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惑 第四章

衣袂翻飛,血染殘陽。狂勁的海風吹上她的身,她的發,她的眉,她的眼。

于是海浪撞擊、翻滾,撲上了黑色的礁石,激起層層水花,四處濺落,最後,別無選擇的再一次融進了幾乎印成墨黑的海水里。

支離破碎。

而那些曾飛躍著染上了金黃光圈的浪花,在此刻,玉骨盡散。

不由自主的,她向後退,向後退,小鹿般驚恐的瞳孔死死盯住向她靠近的猙獰面孔。

「六、六叔……」小心翼翼的,她叫那個染上了點點血色夕陽中的臉,仍是止不住的向後退。

「惑,她不是六叔。」話一出口,站在她身旁的白衣少女溫淺的吐出句子,並伸手輕輕按住了她的手,極其清雅的眸子對上她的,「怕麼?」

「光……」咽下一口口水,瞧了一眼隔有幾尺的人,她轉頭看向那高出她一個頭的秀致少女,答︰「不、不怕,有光在,我什麼都不怕。」

溫文宛轉的微笑,那白衣少女緊握住她的手,在清靈的眸子在笑意還未散盡時,猛地對上了步步逼近的男子。

「看來,除了爹跟娘,我們的命你也是非要不可了。」是平靜的陳述。

低低笑出兩聲,面光而立的男子一身華服,若不是那幾點血痕沾上他的臉角,「翩翩君子」這幾個字他完全可以承當。

「你們的命我不稀罕,我要的是你手上那柄劍!」一字一句,伸出了指間滴血的手掌,那看似斯文的男子向前邁出一步。

微微往身邊白衣少女的懷中畏縮,拿劍的手顫抖,她仰起清麗的小臉瞄了瞄光,隨即又鎮定下來。

「你死心罷,我死也不會給你!」緊緊握住劍把,她略顯稚女敕的嗓音與激起的海浪同時響起。

「哼哼哼……」那男子笑的張狂,雪白的牙齒在殘陽中是沾上血那樣鮮紅刺目,「哦?要去死啊,我可愛的惑佷女,你六叔我怎麼舍得你去死呢?來,過來六叔這邊,最好連你的光也一起帶過來。」

「不,不要,你走開!」急急去打那只伸過來的手往後退,一個踉蹌,身子斜斜歪歪的就要被絆倒在地,卻被一雙溫涼的手在緊急關頭拉起。

溫柔的模模她的頭,整理好兩鬢散亂的發絲,一身素雅的光仰頭看向那男子的身後,「黑公子,你來了。」

話音落,那狀似斯文的男子臉色一沉,頭飛速的向後轉,在發現身後無人時,才又低笑著回頭。

幾乎是同一時刻,有一個嫣紅的小小身軀上前一揮,猝不及防的,一道滲血的印記出現在了那男子的左臉上。

「惑。」是輕微的抽氣聲。

目光陰冷的轉回頭,血紅的目對上那手持匕首、顫抖的向後退的她,伸出食指劃過傷口,舌忝在舌間,某種鬼魅的神色閃現在那男子的眼里,步步的逼近。「你,傷我的臉?」

腳底的沙礫磨過鞋底,拉著光的衣袖,她無法克制的開始發抖。

「嘩啦」一聲,有更強烈的風反方向的吹打在她背身,腳底是踩松的碎石。

懸崖,就在她的腳邊了。

「哼哼哼,沒路退了,是麼?我可愛的惑佷女,你怎麼狠得下心劃傷六叔的臉呢?」

「你、你不是我六叔!你是惡魔!你還我爹和娘,你還來!」她用尖銳的嗓音吶喊著,卻任阻止不了在陣陣海風中如秋葉般不住戰栗的身軀。

狠狠的咬住下唇,隱握住右手緊貼在衣袖,左手握劍,對上那張越發得意的臉。

拔劍,熒光聚,她想也不想的沖了上去。

「惑!」

這次是一陣貨真價實的驚呼。

只見那男子神色一凜,眼也不眨的出拳,然而夾在那熒光的劍與拳之中的,是道雪白的身影。

眨了眨眼,她錯愕,直到那白影像斷了線的紙鳶一樣輕飄飄的飛起——「光——」

飛撲著去抓那翩然降于懸崖外的身影,重重的摔在細碎的小石地上,與那溫涼的手掌。

「光,光……」

連哭都哭不出來,她急急叫著懸崖邊外的人,白皙的手腕有青筋突起,死死拽住她的。

「哼哼哼……嗯哈哈哈哈哈……不自量力,跟我斗!哈哈哈哈……」

翻飛的海崖邊是男子狂肆的大笑以及她細碎的咽嗚。電光石火地一震,感覺到了另一種氣流的盤旋。光抬首,清淺的雙瞳先印出了那個縴細蒼白的她,再轉向仰頭長笑的男子身後。

如釋重負,漾出一朵輕柔的笑花在唇邊,惘顧她的驚訝,白衣少女一字一句,「黑公子,我將惑托付于你,這破空劍就歸你了。」

「哼哼,光佷女,這謊說第二次就不太好了。」

搖頭淺笑,白衣少女既不承認也不否認,直至一根縴長的黑色銀針震蕩過空氣,死死釘上滿是砂石的泥土。

「你為什麼不救她!」

狂風卷過的山林上,淚流滿面的紅衣少女質問著與她對峙的削長身影。

「我已經說過了,你的命,是由破空劍換來的。她的命,與我無干。」

「呵呵……與你無干……」苦澀干硬的吐出這幾個字,紅衣的少女張開夾有點點血絲的指甲,伸到眼前,看不到路的踉蹌前行。

里面,有光的血。

是那個總是對她淡然微笑的光,那個之前還溫柔模著她的發的光,那個以溫涼手掌握著她的光……可是,她放了她的手——就在剛剛,目光清澈的光在她的眼前放掉了她的手——讓她,來不及的從指尖錯失,就這樣的,放掉了啊……

一個趔趄,跪坐在尖石碎塊的草叢,讓狂烈的夜風拉扯著散落在額前的發,捂住了臉,細碎的哽咽從少女的口腔逸出。

沒有了,什麼都沒有,連最後一個親人也在她的手中滑落,就在她眼前的滑落。

為什麼要搬家啊,為什麼要搬?為什麼那柄叫破空的東西給他們招來這麼多的禍事?

殺死了她的父母,追趕了她和光兩天兩夜。這些,還不夠嗎?六叔、六叔怎麼會變成這樣的人?

六叔,真的被惡魔吞噬了嗎?

她沒忘記黑麒麟用破空斬向六叔的那一刻,一股帶有血腥的惡臭就算在著空曠的海邊也無法完全散開。

是蠕動的綠色物體在一道熒光里曲折緩慢沿著石縫伸延,流串;沖鼻的臭氣,腐爛的尸首都從那具人類的皮囊里流出來;那雙眼窩空無一物,只有乳白的軟綿生物在擺動。

「嘔——」

捂住了嘴,不受克制的胃中一陣翻騰,沖上了咽喉,卻只酸水冒出。

眨掉眼中的淚水,再一次的干嘔,她撐住了胃,緊緊用指尖掐住掌心。

「你吐夠了罷。」冷冷的,一道聲音從她頭頂傳來。

憤然仰頭,對上那異于常人的銀眸,她瞪他。

「嘖,」輕輕嘆出一聲,少年的黑麒麟頗有興致的打量著那張清麗的臉,「脾氣不小,性子倔,你怎麼不去想想她的死,你也有份?」

神情防備的看著立與眼前的修長人影,她目光陰沉,「什麼意思。」

哼出一記微乎其微的鼻音,扯下手臂邊的枝葉含在唇畔。一陣宛轉的笛音過後,一只胖頭胖腦的白色大蟲從樹林間無聲無息的游過來。

白色的——惡——又是一陣干嘔,卻沒有任何流質物體通過她的口腔。

拭掉眼睫上懸掛的淚珠,紅衣的少女抬頭,故意忽視眼角里搖頭晃腦的奇怪生物。

將手掌般的搔在白色大蟲的頭頂,任它在自己的手心里撒嬌,半晌,薄唇里吐出這句話,「如果不是你好沖動,不自量力的拔劍,那麼她,會掉下山崖麼?」

仿佛遭雷劈一般,那縴細的紅色身形一震,晶瑩的眼眸快速的流轉,而那些被流轉的,卻都是慌亂。

「你、你……」咬住唇,壓住顫栗的手,此時此刻少女的腦海里被填滿的,全是那白衣少女輕盈的身軀騰空的一瞬間。

「難道我說錯了?」壓過身子迫向少女,他冷冷的追問,眼底射出的是足以冰凍萬物萬事的寒光。

可是,那個光啊,那個傻瓜,為什麼在生死之間惦念的,是這樣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難道,她,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嗎?

「你、你……你別過來……」

僵硬了身軀向後畏縮著,雙手撐在兩旁的泥草里模索,而充斥在鼻翼里的,卻一種沁入心肺的泥土芬芳。

「你的命,不值得用破空劍來換。」雙手環胸,站在原地,黑色的影子好整以暇的俯視著她,淡淡下出結論,「也,不值得她用命去換。」

手指插入泥土里,關節勾動,指間泛白。默不做聲的,她看著他,死死的瞪著他銀色的眼眸。

「唔?」

赫然地,一顆圓圓的胖腦袋伸了進來,摻在她和他之前。

依然著死死的盯著和她視線膠著的冷然銀眸,毫無反應的,紅衣的少女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唔。」

不信邪的,那顆腦袋又靠近了一些,並「吧唧吧唧」眨了眨眼。

下一刻,出現的卻是意外的畫面。

只見那頭黝黑的秀發在月光下劃出一道微微泛藍的優美弧線,連同輕盈的身軀,一並倒在了濕潤的泥土地。

那紅衣少女,終是有了反應。

「嘖。」舌頭輕敲在牙關上,白皙的手掌伸過去去模那顆雪白滑膩的頭,「折騰了這麼幾天,倒是被你嚇昏過去了。」

「嗯。」

發出細碎的單音節,自尊心受損般,那顆光光的腦袋重重的垂了下去。

手。

是一雙過于白皙過于嬌女敕的手,在金碧輝煌的照耀下,映出千萬道剪影,來回的輕撫在少女如絹如絲的美好背部,連同那縱橫了少女整片背部肌理的華美長劍。

「這破空劍,終于是在你身上了。這樣,老夫算是安了心了。」摩挲了許久,那手指的主人這麼說,對著昏迷中的少女。

「那黑麒麟用這柄劍換得你出人頭地,老夫成全他。但,這破空劍還是得給我留著。」

將嫣紅的絲被拉上少女光果的背部,瞧了一眼雙眼緊閉的如花面容,那只手掌的主人站起身,信步走至緊閉的朱紅大門前,轉身以掌風熄滅了那熠熠放光的琉璃燈。

門軸轉動,關閉。清冷的月光從鏤空的空隙間斜斜的照進來,照在少女徐徐睜開的晶瑩水眸里。

拉過散于臉頰的長發覆于胸前,少女拉開了披蓋的薄被,不著寸縷的轉坐起身,把腳探下了繡榻,踩上繡履。

款款行走到銅鏡前,彎下腰細細看著自己的臉,細細的看著,如同一道儀式完成再轉身躺回繡榻。

其中,沒有發出一音節。

如水的月光依舊照在少女平躺的眼楮,如水流動,如紗撫過。只是,那雙張開的眼眸里,總有些濕潤的氤氳在轉動。盈盈的,淺淺的。

卻,始終都不肯滴下來。

那少年,是一襲白衣。像光一樣的行走,光一樣的神態,光一樣的微笑,光一樣的看著她,卻,有比光更溫暖的嗓音。

她知道他是誰,在他的身影出現在她視角里的時候,她就知道了。

似乎是有心避開,那少年在匆匆一瞥後慌亂的收回了視線轉身踏步——「張。」帶著些捉弄的心理,她眼明手快的叫住他,面對紛揚的梨花,側對他。

那少年有短暫的驚訝,隨後被很好的壓在眉宇間。

只見他舉止優雅的彎腰揖身,俊秀的面龐不知為什麼會微微的紅潮泛起。

「在下正是。」他說,即使是略帶稚氣,但那宛若溫水浸滿的嗓音陡然撫平了她的心,溫溫的,暖暖的。

「好。」拍了拍手指間沾染的花粉,她笑,「你不問我是誰?」

「大概是惑姑娘罷。」他答。

是猜測的字眼,但卻用了篤定的語氣。沉著的,從容的,那文氣低垂的臉上沒有一絲波動,也難怪那個人會指名挑上他。

轉過身,平視那梳理的一絲不苟的青絲。他是聰明人,所以她不會去問他為什麼猜到了她;也不問他為什麼那樣的篤定——「那,你不問我是怎樣猜著你的?」向前一步,偷瞄著他一直暈紅的臉,有種惡作劇的快感在胸腔泛濫開。

似乎在忍耐著不向後退,他的視線依舊和地面親密接觸,卻順著她的話回問︰「姑娘如何得知?」

隱忍著彎了彎嘴角,也忍住了問他地面有什麼好看的沖動,勾住唇線,她答了他。隨後看見的,是那雙在盡頭會有淺淺藍光交錯的清澈瞳孔。

他姓張,這個是必然,但也不全是讓他成為朱雀七宿里張的原因。

原因是他被當做人質挾來,因為他龐大的家世。

或許有個龐大的家世,是無可厚非。因為這世界上擁有龐大家世的,不止他一人。但,他身處的家世卻是讓那個人恐懼了。

這,才是所有結癥的關鍵。

「張家長孫……」喃喃的念叨出這幾個字,翻過那本發黃的紙頁,她曾經這麼問過那個人,「掐斷枝葉,你確定只需要掐住這一個人就夠嗎?」

何況還是個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

然而出乎她的預料,那個人沒有往常一樣堆給她一桌的詳細盤算,卻是淡淡笑著問她,「那麼,你看到他了麼?」

「沒有。」

「那就找個機會會會他罷。你跟他,你們這兩個孩子一定談得來。」

當時,那個人是這麼斷論的。

談得來?

或許是罷,如果在和他相處的幾年里,有機會踫上幾面,或有機會講上兩句的話,她也希望如此。可是,每次的踫見就像那年的第一次遇見。

他,總是有心回避;而她,也只有聳聳肩放手。

她跟他,是不可能交集的。

至少在十九歲以前,她是這樣想。

明媚三月,薔薇、梨花都在此時翩翩綻放,墜滿樹枝。于是,選在這百花團簇的別館後小眠似乎是個不錯的決定。

感覺到當空的強烈白光照射在眼楮,隱隱刺痛著,讓她幾乎快要跟不上剛才的夢。夢游般的懶懶的伸手搭在眼皮,一張臉印在明艷的色彩中,再抓了書本蓋在那扇微翹的睫毛上,繼續睡下去。

幾個時辰後,那原本當空的日頭微偏,輕柔煦風搖動了枝頭的花瓣,使得一片片柔女敕紛紛飄零,最終旋降于那被書蓋著的細致眉心。

一道頎長俊拔的身影靠近,停留在熟睡于花叢的嫣紅人影邊,不動聲色。

撩起衣袍,他半蹲在她身邊,微笑著拿下了覆于面上的冊子,拿到眼前瞧了一眼封面。

「<滅世緣>?」好看的薄唇淡淡吐出這幾個字,注意到照在她臉上的強烈日光。

于是他淺淺的笑,勾動唇角,隨即在她身邊席地而坐,為她擋去那些閃耀在頭頂的刺亮。

又過半晌,輕輕的嚶嚀過一聲,披著他素白外袍的艷紅身軀輕微扭動,似乎有轉醒的趨勢。

他放下書,正欲將那快要滑落的衣衫再度披在她身上,卻被陡然睜開的清亮雙眼駭在原地。

進不得又退不得的和她大眼瞪小眼,輕咳一聲,白皙的俊顏上有一絲困窘,又馬上被尾隨而來的暈紅佔盡。

「嗯?是我沒穿好衣服嗎?」幾年相處下來,雖然對他的臉紅不以為然,但此時,她就是想逗他。

快速的收回手里的動作,他劍眉微斂,沒有回話。

半坐起身,她自動自發的從他手里接過長袍披在身上,「睡醒了突然覺得有點冷呢。」

話音落,又馬上拉開手臂伸了一個懶腰,自言自語,「唉,真是年紀大了,連剛剛做了個什麼夢都快要忘記了。」

「姑娘才十九,正值妙齡。」聞言,他莞爾,坐回先前的位子,並隨便寬慰她。

「哦?」轉身追著他的身影跑,她揚眉,「說到這里,依你十七的年歲,在說到十九的時候,還是不要用‘才’字比較好。」

翻看著手中的書頁,輕抿唇角移過視線深深看了她一眼,隨即又拉回。

「姑娘這可算是‘倚老賣老’?」

「算是罷。」她聳聳肩,做無所謂狀,在看到他手里的書冊時,整個酥軟的身子連同那股若有若無的幽香,靠了過去。

「這書講的故事真傻。」她說,語調清淺,吐氣如蘭。

微微僵了僵身子,那綿綿不絕的薔薇花香不受控制的縈繞在他鼻端,久久不散。

「姑娘說的,可是這書中的女子?」

「是啊,我是想不通為什麼她會為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付出那麼多。若換做我,是不可能的罷。」

「那如果姑娘喜歡上一個人,會怎麼做?」

「不知道,」縴縴玉指隨手扯下一枚花葉,低垂眉睫,她答,「是量力而為罷。」隨即,又絕艷的笑開,自語一般,「喜歡一個人啊……像柳和鬼嗎?似乎是不太可能的事呢……」

于是他低頭,翻動著指間的紙頁,跟她一起沉默。

側過頭,用明亮的雙瞳盯著那白皙少年的側面輪廓。一時興起,便將滿頭烏絲纏繞的螓首靠于他單薄的肩膀,掩住面容,直至聞到一股淡淡的藥香。

勾動紙頁的手指微顫,又迅速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卻還是阻止不了臉角的發燙。

「你應該是要來問點我什麼罷。例如,昨天說的事兒?」頭靠在他的肩上,感覺到一股令人沉醉的溫暖漫游全身。把玩著手中拉扯的素白衣角,她開口。

「姑娘自有姑娘的盤算,張信姑娘便是。」他目不斜視的答。

低低吟笑出聲,感覺到他的正襟危坐。她坐正身子,離開了他的肩頭,眉宇里是屬于她的漫不經心。

起身抖掉身上的花草屑末兒,不經意的將披于身上的白衫滑落,她笑,「張,你知道我是怎麼出現在這朱雀閣的麼?」

他抬頭看她,不言不語。

「是黑麒麟用破空換來的。」居高臨下的,她俯視著他,一字一句,卻又走到他面前,細細的拉起裙擺翩然下落,背靠在粗大的樹干上。

白衣少年的視線隨著她的移動而移動,明澈的眼眸里恍然有一抹幽藍在流轉。他看著她那顆微垂的頭顱,看不清心思的看著她。

良久,直到有一陣彌漫著花香的暖風拂過——「破空的封印,我想你應該知道了。」信手來回撫弄著右手邊油油的綠色,她岔開了話題。

「是。」不動聲色的看著她,他答,清澈的眼底背光一閃。

「那,你知道怎樣解嗎?」食指和拇指一沉,那截綠色的細草就舞動在少女手上。經絡相連,葉脈縱橫。

隨著她手間的動作,白衣少年只是將掌間的書本壓緊,視線卻放在那根青蔥白指間的靈動生命。

抬起頭,將草葉舉至眼前,淡淡掃過那少年一眼,她答︰「是我的血,以及——」拉長了尾音,眼底印過一片青綠,她突然笑起來。是那種妖艷的笑靨,讓眼中射出的亮光穿透了四周流曳的浮動,「處子之身。」

那是一張使人魅惑的笑顏。是那種甜美的,純淨的,明亮的,及,沒有溫度的。雙眼在觸及到這一臉燦爛的時候,會想,也許是讓眼里泛出的流光,分割了圍繞在她四周光影的界限。光,只是掠影般在她的臉角浮動;而影,才是那樣深刻的潺潺流淌于她的肌理。

例如眼前的,明明是一個明快如驕陽的女子,但卻有空洞——她的眼里,有被死死壓抑著的漆黑空洞。

遲疑著將視線移開的動作,白衣少年微微掀起了唇角,至始至終卻未吐出一個字。

姑娘打算怎麼做——是要問這個嗎?那為什麼把這句話帶到了嘴邊,卻又咽了下去。

其實,根本都不必再問了。

她決定給劍,就很明顯的知道該如何去做。只是,這一並給出去的該是他從未知曉的過去種種罷。那麼恩也好怨也好,如果能夠從此就一筆勾銷,那,就給了去罷。

至少,她可以從此不再淺眠不安,從此解月兌。那,倒是一件好事。

斂過目光,放點手中浸出綠色液體的草片,她挑眉看他,「那個人,也該放你了罷。張家已家道中落,對他也構不上什麼威脅。」

「興許罷。」眼掠過起了褶皺的書頁,那一張斯文俊逸的臉上是波瀾不興的表情。

「那好,等回去了就努力的光大門楣罷。至于他們——」拉長了尾音,小巧的下巴點了點花叢的另一端,她笑道︰「說不定會排著隊等著你去救濟。」

特別是那個粗線條的軫。

「他們,雖然奇怪了些,但卻是很好相處的人。」他也笑,順著她的視線望去,見著的是朱雀閣里的其余幾人。

「是嗎?」她蹙起蛾眉做思索狀,隨即又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也只有你會這樣想。」爾後,她這麼說道,然後邁步,讓那陣熟悉的清澈並帶著抑揚的節奏的鈴聲驟響。

幾乎就在同一時刻,遠處听到了陣陣音頻的人側目望來,直至見到了一站一坐的他們。

多目交接,還來不及有什麼反應,那邊的線條粗獷大漢一馬當先的嚷嚷開︰「你們兩個窩在這里干什麼?不會是讓朱雀閣又多出來一個鬼和柳罷!」說罷是自以為是的笑出渾厚嗓音。

話一出口,話題中的兩個人是截然不同的反應︰一個是置若罔聞的輕扯衣裙,而另一個想裝沒听見卻又不爭氣的紅了臉。

「他腦袋里只有一根筋罷。」從唇齒間吁出一口氣,為整理完畢的衣裙,她再度喃喃自語,「難不成他覺得張長的像女的?」

因為她是自認長相和「男」這個字毫無瓜葛。

于是帶疑問的尾音降落,跟著帶疑問的眼神也掃上了在不知覺間就失去了「男兒身」的人。

拾起先前掉落在地的外袍,感覺到一道過分光亮的視線直射在他身上。于是那白衣的少年也抬頭,跟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踫個正著,也順便完全接受到摻雜其中的疑惑。

「姑娘。」伸手壓了壓眉中央,白衣的少年似乎有些無可奈何。

挑動眉角,她出乎他意料的輕揚螓首,微眯的瞳孔射出一道亮光,隨即看向了那一片澄藍。

「明天的天,也會是這麼晴朗罷。」她說,在一陣夾雜著淡淡幽香的風經過里說,並讓片片梨白紛紛染在她嫣紅的衣裙上。

他跟著她揚頭,眼里滿是躡著腳走過的春意,連同那隨風輕揚的紅色衣裙。

那年春天,梨花樹下。

她,是將那一片春意游走的青空看進神情落寞的眼底。而他,卻是將那一張如花的落寞容顏看進了心里。

然而也就是從那一天起,有些事情,是注定了要去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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