戰烈唇的攻取之下,她失掉了心田里一座又一座的城池,甚至還甘願自動牽上更多。

她終于發現,天底下最可怕的武器不是利劍,而是烈唇的熱吻啊!齊戰在慕夜顏的唇上輾轉奪取,發泄了自己說不出口的惱火與妒意後,才松開她。卻見她緊閉的眼簾上微濕,淺淺淚水在眼角掛著。

他以指替她拭去,誰知慕夜顏被他的手一觸,如遭雷揚,別過了臉。

「你是傻瓜!」她低聲嘲笑。「可我,卻比你更傻!」

她真希望能解放自己的心,愛一個人就大膽地說出口,恨一個人也能大聲地喊出來;想哭就哭得悲傷到底,想笑就笑個狂妄。別再讓她總是壓抑著所有的情緒,然後再恨自己的無力與懦弱。

「再傻,我也不會放開你!」他要她,他的靈魂和唇眼都想要她。

「為什麼?」慕夜顏低頭望著自己被鐐銬鎖著、正輕顫著的手。此刻那掌心里的痛,仿佛被他的吻撫去了,她竟然一點痛覺也沒有。

齊戰不回答。他對她的感情,說不出口就是說不出口。對她承認自己的感情又有何用?他敢將她留置身邊,不送給皇帝嗎?那麼一來,將有多少人會受他牽連、因他降罪?

「打開掌心!」齊戰撇去心頭的掙扎矛盾,抓住她的手,一指一指地掰開她握拳的指尖,心疼。難道她不痛?

「你不必管我痛不痛,反正我遲早要讓你送進皇宮給你的主子,我哪里痛、哪里有傷,都和你不相干。」慕夜顏嘴里說著,手卻柔順地讓他打開了掌心。

齊戰一看那雙手掌,濃眉攢得死緊。那刀痕極深,血已染遍整個手心。

「該死!」他拿出懷里的金創藥,低咒道︰「沒看過像你如此倔強又高傲的女人!」受了傷也不吭一聲,受了傷還想裝作沒事!

「只有高傲和倔強能讓我活著。」慕夜顏垂下眼。「除了這兩樣東西外,我什麼也沒有了。」

齊戰抬起眼,捕捉到她眼底的寂寥。「你有帕斯,不是嗎?」慕夜顏斂眉。

「你還對帕斯念念不忘?怎麼,你怕了他嗎?你怕他救我回伏乞蔑,還是怕我愛他很深?我愛誰對你如此重要嗎?」她的眼眶有點溫熱。

即使齊戰不明白她的情感,也不該誤會她!

是啊!她愛誰對他真的如此重要嗎?齊戰一怔。

「齊戰,你听清楚,帕斯不是我的愛人。」慕夜顏接著道︰「我愛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個可悲的人,天底下恐怕沒有人會真心愛我!像我這樣的人,你折磨起來覺得快樂嗎?」

齊戰默然。

如果要害一個人一輩子活得很痛苦,最好的方法就是在他出生時,給他的一生來個荒謬的預言和不祥的詛咒,比如說︰這個人生來會克父母、煞兄弟、沒子嗣、禍國殃民這一類人性恐懼的總合!然後,再讓這個人感受不到一丁點兒的關愛。如此一來,這個人將會活得非常痛苦又無味!

慕夜顏,就是這樣的受害者!

齊戰對她的怒火熄了,轉為心疼與愛伶。

慕夜顏看著齊戰小心翼翼地替她的雙掌徐藥,為她裹傷。「希望不會有下一回。」齊戰包扎完傷口後,握住她的手。「如果下一回你再用手阻止劍勢,可能會連手指都不見。」

「我別無選擇。」她望著他那雙溫柔地包覆著自己掌心的大手,好溫暖啊!

「像你這樣的個性一入皇宮,肯定沒多久就會惹火皇帝,難逃死罪。」為此,他深深害怕與擔心。

「那麼你就不要將我送入皇宮里。」他敢嗎?慕夜顏想听听他的回答。

齊戰盯著她探問的眼神,「沒送你入宮,我失責。」

「我明白,所以我不想讓你失責。」

「如果可以失責,你希望我讓你去哪里?」齊戰忽問。

不知她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是那個有水妖傳說的地方嗎?

慕夜顏怔住了,他的眼神很認真,難道他真要讓她逃?

「我哪里也不去,如果真能去哪里,我只想……在你身邊。」他深深地望著他。

「我身邊?」齊戰的心被撼動了。

慕夜顏微笑,「我還是選擇跟你走,如果我不陪你回宮,你該如何回去面對你的主子?我能害你沒命嗎?」

齊戰琢磨著也話中的涵義,「你關心我?」

慕夜顏的心跳一停,想不到他一听便懂得她的真心。

「不是!」她迅速挪開視線,怕她輕易窺探出她的秘密。

「說謊!」齊戰捏住她的下巴,追捕她的目光,「你關心我?」他相信自己在她眼里瞧見了溫柔與情意。

「不是!」再一次,她拒絕承認。

「你關心我吧!」齊戰緊緊追隨她的目光。

這句話是他的疑問,卻也是他的渴望。

慕夜顏回眸迎上他的瞳,綞潤唇輕道︰「如果是,你該怎麼辦?」

她不想自欺,她的確不希望他失責,在他的失責受罰與自己的生命之間,她恐怕會選擇犧牲後都,感情,已經戰勝了理智!

齊戰沒有回答,僅是深深凝望著她,她的眼里有柔光。

如果她真是關心他,他該當如何?她如果真是為了不讓他失責而入[宮,他又該當如何?放她走,送她入宮,承認愛上她,還是裝作無情?亂了,一切都亂了……

「我只想抱著你。」他以柔和的嗓音與沉穩的雙臂將她攬入懷,紛亂`的心需要她來填滿與安撫。

慕夜顏倚偎在他懷中,任由他將自己攬得更貼近、更緊密。

因為他想要的倚偎,她也想要,她也想要那種更貼切、更實在的感受與渴望。

齊貼閉上眼,用全心去感覺懷里緊緊密密,充實無虛的身軀,心中仿佛有一股生命的完整感與喜悲交錯之情,因為他與她是如此貼近,誰也不想逃開彼此。

如今已經知道這個答案,他就不再有任何猶豫了。

「齊戰,你……」慕夜顏仰起臉,瞧他剛毅的臉,想說什麼,卻又哽在喉間,化成一聲輕嘆。

她的唇畔升起一縷滿足,他的胸懷好溫暖,好厚實,她堅定,安定了她總是空虛寂寞、自卑又郁傲的孤獨靈魂。

她不想去探問齊戰對她是否真有情,無論他有沒有真情,此該都沒了意義。

齊戰低下頭再度貼上她的唇。

慕夜顏不再抗拒。

她的唇很柔,他的吻很輕,她的唇自動給予,他的吻帶著索取。

仿佛是兩道不相交的線條,綞合成了一條線,此刻,這兩顆傲凜而缺憾的心,找到了彼此的安慰與相知……

***

無言的交流,不必言語的心靈知悉,就叫做「默契」。

「默契」在他與她之間達到了一種高度的和諧與共鳴。

「今晚咱們找一間客棧,你需要好好歇息。」齊戰訂了一間不起眼的客棧。

慕夜顏進了房,露出一抹淡笑,「是否京城越來越近,所以你大發慈悲,想給我一頓好食,一場好眠?」再過幾天,就到了京城了吧!

「不是。」齊戰仔細地凝視著她,仿佛想將她的身影牢牢地烙在心頭。

「那是為什麼?」再一次,她想要听見他透露出真心。

齊戰但笑不語。因為她需要一番洗滌,她應該帶著一身幽香、一身雪潔,而不該沾染一絲塵土,弄得一身狼狽。

他靠近她,在她還弄不清他的企圖之前,解開她手腳的鐐銬,並將一包請店小二買來的干淨衣物塞進她手里。

「那里已經有桶溫水,你沐浴吧!我出去買東西。」齊戰回身走至門前。

「齊戰!你故意給我機會逃走?」慕夜顏凝視著他的背影,柔唇微訝。

齊戰回頭,凝望她。「是的,我在給你機會逃。」

「你不怕我真的逃走?」難道他真希望她逃開他?

齊戰的唇角卷起,回她一個淺笑,開門而出。

慕夜顏听見他健穩離去的步伐,第一次感到空虛在她的呼吸里浮沉。

她終于明白,原來才短短幾日,自己已經依戀齊戰到這種地步!

只有在齊戰身旁,她才能感到心靈與生命是完整、有溫度的。

她要逃嗎?他給了她好機會啊!慕夜顏問自己。

不!她不逃!就算齊戰放開手、松開鎖,她也不走。一旦她逃走了,齊戰怎麼辦?

他是她心里最貼近的知音,是唯一撼動她心的人。

她月兌上的戰袍、卸下銀色的面具,準備洗去一身的塵土、洗去一切的不自然與國禁,釋放身體里的女性本質。

因為他,她變成了最平凡的女人。

每個夜晚,無論兩人是臥地而眠、靠牆而息,或是他睡長椅她睡床,她總愛看著他,為他心動心悸,然後發現她像平凡女人一樣可以擁有幸福,不再是一個土地生的、不受歡迎的生命!

她斂睫,緩緩進入溫水中,讓寂靜包圍自己……

***

當齊戰買妥物品、替自己梳洗過後,回到客棧打開門,便見慕夜顏身上穿著干淨漿白的襯衣,披垂著微濕的長發,背對著門,坐在桌前望著燭火沉思。那銀制的面具已經摘下,靜靜地躺在桌上閃著柔光。

她沒走,而且終于摘下面具了?這是她對他心甘情願的表白嗎?

「你回來了?」沒有回頭凝視,慕夜顏知道是他。

「是。」一種很尋常卻清淡的沐浴香氣在屋內流竄,齊戰深深喜歡這種味道。

「謝謝你的寬宏大量,讓我能夠有如此的享受。」

齊戰淡笑。「你值得。」不急于走到她面前,他知道她需要一點時間與勇氣,他要她自己轉過身、主動坦然地將臉孔面對他。慕夜顏望著桌上發出銀光的面具,仍是有一絲猶疑。她除去了臉上的遮掩,已經再沒有一點的保護與防衛,這種感覺,就像是連心都赤果了。齊戰,他將如何看待她的真面目?

「為何不逃?什麼理由讓你留下來?」齊戰雖然想將她系在身邊,但剛才離去的時刻,卻又矛盾地希望她逃得遠遠的。

慕夜顏並未回答。齊戰什麼都預料得到,他不會不明白。

「你一定認為我什麼都知道,但是,難道你不明白,我寧可從你口中听你說.說你對我有多恨,說你對我有多怨!」或是對他有多深重的感情……

齊戰將背靠著木門,望著她柔瘦的背影。

這一份感情,沒有一個人敢用言語說出來.總縣彼此往探、彼此猜測,又彼此保留與壓抑。

他與她,幾乎要被這種情感的閃躲與壓抑給記到臨。點!再不說明白.也許就沒機會說、沿覦會問了;

慕夜顏沉默了。她有多恨他奪取她的心?有多怨他為何偏偏是他的敵?又有多少情感掙扎與激狂渴望在心里蔓延到幾乎泛濫清堤,難道善佔的他真會不明白?

她的心在顫抖。她沒有勇氣面對他,怯懦又擔心地想著,如果這張臉嚇到了齊戰,她該如何是好?她無法承受他驚恐厭鄙的眼神!

「我去市集替你買了一樣東西。」齊戰緩緩走近,從懷里模出一支形式簡單、制作細致的原木梳南,遞到她眼前。

慕夜顏的心頭一蕩。他去市集只為了替她買這樣東西?

那簡單的梳蓖上沒有絢麗的色彩或繽紛的圖案,只有一朵細致、平凡的無名孤單小花被鐫雕于柄上,有幾分傲骨與柔姿。

「我想沒有一個女人不愛美!」齊戰柔聲道。

那梳蓖與齊戰的話語是一股暖源,溫熱她內心最冰寒的一角。她曾渴望的某種東西悄悄實現了,那是一種比「了解」更深人動人的情感,叫做「體貼」。

她被齊戰體貼著、被齊戰照亮了、被齊戰溫暖著。

愛美?是的,全天下的女子都愛美,唯獨她慕夜顏從來不懂美為何物、唯獨她不愛美、唯獨她不敢有美的奢求!

即使她曾經悄悄奢望過,奢望過許許多多與「美」有關的事,包括女人贊美的眼光、男人愛慕的眼光,甚至是齊戰熱愛的眼光……

「謝謝你,我很喜歡。」

「梳吧!」他牽起她的手,將木度遞人她柔溫的掌心。

慕夜顏握著那猶有齊戰掌溫的木蓖,怔怔出神。那梳就像他的手般暖著她,給了她嶄新的力量。

就在她任忡之際,陡然間,一面銅鏡擺到她面前,那晶易讓她直覺地想縮身。

齊戰適時地伸手按住她急欲逃月兌的身子。「面對自己,你絕對沒有想像中的丑陋或不堪!」沉柔的嗓子恰似磁石,將她牢釘在凳上。

他怎會知道她掩飾得極好的心聲,那引得她心頭微痛的想法?

「為了你的尊嚴,梳吧!看著鏡里的自己梳發,認清楚你自己的每個輪廓、每絲線條!為自己的自卑找出口、為自己的自信找理由,然後,面對我。我不要你總是撫著自己的臉悄悄落淚!」齊戰仍壓著她的肩,以免她逃避。

每個晚上或白天,她背著他解下面具梳洗時,他從不偷看,卻無法對她柔瘦輕顫的背影與拭淚的動作視而不見。

他在等她回首凝視,他在等她醫好自己的傷——那與生俱來的自卑。

越高傲的人,其實心中越自卑啊!他不要她的高傲,更不要她躲在高傲之下的自卑!若她醫不好自己,那麼,他會替她療傷。慕夜顏的心被震撼了。終于提起勇氣,將眼光望向鏡面。鏡里是一個身穿潔白襯衣、烏黑長發微濕的熟悉女子。小巧的界和白皙到幾近透明的肌膚、雙唇蒼白干澀、緊抿的線條微顫,還有下巴的弧,柔滑平順。

正因為肌膚太過白皙透明,所以左頰上的印記便顯得驚人和抬眼。左頰上有一塊小小的、約略一節拇指大小的紅色圖案,那殷紅猶如一小滴紅色朱墨濺灑在臉上,也像是一只盤踞在白玉上的小蜘蛛。

蜘蛛!伏乞島最不樣的印記與恐懼啊!伏乞留人什麼都不怕,不怕蛇、不怕媽、不怕虎,就是對蜘蛛深深恐懼!因此,即使她臉上的圖案是這麼的小,仍是讓人害怕。

于是,她臉上的印記,成了她一生被詛咒的證明。

凝視著鏡中的自己,她持梳的手遲遲無法舉起。

「梳發吧!為我。」齊戰在她身後發出一聲低喟。是溫柔的請求。他不要她再望著自己的臉落淚,那會讓他心痛!

她被他的話打動,依言輕輕梳起發來,輕道︰「這麼多年來,面具一直是我的保護膜,是我自尊的最後一道防線。我常常在夜深人靜時望著自己的臉,問上蒼、問自己,為何生來有這麼一張與眾不同的臉?是上天在詛咒我,還是我本來就不該出生?沒有人期待我的降臨,因此連上天都放棄我……」

「所以我要為你重塑另一道自尊的牆,比面具更厚、比面具更堅。我是真想看看你的臉,但是,決定權在你。」他不在乎她有多丑陋或多美麗,他愛上她絕不是因為她的臉孔。

他只是想將她臉上所有的線條深深烙印在腦海里。他多想看看她臉上的神情,她的一顰一笑、皺眉或羞紅。

至于美丑,那真是無謂了!

透過銅鏡,慕夜顏看見身後的齊戰側著身,目光望向窗外,並沒有透過鏡子偷偷瞧她。

他原來是這麼體貼與了解她的怯懦啊!

「齊戰!我……」慕夜顏下定了決心,終于顫顫地轉首,面對他。

這是齊戰所听過最美的呼喚。他轉回首,目光落在她的臉上。他屏住呼吸、心跳暫止,他覺得自己的心被扯住了,被眼前那一張臉給扯住了,扯得很緊很緊,掙月兌不掉,也心甘增願。

她的臉,竟然是說不出的美,美而且艷,帶著蠱惑迷人的嫵媚與月兌塵。

雖然是有一塊小小的殷艷紅印打破皙白的完美,但映襯之下卻反而讓她美得更驚人,足以奪取人的心神與靈魂。

白皙透明的肌膚,殷紅魁艷的印記.兩色對比強烈,他見過地沒忘記過!

「果然是你!那一晚在‘霞瀑’里的水妖!」齊戰哺哺低語,自從與霞瀑里的水妖一見之後,他不時將慕夜顏與水妖聯想在一起,認為是同一個人。

果然,她確實是那水妖啊!

這一張臉,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容顏,但絕不是詛咒或妖魔!

「是,霞瀑里的人是我。那一晚遇上你,我還真是嚇了一跳。」慕夜顏揪著心,怕齊戰厭惡或驚嚇,誰知他卻連濃眉也沒有動一下,反而以眼神溫柔地撫觸她臉上的每一寸肌膚,沒有嘲笑與鄙視。

「你很美啊!」齊戰輕觸她未曾被探索過的柔膚。「美得奪人魂魄,美得讓人轉不開眼!」

「那麼,你好好看著我!」她輕道︰「我臉上盤著小蜘蛛!是伏乞蔑最不祥的印記與恐懼!伏乞蔑人什麼都不怕,不怕蛇、不怕蠍、不怕虎,就是對蜘蛛深深恐懼著!據說只要在野外看見朱紅色蜘蛛,十天之內就會死;如果家中出現蜘蛛,這戶人家必定三天內有死人;如果有蜘蛛印記在身上,那個人就是妖禍,是蜘蛛投胎轉世的,那人生來會克死全家人!你看,它不只在我的臉上,我還是一國的公主,剛生下來便嚇死了娘,我這個人,算不算是會禍國殃民的妖孽轉世呢?」

齊戰搖搖頭,看著她的清亮美目。「你相不相信.不只是你們伏乞蔑有這種奇怪的傳說,我們中原民族也有,有些地方的人偏偏怕蛇,還怕得要命,一旦家中出現蛇,就說有人半夜會被蛇繞頸絞死;一個女人若美得誘人,就指責她是白蛇精;路上看見雙頭蛇就會喪了命,傳說中有個偉大的賢人孫叔敖就為此而殺了雙頭蛇!還有,萬一身上長出疹子,變成一條蛇形環繞在腰間,那人必死無疑。你看,那些人對蛇的恐懼心並不比你們對蜘蛛的莫名恐懼理智多少。」

慕夜顏深思著他話中的涵義。所謂的美丑或是恐懼.都是人心自己在作祟吧!

「更何況……」他仔細看著那紅印,用指尖觸撫那圖案。」我倒覺得這不像蜘蛛.反而像是一種野地的小紅花,那種迎著風便會輕輕搖蕩的小野花。那種紅色小野花,我小時候常常看到,我總是將它放在掌心里欣賞把玩,我很喜歡,非常喜歡。」越看越像是那種紅野花啊!是誰說她臉上的是蜘蛛?那些人眼楮一定有問題。「一個圖案在不同人的心中會有不同的聯想,怕蛇的人看見繩子就以為是蛇;怕蜘蛛的人看見你臉上的紅印,也以為是蜘蛛,還越看越像;至于我,越看就越像是我喜歡的小野花呢!」

齊戰以指尖描繪她的輪廓。她的肌膚柔滑如瓷,她的鼻小巧而挺,她的唇辨是朵甜美的小花,她的眼楮是磁石,吸住他所有的情意。

別人所謂的殷紅蜘蛛,是他眼里的小花,猶似畫工最得意的杰作,冶艷美麗,使她的臉反而有一股領惑誘人的神秘美感。

這樣的一張臉,不會是亡國滅族,根本是可以傾國傾城吧!

「這不是詛咒的胎記,也不是不幸的烙記,而是一朵值得放在掌心呵愛的花!」指尖貪婪地輕觸那嫵媚的線條,他想一人獨有!

「正因為被族里的巫師說中我生來會帶著惡魔標記,而我的臉孔偏偏又嚇死了父王最愛的母後,所以父王在傷心又恐懼之下,差點以劍刺死我,並喝令女乃娘永遠遮住我的臉,再也不想見到這張臉,再也不容許誰看見我這張會亡國的臉。尤有甚者,父王殺盡所有知道我秘密、看過我臉孔的人,就連女乃娘也不例外。」

「你的臉是你父王悔恨的來源,因為他太愛你的母親,所以無法忍受失去愛人的痛苦。我想,你父王其實是最痛苦的人。」齊戰望進她復雜多變卻柔情無掩的眸子,攬她人懷。

慕夜顏將臉藏進他的胸懷里,觸著他冰冷的鐵衣,聞著他的氣息a

她的心靈緩緩融解,剛硬的堅持抽干,多年的自卑也被撫平了。齊戰堅定又安適的俊顏眸光,讓她敞開了心。

齊戰取過她手中的梳,替她梳發。

慕夜顏持著鏡微笑,齊戰的眸子透過鏡子與她的瞳交會。他淺淺的威嚴、淡淡的柔意,令她心動。

她心中有多少的壓抑與奢望,他便有多少的情感吧!

她的眼楮是一鍬深幽的漳,吸卷著開戰的靈魂,他手中那一頭長發,有微微的香氣,飄在那烏雲似的雲鬢里,緩緩暈散在他的鼻尖。

她是他用眼神勾畫出來的絕美作品。

屋內是一片靜溢。

她不語,他流發,室里靜得能听見窗外的蟲卵蛙嗚,柔得讓當下的情境成了一幅浮雕,怎麼也不可能從記憶里磨滅拭去。

齊戰眼神的終點是慕夜顏,而她眼神的盡頭也是他。

狂燃的情感在慕夜顏的身體里沸騰,為著正在為她梳發的愛人,而齊戰,便是那個願意用眼眸一生一世鎖住她的愛人。

齊戰彎,將臉湊近她的發。他如此貪心又縱情,聞她剛梳洗過的發香,感受她神秘的女人氣息,靠她更近更近。

他親呢地貼近,使慕夜顏一陣迷眩,她以為自己將要癱軟成一片柔雲,飄在不著于地的半空。

「我和你命定要相遇,我早該知道……」齊戰的臉靠得更近了,流泄著沉柔嗓音的唇來到她細膩而脈動的頸間,捕取她的暖意與微香。

就是這種柔柔雅雅的淡香,他夢里最眷戀的味道啊!

「你早就知道?」

「是。」一抹笑在齊戰的唇邊,放下梳度,他以雙掌心留住她的容顏。「我早該知道了,你是我的夢啊!我早該在皇上三催四喚、叫我來伏乞蔑之前,就該算算自己的情緣,可是我對自己的情感從來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思去打理或窺探。如今我遇見了你,你是我的敵人,也是我的愛。只有我自己才會相信,我竟然愛上了你!」

慕夜顏屏住呼吸。他說什麼,他說他愛她?齊戰愛上了她?

「不相信?我再說一次,我愛上了你!」齊戰望進她眸子深處。

一旦將愛說出來,那愛便會源源不絕地涌出,再也壓制不住了吧!

「你明白自己在說什麼嗎?」慕夜顏壓不下心中澎湃的情感。

齊戰擒住她的手。「是!我愛上了你!我不想改變愛你的命運。」

齊戰眸光堅定,慕夜顏的眼眶卻濕潮了。

這是怎樣的滋味?有一種喜,一種情感得到出口與釋放的狂喜;可是卻又是一種悲,因為,喜之至極,可能是一個悲傷的結局。

她和他是敵人啊!她是他的囚犯啊!甚至,他還得親自將她送給自己的主子!

齊戰以唇輕柔地吮上了她頸項上的脈動,貪婪吸取她頸窩處的暖熱,然後,滋潤她于澀的唇舌。

她如臨寒淵,又如縱身人火,似酸似甜、似苦似甘的情,從他的唇悄悄鑽入她的身心底。她閉上了眼,找不出一個字眼來形容當下的心緒,只能用所有的感官來領悟這一份踫觸里的千言萬語。

心,寧可醉死,也不願清醒。

此刻,齊戰是情感的俘囚,吻她干涸的唇瓣想讓她更暖潤,吮她淡香的頸窩只為了讓自己饑渴的心滿足。無以言喻的狂某與佔有焚燙身心,無法自持。

一滴微澀的濕潤觸上他的唇、散人他的口,手指尖觸著了她臉上兩行熱熱的溫淚。她哭了?

「別哭,眼淚很珍貴的。」他用指尖拂去那一粒粒珠淚。

慕夜顏睜開眼,眼前有點迷蒙,就像她的未來,可是眼前的齊戰卻是清清楚楚的。她明白了,她只想柔順地任由他擁有自己,任由他滲入自己的心田,不想掙逃。

這一刻,沒人知道進了京師後會如何,也沒有人能預知以後的他與她會如何,但她卻對這種酸甜苦楚甘之如始。

僅剩的這一剎那,算不算是永恆?

慕夜顏低語。「齊戰,你知道你在做什麼?通敵、叛國、欺君,或是玩火?」

「我不想逃,你也不想逃,我們陷在這一團愛火里,燒融了所有的理智與抵抗,卻還是不肯承認,故意用冷漠與偽裝來折磨彼此,以為這樣就不會痛苦了。其實,我倆都明白,這樣更痛苦,比生離死別還痛苦,因為能看不能踫,想要不能說。」齊戰的指尖留戀著她的唇。

痛苦緊緊壓窒心髒,慕夜顏霍然起身,想逃離這般讓人窒息的愛,但齊戰卻拉住她,將她鎖在堅定的雙臂里。

「齊戰,你為何不逃開我?為何不辭去這一趟攻逼伏乞蔑的任務?你不該自步深淵,你不該遍嘗痛苦,你不該放任自己,你可以選擇不愛我——」

齊戰沒讓她說完.貪婪渴切地再度捕捉她的唇,吻吮她的頸,放任狂燃的情火燒去體內里僅存的理智與壓抑,燃旺身體里亞古不變的思念與眷戀。

他是如此地眷戀她啊!從她出現在夢境後,他就開始眷戀著她。

他伸手解開她身上漿得粗硬的襯衣,扯去她緊裹胸前的白布,縱任自己壓抑太久、狂肆難耐的感情借著唇一路向下奔馳焚燒,借由熱燙的吻在她的粉項上輕印,灼烙她顫個不已的鎖骨,吻潤她溫熱激情的柔胸。

慕夜顏唇間通出低吟,望著齊戰的唇與手在自己的胸前折磨彼此、燃燒欲火,她無法控制自己壓抑過久、沉墜太深的情意,只能任由放肆的眼淚無聲地紛紛墜落在自己光潔而柔滑的肌膚,以及被他以唇一寸寸的烙到焚燙的胸間。

他用唇吻去了淚,用臉揉碎了淚,用手撫干了淚。

他以雷硬方式探索並激起她身上更多的顫抖,用火燒的方式佔去並印下屬于他的一個個標記。

沒有人教過她用如此真切的悸動來面對自己的一切、面對自己的感情。

除了齊戰。

是他用一場勝仗、一次擄獲、一次次的心靈叩訪與一遍遍的指尖輕觸,將她徹底喚醒,教她面對自己的感情,粉碎她的矜持與壓抑。

「我們不會有未來的吧?」她顫著手環住他,將自己渴求的唇貼在他的額上。

「別管。」齊戰望著她,清朗地微笑。

「怎能不管?現在的我已經躍人愛你的深淵,我還想為你乖乖進宮去,或者為你死上一回——」

慕夜顏的話還沒說完,齊戰便以指按上她的唇。「你說!我不要你為我死,我要你為我活!那麼,我將會為你而笑、為你而愁。」

齊戰將她貼在自己的胸膛,將自己的唇再度烙上她。

慕夜顏輕輕解開他的鐵衣。

這一次,他與她要緊緊地貼在一起,再也不要有距離和阻隔,就連一個心跳的距離也不允許。

他與她要讓彼此心跳的節奏成為一體。

不管、不管!就燃燒一次,一次就好!

就在這一夜,兩個最契合的身心再也無法抗拒彼此的原始吸引,糾纏著指尖、緊貼著身體,情願躍人那深淵,做一次最美、最狂的燃燒。燃盡彼此、燒盡一切,只奢求那無悔且最終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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