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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流鶯 第十章

「璐茜亞!」聖提雅各喊道,並漸漸恐慌起來。「璐茜亞!」

他沒听到任向回應,便放慢凱莎寇陀,檢查地面。因月色十分暗淡,他花了好一會兒工夫才找到璐茜亞的貨車留下的車輪痕跡,可是一旦找到它們,他便順利地跟著它們走,幾分鐘之後,他看到了璐茜亞。

她正趴住她貨車的邊緣丟石頭。「哈羅,很高興看到你,無比歡迎,quehiraes。」

他注視她良久。「que,horaes?」

「是啊!有一次我听到一個墨西哥人這樣講。對了,它到底是什麼意思?」

「它的意思是「請問現在幾點?」

「喔,呃,忘掉我曾說那句話吧!我才不想知道現在幾點。」她又扔下一粒石子。

她輕率的態度重新惹惱了他。「你到底在這里干什麼?璐茜亞!」

她看向手中的小石頭,又扔下一顆,然後望向聖提雅各。「我看我是在丟石頭嘛!難道你從未做過這種事?」

他不安地調整一下坐姿。「沒有。它看起來似乎只是一種浪費時間的活動。」

「當你在等人的時候,它不算種浪費時間的活動。我算準了你會來,所以,在你出現之前,我就扔石頭打發時間。你為何恨妓女,聖提雅各?」

他的眉毛破成了一團。「璐茜亞,我來找你只是因為我——月光——有的時候,月光會把某些東西照得很可怕。它可以使一些完全無害的東西看起來像怪物。「被自己無力的解釋困擾的他打量四周,決定找出某種被用光映照得很恐怖的東西。

他很快就發現一叢看起來像長角怪獸的鋸齒狀灌木。你認為那個怎樣?」他指向那叢灌木,問道。

她注視那叢灌木片刻。「那才不是什麼怪物,聖提雅各。它是一叢灌木,我從來就沒有怕過灌木。你為什麼恨——」

「你怎麼知道我會跟來?」他質問。

「我就是知道。告訴我為何——」

「我說‘不’。」

「我知道你說過什麼,可是我不喜歡那個答覆。」

哦,天啊!她真是膽大包天!「唔,那是你唯一能得到的答覆。」

她把剩下的石子撒在她腳下,然後開始用她的皮靴踢蹭它們。「聖提雅各•查莫洛,」她徐徐吸口氣,說道。「聖提雅各•查莫洛槍手。我曾經遇過一個槍手。那個殺千刀的混球偷走了我的每一分錢。我好不容易存了三十元。那差不多是在一年前。當時我恨死那外槍手,至今我仍然根他。」

他困惑地瞪向她。她跟他講這麼一則故事干嘛?「王八蛋。」終于,他說。

「是啊,他確實是個王八蛋。你知道嗎?我認為你也是一個王八蛋,聖提雅各。因為你跟他一樣都是槍手。」

「我從來偷過你任何東西,璐茜亞。相反的——」

「你知道我還有什麼樣的想法嗎?我剛了解到,我恨所有的槍手,你們全部是王八蛋。我恨你,你听到了沒,聖提雅各?」

他推高他的帽子,視而不見的瞪箸天上的星星。「你說得有道理,璐茜來。只是有件事你忘了考慮。」

「什麼事?」

他翻了馬,然後讓自己忙著卸下馬鞍。「我從未說過我恨你。」他囁嚅道。

她企圖抗拒那逐漸在她心底渲染開來的喜悅,卻辦不劃。她用手掩住嘴巴,偷偷微笑。由于聖提雅各背對著她,她便乘機跳了一下方格舞,直到他轉過身來向對她的前一杪,她才停止跳舞,並換上嚴肅的表情。

他捧著馬鞍,盯著地。「你有沒有听到我剛才的話?」

「有啊,可是你也從未說過你喜歡我吶!」

他繃緊下巴,放下馬鞍,然後假裝自己不喜歡馬鞍擱在地上的方式,又花了幾分鐘的時間來調整它。

「你喜歡我嗎?聖提雅各。」

「喜不喜歡有什麼差別?」他重新調整馬鞍。

「我知道我不是你心目中的公主,不過你有沒有—點喜歡我?」

「璐茜亞,我沒有踫過像你這樣厚臉皮的女孩。」

「我覺得我的臉皮厚不厚不怎麼重要,倒是你還沒有回答我。」她注視他片刻。「聖提雅各」

「是的!」他吼道,他的手依舊忙于撥弄馬鞍。「我喜歡你!可以了吧?滿意了嗎?我喜歡你!」

她再次用手掩住自己的微笑,然後拼命抿緊嘴,抹上笑意,以免他轉過身來看到它。「對你而言,這真是非常為難,不是嗎?為什麼你喜歡我的事實會讓你這樣生氣——」

「你非常清楚為什麼,璐茜亞,所以我看不出來有再討論下去的必要。」他想不出該再如何整治馬鞍,便開始整理韁繩。

「是因為我是妓女?」

他握緊韁繩,用力點個頭。

她感到有點受到傷害,但已經不像先前那樣難過。不管他對她說什麼,她都準備牢牢攀住他喜歡她的事實。「請告訴我你和那個妓女之間發中了什麼。」

沉默。

她毫不氣餒,決定用猜的。「她偷了你所付的錢?她曾企圖偷你的馬?呃……她在性上表現不佳,卻竟敢向你收費,並且獅子大開口?」

他把韁繩扔到地上,旋身面對她。「你不打算放棄,是不是?」

她偏過頭,狡猾地讓他等待。「是的,我不打算。」

他一步一步慢慢逼近她,直到他能感到她溫暖的呼吸拋向他的肩膀。

她仰望他,看到他冰冷的目光里的危險。「你……你要做什麼?,」

「做一件我早就該做的事。倘若我就這樣做,即可拯救自己免于水深火熱。」

如果毒藥有聲音,那一定就是他的聲音。她的眼悄睜得像碟子那樣大。「你——你要殺——殺我?」

「不,我要‘告訴’你。」他的巨掌握住她嬌小的肩膀。「仔細听著,璐茜亞,我從未跟她上床,懂嗎?她將會是我的處女新娘。我本來打算娶她。」

她倒抽一口氣,她的呼吸卡在她緊繃的胸口。

「你還有什麼想知道嗎?」他用挑戰的口吻問她。

看到他眼中的光芒,她畏縮了一下。它是那麼的明亮,空前的明亮。是因為深刻的憤怒?

還是因為……眼淚?

罪惡感涌向她。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做什麼,只知道自己逼他想起了令他痛苦的往事。上帝,要是她早知道他的秘密跟愛情有關就好—!

「聖提雅各。」她囁嚅,她的手絞著她的裙子。

「何不痛快一點,璐茜亞?我在你的眼里看到成了上萬個問題。你問呀!!」

他的咆哮嚇得她低呼一聲。

「你害怕?」他挖苦道。「你怕我?回答我呀!」

「不。」她囁嚅道。

他攫住她的腰,將她按向他。「你應該怕我,」他狠狠地瞪著她。「自從第一次遇兒你,我就企圖說服你這一點,可是你不肯听。現在,璐茜亞,你挑豎耳聆听這個你一直渴望听到的故事吧!」

他的一只手從她的腰溜上她的臉頰,手指插入她的發絲。「她的名字叫歌蕾瑟拉,」他說,他的眼楮仿佛能洞穿她的靈魂。「她是我的故鄉——米瑟里寇迪亞——最美麗的女孩。在我努力工作存錢,好給她買一個新娘會想要的東西的時候,她也忙著工作。在一家妓院里,躺著工作。你宣稱自己討厭這種工作,可是她不像你,她喜歡它。有一次我當場逮到她。她——」

「不要再說了!」璐茜亞嚷道,並且撇過臉去。「不要再說了!」她閉—眼楮,用手蒙住耳朵。

他硬拉下她的手。「這一切是你開始的,璐茜亞,所以你就得——」

「不,它讓我太悲傷了!上帝,聖提雅各,它令我心痛!」

他大吃一驚。「悲傷?你干嘛心痛?那是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吶!」

她注視他良久,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聖提雅各……我——我因為你悲傷而悲傷,這種事對你而言一點道理也沒嗎?如果你的朋友踫到什麼很糟糕的事,難道你不會替他感到難過嗎?」

他一時為之語塞。朋友?她是在暗示她是他的朋友。上帝,他甚至記不得自己何時有過朋友。

一種奇異的感覺侵向他。那是一種溫柔,卻似乎能消滅他的憤怒,讓他覺得自已像是被剝去冑甲的感覺。他清楚地目睹自己的脆弱。

哦,天啊!他覺得自己好像是赤果的。

他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種感覺。它是那麼的陌生。況且,他死也不願讓璐茜亞懷疑他可能也有脆弱的一面。

他記起自己處理慣了的一樣東西。「我不要你悲傷,璐茜亞。我要你害怕,就像其他人一樣。」

她听到他這句話里的冷硬、苦澀,更看到了他眼里的懇求,那對明亮的黑眸懇求的不是她的恐慌,而是她的了解。

「不,」她簡單地反駁道。「我不會怕你的,聖提雅各。現在不會,以後永遠也不會。你無法讓我怕你。」

他沒有辦法才怪,他激動地想道。如果她這是在向他挑戰,那麼他接受。于足他邊盯著她,邊彎下腰,手指握住插在他小腿匕首的劍柄。

璐茜亞看著他緩緩抽出那把匕首。她叛逆地昂起下巴。

聖提雅各露出那種能讓許多歹徒臉色變白的微笑。「我逮到歌蕾瑟拉進行她的交易的那個晚上,她正跟一個醉醺醺的牛仔在床上……」他冷冷地說道。

璐茜亞聳聳肩。所以你就用那把匕首殺死了他?好吧!不過這點不能令我害怕你。」

「我沒有殺他。」

她望向那把匕首。「你……殺死了歌蕾瑟拉?」

「你這麼想?」

那把匕首打在他的掌心的「啪、啪」聲令她神經緊張。然後,她仍舊把下巴翹得老高。「我沒有心情跟你玩猜謎游戲。反正你好像迫不及待的要告訴我整個血腥的故事,那麼就說呀!听了它我或許會感到悲傷,不過我還是會把它听完的。」

「你會恨我的。」他忍不住警告道。

她雙手交握于背後,開始漫步于一片開滿櫻草花的草地上。通常,這種形狀像小桔燈的粉紅色花朵會令她感到寧謐、快樂,但是今晚,她幾乎沒注意到它們。

「恨不恨也是我的事,不是嗎?我自己會決定何時以及該如何恨你。」

「你會拿它當武器?」他還來不及仔細想,使沖口問道。

她旋身面對他,她的裙擺掃過櫻草花。「它會是一個好武器嗎?」

它不僅是好,還會具有致命的殺傷力,他默默想道。他垂眼俯視自己的短劍。

璐茜亞察覺到他的猶豫及敏感,她恨不得跑過去抱住他。他看起來好脆弱,活像一個準備招供自己的淘氣、並且確信自己會因此受到懲罰的小男孩。想要安慰他的誘惑是那麼的強烈。

可是她待在原地,保持叛逆的神色。待會兒,等他盡了最大的努力來怨她恨他、害怕他之後,她再擁抱他、安慰他。

「怎樣?」她催促道。「你究竟要不要告訴我?在發現歌蕾瑟拉和那個醉漢在床上之後,你做了什麼?這檔事八成和那把短劍有某種關系吧,對不對?」

他抬眼望向她,然後做個深呼吸,準備把十六年的歲月揭給她瞧。

「這把匕首,」他告訴她。「在那一夜,既沒有沾染到歌蕾瑟拉的血,也沒有沾染到那名醉漢的血。」

他慢慢地舉起那把匕苜,讓它貼著他的臉,它的劍半踫到他頰上那條扭曲的疤痕。

璐茜亞不自覺地抬起她的手,模模她的臉頰,仿佛她那里也有一條疤似的。「我——聖提雅各,我實在好抱歉。」

她的同情再度激怒了他。「抱歉,」他嗤道。「為什麼?我幾乎還沒開始呢!」

他提醒自己,他是不會接受任何近似憐憫的感情的。「好吧!我不抱歉。不過你指望我怎麼做?當面嘲笑你嗎?」

他挑起一道濃眉,暗暗為她對抗他的方法喝采。然而他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把話引回主題。「那一晚,兩個朋友來找我,說他們在位于米瑟里寇迪亞邊緣的一家妓院里看到歌蕾瑟拉。我要親眼目睹才信,就跑了去……她——她在那兒,跟她的情夫在床上。」

他停頓一下,瞪著手中的匕首,企圖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我離開妓院,躲在圍繞著那幢古老的灰色建築的一堵破牆後等待。當那個男人出來時,我用這把匕首攻擊他。可是他從我手中奪走它——劃傷了我的臉。後來我就逃跑了。那是發生在十六年前的事,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回米瑟里寇迪亞。」

「我相信這是我這輩子所听過的最恐怖的故事。」她激他做進一步的解釋,知道他仍有許多保留。「你無法想像它讓我有多麼恨你,聖提雅各。至于害怕……唔,我怕到如果剛才我在嚼煙草,我一定會把煙草給吞了下去。」

他緩緩踱向一叢茂密而多刺的灌木。「不止是這樣,」他喃喃說道,痛苦使他的胸口緊繃。

「在那一夜之後,我變成了一個……我是一個劊子手,璐茜亞。一個冷酷的殺人魔。」

撒謊!她暗暗指控。他並不比她喜歡殺人。

「為了錢,我獵捕、殘害、謀殺,」他補充道,他的身體因為等待她的反應而變得僵硬。見她毫無反應,他納悶她是否了解到他的墮落有多深。「過去十六年來,被我殺掉的人數目超過三百人。」

為了掩飾她的難以置信,她開始揮拍她前面的空氣。「該死的蟲子!」她咒罵那根本就不存在的蟲子。超過三百人!她暗暗驚呼。

聖提雅各伸手拔下一截荊棘,再用他的匕首削掉荊棘上的刺,等那截細枝變得光滑了,他才再次開口。「也就是說,我每年差不多都會殺掉二十個人,而且這個數目不斷的上升……老天,它上升得好快。我總是一下子就找到我的……我的獵物。」

不安襲向璐茜亞。引起這種不舒服的焦慮的不是他過去的行徑,而是那些功績對他的影響。

「你——你怎麼知道自己殺了那麼多人?」她策聲詢問。「我听說有些槍手會在他們的武器上,或者皮帶上刻痕計數。你也有那樣做嗎?」

他搖搖頭。「不。我只是忘不掉。我發誓有的時候我甚至記得他們的臉。」

她注意到他的語氣鎮定多了。不曉得現在他是否會接受一點同情。期期艾艾地,她決定委婉的試一試。「殺掉一個人是什麼樣——什麼樣的感覺?」

他俯視他的槍,它們在月光下閃閃發亮。「當我射殺一個人的時候,我沒付任感覺。啥也沒有。」

撒謊,她第二次在心里控訴。如今她已十分了解他,她清楚他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時候才殺人。如果他曾殺死三百人,就表示他沒有傷害的人恐怕超過一千。

她踢著腳邊的石子。「如果我必須殺某人,我一定會覺得想吐。我可能得花很長的時間才會遺忘它。」

「你永遠也忘不掉的——璐茜亞。」他立刻說。

他的痛苦就像是某種具體、可以觸踫到的東丙。真的,她覺得如果她伸出手,它就會咬她似的。她絕望的想要安慰他。

他曾經愛過,然後,他失去了那份愛。

她鼓起勇氣走向他,把手擺到他的肩膀上。「所以你逃亡了十六年,不是嗎?聖提雅各。」

「逃亡?」他掃掉她的手。「逃什麼?我沒有逃,璐茜亞。我獵追那些逃亡的歹徒。」

「我指的不是那個,」她指向凱莎寇陀。「你有一匹跑得飛快的神駒,它很強壯,可以載著你日行千里。不過它還是不夠快,對不對?他也從來就無法把你載得夠遠,嗯?」

「你在胡扯什麼?!」

他的咆哮令她想退縮,但是,她強迫自已靠近他。「你發現歌蕾瑟拉和那個醉漢在床上的那個晚上,它,是你變得這樣冷硬的部分原因。如今我可以明白為什麼妓女不是你最喜歡的一批人,不過,事情不單是你所透露出來的這樣,你想知道它是怎麼樣的嗎?」

他瞪向她。「你是指你能告訴我我自己的感情嗎?」

「唔,也許我無法每件事卻猜對,」她坦承。「不過,我相信我的分析會非常接近真相。況且你今晚頗有咆哮的情緒,如果我猜錯了,不正好給你對我咆哮的借口?那應該能讓你開心。」

他想听她的分析不光是因為好奇,還有某種更深刻、某種感覺起來非常像希望的因素。然而,他拒絕讓她知道他有多麼感興趣。

「我可以從你的眼神看得出來,無論如何,你卻打算告訴我,所以,仿算我試圖說服你我沒有興趣听你的想法又有什麼用?」

「你是在逃避你自己。」她宣布道。「你根本就不喜歡自己目前所做的事情,包括流浪、包括殺人……即使那些人活該被殺,你還是憎恨這種事。」

她抽走他握在手中的、那截被削得光溜溜的荊棘枝,再拔起一截多刺的荊棘。「這是你表現出來的樣子……也是你以為自己已經變成了的樣子,」她舉起那截多刺的荊棘。「但是,這才是真正的你。」她舉起那根平滑的荊棘枝。

他皺起眉頭。「讓我看看我是否了解了。你是指我很軟弱無用?」

璐茜亞不耐煩地嘆口氣。「我是指,你並非你自己和其他所有人認定的那種噴火恐龍。」

「那麼我到底是什麼?」他吼道。

她把那根平滑的荊棘枝舉到他面前。「你是一個溫和的人!在攻擊那個醉漢的那一晚之前,你是個溫和的人,到現在你仍舊是個溫和的人!要命,如果我能對你做你對這根樹枝所做的事,你看起來就會像這個!你只是‘外表’長滿了刺罷了!」

「你憑什麼得到這樣的結論?」他吼道,雖然在內心,一種暖暖、柔柔的感覺正緩緩地流向他。?

她把那根平滑的樹枝貼向她的嘴,讓它緩緩滑過她的唇瓣。「因為你說你從未跟歌蕾瑟位上床,說她將會是你的處女新娘。一個不在婚禮前踫他的甜心的男人就是一個紳士。你說在那一夜之前,你的匕首從未染過血;如果你是一個天生就有暴刀傾向的男人,那麼在我看來,你應該會動不動就拿刀戳戳人。另外在那一夜之前,你也從未佩槍,如果你有佩槍,你就會朝歌蕾瑟拉的情人開槍,而不是拿匕首砍他。你是一個非常溫和的入,不是嗎?聖提雅侖。你怎麼會這樣溫和?你的父母也是像這樣嗎?」

他把手插進口袋,踱向凱莎寇陀,在腦中喚出一段又一段的回憶,有些回憶他已經有許多年不讓自己去回想。

「我五歲的時候,我的父母死于一場火災。我的姊姊露瑟塔,把我扶養長大。」

他正常的語氣以及肯透露更多過去的事實,使璐茜亞受到無限的鼓舞。「露瑟塔一定是一個非常好、非常溫柔的人。」

他憶起關于他姊姊的一切。露瑟塔豈止是好,豈止是溫柔。事實上,小的時候,他一直認為她是天使化身的。「她——是的,她正是那樣。」

她走到他身邊,他扭過頭來注視她。「這十六年來你都沒回去看露瑟塔?」

他握住凱莎寇陀的額毛,象征性的扯一下。「我甚至不曾對她說再見。」

「為什麼?」

悔恨啃嚙著他。「看在上帝的份上,璐茜亞,當時我剛企圖殺死一個人吶!你以為我能像啥事也沒發生過那樣的跑回家嗎?那時我渾身都沾著血!」

她低下頭,用腳踢踢地上的枯葉。「如果你告訴她,或許——」

「她永遠也無法了解。哦,天啊!她讓我每天都去教堂望彌撒!她是用食物、愛心以及無數的祈禱把我扶養長大的!我怎麼能跑回家?該死!我所做的事情違背了她努力教導給我的一切美德!」

「仁慈的上帝。」她的臉因為惶惑失措而繃緊,同時,她又開始在櫻草原上來回踱步。當她穿越那些小巧的植物時,它們發出「」的聲音,但陷入沉思的完全上上沒听到它。「這就是了,聖提雅各。這就是你要逃避自己的原因。」她放慢腳步,俯視腳邊沐浴在月光下的花朵。

「還有……還有這也是你不肯讓我對你好的原因。還有這也是——」

「究竟是什麼原因?」他收起匕首,闊步邁向她。

他的咆哮並未困擾她,但他的眼神卻令她因為心痛而脆弱。他一直掛命隱藏他的感情,但如今他不再隱藏了。他所遭受的每一分痛苦就像午夜里的一把野火般,在他漆黑的臉孔里熊熊的燃燒。

「你對自己在那一夜的所作所為感到難過極了,」她告訴他。「因此在離開米瑟里寇迪亞之後,你就變成那種你認為自己已經變成了的人。你心中的罪惡感使你相信既然自己已嘗試殺一個人過,就有繼續這樣做的天性。可是你錯了,聖緹雅各。」

她不確定自己講的話是否合邏輯,可是,她要如何解釋她對他的感覺呢?經過片刻的思量之後,她俯身采集一把櫻草花,看也不看他,逕自把那些花插進他佩在腰際昀手槍的槍把。等她完成時,他的手槍已經淹沒在粉紅色的花海中。

「好啦!」她說。「我用甜蜜、柔女敕……虛弱的小花把你的槍給遮了起來。」

「你認為我很脆弱?」

他又咆哮了,不過她只是報以微笑。「不是在壞的方面,而是在相當好的方向。見鬼了,你是我所踫過最強壯的男人。我敢說憑著那身肌肉和那種槍法,世上沒有任何事能難倒你。可是我講的不是這方面,聖提雅各,我講的是感情。你或許是一個神槍手,不過,你不時的顯露出你體貼及富同情心的本性。你選錯了職業,聖提雅各,所以這十六年來,你一直在跟你自己作戰。」

「我非常擅于我所做的事,璐茜亞。」

「我也非常擅于我所做的事,然而我卻憎恨它。」

他找不到反駁的話。

璐茜亞接下來所做的事連她自己也嚇到了。在發誓要保持鎮靜、克制的態度之後,她卻撲向他,摟住他寬闊的背,臉貼向他堅硬的胸膛。

「你認為在你攻擊那個醉漢的那一夜,你心中所有的美德就消失了!當你開始要槍討生活時,你以為這正是適合你這種冷酷的人的工作!可是,聖提雅各,難道你小明白?失去歌蕾瑟拉以及和她的情人打架,並不是你變成一個危險的槍手的原因!你當一個危險的槍手是因為這樣能夠掩飾你的脆弱!」

「璐茜亞——」

她像一株頑強的藤蔓緊攀著一株大樹那樣的抱著他,不肯讓他抽身。「當你逃跑的那一夜,你受傷流血!你既憤怒又悲傷!你覺得罪惡、害怕、被背叛、遭到羞辱!你甚至哭了!你——」

「哭?」他嚷道。

她側仰昔頭,朝他點點頭。「你別想告訴我那晚你沒哭,聖提雅各,因為任何年輕人踫到那種事都會哭的!你那時應該不會超過十六、七歲,而我知道你所攻擊的那名醉漢必定是個成人。他比你魁梧、強壯,否則他休想奪走你的刀,像這樣割傷你的臉。」

她抬起手,溫柔地撫模他臉上扭曲的疤痕。「你以為我無法想像出當時的情形嗎?聖提雅各。你以為我無法想像你的感覺嗎?你不曾告訴我,常你看到自已的女人和別的男人在床上時,她說了些什麼,不過我猜,她很可能嘲笑了你一番。一個會拋棄和你這樣的男人共度快樂、有尊嚴的一生的機會的女人,是不會對被人逮到而感到羞恥的。如果那樣還不夠糟,她的情人還打敗了你,在你臉上留下一輩子都無法消除的疤痕。我敢打賭,在經歷了這一切之後,全世界沒有哪個年輕人會不崩潰。」

她的洞察力使他完全撤除心防。他的手臂圈住她,將她拉近,近到他能夠感受她的心跳。他低下頭,把臉埋進她柔軟的發絲。

上帝,擁著她的感覺真好。在這廣大的世界有人知道他的過去的感覺真好。他不用再孤伶伶的守著自己的過去。如今有人跟他一起分擔它。

「璐茜亞。」

「嗯?」

「歌蕾瑟拉,」他自語。「她的確嘲笑了我。」

她更摟緊他了。

現在他歡迎她的同情了。老實講,此刻他才發現別人的同情是治療他、心中重創的唯一良藥。

「在嘲笑過我之後,她邀請我上床跟她以及她的情人一塊玩。她發誓要讓我變成一個真正的男子漢。」

「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什麼——」

「那個醉漢……他開始掐她。我站在那里看著,無法相信被這樣殘忍的對待竟然會使她那樣快樂。她不要溫柔,璐茜亞,她要的是被征服、被佔有。而且她對于這種既能拿錢又能帶給她無限滿足的工作,感到十分歡喜。」

璐茜亞非常了解歌蕾瑟拉那種女人。她曾遇過幾個像那樣的女人。為了某種扭曲的理由,那種女人只能在別人虐待自己時找到樂趣;有些甚至享受的傷害。

「我應該早就開始懷疑,」他繼續陳述。「有的時候,當我們在一起時,她變得十分煩躁。當我牽著她的手時,她的不耐煩是那麼的明顯。我第一次鼓起勇氣吻她時——上帝,她的反應激烈到我不曉得該如何應付。」

想到他那時還非常純真,對性毫無經驗,璐茜亞不禁莞爾。她很難想像那樣的他,不過她喜歡那個念頭。

聖提雅各抬起頭,看到她的微笑,覺得那是他這輩子所見過最美麗的微笑。「好吧!璐茜亞,你還有任何想知道的事情嗎?你那具有超級洞察力的腦袋還有任何沒猜透的事情嗎?」

雖然他的臉上不見笑容,他的眸中卻漾著笑意。她如釋重負的跌坐進櫻草花床,拉拉他的手,示意他加入她。「只剩一件事,聖提雅各。收回你以前對我講的那些謊話。」

「謊話?」

她雙手捧住他的臉。「是呀!謊話,你不是殘酷的殺手。我要听到你說你不是。」

他無法逃避她眼里的奇異魅惑力。他也不想逃避。她眼中甜蜜的關懷溫柔地牽引出他的信任,他突然領悟到,他已不再認為被她看到他的脆弱是件可怕的事。

「是的,璐茜亞,」他安靜地說。「我不是一個殘酷的殺手。」

「還有你追捕的那些罪犯。你在尋覓他們的時候並沒有把他們視為獵物,對不對?」

「是的。」

「最後一個問題。在你被迫射殺他們的時候,你是有感覺的,不是嗎?」

他閉上眼楮,三百多張臉孔掠過他的腦海。他們大多是惡貫滿盈的匪徒,然而縱使是那樣,對他們扣下板機依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是的,」終于,他答道。「我——我有感覺。」

他張開眼,用手爬爬頭發,並且別過臉。「他們多半是非法之徒,可是有些人——一年前,我殺死了一個頂多九歲、或十歲的男孩。」

她抓起他的手,親吻他的每一根手指。「但你不是故意要殺他的。」

他反握住她的手。「他是皮爾森家最小的孩子。」

璐茜亞記得自己曾听過那個犯罪家族的事跡。荷根•皮爾森養育他的五個兒子過著犯罪生涯,並率領他們干下無數的暴行。

「我不知道你就是消滅他們……」看到他臉上悔恨的陰影,她的聲音褪去。

「我就是那個人,璐茜亞。他們把我包圍在一座峽谷里。除了殺掉他們……我別無良策。那個男孩——」他停頓一下,那恐怖的回憶令他搖頭。「我甚至不曉得他也在場。他猝然蹦出來,我瞟向他,但只看到他手中的來福槍。我憑本能反應,結果——我殺死了他。」

「可是那是個意外,聖提雅各。你——」

「他並非我唯一錯殺的人。十六年來,我誤殺了不少人。上帝,其中甚至還有一個女人,璐茜亞。就在我跟她的丈夫拔槍相向之際,她沖到她丈大的前面。只有在她倒下去、死在他的腳邊時,他才向我棄械投降。火線……人們為何要沖進火線中?有一回我射倒了一個老人——一個小女孩的祖父。直到今天,我依舊不明白他為何要沖進火線。那個小女孩她跪在她祖父的尸體旁嚎啕大哭,並且朝我扔石頭。只要我活著,我就忘不了她臉上的仇恨。」

「那是意外。」她輕聲說道。

他點點頭。

她用力摟摟他。「我不憎恨你,聖提雅各,」她自語道。「而且我也還是不怕你。」

他想到自己是如何的考驗她,如何的逼她表現憎恨與恐懼。可是她卻給他溫暖,他懷疑這世上會再有人這樣溫柔對他。

「我知道,璐茜亞。」

她抽開身。「對于這一點,你是高興?還是生氣?」

他綻出微笑,捏捏她的鼻子,甜蜜的感覺涌向他。他覺得仿佛自己心中的一塊毒瘤被割去了。他納悶為何在這以前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他的痛苦。如果他早這樣做,或許就能免去好幾年的悲慘。

針對他的疑問,答案立刻浮上他的腦海。

沒有人問過他;是的,除了璐茜亞,沒有人關心這些事。

他站起來,走過去,從她的貨車後取出她的棉被和好幾條毛毯。很快的,他就在厚厚的櫻草花原上鋪出一張柔軟的床鋪。然後他月兌下他的襯衫、皮靴,躺下去,再拍拍他身畔的空位。

「躺到這里來,璐茜亞。」

「你要我跟你睡?」她忍不住驚訝的問。

「你不想?」

「呃……唔,我想——聖提雅各……」

「什麼?」

「我是一個……一個妓女。」她柔柔地、心痛地說道。

「我知道你是什麼,」他安靜地答道。「打從第一次看到你,我就知道。」

「那麼你為何要我跟你睡?」

「因為——」他皺起眉,側過身,用手肘撐起頭部。「我們常常一起睡呀!」

「那是我知道歌蕾瑟拉的事之前。如今既然我了解了——」

「璐茜亞,到床上來。」

她躊躇不決。他一躍而起,攔腰抱起她,在她能抗議之前,她已經躺在櫻草花的花床上了。他跪在她身畔,烏黑的眼楮攫住她藍綠色的眼楮,一抹濃濃的紅暈染上她的臉頰。

「聖提雅各,我但願自己不必做那種工作,可是如果我沒做,恐怕早就餓死了。渥特——」

「很可能在三百哩之外,」他搶先說,並飛快地往羅沙里歐的方向瞟一眼。「今晚你不用逃躲他,而此刻你也不是在工作。所以,你現在不是一個妓女,不是嗎?你只是一個準備要睡覺的女人。」

「可是——」

「閉嘴,璐茜亞。」

當他在她身邊躺下、並伸展四肢時,她渾身直打哆嗉。「這實在沒有道理。如今我已明白你為何痛恨像我這樣的女孩,我不懂你為何要我陪你——」

他以吻封住她的嘴。他深深的、徹底的吻她,仿佛想要抽走她心里所有不快的思緒。「噓,璐茜亞。噓。」他再次覆住她的紅唇,他的輕憐蜜愛仿佛是在需索她的回應。

一波暖流涌向她,使她軟綿綿地投降了。抗拒他對她所做的事是無用的,壓抑這種美妙的感覺更是荒謬的。況且他曾說他喜歡她,那是她親耳听到的,不是憑空想像出來的。她嘆口氣,手臂勾住他的脖子。

听兒她的輕柔申吟之後,他莞爾。「這一吻有那麼棒嗎?」他促狹道。

她望進他的眸子,看到了好多情愫——幽默的寧靜光彩,一點好奇的閃爍,和炙人的、燦爛奪目的光芒。

「你的那對眼楮,」她說。「你無法想像它們對我有什麼樣的影響,還有你的微笑。老天,每當你微笑的時候,我的心髒就會跳漏好多拍,搞不好啊.天,我會因此而死掉。

「還有你的頭發,」她的手指探入他的發絲。「我喜歡看它們刷地拂過你厚實的肩膀。我甚至喜歡你的氣味,聖提雅各。在白天,你聞起來像皮革,像熾熱的太陽,像堅硬的鋼鐵;在晚上,你聞起來像夜里的薰風,像涼爽的沙子。你嘗起來也很棒,像一個男人那樣棒。

「還有你說話的方式,」她嬌吟,她的手指輕輕刷過他的嘴唇。「你的嗓音真的非常、非常柔和。有一回,我仔細的分析過你的聲音,我覺得它听起來像絨布——巧克力色的絨布;也像純粹的盒子。我甚至在傾听你說話時,假裝出自已正躺在一塊巧克力色的絨布上,碎金屑宛如下雨般的灑在我身上,我喜歡你的聲音,聖提雅各。」

是的,他感到受寵若驚,而且他愈玩味她的話,一種靈感就逐漸入他腦中成形。

上帝,他一直用錯了方法。

為了進一步測試自己的領悟和她的感性,他抓起一把櫻草花,把它們遞給她。「送給你,璐茜亞。」

她既迷惑、又快樂地盯著那把花,並用顫抖的手接過它。「我——謝謝你。」

「有男人送花給你過嗎?」

她搖搖頭。

「它們聞起來像什麼?」

她把花湊到鼻子下嗅一嗅。「唔,它們不是香花。它們有點像是嗯……非常淡的……如果你能聞到彩虹,很可能就是這種味道。你知道的——就像五彩繽紛的空氣。」

他十分喜歡這種不尋常的描述。「那麼,它們模起來像什麼?」

她摘下一片粉紅色的花瓣,用食指和拇指搓揉它。抹亮黃色的花粉黏在她的指頭上。「你知道嗎?我想彩虹模起來就是這種感覺,很快樂的感覺。對,這些花就像狂喜的彩虹。」

狂喜的彩虹,他沉吟。他決定這種鮮明的形容詞正適合拿來描述璐茜亞。

他多麼渴望能取悅這個美妙的女孩。

他對她微笑,他的眼底燃燒起一簇他願意徐徐釋放的激情。她對于她所听到、看到、聞到、嘗到、感覺到的總是全心全意的回應著。她的感官——他將追求它們,對它們;無論何時,不管何地,用他所能想到的各種辦法。

他感到自己的笑容咧得更大了。哦,天啊!並不僅是兩個結合的行為,它甚至不需從床上開始!而這一點,他邊想,邊揚起一道濃眉,正式引領璐茜亞體會她從不知道的歡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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