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人常不在 第二章
時男預計錯誤的上班族
吃過晚飯走出大街,奈月送上一句短而乾脆的「晚安」,就轉身離開。我就淨看著她的背影出神。
平時她總要上我家的。做完應該做的事情,她就乘尾班車回家。
完全模不清她生氣的理由。剛才還是興高采烈的,就跟平時沒兩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有點氣結,無可奈何地朝火車站的剪票口走去。
我跟奈月拍拖已經三年了。畢業後,無端就跟她聯絡上了,回頭一看卻發現她原來一直待在身旁。
奈月待我太好了。開朗坦率,又懂得照顧我的感受。不吵嚷著要我買禮物,也不會發脾氣硬要上那些高級餐廳,我想,她小時候,準是那種人家問起將來志願,就要回答「當個新娘子」的小女孩。
今夜卻是這個樣子?我也開始模不透她的心了。到底干甚麼?為什麼一下子心情變壞了?不,不光是奈月,我對女人從來都是束手無策。
我想起昨夜跟小夜子踫面的光景。
學生時代,我曾經喜歡她。
她跟周遭的女生就有那麼_點點不一樣。她不愛跟女生打交道,渾身散發出一種慵懶閑散的氣息,教一眾男生的心思總要隨著她打轉。
我也知道她跟一筐男生的蜚短流長,卻更是燃點起心底里的熱情。跟她交往的日子短促匆匆,卻是死心塌地。她的心老是不安份。我覺得,她根本不曾有過那麼一瞬間,認認真真、全心全意地愛過我。她對每個男生一視同仁,卻更惹來一眾男
生的意亂情迷。
小夜子離開我的理由很簡單。她搭上了別的男生,乾乾脆脆地一把甩掉我,但我對她卻余情未了。倒也知道,這種膚淺的眷戀心情、是無法讓她回心轉意的。她外表楚楚可憐的,骨子里卻是個殘酷無情的女人。她才不會對自己_手丟棄的東西瞧上一眼,我按捺著,不要自己死皮賴面,我才不要變成可憐蟲。
雖然說分手了,小夜子偶爾都會搖個電話來的。
「其實沒甚麼要緊的事情。」
最初,她嘴邊總是掛著這句話。最初,我也感到雀躍,卻馬上看穿她根本無意回頭。她
只是跟現任的男朋友有齟齬合不來,找到新戀情了,又跟我疏遠。
我就在她來一段去一個的愛情縫隙-鑽。她會約我去看看電影-喝酒。這都是她主動提出來的,換著我約她,就只有踫釘子的份兒,到頭來,我充其量只是她的一服精神鎮定劑,心-有數了,卻總是無法硬起心腸,怕是還有留戀吧?
是的,如果說我沒有抱著一線希望,盼望她重投懷抱,都是騙人的鬼話。不過,我倒喜歡她依賴我,感覺滿舒服的,就是搔著我的自尊心。想保護女人,要打救女人。不過,一旦要付諸行動又覺得丟瞼辦下來。小夜子,卻讓找嘗盡這種滋味。
我也知道周遭的女生瞧不起我,當我是小丑。
我對小夜子那種執迷是夾著自虐的,不過,一旦識破她搭上我的好朋友,就再也沉不住氣了。那個老實天真的家伙,給小夜子弄得天翻地覆,到頭來還要重修留級。
這個剛好是契機,我拒絕再當一個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男人。
「你這個女人卑鄙得無藥可救!」我說。
小夜子卻給我這麼一個問答。
這個我最清楚。
自此以後,在校園踫上了,我們都互不瞅睬。
我畢業了,開始上班,跟奈月走在一起。新生活開始了,我就把小夜子忘得一干二淨。三年下來,就連大學時代的生活都不曾想起過。
前輩拽我去酒吧,就在那兒,我跟小夜子重遇,卻落得一身狼狽,丟盡瞼,小夜子卻面不改色,微笑地送上一句「好久不見」。看她從頭到腳都是一副陪酒女郎的架勢,化妝發型服飾俗艷花俏。倒不是惹我嫌的,反而讓她這種媚態懾住了。
當時的談話內容不甚了了。我一緊張老毛病就發作,一張嘴就絮絮叨叨的說不停,準是_大堆不著邊際的話吧?那個晚上,我承認是亂了陣腳。
我馬上把跟小夜子重遇的事情向奈月坦白,我認為這是拍拖的游戲規則。只是听到她竟然嚷著說要上那家酒吧,我就有點慌。跟她說是第一次去、其實都有三次了。
這樣子說得上是背叛吧?也不能夠說沒有一點點歉疚的,可就是跟曾經有過親密關系的女人重逢也實在不壞;尤其是那個女人愈發明艷照人。
跟小夜子聊天蠻舒暢的。還是學生的時候,我為她迷了心眼,只會手足無措,不曉得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只有焦急毛躁的份兒。現在不再讓這種心情翻弄了。我是客人,她是陪酒女郎。
回到家-已經差不多十時了。
洗個澡,再看一陣子電視節目。原來打算給奈月搖個電話的,卻義覺得劃不來,還是作罷。我沒有必要逗她歡喜。看過今天足球比賽的賽果,就上床睡覺。
潮濕的薰風夾著貨車在附近公路上飆過的聲響,從窗縫里溜進來,看來又要下雨了,今年的梅雨怎麼沒完沒了。
我躺在床上乾瞪眼楮,看著天花板,心裹就有一點點的不安份。我伸手朝睡衣里模,腦海里都是小夜子。也颼過一絲對奈月的歉疚,小夜子卻教我的欲念停不了。
我慢悠悠地眯縫眼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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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上班的繁忙時間就如刑場。
梅雨季節就更不堪了。身旁那個大叔,_把傘挨著我的腿,褲管都給濕透了;黏糊糊濕漉漉就教人毛躁煩厭。換來一個可愛女生又作別論,不過也是劃不來,搞不好還會神經緊張。隨便亂動,就讓人家誤會是,對著一個大叔,動作粗魯但不必管,倒樂得輕松。
與其說車廂內滿是一陣翳悶-熱,倒不如說是殺氣騰騰好了。到底是誰,一頭廉價發乳的便宜貨氣味沖過來,還有那一撮長發,剛朝我的臉上掃。我渾身盡是不滿的牢騷,心情都壞透了。一個胃脹脹的,不能夠呼吸,惡心感覺涌上喉頭。
我咽一咽口水。最近,偶爾會出現這種癥狀。也許是不吃早餐惹的禍吧,可是,早上的五分鐘有多矜貴。還有三個站就抵達御茶之水,再忍耐一下就好了。我咬緊牙關。
回到公司,打過工卡,-杯咖啡再開工。那種嗯心的感覺終於從喉頭慢慢退下來了。原來想喝一杯日本茶的,可是,公司的茶水間是自助形式的,就只放著咖啡,這總比胃里空落落的要強。
我整理早上要用的文件和估價單,還要準備今天交給客戶的資料等等。
接近中午,課長喚我。
「宮永,過來一下。」
听著他一把聲音,後頸窩就要起雞皮疙瘩。這個進藤課長明年都五十歲了,從大阪調來這里有三個月,暗地里我給他起了個綽號「癩蛤蟆」。還沒有習慣他那一腔關西口音。我倒不是討厭關西,但說到底,若不是那滿嘴鄉音,也許我可以跟他熟絡一點。
我站起來,走近坐在窗旁的「癩蛤蟆」。
「是這個!」
放在桌子上的是一張計程車收據,我前天才交給總務部的女同事。
「有甚麼問題呢?」
「才一點路,干嘛坐計程車?」
課長語帶責難,就是明明白白地怪責我好浪費。我押住那_口氣,正經八百地給他一個解釋。
「我拿著足足有十二寸的貨辦,乘火車實在不方便,所以乘計程車了。」
「癩蛤蟆」用鼻子哼了一下,吊梢眼楮瞟著我。
現在的年青人勁輒就要坐計程車,當年我就背著這點東西,給客戶送過去。」
我緘默不語。我可不覺得這種事情值得自豪。他是搞不清楚,在適當的時候坐計程車就是合情合理,老是以為勞動一身筋骨就是勤奮工作。
「嗯,算了。R公司那樁生意好像談不攏了?」
「對手肯提供九折優惠,我們根本沒有談判籌碼。」
大概三個月前,R公司原來就是我看上的目標,知道競爭對手肯割價,也跟「癩蛤蟆」商量倒不如提供優惠跟人家拼,到頭來卻得不到首肯。所以,這次「癩蛤蟆」可要負上部分責任。
「結果就是為了折扣賠掉生意?」
「就是這麼_回事。」
「身為營業員,不能夠提供折扣優惠,就要動動腦筋,以服務態度出奇制勝。你干這行有多久了?就光剩一張嘴說推銷,要拿個真心出來才行!是真心!」
好不容易按下的怒火又升上來廠。听到「癩蛤蟆」口中吐出甚麼「真心」這些詞匯,就覺得他玷污了這兩個字。
「跑生意就要拿出誠意低聲下氣,謙恭低頭不會損你甚麼吧?跟部長低頭,跟課長低頭、就連那個接待的黃毛丫頭也別放過,一律低頭百般討好,明白了沒有?」
他一開腔就沒完沒了。「癩蛤蟆」最愛發表他那一套人情義理的偉論。每天都一樣,誰給他逮個正著就要講不停。我感到不耐煩了,馬上說話堵住他的嘴巴。
「課長,雖然不能說是補償,但我跟品O公司的臨時合約已經敲定了。」
「哦?」
他愕了一愕。
「雖然他們訂購的型號屬於中價貨色,可是,連終端裝置都交由我們公司負責了。雖然跟R公司那樁大買賣不能相提並論,到底也算是一份有體面的合約。」
「嗯,是嗎?就給我好好的干!」
「是,我失陪了。」
我跟他鞠躬,夾著一點得意返回座位。
哼!有什麼了不起。就是這種心情。
「喂,後藤,過來一下!」
又輪到另一個同事了。他老是愛數落下屬,滿嘴吹毛求疵,這都是「癩蛤蟆」的癖好!
我把文件放進文件袋-,再把它塞進公事包。還傳來陣陣關西口音,令憋在肚子里的一口氣換成一陣陣煩躁。干嗎那種家伙會當上課長,我倒懷疑他的工作能力,既沒有能耐駕馭下屬,大清早又只淨看那些刊載女人又閃雙腿的黃色小報;下屬踫壁就推卸責任,功勞彩頭就一把攬過去。這種男人哪兒來的能耐當上課長?這個時候,就總要教我模不透公司的制度。
「宮永,你的電話。」
對坐的女同事說,我就拿起听筒。
「是,我是宮永。」
「呀,是我。」
是奈月。我壓低聲線。
「怎麼了?」
「昨晚我跑回家去,對不起。」
「不要緊。」
我用下巴抵住听筒,一雙手卻忙個不停。跟O公司簽好臨時合約之後,下午還預定要上三家公司跑一趟,現在要先把資料準備好。
「昨晚我一口氣哽住了,一聲不響就回家去,我還是覺得要問個清楚明白。」
「甚麼事?」
「其實呢,也許是我多疑吧!昨晚你講電話的時候,我不是去結賬嗎?就是那個時候,嗯,其實也不要緊的,只是,那個時候,我在你的錢包里……」
「下次再跟你說吧。」
我現在沒守跟奈月磨蹭。挾著對「癩蛤蟆」的不滿,我下由得發晦氣。條月默不出聲。
「現在忙死了,再見。」
等不及她的反應,我就掛線。
我拿起公事包站起來。真的沒心情跟奈月聊。我在報告板上寫下自己的行程,就離開營業部。恨不得馬上逃出來,巴不得跑去一個听不到「癩蛤蟆」聲音的地方。
我等候升降機,冷不防行人拍了我的肩膀一下。轉過頭,原來是前輩大矢。
「別管課長就好了。」
「嗯,我明白」
我聳聳肩,輕輕點頭。
「這種人大概是天生臭脾氣吧?但不知道多少次,我氣昏了頭腦,就想狠狠揍他一頓。可是。我才新婚,不能夠這麼沖動呀。其實,老婆現在是這個樣子。」
大矢雙手捧開肚皮,裝出大月復便便的模樣。
「呀,有喜了?」
「就是呀!生活擔子就落在我的肩上。沉不住氣一時沖勁,搞不好給裁出來。家人的生活就沒著落了。你還好,大不了辭職不干。反正單身,輕松多了。」
升降機打開了,我們進去。我按了一樓。
「才不敢輕言辭職呀!我沒有這份勇氣。」
「是嗎?」
「現在經濟不景氣呀!」
大矢嘆氣。
「到頭來,怎樣捱盡人家閑氣怎樣憋氣,都要一輩子當個上班奴?」
我跟大矢跑到附近一家定食屋去,提早吃個午飯,然後在車站剪票口道別。他要去千葉那一帶,我去品川,剛好是相反方向。
也許是過了中午,火車空空落落,我找了一個空位坐下來。天空還是昏昏沉沉的,雨水來個小休止,卻不知道甚麼時候要再灑下來。
大矢的話讓我耿耿於懷。
「到頭來,怎樣捱盡人家的閑氣怎樣憋氣,都要一輩子當個上班奴。」
大學畢業,我滿心期待。踏足社會,就是成熟的證據。跟那些和老爸差不多年紀的客戶交涉,解釋機種型號等問題,心里多少有點飄飄然。
現在卻說不過去了。理想原則盡掉開,_切全憑公司的意旨,我沒有任何決定權。合約談攏簽定,就有那麼一瞬間感到開心,有點成功感,然後就是零,不再有任何感覺。
淨有這種想法,到頭來就說明我還是孔臭未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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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川O公司都已經十次有多了,雖然說受到經濟不景氣牽累,日子難熬,他們還是打算把_些老舊的辦公室電腦丟棄,換上_批輕便的、操作簡單的。我收到消息,就馬卜跟他們游說推銷。我跟總務部的課長喝酒也有好幾遍了,應酬交際的預算削減,我就自掏腰包。早陣子,他要搬家,我甚至跑去幫忙。
上_次,終於來到簽定單約這個關口了。今天,我帶來文件讓他蓋印,再商量送貨日期,一張合約大致都算成了。
抵達品川,雲縫里漏出一塊藍天,我早就預約了,接待的馬上讓我去會客室等候,總務部課長卻連影都沒有。我瞄著手表,已經等了一個小時。說到底,客人是神,總不成為了這點事情發怒。我耐著性子等侯。
他姍姍來遲。我慌忙收起慍色,堆起笑容站起來。
「謝謝你的關照。」
我九十度鞠躬。
「不,要你等我才不好意思,因為突然有客人到訪。」
「不,這點小事不要緊。今天我來請你們簽定草約,麻煩了。」
總務部課長坐在沙發上。我也坐下來,旋即準備文件,遞上合約。
「草約一式兩份,都要請你蓋印。後天我跟上司會親臨貴公司,正式簽署落實,到時候……」
「事情是這樣子的。」
「是。」
「很抱歉,我們決定跟另一家公司合作。」
「呀……」
我霎時也不明所以怔住了。他卻提高嗓門。
「嗯,我也極力推薦你們公司,不過董事長卻另有心頭選擇。我但覺得可惜,不過也是無能為力。」
「課長,你又來捉弄我了。」
「不,都是真的。」
我慢慢定過神來,簡直不敢相信。前天還通過電話,不是跟我保證一切落實嗎?一股怒氣沸沸騰騰地涌上來。那麼我鋪排的工夫算甚麼,連請客也是白己掏腰包的,假期就幫忙搬家,獻盡殷勤百般討好,到底是為了甚麼。
「課長,總不能夠這樣子吧?」
我直起身子湊過去。
「甚麼意思?」
課長一張瞼繃緊了。我急忙拿出笑容。、
「不,其實,我以為跟貴公司都已經談妥合約細節,甚麼文件都準備好了。我有個提議,能不能夠請貴公司再考慮一下呢?也許介紹董事長跟我踫個面,我親口跟他解釋,應該……」
「已經敲定了。」
課長說得斬釘截鐵。
我沒有話接下去了。
「那麼,我們就談到這里,希望你見諒。」
他說完就離開會客室了。我慌忙站起來,現在可是怒發沖冠。他一張嘴盡是甜言蜜語,到頭來就只是盡情利用我。違背男人之間的承諾,就應該一死謝罪吧!
可是,我還是深深鞠躬低聲下氣。
「那麼,希望下次能夠有合作機會。我們公司不光靠電腦,還代理影印機相傳真機等等的。如果有需要,請隨時聯絡。」
「呀,我會考慮。」
他離開了。轉身那一刻,那種斜眼瞟著我的眼神,夾著優越感大剌剌地飄過來,我渾身發燙。
我把文件收好放進公事包,離開O公司。已經乏力再到其他公司跑生意了,也沒精神折返公司。周遭大小公司辦公室林立,我就正在午後的商業區里。
濕漉漉的空氣,隨處可見的水窪。一雙鞋子都濕透了,一雙腳都給泡得發脹了。
一陣怒氣沖著來。
我突然停下腳步。
「怎能夠這樣子!豈有此理!」
我把作廢的合約狠狠地丟在地上。
路過的上班族也傻住了,就盯著我。不過,一下子就換上滿瞼苦笑。真是笨得可憐。大概任誰看見都會這麼想吧?
我蹲下來拾起文件袋。一把丟掉,揚長而去,都只能夠是電視劇集的情節罷了。
現實里的上班族,卻要來收拾這個爛攤子。
今天真的提不起勁跑生意廠。找到附近的咖啡室去,坐下來點了冰咖啡,一飲而盡。「再來一杯。」等候咖啡端來的空擋,我才感到一點點踏實。
我也是無可奈何。到了最後關頭才泡湯不是司空見慣嗎?任誰都總有三兩次這種經驗吧!
可是,一想到要跟「癩蛤蟆」交代,一顆心就直沉到底。又來那一套冷嘲熱諷吧?用他那種特有的關西腔,聲如洪鐘配上輕蔑眼神瞎ど喝。
最近,為甚麼老是這樣倒霉?我的營業額一向遙遙領先,換來如此下場真是難以置信。
實在提不起精神返回公司,我還洋洋得意跟「癩蛤蟆」說敲定了。一想到要跟他報告就受不了。先給公司打個電話,留話說今天直接回家去好了。今夜我要想個藉口。
我從上衣口袋里掏出流動電話。
「是,中央商事。」
鈴聲響了一會兒,就听到那把熟悉的女聲。
「呀,是我,宮永。有沒有留言?」
「嗯,沒有。」
「對了,侍會兒我還要去拜訪三兩家公司,今天我直接回家,麻煩你給我在報告板上記下來。」
「知道了。」
「再見。」
我跑到付款台去買香煙。沒有零錢,只好拿出一千日元的鈔票。這個時候,才注意到有一張白紙。打開來看看是甚麼,原來是小夜子那家酒吧的收據。
「這個……」
_張臉都不由得皺起來了。我想起奈月打來的電話。她昨夜一定看見收據了,上面還印有日期,我撒謊說加班給她識破了。
取過香煙收好零錢、我返回座位。
「這次糟了。」
不過,我還是提不起勁給她打電話。要想一筐藉口跟「癩蛤蟆」解釋就已經夠煩人了。
跟侍應生揚手,再來一杯咖啡。
「一杯冰咖啡。」
說完才又改變主意。
「有沒有啤酒?」
「有」
「那麼,要一杯。」
侍應生拿著單據回來。听列他揚聲「來一瓶啤酒」,心里也難免有點過意不去。畢竟現在才三時多。
環視四周,都是西裝一族。不是望著天花板失神,就是迷頭迷腦地看報紙。難道他們都是同道中人?都是無處可歸的上班族?
後來,我離開咖啡店,看了一出電影。與其在那些光亮明晃的地方閑著,倒不如躲進黑暗里,犯罪感要少_些。近郊_家電影院正在上映一出有一點點味道的電影。最近,這類電影就只看錄影帶的。滿有趣。耗了兩個小時,肚子餓了,到附近的小華餐館去吃一客炒面,也喝了啤酒。醉意在體內七回八轉了。
大旋地轉,好想見一個人。
不是奈月,是小夜子。
結果,我在品川乘火車,在有樂町下車。慢悠悠地溜到日比谷,都已經過了七點。
踏進灑吧,我刻意不瞧小夜子一眼,就坐在吧-跟前。也許太早了,就只有我一個客人。
「歡迎光臨。」
小夜子送上濕毛巾。
「喝甚麼?」
「啤酒。」
我粗聲粗氣地回答。啤酒給倒進一只冒著水珠的杯子。金黃液體配白色泡沫。
我看見小夜子身上裹著一襲黑色的貼身衣服,窈窕身型,胸脯卻非常豐腴。
我馬上把啤酒灌進喉嚨。
「發生甚麼事了?」
她問,我才盯著她一張臉。濃妝艷抹、花厘花俏,卻跟她配合得天衣無縫。
「沒甚麼。」
「是嗎?」
她說得輕描淡寫,倒惹我要把話都說出來。
「原來以為十拿九穩的一張合約,泡湯了。」
小夜子不做聲,給我的空杯子添酒。
「光是想到明天回公司,就要讓那個癩蛤蟆似的課長嘮嘮叨叨的教訓一頓,就要煩死了。」
「是個惹人嫌的家伙?」
「討厭死了!明明是小心眼卻又要裝腔作勢,總之是個愛雞蛋-挑骨頭的小器鬼。」
「公司可以包容這種人,辭職不干算了!」
小夜子倒說得爽脆,我不由得苦笑。
「你倒說得容易。」
「為什麼?」
「總不成說一句辭職就不干吧?為了這點事情動輒辭職就沒資格當上班族了。還有,以後的生活怎麼辦?現在經濟環境差,要再找工作也沒有門路呀!」
小夜子皺起眉頭。我覺得她憋氣的樣子更漂亮。
「人總有辦法活下去的。」
「也許是吧。」
「勉強自己做不愛的工作,一張瞼就變得陰陰沉沉的討人厭。」
我傻住了。
「喂,人家這個樣子,你不是應該送上一點鼓勵嗎?一兩句『努力呀』、『忍耐一下就好』都欠奉!」
「我就恨透來這套。甚麼『努力』郁是多余的。要自己努力還說得過去,強迫人家努力就太自以為是吧?時男,想做就去做!別要逞強了。」
「我可是個耐力驚人的男子漢。」
「別說甚麼忍耐不忍耐了,說到底還不是那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
「好過分!」
小夜子貧嘴薄舌,卻沒把我惹火,想來也覺得不可思議。換了奈月,她一定會送上安慰鼓勵吧?小夜子卻是打開天窗說亮話,這倒讓我寬心。現在我不需要溫柔體貼,尖酸刻薄就最好。
啤酒換成威士忌,一杯接一杯,變得醉醺醺了。血液里的酒精嘩啦嘩啦,變得濃稠。還不到十點,我已經爛醉如泥。
說不上還喝了多少。我終於離開酒吧攔計程車。車子搖搖晃晃,我感到惡心。
「不要緊吧?」
小夜子一雙眼楮朝我的瞼上探。我醉得昏頭昏腦。為了照顧我,她提早下班送我回家。
「我不要緊的。再說,真對不起,妨礙你工作了。」
「沒關系,反正今晚閑著。」
我打開窗子,呼吸一口外面的空氣,一陣風塵夾夾汽車廢氣的味道。天旋地轉。好久都不曾嘗過爛醉的滋味了。
我們在公寓附近下車,小夜子叮囑司機稍等一下,就攙扶著我走到家門,
「鑰匙呢?」
「放在口袋……」
小夜子拿出鑰匙,把它插進鎖頭。
「哦?沒有上鎖呀!」
小夜子說。是不是?怎麼會呢?我否定了。可是,最初那個直覺中了。一打開門,奈月就站在跟前。
奈月跟小夜子打個照面。短暫的沉默過後,奈月一臉笑意跟小夜子打招呼︰「好久不見了。」小夜子也點頭回一句︰「沒錯。」
「計程車等著我。那麼,再見。」
「勞煩你送他回來了,晚安。」
小夜子把我交到奈月手里去。走進房間,西裝都沒有月兌掉就倒在床上。明明知道情況難堪了,我還是想先躺下來。
奈月替我月兌掉西裝。她不吭一句,給我松開領帶,月兌掉襯衫。她的一雙手,沒有我想像中的粗暴。
那一天,不知道奈月甚麼時候回家去了,我卻倒頭大睡。
大清早,喉嚨乾涸得不得了。一睜眼,就看見一襲西裝整整齊齊地掛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