瞪人教授 第一章
快、快、快！剩下七分鐘，還來得及……
萱萱倉皇地離開女生宿舍，騎著紅色腳踏車沖向外文系大樓。
真是糟透了。如果外公得知她開學第一天就遲到，肯定解叨個半年才會罷休；如果又得知遲到是因為睡過頭，那不把她罵死才怪；如果再得知睡過頭是因為昨晚喝酒……
她干脆上吊算了！
萱萱的外公是位既守舊又頑固的老古板，她媽媽就是因為受不了外公的打罵教育，所以于十八年華與流氓私奔。後來媽媽因車禍去世，而那位流氓老爸雖然對她關愛有加，但為了躲避警方的掃黑專案，于是又把七足歲的她送回台南老家。
初抵新環境時，查查很害怕面對滿臉嚴肅的外公，所以常常獨自躲在房間的小角落。她不敢與外公同桌而食，甚至不敢回應外公的呼喚。而後隨著年紀增長，才漸漸體會，只要做個听話小女孩、好學乖寶寶，且不觸犯外公所訂下的規矩，其實外公還是挺疼她的。
萱萱又瞄一下手表，還剩四分鐘……又衡量一下距離，還有二百公尺。
她稍微頓了頓，喘口氣，下一秒，又如同拼命三郎似的加快腳踏車速度。
其實大學生偶爾遲到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何況校方絕不會無聊地通知家長一一貴府子弟未出席課堂或遲到幾秒幾分。營仍卯足全力，急于在時間內趕抵教室，全因為這堂課是必修的英國文學史，而傳授行正是外公的死忠兼換帖——又老又嘔的李阿木。
記得去年新生報刊到日，阿木特地找茸茸到辦公室聊聊。他一面親切地拍著萱萱肩膀，一面說著︰「我會把你當作自己親孫女看待的……」
唉，听起來了像很不錯嘛！正暗自慶幸遇見了位和藹老人家之際，他又補充道︰「我孫女的行為舉止完全遵守孟子的道德規範、孔子的禮儀教條，而且呀，我孫女為了讓我這位老人家高興，還把四書五經六書全背起來了呢……」
老天，他孫女的小名肯定叫八股狀元！
愈想愈可怕哩！
萱萱再次瞄一下；手表，還剩三分鐘……再次衡量一下距離，還剩五十公尺。
過了這條綠林大道，再轉個彎就OK了……
萱萱暗自松了口氣，前方轉角處突然冒出兩個人影。
「啊！閃啊！嗚！哇l」車速過快，來不及煞住。」哈里路亞！救命啊」腳踏車失控地晃動搖擺，是左邊？是右邊？尚未弄清楚，霎時直直沖撞大榕樹。
踫，嘟，萱萱這一跌可不輕哪。瞧，她正以狗吃屎姿勢趴在地上，都快起不來了，而癱瘓于地的腳踏車車輪還嘎吱嘎吱地轉動呢。
「同學對對不起。」肇事者趕忙扶起萱萱，「對不起，你沒事吧？」
「哎喲……」萱萱小手捂著額頭腫包，目光所及只有星星與烏鴉。「今天是什麼好日子啊…-啊，只剩一分三十秒…，
萱萱無暇自想自艾，左手匆匆撿起掉地上的背包，右手迅速車起腳踏車向前沖。
「同學等等！」肇事者突然拉住腳踏車車尾，讓我送你去保健室。」
「不用啦，我趕著上課……」萱萱雙眼掃向肇事者，驀地愣了一下下，而後那對亮晶晶的眼珠兒愈睜愈凸，小嘴兒愈張愈大。
是他！真的是他耶！校園風雲人物一一財經系教授杜駿偉。那……那剛剛的撞樹鏡頭，還有可恥的跌跤模樣，不就都被他……呃，看光了？
真是丟臉丟到姥姥家！
在此一刻，萱萱恨不得手邊有個隱形器，稍稍按個鈕人就會消失。
「這節課別上了，先去保健室檢查要緊。」
這低啞性感的語調，不止好听，而且輕易地撩撥少女幻想……有那麼幾秒鐘，她竟忘了自己身處何地，直到他又叫聲同學。
萱萱猛然倒吸口氣，滿臉已脹成豬肝色。「不，呃……對不起，呃……不用……」她拉拉車把手急著要離開，但瞧他硬抓著車尾不放，于是決定棄車而逃。
杜駿偉若有所思地凝視她消失的方向許久，繼而把腳踏車停置路邊才離去。
***
萱萱氣喘吁吁登上三樓，先向左轉又迅速走了幾步，終于抵達305教室。
果然不出所料，阿木教授正瞪著銅鈴眼迎接查查。他那副吃人模樣好似萱萱犯了什麼大錯……不，應該說好蕭萱萱去做了什麼搶劫殺人勾當。
自從外公宣稱阿木為萱萱的台北監護人後，阿木就名正言順地對她采取緊迫盯人策略。上至課業成績，下至幾點上床就寢……任何雜事阿木都管，更甭提她的假日去處。有時候萱萱真想來個高校出走，或轉學、或休學，但想歸想，卻沒那個膽做出令外公氣惱的舉動，只好繼續當乖寶寶。
阿木終于收回銅鈴眼，嚴肅地說了一聲︰
「各位同學，翻開第四章。」阿木動動手邊的資料，隨即抬起沒剩幾根毛發的頭顱。「你們先看看一百零七頁，我回辦公室拿些投影片。」說著便離去。教室里沉寂了幾秒鐘。
「喂，」有位同學敲敲萱萱後腦勺，「你還不知道嗎？I
「什麼東西不知道？」萱萱眼尾瞄向後座的小霏，雙手不忘拉開背包拿出筆記本。
身材瘦高的小霏永遠是那副裝扮一一利落短發、絲質衫配上直挺長褲，再力帥氣舉止，使得初識之人容易認為她是同性戀者，當然萱萱也一度這麼認為。
而她修正錯誤的評論是在大一上學期末。
有一次，萱萱到校外買消夜，不小心被機車擦撞到小腿，恰好小霏在路邊攤吃面，于是小霏就把萱萱帶回她的豪華宿舍抹藥。那夜是萱萱與小霏首次面對面聊天，後來萱萱三不五時就去小霏的宿舍討論功課，因此兩人就漸漸熟絡起來。
直到如今大二上學期，兩人的友誼可以說是熟透對方的習性了。若說她們對彼此的觀感，萱萱會毫不猶豫以「酷姐」來形容小霏；而小霏則會皺緊眉頭以「蠢蛋」來形容萱萱。既然兩人個性邂異，為何同窗情誼反而愈來愈香濃呢？這也許是緣分吧。
小霏酷酷地對左邊努努嘴︰「就是你的寶貝室友所做的好事哪。」
「小紅？胖胖？阿撇？她們又怎麼啦？」萱萱正以丈二金剛模不著頭緒的模樣來回掃望小霏與三位室友。
小霏不悅地抿抿嘴角，雙眸隔著金框眼鏡瞅視萱萱。
萱萱的面貌勉強算得上清秀，身材瘦小且留著一頭及肩直發。說真的，她走在路上並不特別顯眼，就像是平凡的女學生一樣。可若仔細欣賞她那對靈活生動的大眼楮，必能發現她的純真自然是絕無僅有；也正因為如此，從不與人知心交往的小霏才會如此喜歡萱萱，甚至視萱萱為妹妹。
「小笨蛋，被整了還不知道。」當小霏不愉快時就會喊萱萱小笨蛋。但這個稱呼並不代表萱萱腦筋不好，而是小霏看不慣萱萱被佔便宜又不知反擊。
「整我什麼？」萱萱納悶地該起眉頭，「到底怎麼回事嘛？」
「那群鬧鬧沒事做的人類．認為大學生榮獲全勤獎是很可恥的事情，所以利用昨晚你的十九歲生日會，故意在你的啤酒里加了一粒安眠藥。」
全勤獎？大學哪來的全勤獎？這分明是硬拗開玩笑的理由嘛。
小霏再次怒瞪左邊一眼。「加藥也就算了，最可惡的竟然還在那邊打賭！賭你今天是遲到或曠課。」誰叫她們說得興高采烈，所以才被她听到。
聞此內幕，萱萱下巴差點掉到胸前。
萱萱心地善良好說話，個性隨和又沒什麼脾氣，功課更是一級棒，所以很容易成為同學關愛的目標及笑鬧對象，但這次玩笑似乎開過火了……
可是仔細想想，如果她們清楚阿木是萱萱的台北監護人，必定不敢如此吧？所以這次不能怪罪她們。萱萱就是這麼懂得為別人找解釋。
「呶……那……」萱萱小心翼翼的瞅向小霏。
「方才我已教訓過她們了。」先前，小霏板著臉發飆時，著實嚇壞了好些人。
果然跟萱萱想的一樣！
瞧瞧阿撇她們這麼安靜，應該被罵得很慘。
茸茸的目光又轉回小罪身上。「謝謝你嘍。」在此同時，萱萱亦為那三位愛胡鬧的室友感到不忍。但總不能對好友潑冷水吧？于是給小霏一個燦爛笑容。
「不客氣。」小霏抿嘴淺笑，突然間想到什麼似的，「對了，你的額頭被什麼東西砸到？」
「嘎？」萱萱愣了一下下，基地記起先前所發生的事，臉頰不覺紅潤了起來。
小霏據經驗萱萱肯定又出糗了。其實萱萱在系上是有名的凸捶大王；前陣于這小妮子還在不少同學面前被母狗追著跑，當時只能以「極度可恥」來形容她的狼狽模樣。後來小霏追問之下她也才說出來一一是不小心踩到狗尾巴了。
「說來听听。」
「唉……這個啊……」蕭萱萱吞吞吐吐，說不出個所以＄。
恰好此時阿木教授進教室，于是小霏只好放過萱萱一馬。不過依照小霏的個性，絕對會另找時機問清楚。
***
整節課，茸茸神情看似認真在听講，但腦海卻不斷浮現先前那一瞥。
這是萱萱首次與杜駿偉接觸哩。
杜駿偉真的好高哦，唔……大概有一八五公分吧？晤……應該是吧，因為她身高只到他的肩膀。而近距離瞧那迷死女人不償命的深這五官測更教她回味不已呢，真不知他與亞歷山大像比起來誰比較帥？
耶！如果有機會，倒是可以拿來做個比較。
是嗎？若真的有機會，她敢如此做嗎？經過憧樹事件，躲他都來不及了，哪有臉邀請他至美術館且站像旁讓她比較咧？
唉，真丟臉！他會不會笑她笨、笑她挫、笑她呆呀
會不會把她拿來當課堂笑話呀……
此時她只想腦豆腐自殺。
***
「萱萱，萱萱……」小霏推了推魂神不知飄往何方的萱萱，「阿木教授叫你。」
什麼叫你？
查查愣愣地晃了下腦袋，墓地譽及身旁的咖啡色格子西裝褲。咦？這不是阿木的招牌褲嗎？
啥？！阿木！萱萱嚇得跳起來。
「啊…教授，呀……有事？」萱萱腦袋低低，聲音小小。
阿木教授已站在萱萱身旁好一會兒了。「跟我到辦公室。」听這語氣，好像很生氣耶。
嗚嗚，萱萱也只能糾著一張臉，把桌上的書籍全塞進背包。
而小霏正想與萱萱討論明天的報告，所以也跟著前往。
穿過長廊，再越過馬路就到行政大樓。通常教授的辦公室設在系大樓樓上，但因阿木教授兼任推廣中心事務，所以辦公室才設于行政區。
匆匆過了半小時，小霏等得有點不耐煩了，干脆丟下背包席地而坐。
「小霏？怎麼在這兒發呆？」不遠處傳來極為性感的低啞音調。
小霏懶散地抬起眼瞼瞅向來人；見到全校師生為之瘋狂的杜駿偉，小霏應該露出愛戀兼阿議的表情才對，可她卻如八爺似的坐在地上，不屑撇嘴。
「我在等一位又呆又笨的小笨蛋。」
「我？」
「我不是說你，是里頭的人。」小霏指指身後的木門。
「里面有小笨蛋？」杜駿偉不解地挑挑眉頭，抬頭看看門牌，確定是推廣中心沒錯，于是又遭︰「我記得李教授聰明絕頂啊。」
嘩！小霏冷哼-聲。「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她的心情很差，不想多說什麼。
杜駿偉凝視她半晌，而後不發一語推開玻璃門。反正他也正想找李阿木討論事情。
推廣中心大廳沒人，但左邊小會議室卻傳出陣陣斥責聲。
「……今天不只遲到，又不專心！連我的課都敢這麼混，那上其他老師的課不就大方地蹺課啊？」李阿木繼續嘩嘩念︰「你外公為你的付出全部白費了，還有我對你的期待也全部泡湯了，看看你怎麼對得起列祖列宗……」
挺嚴重的哦，連老祖宗都搬出來了。杜駿偉旋即打開會議室門，里頭兩人反射性地望向來人。
啥？！他怎麼出現在這里？！
運氣有夠背！撞樹就算了，竟然還被他听見阿木訓話！這下可好了，他會不會認為她是混水模魚的壞學生……呃，還是認為她是混吃等死的笨學生……晤，會不會認為她是扶不起的阿斗？
她在杜駿偉面前還有形象可言嗎？
用面線上吊能不能成功呀！
杜駿偉似笑非笑地瞅向滿臉脹紅的萱萱，嘴里卻又說著︰「李教授在忙嗎？」
「沒有，沒有！」阿木教授趕忙回話，又瞪子萱萱一眼。「先回去吧，午餐記得要吃啊，別老像小孩兒要我盯著。」其實阿木很關心萱萱的，只是用的方法不對。
萱萱腦袋垂低低的走向門口，但阿木教授又叫住她。
「萱萱！你的背包。」
阿木教授的口氣好嚴肅哦，萱萱更是難堪的走回阿木跟前。
「晚上記得要復習功課，還有預習明天的課程，還有筆記缺失的部分要補齊。」阿木拿出背包之前不忘發揮管家婆本性，誰教他視萱萱為親孫女？
「還有，十一點準時就寢，才不會又睡過頭。」
把她當高中生啊，簡直窩囊到極點！萱萱腦袋瓜已低垂得快踫到地板了。
「還有下次再遲到，我可——」
「對了，李教授。」杜駿偉突然出聲，使得阿木與萱萱不約而同瞧向他。
「呃……你叫萱萱是吧？」杜駿偉淺淺一笑，而後目光轉向李教授，「萱萱是被我耽擱了才遲到的，她頭上的紅腫也是我造成的……」
他明說早上所發生的一切。’
阿木教授愈听嘴巴張得愈大。
她丟臉糗事卻在萱萱面前重復轉播，且是經由杜駿偉之口；唉，她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吧。
現在該感謝杜駿偉替她解圍嗎？嗯……他是肇事者，所以感謝他好像怪怪的……那麼該叫杜駿偉別再說下去嗎？嗯……打斷教授講話是不禮貌的行為，尤其在阿木面前……那麼她該做什麼表示呢？想來想去，就對他動動嘴角點個頭吧。
杜駿偉為她說了幾句好話做結尾，隨即以一切OK的姿態瞅向萱萱。她立刻對杜駿偉揚起尷尬的30度嘴角。呵！她那副滑稽模樣令杜駿偉差點爆笑出聲呢。
「你的腳踏車還留在原地，快去牽吧。」
他都這麼說了，阿木怎麼好意思再訓話？而後再交代句下次早點出門就放萱萱離去，同時也注意到杜駿偉深遂的目光隨著瘦小身影移至門口才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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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萱萱從背色格巴拿出日記本，思索好一會兒再慢慢地寫著︰
十月一日星期三
雖然在很丟臉的情形下與杜駿偉近距離接觸，但心中那股悸動與奇異感觸是營營無法忽視的，感覺有點飄然，還有點不知所措，又好像有股新活力在胸口流竄。
回想起那沉穩又帶著狂傲自信的黝黑瞳眸，她的小小心髒就不自主地加速跳動。還有他俊逸的輪廓、蒲灑的舉止，更教她深刻地烙印腦海里。
然最重要的是，他的微笑極為吸引人，感覺起來暖暖地，好似冬陽沁入心扉……
想不到短短幾分鐘的邂道，比她這一年所累積的印象還來得深刻，且更具有震撼力。
「吁……」萱萱含笑測覽自己的筆跡。她從國中開始就有寫日記的習慣，雖不是每天記錄，但每星期至少會寫上兩次。
小時鐘指向十二點了，她開始收拾桌面書籍準備就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