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囚犯 第十章
中午剛過,尼克進入亞穆的臥室,宣稱艾凡瑞侯爵已到。亞穆還穿著睡袍。
「我應該讓他在書房里冷靜一下嗎?」尼克說。
「他的情緒怎樣?」
「跟你一樣野蠻。」尼克把刮胡子的用具摔在盥洗台上。「你一定想在三十秒內刮好胡子。」
「是你不該讓我睡過頭。」
「我來叫你的時候,你威脅要用最恐怖的方法把我去勢。」尼克用力磨著剃刀。
「我看我今天自己刮胡子會比較好,」亞穆說。「讓侯爵上來吧。」
尼克慢慢走了出去。
昨夜亞穆臥床想了好久,思考畢黎柔的頭痛與她丈夫種下的自我厭惡。畢樊世顯然頗有對人的心智下毒的天分。例如薛本尼,一定也是听他說了什麼,才會對只不過第一次犯錯的嬌妻產生那種深仇大恨,何況這錯還是做丈夫的逼出來的。還有如此憎恨艾凡瑞爵爺的凱洛夫人……以及艾凡瑞本人,究竟懷有怎樣的秘密,竟連心愛的女孩都不敢追求。
艾凡瑞曾說自己「根本沒有資格」,也指出問題何時發生,兩年前、柯德蒙自殺後。失眠的亞穆逐漸得到一個結論,一邊刮著臉,他打算測試這個理論。過程不會有趣,他已經變得非常喜歡艾凡瑞,而這年輕人也拿他當英雄式的大哥哥那般敬愛與信任。
艾凡瑞不知道亞穆是兀鷹,正要挖掘他的秘密。他剛涂完肥皂泡,侯爵就進來了。
「請原諒我,」亞穆拿起剃刀。「我睡過頭了。」
「我真希望我也能那樣,」艾凡瑞一頭栽進窗前的座位。「只可惜我必須跟我母親核對我的帳戶。」
亞穆同情的看他一眼。「你的表情說明過程並不愉快。」他刮胡子的手與腦中的策略一樣堅定。
「每一分錢都要讓收據和帳戶吻合,實在讓人沮喪,」客人說。「今天我才知道,光有收據還不夠,我還得說明錢花在哪里、為什麼。所以我們吵了起來。」他彎身拍掉靴上的塵土。「我告訴她,如果她對我花自己的零用錢這麼不滿意,干脆都不要給我錢算了。她也威脅真的要取消。我建議她跟我父親干脆連我的繼承權也取消,一了百了。」他直起身。
兀鷹正在繞圈,準備下降。
「那是沒有用的,」亞穆告訴他。「除非你去上吊,才能不必繼承。他們不能取消你的繼承權,他們只有你,你這一支最後的男性。」
「他們才不是只有我,家族里當然還有其他人。」艾凡瑞苦笑一聲。「但我倒真有可能是這一支的‘最後’。父親對蘭福特公爵這一系一直都能父子相傳,非常驕傲,即使這只是運氣好,根本沒什麼了不起。」
他的表情僵硬起來,起身走到梳理台前。「看來我們的運氣變壞了。」他在椅子上坐下,拿起台上的一些梳理器具排成一排。
「問題原來在這里。」亞穆移動鏡子的角度,好看著艾凡瑞的表情。「你相信你沒辦法給他們新的一代。」他看見艾凡瑞下巴的肌肉跳了一下。「或者是我誤會了?」
室內陷入長長的寂靜,亞穆繼續刮胡子。
「我不應該跟我母親吵架,」艾凡瑞終于小聲說。「我應該跟她說清楚,但那種事情實在很難說。我本來也沒打算告訴你,但我或許是泄露太多暗示了。我實在不應該這樣老是跟你抱怨,對不起。」
「這種事情總要跟某個人說。我相信你指的是性無能,對不對?」
☆☆☆
幾個小時之後,艾凡瑞帶著飲食指示單、藥草茶的方子回家去了,亞穆還保證尼克為他特制的藥丸日落之前一定會送到他家。藥丸、茶方和飲食指示單其實都是安慰劑,因為治療早就有效果了。問題在艾凡瑞的腦袋,而且果然是畢樊世用了幾個精挑細選的字眼下的毒。亞穆也用幾個非常不一樣的精選字眼將之去除,但是身為英國人,侯爵可能寧可相信是那些苦口的良藥醫好了他。
指示尼克把藥丸弄得越苦越好之後,亞穆出門去散步。這幾個小時非常耗費心力,他總相信精神的耗損應以運動修補,好過悶在家中。
他正沿著直通白金漢宮的佩梅爾大道輕快步行時,看到一個熟悉的女士背影走入五十二號英國協會。畢黎柔由一位紳士陪伴,他沒有看到嘉伯或露莎。
幾分鐘之後,亞穆也進去了,隨即在一個房間找到她,一小群藝術家正在那里臨摹幾幅經典作品,她正在跟一名年輕的女畫家說話。陪她來的紳士是薩羅比爵爺,而且站得太近。
亞穆站在門口,狀似悠閑地四下打量,其實全神注意著畢黎柔。終于,經過漫長的兩分鐘,她的姿勢突然靜止,視線掃了過來。掛上禮貌的微笑,亞穆走過去。
「英國協會今天真熱鬧。」經過適當介紹後,薩羅比說。年輕畫家則是葛小姐。
「是我誤會了,看見畢夫人進來,我以為是她的作品在此展覽。」亞穆說。
「如果我在幾百年前已經死去,作品就有可能在此展覽。」她冷冰冰地說。
「你還必須是位男士才可以,」葛小姐說。「這地方不會有女性藝術家的作品。」她告訴亞穆,她正參加年度臨摹比賽,前三名的優勝者可分別得到一百、八十與四十鎊的獎金。
「葛小姐邀我來給她一些意見,我相信她不想在一群人面前听到。」黎柔說。
「兩個旁觀者怎能算是一群人。」薩羅比微笑著說。
「兩個無聊男士就算,」她說。「你們一定會覺得無聊,第一,討論的主題不是你們;第二,你們不會懂得我們討論什麼。」她揮揮手。「你們一旁去說話,或去欣賞別的畫,也許會意外的吸收到一些文化。」
「我可不敢冒險,」薩羅比說。「我在外面等你,畢太太。艾司蒙,一起出去?」
來到人行道,亞穆非常不悅地得知畢太太已同意于六點鐘這個奇怪的時間,跟薩羅比及他的妹妹雪若小姐共進晚餐。
「跟國王共進晚餐都比這容易,」薩羅比說。他們正沿著大道慢慢走。「我妹妹不能太晚回家,可是畢太太又約好葛小姐,但是我們又必須等畢太太的女僕做好手邊的工作,陪我們出來。」
原來露莎在薩羅比的馬車內,但是亞穆並沒有更高興一點點。
薩羅比是一位高大黝黑的男人,有些女性覺得他慵懶的視線與玩世不恭的舉止非常迷人。亞穆想象一張雙人對坐的桌子、走廊、樓梯、門後的床。
「菲娜若在城里就簡單多了,」薩羅比說。「但她如果在,根本不會有問題。」
雖然耳朵內像有鼓在敲,但亞穆真的了解,也讓腦袋設法回應。
「听你這樣說真是遺憾,」他說。「畢夫人的確是有些問題。」
「我是指舍妹雪若,」薩羅比立刻把事情澄清。「菲娜沒有回她的信、也沒有回任何人的信,讓她很焦急。伍家也沒人收到杜賽特來的任何消息,連生病的慕德姑婆都沒有寫信。畢夫人如果不能平息這小茶壺里的風暴,我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我會被派去杜賽特,去找一個看到我就討厭的女人給個解釋。」
「但是他們有九個兄弟,為什麼不自己去?」亞穆的偵探本能出現。
「菲娜命令他們不準動,沒人膽敢違背命今。你听過這種白痴事情嗎?」
「凱洛夫人這樣誰都不聯絡,委實有點奇怪。她該知道大家會擔心。」
薩羅比停在一家書店的櫥窗前。「豈止一個‘奇怪’可以形容菲娜,現在這情況則簡直是太不替人考慮了。因為她,我們只好去麻煩畢太太。而你知道,大家都是跟她要東西時,才想到邀她出來。即使那樣,也都是有目的的。我唯一的安慰是,雪若至少懂得定一家好餐廳,我也提供最好的酒。畢太太起碼可以高高興興的飽餐一頓。」
「你的語氣好像她是將要被帶去屠宰場的羔羊。」
薩羅比離開櫥窗,笑了一下。「差不多,我也跟其他人一樣,說話越來越戲劇化了。不過,她知道情況,我警告過她。」
她當然會把握這機會出來,作些自己的調查,亞穆不悅地想。也或許,她只是想跟一個比較好操縱的男人、一個正常的英國貴族相處一下。兩個可能性都讓人不快,亞穆要自己相信,她只是想幫忙,跟幫助薛本尼一樣。可是,她「握著」薛本尼的手幫忙,他不喜歡這種幫忙法。他的月復內糾結,真想一拳把薩羅比打倒在人行道上。
當然,他仍讓外表保持冷靜,在畢夫人出來時有禮的道別,漫步走開。
☆☆☆
黎柔在九點半回到家,九點三十七分,她已經在畫室中跟艾司蒙吵架。
「得到你的同意?」她理直氣壯的重述他的要求。「我外出吃飯不必得到你或任何人的同意!」
她因憤怒而僵硬地站在地毯中央,直想找個東西丟出去泄恨。這個只會說謊與操縱的男人竟敢跑到她家來指揮她。而且,看看他那樣子!就不能像個正常人那樣慢慢走嗎?一定得像只叢林大貓即將攻擊獵物那樣,撲過房間而來?她並不害怕,反正她也正想發動攻擊。
「你不是出去吃飯,」他凶巴巴地說。「你是出去調查,而那是我的工作。」
「是不是我的工作,不需由你告訴我,」她冷冷地說。「請你不要像現在這樣監視我的社交活動,你以為除了在家里等你高興的時候出現一下,我沒有其他更好的事情可做嗎?然而你的出現卻又充滿不道德的目的。」
「你想改變話題,」他走過簾帷深垂的窗前。「那與眼前的事情無關。」
「那就是眼前的事情,」她努力控制聲音。「除了你是一個高明的引誘者,我什麼都沒有得知,這使我懷疑把我蒙在鼓里是否就是你的目的。你不要我知道跟這件案子有關的任何事,更不要我知道它除了眼前所見還有許多內幕。」
他焦躁不安的動作突然停止,說明她擊中紅心。
「所以你才不要我跟其他人外出,」她越說越有信心。「你怕我或許會听到什麼。對不起,來不及了。」她大步走到他面前,瞪視他的眼楮。他想用那藍色的凝視把她嚇退,但她拒絕屈服。她已逐漸習慣被人威嚇。
「我出了一趟門,艾司蒙,」她說。「我听到一些事情。你要听,還是要把你寶貴的時間浪費在這些白痴般的爭吵?」
「我不是白痴!你讓自己陷人危險,而且事先甚至沒有跟我商量。」
「好讓你告訴我事情應該怎樣做?」她走開。「因為我笨到不會自己想?我的道德或許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間,你便認為我也很笨?只因為我一開始就讓你蒙住我的眼楮,你就認為我低能?」
「這太荒謬了,」他跟著她走到爐前。「我們之間的事跟——」
「每件事都跟每件事有關!倒是我們之間什麼也沒有,從來就沒有。你假裝有,好讓我分心,而且你做得很成功,不是嗎?」她質問。「假裝、介散注意,你也利用嫉妒分散了樊世的注意力。你以為我愚蠢到看不見這幅畫面上的缺點嗎?」
他突然後退。啊,他沒有料到這個攻擊。寂靜簡短而致命。
而後,掛上虛假且傲慢的微笑,他問︰「什麼缺點?」
「你若想引誘別人的妻子,」她的聲音低沉平穩。「引發丈夫懷疑一定達不到目的。你那樣聰明,怎會讓這種事發生。所以,你的目的從來就不是引誘我。」
她走到沙發坐在扶手上,看著她的話滲入。終于說出鼓起勇氣要啟齒並說完的話,她覺得痛快而平靜。憤怒與傷心像威力減弱的台風蹣跚離開,留下水晶般清澈的事實。「因為薩羅比提到的一些事,我對于你究竟想要什麼,終于得到一個理論。」她說。
「理論?」他面對壁爐架,拿起置于其上的米開朗基羅胸像,又放下。
「一切從柯德蒙開始。」她說。
他靜止不動。
「大維那位因重要文件被偷而自殺的朋友,」她強調。「薩羅比當時在巴黎,正跟一位外交官的妻子來往,他說那件重要的文件是沙皇的信。你的朋友,俄羅斯的沙皇。」
光線在他淺金色的頭發上跳舞,但那是唯一的動作。
「沙皇要求徹查原因,」她說。「根據薩羅比說,沒有人辦得到。我于是發覺自己在想,誰會被找來解這無人能解之謎?接著,我又想為什麼沙皇的好友艾司蒙伯爵,這位也跟英法兩國貴族都有交情的人,偏在這時開始跟一個名叫畢樊世的無名小卒同進同出?」
他好像不得已且非常慢的轉過來,眼角的細紋因關切而刻得更深。
「‘某些友誼的產生其實有更深的理由。’您說的智慧之言,字字珠璣,我都注意听了,也記得很清楚。」
他藍色的凝視出現雲霧。
「今天的交通很擠,車子走了很久才回到家,」她說。「我有充分的時間思考好些疑點。例如,位高權重如昆丁爵爺,為何關注一個小人物畢樊世的死亡?他為何立刻相信我認為樊世遭謀殺的想法?為何那麼願意重新調查?以及,最重要的,為何立刻找你來?」
「你不是在回家的馬車中有了結論嗎?」他輕聲說。
「我相信我看到輪廓,」她說。「我相信俄羅斯信件引起秘密調查,結果是樊世大有嫌疑,因為你幾乎把所有時間都花在他身上。因為它很秘密,而且樊世又沒有被起訴,我的假設是你們擔心引發可怕的丑聞。至于丑聞是在文件的本身,或者樊世其實牽扯到更大的罪行,俄羅斯文件只是其中一部分,我就無從知道了。」
他搖著頭,看向別處。「這很不好,黎柔,你不能、也不應該去想這些。你讓我非常不高興。」
她听出他聲音里的不高興,也覺得他說她名字的方式另有涵義,帶有他獨特的意味。那聲音在她的內在痛苦的回響,彷佛他真的在替她煩惱。
「那是你的良心,」她竭力保持聲音冷靜。「它正在告訴你,你是多麼不公平、狡詐和不尊重他人。我若是你,我會全盤說出來,你跟我都會輕松許多。我希望把事情明確地說清楚,然後讓它過去,我們便可以應付眼前的事。如果這件莫名其妙的事擋在其間,我們永遠都不會有進度。」
他也希望如此。她從他緊繃的站姿和雕像般的側面看得出來。更重要的,她感覺得出來。
「別這樣,」她說。「艾司蒙,講理一點吧。把經過告訴我,就當作報告吧,當我們是同事。我已經預料到故事不會好听,但是我的胃很強壯。這很明顯,不夠強壯的女人,不可能忍受樊世十年。」
「我早該殺了他。」他的聲音很低,充滿懊悔。「我不該把你牽扯進來,好個愚蠢的錯誤。」
她相信他的懊悔是真的,看來他確曾利用她,但不是她所害怕的冷血利用。
「沒錯,因為你的心智被遮蔽了,」她說。「再杰出的人也會發生這種事,沒有人是完美的。」
漫長而不愉快的寂靜降臨。終于,他走到沙發,看也不看她便坐了下來。
然後說出一個名叫「二八」俱樂部的地方。
☆☆☆
亞穆並沒有把所有的事都說出來,只說了幾件輕微的,以及他毀掉那個地方的簡單經過,但是他並沒有說出他利用樊世對他個人的著迷毀掉樊世的理智,主要是不想讓她知道她丈夫的背叛其實兩性都有。她跟艾凡瑞都是英國人,如果艾凡瑞把醉酒之後跟柯德蒙的小插曲,看成那麼不可原諒與違反自然的獸性罪行,亞穆擔心黎柔光想到丈夫曾經踫觸她,很可能感到極度的驚駭。
雖然,她正靜靜聆听,亞穆完全猜不到她在想什麼。話剛說完,他已開始武裝,準備接受勢必會來的責備,以及他肯定會受不了的眼淚。
沉重的寂靜持續許久,終于她長嘆一聲。「我的天,」她輕聲說。「我完全不知道。我也不可能知道,對吧?即是你這樣的專家也是花了很長的時間,才弄清真相的,對吧?」
她伸手放在他的肩上。「謝謝你,艾司蒙。你解除了我的心頭重擔,讓我知道我其實無能為力。樊世不僅懦弱,還很邪惡,我父親的罪行跟他相比起來小多了。我相信我父親的確貪婪和沒有良心,然而,樊世則是殘忍。難怪你覺得早該殺死他,但我也知道你並不想弄髒你的手。」
他真想歪一下頭,把臉頰貼在她的手背上,並乞求她的原諒。「我不是殺手。」
「當然。」她輕捏他的肩。「你是怎麼忍受過來的?必須這樣小心翼翼地對付這些壞人?難怪王室如此看重你。」她輕聲笑了笑。「樊世說你不是普通人,他說的還不到一半。」
那疼惜的輕捏、那聲音里的同情讓他困惑,笑聲則讓他更為不解。
「你笑了。」他呆呆的說。
「我不是聖人,我一點也不喜歡報復。樊世理應受到懲罰,而你顯然是唯一可以執行的人。我只希望你以前就告訴我,想想我為那個骯髒、可恨……啊,我想不出足以形容的字眼……的人所浪費的眼淚。」
她離開沙發。「你就想得出來,艾凡瑞說,你會十二國的語言。喝點香檳好嗎?」
他不懂她是怎麼回事,只壓了壓疼痛的頭。「好的,隨便什麼都好。」
「雪若小姐和薩羅比送了我幾瓶,」她朝門口走去。「本來我氣得想拿它們一瓶一瓶的敲在你的頭上。但是今晚你提升了自己,艾司蒙,你良好的行為值得嘉獎。」
他呆呆地看著她離開畫室。
她沒有生氣,也沒有傷心或惡心,她認為他很好。
她真的向他道謝,說他解除了她的心理負擔。而且她主動的踫觸他,疼惜又帶同情。她說他的工作既可怕又復雜,真不知他如何忍受下來,這也是他午夜夢回常有的想法。
她大可因為他利用她、任由她獨自面對她可怕的丈夫而憎恨他,尤其畢樊世之可怕,部分原因是被艾司蒙所逼。然而,畢黎柔卻安慰他,彷佛他才是受苦的一方。
這讓他發現他多麼渴望安慰。因為他的任務一向都很艱巨與邪惡,令他憎惡,也痛恨英國政府對他的無盡要求。同時,他也會替畢樊世的受害人感到哀傷,例如今天艾凡瑞所受的言語毒害與寂寞的慘狀。
是啊,亞穆畢竟也是凡人,渴望能有傾訴與投靠的對象,因此他想要她的安慰,以及那雙美麗且堅強的手的踫觸。
然而,這又是他所承擔不起的風險。
☆☆☆
她拿香檳回來時,亞穆站在工作台邊。
靠近她的工作區,讓他的心和理智再次客觀。他重拾鎮靜,把激動的情緒壓回內心深處。他為兩人倒了酒,給她一杯。
「我先敬你,」她舉杯輕踫他的。「敬你總是能聰明地處理棘手的事,並能對我的智力有適度的尊重。」
「我對你的智力一向很佩服,」他說。「我知道你的觀察力很強,只是有時我會忘記你的反應也像魔鬼那麼快。」
最重要的是你的心胸如此寬大,他默默加上一句。
「都是奉承的話。」她淺酌一口說。
「都是真話,」他說。「你的心智跟身體一樣,都是魔鬼的杰作。」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她再次與他踫杯。「好吧,敬我惱人的身體。」
這次她喝了較長的一口,在工作台邊的凳子坐下,建議他們回到原來的工作。
「我已經把我的重大發現告訴你了,」她說。「今晚請我吃飯的主人,相信或假裝相信蘭蒂之所以離開是想換一個環境,或做些休息。他們已經發現了大維對蘭蒂的興趣,以及菲娜的反對。雪若小姐與菲娜同一邊,薩羅比當然支持大維。我也是這時發現柯德蒙的事。薩羅比對他妹妹說,大維剛失去哥哥,又在驚駭的情況下失去好友,難怪會因為困惑而失去方向。尤其他太年輕,需要時間才能想清楚一些事情。」
「薩羅比的觀察比他知道的更接近事實,」亞穆說。「柯德蒙的死亡是艾凡瑞所有問題的開始,我們今天花了不少時間在一起,我才知道他那個可怕的秘密。」
她的手指握住杯子的睫部。「有多可怕?」
「其實還好,他有陽痿的毛病——」
「我的天。」她的臉色變白,顫抖的手趕緊放下杯子。
亞穆沒想到她會這樣難受,因為听他說明「二八」的情況時,她好像只是在听一場大自然現象的演講,可是她鄙視她的丈夫,但她非常關心艾凡瑞。亞穆應該理解其中的差異。
暗罵自己的魯莽,他握住她的手。「不要難過,那不是永久性的問題,而且很容易就能解決。我怎會讓你最疼愛的人受苦,對不對?」
他放開她的手,把酒遞給她,並且要她喝下。她喝了。
「艾凡瑞的小毛病不難解決,」他向她保證。「等我把故事說完,你就會理解。文件被偷的那夭晚上,他和柯德蒙兩人出去縱情聲色,第二天柯德蒙就自殺了,罪惡感和太多的酒精使他暫時無法人道。不幸的是,不久他認識了你丈夫,在一次酒醉時把問題說了出來,你丈夫告訴他,這是一種不治之癥,甚至比性病更嚴重。」
「別告訴我,我猜得到,根本沒有這種病,對不對?」
亞穆搖頭。「但是艾凡瑞相信了這個謊言,深受影響的頭腦開始影響身體。如果當初他說那些話的對象是一個醫生,他早就痊愈了。但是畢樊世讓艾凡瑞如此的憎惡自己並感到羞慚,根本不敢再對任何人說。因此過了兩年不能人道的生活。更有甚者,因為擔心你越來越不理性的丈夫把他的秘密說出來,這幾個月他簡直活在焦慮之中。」
她長而顫抖的吸口氣。「這種事太殘忍了,可憐的大維。」她喝完香檳。「這就是我回來時你那樣不可理喻的原因嗎?你一定花了不少心思,才讓他把詳情說出來,應該很難過吧。如果我必須這樣去調查一個朋友,例如菲娜,然後听到這麼淒慘的事,我一定很痛苦。」她輕撫著他的袖子。「噢,艾司蒙,我真是抱歉。」
他硬生生將之埋葬的情緒,又開始奮力地想要爬出來,他把它們壓回去。「如果你為我難過,我只能說,你一定是醉了。」
她搖頭。「我只喝了兩杯酒,還吃了一頓大餐,外加這杯香檳,我沒醉。你不必浪費力氣要我相信你什麼感覺都沒有,尤其是跟大維有關的事。我知道你發現了他有謀殺的強大動機,這讓你很難受。」
「他真的有,現在他也有理由殺我了。」
「你難過是因為你喜歡他,」她仍然堅持。「你常說他是我的最愛,其實你也非常喜愛他,不是嗎?」
「我沒有難過,」他不安地感覺到她的手還在他的衣袖上。「即使他真的動了手,接下來的也不一定就是懲罰。我對正義的觀念沒有那樣英國式,我不認為凡事都必須以牙還牙。昆丁也只是要滿足好奇心,他跟你一樣喜歡追根究底。」
她心不在焉的拂著他的衣袖,表情若有所思。
「你總不要我相信你有一顆心,」她說。「或有任何良心。」
「黎柔。」
「你真的有一點點心。」她舉起手,大拇指和食指幾乎踫在一起。「既然你應該是人,就可能有一點點的心。」她的手指更接近些。「還有一絲絲良心。」她從眼睫毛下看他一眼。
「我並沒有允許你直稱我的名字,而你一向也都能謹守合于禮儀的稱呼,即使你的行為不那麼合于禮儀。但是今晚,我讓你無比煩亂,你——」
「黎柔!」
「三次了,你果然非常煩亂。」
「因為你一直在刺激我。」他抓住她的手。「因為你到處刺探。我不是艾凡瑞,我不會因為小小的示好便把所有的想法和感覺都說出來。」
「示好?這是你的指控?我的天,你以為當人把對方當人或當朋友對待,都有某種不堪的目的嗎?」她把手抽出來。「只因為我沒有發脾氣、拿東西敲你的頭、或無理取鬧,我就是在營造某種冷血的操縱嗎?」
「你在旁敲側擊,你想知道某些東西,我感覺得到。」
「我沒在旁敲側擊,我只是想要理解,想從你的觀點來看事情。」
「當我的朋友,你說。」
「這又有什麼錯?」她質問。「難道你不跟你的同事或——同謀——管他們是什麼,交朋友嗎?」她停下來審視他的臉,然後聲音變成耳語那麼低。「你沒有任何朋友嗎,艾司蒙?」
沒錯,而且一刀見血。他有同事、有認識的人,還有無數的同謀,甚至對他很忠心的同伴,例如艾凡瑞,但是他沒有朋友。大維崇拜他,對他無話不說,但這其間沒有平等的給予和付出。亞穆沒有與他平起平坐、肝膽相照的朋友。
在那可怕的一刻,凝視著她金黃色的眼楮,懷著痛到觸模得到的寂寞,亞穆想要把心中的一切全部攤出來給她看。他的秘密像在灼燒與掙扎,彷佛有自己的生命,逕自迎向她憐惜的聲音、溫暖的身體,以及保證會張開雙手、給予庇護的慷慨寬宏的心。
難以忍受的誘惑出現了——一剎那……但是他立即看出不能屈服。他的每一個秘密都纏繞在無數的謊言里面,任何一個無害的秘密都不可以說出來,因為它可能暗示某個可惡的真相,而這真相將使她永遠的與他對立。與她分享任何小事都等于開門迎進更多的追問,因為她必要知道一切,才會滿足。那是她的天性也是使命,藝術家天生喜歡刺探表面之下的真相,而她已經太深入了。
「你還是在探查,」他再度靠近她。「別再這樣了,黎柔。」
「我只是想要——」
「關掉那些想法。」他繼續前進直到她的膝蓋壓到他的腿,而他傾身向前。
「不要這樣,」她說。「快停止。」
「阻止我啊。」
「這不公平,艾司蒙,」她的聲音尖起來。「你不可以——」
他用吻截斷剩餘的話語,很快的抱住她,溫柔地懲罰她的嘴,直到她允許他進入甜美而幽暗的深處。在那一刻,電擊般令他四肢顫抖的愉悅趕走了寂寞的痛楚。她竟迎上來抓住他的肩膀,則是另一道電擊。
仍然壓著她的嘴,他將她抬到工作台的邊緣,撥開桌上的雜物,讓她仰躺而他擠入她的腿間。她驚喘出聲,想要逃開。
「不行,」他輕聲說。「現在換我審問你,看我們誰發現最多。」
他又吻住她,她的回應迅速且火熱。他的手拂過她的上衣,她微微抖著迎向那急迫的踫觸,將胸脯的美好重量壓向他的掌心。
「對啊,就是這樣,」他在她的唇邊低語。「再告訴我更多,黎柔。」
「可惡的人,你早就知道了。」她輕輕地喘著。
「但是我知道的不夠多。」他一邊伸向上衣的系帶一邊深長的吻她,然後羽毛般輕啄面頰、下巴、頸項,同時解開第一個鉤子。鉤子、扣子逐漸在她抵著他愉悅地扭動顫抖時,隨著一個個攻向耳際與頸間、讓人暈眩的親吻解開來。她終于不耐煩地抓住他的頭發,讓他的唇回到嘴上,誘哄他以她想要的熱情進攻。
她的衣物也在他靈巧的手下屈服,斜紋呢的上衣、其下的薄內衣、其下的……天堂……如絲的豐滿胸脯,充滿她的香味,並因他輕柔與崇拜的而高聳。
「噢,黎柔。」拇指拂過抖顫變硬的蓓蕾,他輕柔的聲音充滿神奇。她以申吟回答,把他的頭拉下去,讓他以嘴崇拜,因為這是他和她都無從選擇的方式。只要他們在一起,很多事便無從選擇。他們都是意志堅定且非常好強的人,可是從來最喜歡捉弄意志堅定的人。一如也最喜歡招惹人違背榮譽,榮譽感說不該做的事,最愛加以挑戰。
此刻,意志力、榮譽感或天下的一切都不再存在,他的世界只有她……以及歡迎著他的軟玉溫香……唇下、舌下的凝脂雪膚……他含住粉紅色的輕輕吸吮時,她的申吟中那足以勾魂的。
此刻,世界只剩一個女子以及她激發的,從表面到他那顆虛假的黑心。迷失在中,他無從制止自己索求更多,推開所有的障礙,直到她美好如天堂的胸部呈現在他眼前,令他把臉埋入女乃油般的甜美之中。
她的撫弄與渴望的嘆息、她顫抖的身體說明她也一樣地迷失了,至少在此刻。完全不知身在何處,他只本能地想延長這一刻,一邊像下麻醉藥似深長的親吻她,自有生命的手已探入裙下,找到絲質襯褲並不容易保護的女性秘密地帶。
他一踫到那薄薄的障礙,她立刻像燙著般蜷縮起來。但是他燙到了,她的液態之火恍如激流,猛地沖入他的血脈。她是如此火熱與躍躍欲試,讓他燃燒了般,瘋狂地只想佔有。
他一手握住她的背,將她困在激吻中,一邊解開系帶,手指伸入襯褲里面。
她霎時靜止,想要掙月兌他不擇手段的嘴,但是他著實無法放棄這豐美的女性溫暖。他的手指無法不進入那片絲般的卷曲毛發中,佔有她濕潤的火熱之處。
「不,」她驚喘著。「我的天,不可以。」
「求求你,」他盲目、著迷、昏亂地低語。「讓我踫你,讓我吻你。」他正往下墜落,只覺得他的嘴若不能放至她甜美濕熱的地方,他一定會死。
她抓住他的頭發把他拉上來。「停下來,不可以!」她的指甲深入他的手腕,將他的手推開。
他像動物那般喘息,胯間劇痛,憤怒而沮喪地看著她重新綁好系帶,將裙子推下修長的腿,拉好內衣,開始綁上衣的帶子。
「在桌子上,」她的聲音抽痛。「你要在工作台上佔有我?我真希望自己醉了,至少那還有借口,但是我沒有醉,我也沒有調情或佔你便宜,我唯一的致命錯誤,是——噢,我該如何解釋?」她從台子上下來,焦慮地看著他。「你真的不能理解嗎?我想有所行動,不要只是整天呆坐著等待。我們開始調查時,你說你會需要我的幫助。」她趕在他回答前又繼續說︰「你說我是伙伴,但是一切你都自己做,而且什麼也不告訴我。要不是我查出了一半,並且一再逼你,你也不會說出「二八」的事。如果你連樊世的基本事物都不讓我知道,我要怎樣幫忙?我怎會知道該到哪里去尋找任何事?」
他的良心啃噬著他。不讓她知道二八俱樂部是要保護他自己,怕她知道後不肯原諒他竟然曾經那樣利用她。
「你如果不信任我,又何必浪費時間跑來這里?」她仍懇求地看著他。「你的目的是要引誘我嗎?我只有這種作用嗎?看你有無足夠的吸引力引誘女人?是你空閑時用來解悶的好玩謎題?」
「你是我生命中最困難的問題,」他的語氣苦澀。「而且一點也不好玩。我從不曾像今晚這樣,對任何人透露這麼多。但你還是不會滿足,你要知道一切。」
「你也想要知道一切,可是你不給任何東西。你不懂如何跟女人成為朋友,這並不讓我驚訝,因為您根本不懂如何跟任何人成為朋友。只要談話,其中一定有目的,不然就是——」
「這次談話是你有目的!」
「所以你無法容忍,立刻想辦法阻止。」她撫平他的領巾。「上帝當然不許我跟你平起平坐,成為互助互信的伙伴。」
他知道她仍有目的,但是她的踫觸讓他的心仍想回應,他已原諒她,更重要的是他想佔有她。「你的玩法不公平,黎柔。你想混淆我,我不知道你現在想要什麼。」
「我想表現得很有耐性,讓你相信必要時我也可以保持冷靜,使你真的找我幫忙。」
「你可以幫忙的方法很多——」
「我只想幫忙調查。」她抬眼凝視他,金黃色的眼中開始出現類似敬佩的東西。「我要加入調查的工作,而且是張大眼楮、知道一切的。」
這時他才理解剛才發生的事。「我的天,你並沒有因為‘二八’的事情生氣或討厭與害怕,你為那些事著迷。」所以,她認為他解決了那些問題,她把他當成英雄。
「對。」她也微笑。「我覺得那是很讓人著迷的案件,而且你處理得非常好。這一次的調查,我要當你的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