悸 第十章
左鴻感到心煩氣躁,這兩個月來隨著每一次的希望,最後都伴著失望,他跟隨著每一個她的蹤跡,卻終究沒有趕上她。
她到底在哪里?
她最後的一個落腳處是在花蓮,他晚了她兩天,她已經離開了,而現在的他根本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一點頭緒都沒有,只好先回台北。
這兩個月來,他只是一徑跟著可能的線索,到處跑動只為了找她,從北到南,從西到東,最後又回到原點。
很多次都忍不住想放棄,可是只要一想到她還是誤會著他,他的意志就再燃起,告訴自己不可以輕易放棄。
她跟雲氏請了一個無限期的長假,想來雲起翔是知道了她住院的原因,所以對于她的出走,他沒有意見,也因為這樣,令左鴻更是無法放心。
她就這樣瀟灑的走了,沒有帶走任何東西,也沒有留下任何線索,他害怕她會就此消失,他恐懼他是否再也看不到她。
他更擔心的是,如果他再找不到她,當她終于出現的那一天,會不會表示她已經放下了?她已不再愛他了?
只要一想到這個可能,就令他輾轉反側,夜里常無來由的驚醒,因為心底深處的憂慌。
第一次愛上一個女人,第一次這樣在乎一個女人,他卻蠢得沒有發現自己的感情,笨得讓她走了。
他又來到了海邊,每一次他心情煩悶時,總喜歡到這里來,這個習慣也不知何時養成的,也許是從父親過世的那天,又或者是從他發現老爺子對他根本沒有關心的時候,說真的,他實在記不太清楚了。
進左家已經二十余年了,他不知道為什麼他還沒有走,為了錢?為了權?還是為了母親?
他的母親是一個很傳統的女人,個性溫馴又柔弱,也是因為這樣,所以她跟父親沒有結果,所以他成了別人口中的私生子。
也許是因為他很小的時候就進了左家,又或者老爺子不會讓別人有說閑話的機會,十二歲以後他沒有再听到任何人喊他私生子,而現在的他在別人的眼中,就是左家未來的接班人,左氏的掌權者。
他搖頭失笑,對于身為左家人,其實他一點感覺都沒有,母親的退讓,在他看來只是愚蠢,她對父親的容忍,就某種程度而言,他無法接受。
他的母親因為愛情,讓他被左家牽絆,他並沒有埋怨,只是他無法苟同。當一個人可以為了另一個人失去尊嚴時,這樣的愛情是否還值得期待?
所以他不相信愛情。
女人總是在第一眼就看上他,沒錯,是看上他的人,可是如果沒有左氏繼承人的身分,又怎會令女人如痴如狂?
所以當他偶然發現前一個女人的背叛時,他沒有心傷,也沒有落寞,只是突然覺得這一切是多麼可笑。
原來女人口中所謂的執著,只是因為對權勢的渴望;痴迷,只是因為對金錢的虛榮。當他卸去這些後,左鴻也只是眾多普通男人中的一個。
那些女人不欠他,他也不欠那些女人,只是自此,他不再嘗試,不想再一次的去挑戰這個笑話,如果大家只為求得發泄後的滿足,那上床又有什麼意義?
如果那一晚沒有遇上她,也許他就會這樣一直下去,懷抱著對女人的失望,然後恥笑世俗男女的感情。
直到現在,他都無法了解為什麼那一晚他的手無法放開她,似乎從第一眼看見她時,冥冥之中有一條線將他倆系住了,牢牢不可分。
然而對于這一切,他只是漠視自己內心的那股聲音,然後告訴自己她是多麼普通,就如同其它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一樣。
可是,不論他怎麼對自己說,在無意識中,他卻做了很多不尋常的舉動,每一個舉動都在提醒他她對他有多重要。
如果他不是太盲目,怎會沒有察覺自己帶她去見母親的心態?
如果他不是太驕傲,怎會沒有發現每次擁抱她時自己心髒的悸動?
如果他不是太愚蠢,怎會沒有發現每一次對她的宣示,都是因為他其實已經愛上她了?
這一切的如果,都沒有讓他清醒,更甚之,他漠視她愛他的宣示,而選擇相信自己的懷疑。
他怎會看不清楚?他怎會不知道她不是個會說謊的女人,更不是個會說甜言蜜語的女人,以她那種根本不會說好听話的個性,當她說愛他,絕對是她的真心話。
但是,她都可以為他不顧身為女人的矜持,他卻反而無法放下他身為男人的驕傲。
他現在只求,如果是懲罰,那麼請懲罰他,即使令他一輩子都活在愧疚及可能失去她的恐懼中也無所謂,他只想給她愛,彌補她,令她開開心心。
就算她不原諒他,也無所謂。
只要給他一個彌補的機會。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久久不能自拔,直到听到一聲奇怪的聲響,他才將渙散的思緒收回。
可這一定神,卻看到了一幕可怕的情景,他頓時心神俱裂,想都不想的拔腿向前跑去。
他拚命的找,在視線模糊中拚命的找,只為找到她!
終于,在他與狂浪的抗爭後,他終于抓住了她。
他費盡吃女乃的力氣,終于將她拖上岸。
只是當他發現她的呼吸已經停止時,瞬間只覺得他的心髒停止跳動。
「葉伶!」
他趕緊對著她的嘴巴吹氣,用力的捶打她的胸口,不斷的持續這個動作,然後不斷的呼喊她。
他不斷的叫喊她,手上的動作一刻也不敢停留,口中也不斷的送上空氣,反復又反復,一遍又一遍。
就在他以為已經經過地老天荒時,突然,他听到了這世界上最美的聲響。
她突然不斷的咳嗽,將胃里的水咳出來,然後,她終于可以從一片水氣中看到他。
「葉伶,-沒事吧?」左鴻仍舊驚恐的問,雙眼緊盯著她。
葉伶茫茫然的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麼他會出現在她的面前。
「你……為什麼在這里?」她呆呆的問他。
「-……」左鴻的心因為她沒事而定了下來,可是又因為她的問話而怒火狂燃。「-存心找死嗎?-干嘛走進海里去?」因為焦急,以致他的聲調激烈又高亢。
「你為什麼會在這里?」她又開口問了一次。
她剛剛好似听見他的叫喚聲,一聲又一聲,不斷的打擊著她的意志,令她無法躲避,那一聲聲的喊叫,那……
她愣住了。
她剛剛似乎听見了有人在叫她,對她叫喊著愛她,吼著說如果她敢死去,就算下地獄,他也會跟閻王爺討回她……
那是他嗎?
「-是白痴嗎?海浪那麼大,-根本就不會游泳,-是想自殺嗎?」他大吼完,卻感到一陣涼意,難道她真的想要自殺?
一遍不夠,還要再一遍?
如果他不是剛好在這里,那麼她……
他打了個寒顫,不敢再想下去了。
「我沒有要自殺。」她看著他的臉上布滿海水,以及……
可是他聞言沒有心安,因為他想起了嚴政曾經說過,就是因為下意識的行為更令人恐懼,因為他永遠不知道她到底什麼時候會再來一次。
「-如果不是要自殺,-該死的跑進海里做什麼?」他緊緊的抓著她的雙臂。「一次還不夠,-還要再一次的……」他的話說不出來了。
「我沒有要自殺,我是要去撿……」她的聲音消失,傻傻的望著自己的手,這時才發現自己竟然一直牢牢的抓著它。
左鴻順著她的眼光看向她的手,然後……
「我的天……」
她手上抓著的是一條絲巾。
那條他送她的絲巾。
他徹底崩潰了。「該死的絲巾!該死的-!該死的我!」他伸手將她擁入懷里,緊緊的抱著她,她胸中的空氣像被擠出一樣的感到窒息。「我會給-一千條,一萬條,只要-喜歡,要我把全世界都送-都可以。可是-永遠都不許再做這樣愚蠢的事情了,听見了沒有?不可以!」他哽咽的聲音傳進她的耳朵。
她混沌的心突然開通了,她終于知道她在他臉上看到的不只是海水,他泛紅的眼眶,他焦急的聲音,她突然了解到,她看到的,是他的淚水。
她是在作夢嗎?
他為她擔心?為她流淚?為她……
「左鴻……」她想叫他,想要看他,想要……
「對不起……」他終于抬起頭。「對不起,-願意原諒我嗎?再給我一次機會?」他泛著血絲的眼眶,還有臉上的表情,一種彷佛在呵護一個寶貝般的表情,一種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表情。
葉伶突然懂了,一直看不清楚的她卻突然看到了,看到了一直隱藏在他眼里的感情。
「我愛你。」她直視著他,這一次,沒有猶豫的宣告,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她不在意他曾經傷害她,也不介意他沒有說愛她,這一刻,在他的眼中,她看到了她一直期待的東西。
這是一個男人看著自己珍愛女人的眼神,這是一個男人為了他心愛的女人流下的眼淚。
這一切就夠了,她要的,一直都是這麼簡單。
「伶……」左鴻看到了她的眼,如此清澈,如此誠懇,明明白白的透露著她的愛,從前的他竟然愚蠢得分不清,而她現在的舉動是如此的令他慚愧。
因為即使傷痕累累,她卻如此有勇氣一再的對他表白,對他沒有責難,沒有怨懟,這樣的她,令他的心一再陷落,越陷越深,也令他毫不猶豫的對她訴說他的情感。
「我愛。」
他吻上了她有些冰冷但又極度柔軟的唇瓣,滿滿的情意都由此傳入。
「對不起,伶,請原諒我的愚蠢,我不該誤會-,不該說那些渾話,不該……」他自責的對她懺悔,可是話還沒說完,她就打斷他。
「我好累,我想回家。」她柔柔的對他微笑。
當她看清他之後,其它的事情,對她就不再重要了。
傷害人的話常常都是雙面刃,傷了對方的同時也傷了自己。
看到他眼中的懊悔及苦惱,她發現她的傷口不再隱隱作痛,放開了,反而讓自己自由。
他看著她平靜的面容,不再多說。
她竟可以如此簡單的就原諒他?而他甚至連解釋都沒有。
他何其有幸可以擁有她!
他將她抱起。
「我可以自己走。」她輕聲抗議。
「不行,我找了-兩個月,好不容易才找到-,如果-再跑掉怎麼辦?」他粗聲粗氣的說著,聲音中隱含著恐懼。
她的眼因為他不小心透露的訊息而彎起了一道弧度。
「我不會跑,我哪里都不去。」她伸出雙手環上他的肩膀,將頭軟軟的靠在他的胸膛。
「-哪里都不能去,-唯一能待的地方,是在我的懷里。」他霸道的說,只是這次在充滿霸氣的語氣中,明顯的感受到他的一絲柔情。
愛情很簡單,很單純,當愛上了,就知道。
「好,我哪里都不會去。」
如果愛情本來就有苦有樂,為了這一秒的幸福,她甘願承受所有的痛苦。
因為,她的心只為他一個人悸動!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