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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犀 第十五章

「師兄,這可是你親口答應的,別怪我沒給你選擇的余地。」背逆天光的迷蒙俊容頓時起了肅殺之色,露出邪魅的淡笑,負在身後的雙臂輕緩的舒展,走向由千符咒設陣困下的棚架,分封道行高淺不一的妖魔精怪的各色陶甕。

甕色深者,代表里頭的妖物非同小可,甕口的封符至少十多張,其下的咒術自然也非一般修為的道士能解,甕中的妖魔大多是由牟兆利親手制伏;甕色淺者,則是其他子弟煞費苦心和功力抓來的小妖小怪,全然不值一提。

他的腳步停留在百甕之前,觀望片刻,在眾人猝不及防之際,抓起酒紅色的大甕,往地上一摔。

「姓尹的,你瘋了!」葉師兄倉皇的大叫。

背對眾人的八卦圖騰微微震晃,在姿態轉換之間扭曲變形,他側肩撇首,張狂放浪的咧開笑容,「要是我瘋了,那倒還好,可惜的是,我還沒瘋……或者應該說,我瘋得還不夠徹底,所以你們才能繼續站在這里張嘴亂吠。」

尖銳的破裂聲此起彼落,象是在催促著彼此,一個挨著一個,不曾中斷。

「瘋子!你是個瘋子……」

尹宸秋含笑睇視甕破後幾縷清煙升起,遭封數十余載的妖魔嗜血再現,他就站在殺戮中心,不避不逃,等待看戲。

是啊!這無疑是一場慶賀他終于能夠攏握太虛殿一切的好戲。

既然所有的人都寧願負他,那他當然也可以負盡所有的人!

「去吧!把那些死到臨頭還妄想能夠辱蔑我的廢物一口吞下。」他獰笑的施咒。

流淌綠液,已不具人形的蛇妖吐弄蛇信,人面獸體的狼魔朝天狂嘯,其余不知名目的妖魔早已陷入無邊瘋狂,牠們全都受限于尹宸秋反復誦念的咒語,意識不能自我的全然失控,紛紛鎖定眼前這班慌亂失措、不知如何應對的道士,凶惡獵殺。

須臾,血色漫天。

葉師兄軟腿跪伏,老臉抖動,顫著嘴皮說︰「尹……尹宸秋,你居然偷學了天師的御魔術,這是天師的絕學,也是茅山秘籍中……」

「你想說的該不會是五雷正法和五雷邪法?」他慢條斯理的從懷里取出兩本書脊燻黑的秘籍,瞄也不瞄的擲出,不偏不倚的落在葉師兄的正前方。

葉師兄顫抖著雙手,想要撿拾,沒料到橫來一張血盆大口,咬住了剛覆上書皮的手掌,登時尖聲大叫,「啊……」

蛇妖硬生生的咬扯下他的一只胳膊,意猶未盡的嘶啃著,虎視眈眈的估量其余部位。

葉師兄撫著鮮血淋灕的斷肢,放聲大叫,「我的手……」

「想得到這兩本茅山秘寶,還得看你有沒有這個命啊!可別因小失大,師兄。」

「姓尹的,你不是人!」

怎麼會這樣?不可能啊!傳聞中,若欲修習這兩本終極秘術,必須先練五雷邪法,此時練法者會心性丕變,變得詭譎陰毒,練成之後,再進入五雷正法,導正心性,練法者自然會恢復成良善剛正的性格。

若是尹宸秋真的練成這終極之術,性格怎麼可能如此毒辣?難道這個姓尹的……

「你悟透了嗎?」象是早就猜到他會加以揣測,尹宸秋刻意沉默半晌,才從容的說出答案,「我是倒過來練的,先練正法,再練邪法。」

「你果真瘋了……這麼個練法,遲早走火入魔。」

「但是這個魔可不是人人都能當的。」

笑語方歇,尹宸秋驟然斂去眉眼嘴畔的愉悅,吮指一吹,讓妖魔們展開下一波的襲擊,終至背後無聲為止。

這一天,昆侖的黃昏是血紅的,漫無止盡的,浸yin在遍地腥香。

他以最冷殘的泛紅眼眸眯瞪千萬里以外的京師,漠對浩瀚雲海的起伏洶涌,胸口鼓動著一波未竟的殺戮,以及莫名的恨意。

寧負天下人,也毋負自己。

「不行……你這樣是不對的……你會傷了自己的,宸秋哥哥!」

睡得極不安穩的人兒自夢境中恍惚驚醒,起身尋盼,驀然對上一張笑咪咪的黝黑俊臉,失落的垂首。

赫的笑容霎時垮了大半,「哎,怎麼一覺醒來就苦著一張可愛的臉蛋?你是不是不願意見到護使哥哥?抑或你還在記恨我把你的宸秋哥哥氣跑的事?」

「不是這樣的……」敏兒抿起略顯蒼白的小嘴,悵然若失的看向已被敷上特殊膏藥、包扎起來的雪足。

都過了這麼多天,宸秋哥哥會不會偶爾想起她?會不會有一些些懊悔?

他生氣的模樣真可怕,她連在夢里也能感覺到那一日他高張的憤怒,但是弄不明白,他為什麼突如其來的撂下狠話,要她別再跟著他?

厭煩了嗎?還是……

徑自思索的小腦袋靠在曲起的雙膝上,絲毫未察覺身畔守了兩、三天,正一臉愁苦,擠眉弄眼,不知應該如何開口的赫。

哎呀!橫也是死,豎也是死,憋久了會得內傷,還是干脆一點,說出來吧!

赫扯弄一雙垂下的長耳,舌尖潤潤干澀的唇,萬般輕柔的開口,「敏兒,既然你醒了,那我……嗯,該怎麼說才好呢?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也就是說,話說從頭,再倒回來講……」

她揉了揉額頭,偏過螓首,頭疼的打斷他沒完沒了兼沒重點的叨絮,「護使哥哥,你別再兜圈子了,害我听得頭都暈了。」

「咳……」赫假裝清了清喉嚨,眼神飄忽不定,刻意閃避近來好不容易謀得些許信賴目光的澄淨雙眸。「是這樣的,你也知道這件差事並非護使哥哥自願攬下的,加上王母娘娘的大壽將至,我不回去交差也不行了……你懂我的意思吧?」

揉撫額頭的柔荑一僵,徐緩的滑落裙上,掌心無可抑制的一逕發涼,嘴角弧度顫抖得牽不起笑容,她呆看著赫,「你要帶走祖女乃女乃,是嗎?」

「你……你別這樣看我,會讓我感覺自己是個十惡不赦的大罪人啊!」刻意嬉鬧的干笑聲戛然而止,瞄見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赫抱頭抓耳,苦惱的哀叫,「哎呀!我可愛的小敏兒,你別這樣嘛!這是上頭的旨意,不是出自我個人的意願,我也很希望能看到你和祖女乃女乃一塊開開心心的生活。」

「我明白……」不堪一擊的縴薄肩膀頹喪的下垂,她拚命忍下會令赫感到困擾的哽咽,卻還是不小心泄漏了濃重鼻音。

「你明白什麼呀?你根本沒在听我說話!」

「我知道護使哥哥不想拆散我和祖女乃女乃,也知道這是既定的天命,可是我……我真的好痛苦、好難受……我學不會什麼叫做分離……」如果她不是這種身分,那該有多好。

「你年紀還小,不需要懂得這麼多,況且你也不需要體悟這種凡人才有的七情六欲,你的靈犀啊,已經太強烈、太成熟了。」

「不要!」敏兒驀地大喊。

她突來的劇烈反應,完全出乎赫的意料之外,滿臉錯愕。

用力推開他,她倉卒的躍下,大吼︰「為什麼我不可以體會凡人的七情六欲?我明明就是一個『人』,只要靈犀還在,我就是普通凡人,我討厭護使哥哥!」

赫張大嘴巴,干瞪眼。哎呀!再一次被討厭了。待返回復命時,他能不能自動提出降職的請求?或是干脆砍了那個姓尹的茅山小子,犯下大罪,然後再把自己塞進囚車中,負荊請罪?

煩死了,總歸一句話,都是姓尹的臭小子害的!

「敏兒……敏兒!你要去哪兒?你腳傷未愈,別亂跑啊!」他沒閑暇繼續自怨自艾,才稍一閃神,那個小不點就像一陣風,來去無蹤,悲嘆完畢,趕緊去辦正事。

正欲抬腿狂奔的赫忽地停擺動作,僵持著逃跑姿勢,歪頭尋思,豎起長耳,仔細聆听渺渺天音,眉頭上揚,頗具玩味的轉動暗赭色眼瞳。

不對,按照他待在昆侖的時辰算來,王母娘娘的壽宴都不知道慶祝到哪邊去了,說不準連陰曹地府的那群不入流家伙都巴結一輪了……可惡!這怎麼行?

窩了個孬職窩了數百年,他怎麼能錯過這次升官晉任的好機會?還是趕緊把賀壽大禮送上去,拍馬屁比較重要。

也好啦!小敏兒肯定又不死心的跑去找那姓尹的茅山小子,她不在場,事情就好辦得多,起碼不必擔憂她的情緒起伏太過劇烈。

搔亂赤色紅發,扳正歪斜尖耳,赫重重的嘆口氣,伸了個懶腰,充作心理預設,畢竟這種形同劊子手行為的爛差事可不是說干就干得出來,還得有足夠的鐵血心腸才行──偏偏他金盆洗手既久,現在是為了升官調職,什麼屁都拍的小孬孬一個。

小敏兒啊小敏兒,你可千萬別怪罪護使哥哥,我也是萬般不得已,非做不可。

唉,天命所規,任神也甚感無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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