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凝視 第三章
夜幕下，一輛黑色的汽車平緩地朝前開著。
蔣海棠輕輕按下車窗，任由迎面而來的夜風吹亂自己的一頭秀發。
「今晚妳有點怪怪的哦！」陸修文一邊開車，一邊看了坐在身邊的蔣海棠一眼。
「有嗎？」蔣海棠淡淡一笑，避開陸修文明亮的目光。
「是啊！自從表哥來了後，妳就失魂落魄的，不是給別人倒錯茶，就是答非所問。」陸修文說道。
「可能是有點累了吧！」蔣海棠垂下眼瞼，「我完全沒心理準備會踫到你表哥。」
「我雖然邀請了他，但沒料到他真的會來。表哥這個人啊，一個人獨來獨往慣了，所以氣質有些冷。他從小就是這樣，不多話，但他板著臉，並不代表他不喜歡妳，相反的，我倒覺得他整個晚上似乎都很注意妳。」陸修文笑道。
蔣海棠心頭一跳，駱翼飛真的有在注意她嗎？
整個晚上，她都心慌意亂，避免和他四目相對，完全沒注意到周遭的一切。
「對不起，我知道妳不喜歡這種人多嘈雜的環境。雖說是給我老媽做壽，但實際上卻是把妳介紹給大家認識，會不習慣也在所難免。」陸修文感激地看著她，「真是辛苦妳了。」
「只要能幫到你，要我怎麼做都可以。」蔣海棠微微一笑。
「有時候，我還真希望自己是個能夠愛女人的男人，這樣才不會錯過像妳這麼好的女孩。」陸修文嘆道。
「要是這句話被千夜听到，他可會暴怒哦！等會兒小心進不了家門。我可是來做你的擋箭牌的，哪有擋箭牌橫刀奪愛的道理？」蔣海棠朝陸修文眨眨眼，調皮地笑道。
沒錯，她是陸修文的擋箭牌，名義上的「未婚妻」。
陸修文只愛同性的性向，自兩人在紐約結識後不久，他就向她坦承了。
蔣海棠雖然吃驚，卻沒有因此視他為毒菌，兩人不但沒有疏遠，反而成了至交好友。
另一方面，因為陸家父母思想保守，根本無法接受陸修文的性向，一直逼他相親結婚，在倍受壓力的情況下，陸修文煩惱不堪，而不忍他如此痛苦的蔣海棠，就自告奮勇假扮他的未婚妻，以緩減陸修文的壓力。
「今後伯母應該不會再逼你去相親了，不過你和千夜要注意，千萬不要被親友們看到。」蔣海棠提醒陸修文。
千夜是陸修文在紐約交往了三年的同性戀人，這次回台灣，他也跟著一起回來了。
兩人感情深厚，已經在外面買了一間公寓共同生活，當然，這一切只有蔣海棠知道。
若是這件事被行事保守、思想頑固的陸家父母知道，不知會掀起怎樣的軒然大波！
「我現在終于帶回一個未婚妻，老媽總算卸下心頭一塊大石。但過一段時間，說不定她又會逼我們結婚了。」陸修文苦笑道。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到時候再說，先擋過眼前這一關。」蔣海棠露出俏麗的笑容。
蔣海棠的高級公寓就在眼前，陸修文緩緩踩下剎車。
「要進去坐一會兒嗎？我泡咖啡給你喝。」蔣海棠問。
「不用了，妳也累了，早點休息吧！」
「好，再見。」
「再見。」
兩人交換一個淺淺的頰吻，蔣海棠便向陸修文揮手告別，黑暗中，縴細的背影像蝴蝶般翩然閃過。
清晨九點十分。
晴空萬里，陽光明媚，燦爛的光線，照在林立的高級辦公室間，在巨大的藍色玻璃帷幕上折射出閃閃光點。
其中高聳入雲的一間大廈，就是國際服飾公司所屬的辦公室。
第十層的廣告部經理辦公室里，電話突然響起。
「喂？」蔣海棠立即接起。
「蔣經理，負責拍攝這一季春裝專輯的特約攝影師已經到了，就在會議室內。」話筒那邊傳來女秘書年輕的聲音。
「知道了，請他稍等一下，我馬上就來。」蔣海棠擱下電話，從皮椅後站起來，理了理自己的衣襟。
她穿著一身的純白套裝，恰到好處地勾勒出玲瓏有致的身材，素雅的臉龐只淡淡抹了點唇彩，如水晶般的眼眸清澈透亮，蘊藏著某種自信的特質。
這副自信淡雅的模樣，讓駱翼飛再次看到她時，忍不住微微瞇起了眼楮。
「怎麼是你？」一眼看到等在會議室的竟然是駱翼飛，蔣海棠不禁怔住。「不是趙競然攝影師嗎？」
她立即掉頭問自己的助理許康。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原先定好的應該是另一位攝影師。
「趙競然這幾天重感冒無法工作，身為朋友，我應他所托，來頂替他的工作。」駱翼飛淡淡說道。
「可是……」蔣海棠的臉上一副遲疑之色。
「蔣經理，妳這麼為難的樣子，是不是對我的能力有所懷疑？」駱翼飛靜靜看著她，臉上沒什麼表情。
連他自己都有點吃驚，再度見到她時，心里突然升騰起強烈的喜悅，那是一種久達了的沖動。
這麼多年來，圍繞在他身邊的女人從來不曾間斷，他也本著可有可無的淡漠態度，和她們僅保持著「伴」的關系，從未和任何一個女人談過戀愛。
他不需要愛情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更沒有談戀愛的沖動，也不曾為誰動過心，不管再溫柔可愛的女孩子，最多只是瞥一眼，就淡然走開，從不曾留戀。
然而，唯獨她引起他前所未有的注意！只是，她偏偏已是表弟的未婚妻。
是命運的捉弄嗎？
此時此刻，駱翼飛無法不這樣想。
就在這個時候，許康連忙把蔣海棠拉到一邊。
「駱先生的名氣比趙先生大得多。事實上，公司一開始請的就是駱先生，但因為駱先生太忙碌，根本排不出檔期，所以我們只能作罷。現在駱先生居然願意頂替他的朋友擔任我們的攝影師，對我們來說，真是求之不得的天大好事啊！」
「我知道了。」
蔣海棠點點頭，秀眉卻微微蹙起。前幾天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的心情，突然間又亂成一團。她鼓足勇氣看著眼前的男人。
「駱先生，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絕對沒有質疑你的實力的意思；事實上，大家都很清楚，你是全台首屈一指的平面廣告攝影師，能請到你，我們也相當榮幸。
「只是，我們先前和趙先生溝通了很久，而這個春季拍攝專輯，又是廣告部近來最重要的之一，這次做出的平面廣告，將大量在報紙、雜志、網絡等媒體上曝光，所以……」
「所以何不試一下，不就知道我是否能呈現出你們想要的風格？」駱翼飛不客氣地打斷蔣海棠，一臉自信滿滿的模樣。
蔣海棠看著他，他狹長而性感的黑眸猶如一潭深幽，那種熟悉的讓人暈眩的感覺又涌上來了。
正因為這樣，所以她才如此害怕與他共事。
「好吧！」
蔣海棠嘆了一口氣，垂下眼險，避開駱翼飛的視線。他的眼楮有一種特殊的魔力，看久了，很容易就頭暈目眩。
駱翼飛照例淡淡地點了點頭，臉上沒有太多情緒，但眼眸深處卻光芒一閃。
廣告部的攝影棚內，鎂光燈不斷閃爍，容貌姣好的模特兒們在鏡頭前擺弄著各種撩人的姿勢。
「好，下巴再抬高一點……臉往右側一點……」駱翼飛指示著模特兒調整姿勢。
蔣海棠站在駱翼飛身後不遠處，手肘交握，靜靜凝視著他工作時的背影。
認真工作的男人看起來最帥，不管是少年時期在籃球場上揮灑汗水的英姿，還是現在努力工作的神情，都充滿了讓人心動的魅力。
雖然沒有想到，駱翼飛最終會選擇當一名職業攝影師，但蔣海棠並沒有太意外。
這個職業真的很適合他，時髦而迷人，再配上他冷冷的、獨來獨往的氣質，只會讓英俊的他看起來更搶眼。
他身邊應該從不缺女伴吧？蔣海棠沒有忽略模特兒們紛紛投向他的熾熱眼神。
從小到大，他都是人群中鶴立雞群般的存在，就像一個發光體，就算不用言語，也能自然攫取他人的視線。
他的女友會是怎樣的人呢？肯定是個氣質出眾、溫柔優雅的大美女。
十年了，再次重逢的緣分，並沒有將他們拉在一起，反而讓她感覺更加遙遠。
十年前的她，只能在圖書館二樓沉默凝視著他的背影，十年後的她，雖然正大光明地站在他面前，但她對他的感情和眷戀，依然和十年前一樣，不見天日。
而她，也依舊沒有勇氣跨出去，吐露自己的心聲。
蔣海棠收回視線，輕輕打開門，走了出去。
她沒有注意到，她一打開門後，駱翼飛立即停止拍攝，轉頭凝視著她的背影，俊朗的眉宇間充滿了深思的意味。
上午的試拍結果出來了。
不愧是知名攝影師，駱翼飛不但拍出了蔣海棠想要的效果，而且還好得出乎意料，令廣告部的員工大為贊嘆，佩服他精湛嫻熟的攝影技巧。
「不虧是駱先生，那些模特在你的鏡頭下都像活的一樣，不但表情超棒，而且視覺效果也是一流的！」許康在一旁大力夸贊。
「怎麼樣？」駱翼飛靜靜坐在椅子上，微挑眉毛，看著另一邊沉吟不語的蔣海棠。
蔣海棠凝視著桌上攤開的照片，深吸一口氣。
內心的直覺一直告訴她，不要和他走得太近，然而理智卻也告訴她，他的確是她生平所見最優秀的攝影師。
「駱先生，我現在正式邀請你成為春季專輯的特約攝影師，希望今後合作愉快。」蔣海棠大方地朝駱翼飛伸出手。
「合作愉快。還有，我以前就說過，叫我翼飛。」駱翼飛握住蔣海棠的手，專注地凝視著她。
「呃……翼飛。」這個稱呼太親密，親密到讓她心跳加速，又一陣心慌，「你可不可以放開我？」
輕輕握住她微涼小手的大掌，停留的時間長得詭異，他卻絲毫沒有松開的意思。
抬起頭，她跌入一雙深幽的黑眸中。
「我們以前見過嗎？」
突如其來的問句，擾亂了她的心。
「沒、沒有……你怎麼會這樣想？」
一時心慌之下，蔣海棠當場否認。
「沒什麼，只是覺得妳有點眼熟，也許是我的錯覺也不一定。」駱翼飛喃喃說道。
和她相處愈久，似曾相識的感覺就愈強烈。
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只知道她的目光干淨、澄澈，彷佛能一直到達他心里最深的地方，而且像午夜的月光一樣，恬靜舒暢。
他喜歡她這樣的視線，這種沉默的凝視。
「應該是你的錯覺吧？不好意思，我還有公事要去處理一下，再見。」蔣海棠匆匆抽出手，轉身朝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看著她的背影，駱翼飛一動也沒動，只是輕輕摩挲著下巴，回憶著過去的片段。
應該不會錯，這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