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與王爺 第八章
「你……」她啞口無言。
他睨她一眼,「更何況才短短幾天,你就已經忘記你的傷第一次是我幫你上藥的嗎?」
自她傷重清醒之後,都是她利落的以左手自行上藥,不再需要他的幫忙。
「那是迫不得已!現在你分明是故意的!」冉飛生終于叫了起來,使盡所剩無幾的力氣開始扭動身子,試圖跳出他懷中,只想趕快逃離他的魔掌,臉色也從羞赧轉為憤怒。
「你這個自以為了不得的臭王爺!得了便宜還賣乖,你以為我高興喜歡嗎?吃虧的是我耶!被你射一箭我自己認栽,但你也不能這樣羞辱我啊!偷可殺,不可辱!我不是跟你說了千百遍了嗎?怎麼還听不懂啊!氣死我了!」她 哩啪啦的罵了一長串,完全不見剛剛的支吾結巴,雙眸圓瞪,臉色因憤怒而漲紅。真的很氣!竟然那樣嫌棄她!氣死她了!
她的怒氣教李旭顥有些怔愕,不明白她情緒的轉變,而且她扭動不休的身軀讓一直被他刻意忽略的感覺突然猛地襲向他——她的身形雖然嬌小玲瓏,但他記得當日替她月兌去夜行衣療傷時,雖已經刻意回避視線,但仍然很難忽略夜行衣之下是怎樣一副柔軟曼妙的身軀……當然,他不會放在心上,她只不過是一個女人,還是個入皇宮行竊的偷,他能放段好心替她療傷,甚至掩藏她的身分已經是最大的恩澤,從沒想過得負什麼責。
然而此刻她不經意摩擦著他的身體,那日她僅著中衣的畫面跳入他腦海,一股莫名的焦躁感包裹住他,連她憤怒的叫罵聲也顯得有些虛浮縹緲,他不禁蹙眉,微啞道︰「別亂動,我——」
「爺!」
一聲急迫大喊忽然從院落拱門外面傳了進來,一名護衛隨即疾奔而入,邊大叫著︰「爺!辰王爺他——呃?」
那名護衛一踏進院落,就看見李旭顥正抱著一個女子,他當場嚇傻了眼。他沒看錯吧?爺他……抱著個女人?
姑且不論那名女子是何等人物,光是那個以嚴肅冷峻出名的旭王爺私人院落里會出現一個人——還是個女人,就已經夠教他吃驚了,更何況他竟然還抱著她,天不只要下紅雨了吧?
「無禮!退下!」李旭顥低喝,同時轉身將冉飛生護在胸前,不讓來者看見她的半分面貌。
護衛從愣詫中回神,「啊?是——啊!不是,爺,辰王爺來了,連總管都擋不了他呀!」他趕緊報告道。
拱門外果然又傳來急切的腳步聲,以及王府總管驚慌的聲音︰「辰王爺,您別這樣,王爺才剛回府,需要歇息,您讓我先去通報一聲,千萬別為難我這個下人哪!」
李旭顥抱著冉飛生飛身進入離他們最近的房間,但顯然他的動作還不夠快,因為他眼角余光已經看見李辰龔走進院落,並且看見他懷中抱了個人。
「啊?認識的……」冉飛生當然也看見了來人。
他沒有忽略她的喃喃自語,但這不是目前迫切的問題,他將她抱入房間後,以他並沒有察覺的輕柔動作將她放到座椅上,凝肅著臉,對她道︰「坐穩了,別出聲。」
然後轉身踏出房間,並緊緊關上房門。
屋子外頭,李旭顥神情嚴峻地看向皇弟李辰龔,冷聲道︰「即使是你,也不允許擅闖我的王府。」
就算驚詫于李旭顥抱著一個女子,李辰龔也在李旭顥離開的時間,很快回復冷靜,想起來此的目的,立刻怒聲大吼道︰「你竟然摘了工部劉大人的烏紗帽?!」
「那又如何?」聲調更冷,他當然料想得到李辰龔所為何來。
「你憑什麼這麼做?」李辰龔怒意更盛。
「劉尚謙仗著有你撐腰,不但私吞整治水利的銀兩,還擅自修改工程草圖,只為了圖謀更多公帑,貪贓和枉法兩樣全都包辦了,我不摘了他的烏紗帽,難道還有誰肯讓我摘?」李旭顥說得清淡,但說到最後一句話時,看向李辰龔的眼光凌厲且警告意味十足。
李辰龔怒目微眯,「你這是什麼意思?」
「殺雞儆猴。」既然對方都膽敢找上門理論了,他也沒什麼好不承認的。
李辰龔仗勢著王爺的身分,在京城里橫行霸道,時常欺壓百姓、作威作福不說,甚至還包庇他的心月復官員,任其為一己之私而將整治水利的預算中飽私囊。其他小事他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這件事牽扯到百姓的福祉,就連皇上也認為不能繼續姑息下去,便從最核心的官員開始撤職問罪,目的就是為了讓李辰龔能夠收斂他的作為。
「殺雞儆猴?」李辰龔暴怒,一副隨時要沖上去打人的模樣。
李旭顥完全不把他的怒氣放在眼里,「念在你是我兄弟,我可以容忍你一些行徑,但如果你不知收斂,就別怪我不顧手足之情。」他把話講得含蓄,但散發的威嚇氣勢卻是不容忽視。
「你以為我會怕你?」李辰龔恨恨的問。
「你的確應該怕我。」他冰冷道,淡淡的語氣听起來更加震懾人。
「你——」
李辰龔咬牙,深知他這個皇兄的冷酷與狠勁絕不是隨口說說而已,更何況他大權在握,就連皇上都得敬他三分,他如果真的有那個想法,就絕對有辦法把自己整治得無法翻身。
想到這里,他的氣焰霎時弱了一截,卻仍是心有不甘,怒目恨道︰「哼!你也不過是憑著父皇的遺詔才得以這麼囂張!如果沒有輔佐皇上這等身分冠在你頭上,哪輪得到你來欺壓我!也不想想你的出身,明明是個有一半異族血統的皇子,連替我提鞋我都嫌髒!哼!」
說完,李辰龔便憤恨的拂袖離去。
李旭顥冰冷注視李辰龔離去的背影,神色冷沉,靜默不語。
護衛與王府總管趕緊跪在李旭顥面前,請罪道︰「屬下該死!讓辰王爺擾了您的清靜,屬下罪該萬死!」
一想到辰王爺最後說的話,兩人皆是冷汗直流。旭王爺的母妃是外族的公主,當年獻給先皇為妃,以求兩國之間的和平,這件事雖不是什麼天大的秘密,卻是旭王爺禁止提起的話題,畢竟如果不是擁有一半異族血統,當今天子的龍座絕非旭王爺莫屬。
「沒事,起來吧。」李旭顥揮揮手,如常冷峻的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目光看向冉飛生所待的房間,對兩人道︰「關于她的一切,不準聲張。」
兩人互看一眼,異口同聲道︰「是!」
「下去吧。」
「是。」
兩人退下後,李旭顥視線依舊停在房間門板上,靜默了會,才抬起腳步走向房間。
推門走進房里,冉飛生趴倒在椅子扶手上,只有那一雙杏眼骨碌碌的瞧著他。
李旭顥默然走向她,伸指解開她身上的穴道,讓她體內凝滯的氣能夠暢通,她也就不會虛弱得動也動不了。
她一能動,就馬上走到桌邊,取過茶壺,連倒了三杯水咕嚕咕嚕的大口喝下,顯然已經渴了很久了。
「咳……」喝得太急,她差點嗆到。
「喝慢點。」他忍不住出聲,冷峻的表情裂了一小角,有些拿她沒轍,她簡直像個孩子。
「呼!」她舒服的嘆口氣,「真是快渴死我了。」然後她轉身看向他,一派正經的道︰「好,我原諒你。」
李旭顥揚眉回視她,模不清她這句話的用意。
「有那樣一個感情不好的兄弟,也難怪你會長成這樣七拐八彎的個性,我可以了解。嗯,你真是可憐,我不會再和你計較什麼了。」
他靜默半晌,「……那,我應該向你說聲謝謝?」
「別客氣,應該的。」
她一副江湖老大哥理當照顧後輩的樣子,教他無言以對。她看事情的方向怎麼這般異于常人?沒注意到他的出身,反而認為兄弟不和才是問題,對一般人而言,不是應該先注意到他的出身嗎?
而且兄弟不和有什麼好值得同情的,歷代皇室的各皇子間哪有不勾心斗角、暗中較勁的?她竟然覺得他可憐?從來沒有膽敢當著他的面說出「你真可憐」的人,她絕對是唯一的一個。
冉飛生竟然還頗有義氣的繼續說︰「當個王爺也算是不容易了,你一點都不快樂,不但工作無聊又哪里都不能去……好啦,以後我再也不會和你吵架了,我讓你就是了。」
李旭顥靜默,再靜默,最後只能道︰「那,謝謝。」
「別客氣,別客氣。」她豪爽的擺擺手,突然又哀怨的垮下臉,「我餓了。」
他無言。
「我掛在圍牆上的時候就已經開始餓了,現在事情都解決啦,我可以吃飯了嗎?」她睜著一雙既無辜又理直氣壯的眼,張嘴哀哀叫。
他還能怎麼辦?身為王爺,卻還是得認命去張羅她的飯菜,好填飽她的胃袋。奇怪,那麼嬌小的身子為什麼會一天到晚吵著要吃飯?
好不容易把哀哀叫的冉飛生喂得飽足了,他才問出心里的疑惑︰「你認識辰王爺?」
「我當然認識他,但他絕對不認識我。」她下巴微昂,頗為得意的道。
「他難道也是你『觀察』的對象之一?」
「沒錯。」她點頭,一臉認真的道︰「京城真是個到處都是有錢人的地方,有錢人很多就算了,有錢卻吝嗇的人也很多,有錢、吝嗇且又為富不仁的人更是多。真好啊,這樣我偷起來才不會心軟。」
她言下之意,辰王爺就是其中的一個。
光從旭王府與辰王府的擺設就可以看得出來,兩座王府雖然同樣佔地廣闊,建築精工而考究,但旭王府的擺設卻相當典雅而樸實,不會予人金碧輝煌之感,卻是另一種形式的氣度泱泱。
而辰王府則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多麼富可敵國似的,每一座院落、廳房、庭園皆極盡所能的鋪張華麗,卻顯得庸俗與空洞。要她來說,如果今天當皇帝的是李辰龔,肯定民不聊生。
「所以你才會去偷他的錢袋?」他似笑非笑的問道。
「咦?」她訝然。
「我看見了。」
「怎麼可能?」她瞪眼。
「我就是看見了。」她的表情讓他眼里生出了笑意。
冉飛生愣愣看他半晌,終于明白為何初次見面他就認出她來的緣由,不禁垮下一張小臉,哀怨道︰「原來是我的功夫還不到家,竟然被別人看見了。」
「不,是我當時所處的角度比較容易看見你的動作,加上你偷東西的對象是辰王爺,我當然會注意到。」話說完才發現,咦?他現在是在安慰她嗎?
「沒關系,你不用安慰我了,既然是我自己學藝不精,那我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看著她唇角微噘的哀怨小臉,李旭顥眼中涌出更多笑意。
「你真的很自豪于你身為一個偷的身分與功夫?」
「當然。」垮下的小臉立即昂起頭,挺起背脊,驕傲的大聲道。
「為什麼?」
冉飛生看著他,像是他問了一個天大的蠢問題,「我是『飛天小神偷』耶!不僅師承『蓋世神偷』,還天賦異稟,從小偷遍大江南北也從來沒有被抓到過,我這麼厲害,當然應該感到自豪啊!」她意氣飛揚的模樣簡直不可一世,完全忘了剛才的灰心喪志。
「嗯,只除了被我射中一箭之外。」他閑閑丟出一句。
「呃啊!」她的表情就像心窩被射中一箭,立刻氣急敗壞的指著他鼻子道︰「你肯定是故意的,你真是個小心眼的家伙,那麼久以前的事還老愛拿出來說嘴,射中我很了不起啊,好漢不提當年勇你沒听過嗎?這種事只有被射中的人才能說,你一個大男人,怎麼好意思一直拿出來說嘴,我告訴你,我……」忽然想起不久前的承諾,怒火中燒的小臉霎時僵住,「啊,我說了我不會再跟你計較的,我大人大量不跟你計較
李旭顥驚奇看著她千變萬化的表情,加之邊說邊比手畫腳的豐富動作,凝滯胸口的沉郁情緒不知何時已被化解得煙消雲散,這樣逗她,真是有趣啊!
听著她不斷自說自話,笑意滲進心口,輕輕震動了他的胸膛,他真的忍俊不住,先是唇角微揚,最後朗聲笑了出來,「哈哈哈……」
她原本還在碎碎念的嘴巴霎時張成了圓形,愣愣看著他,他笑了?
感覺心口又猛地中了一箭。
注意到她直勾勾且滿含驚詫的目光,李旭顥不著痕跡的收回笑意,「我的意思是,身為一個偷,世人對你身分的評價畢竟極低,甚至鄙視唾棄,無論你功夫再好,也無法獲得崇高的名譽,甚至到老死都無法得到別人的尊重與贊賞,你如何還能為此感到驕傲?」
「那又怎麼樣?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好了。」冉飛生坦蕩蕩的道。
他不由得一怔。
「我是個孤兒,打小我就是個偷,在我義父撿到我並收留我之前,我就已經是個頂尖的小小偷了,因為我知道我有天賦,我眼力奇佳,耳朵又靈敏,身手更是靈活,絕對是成為一個偷的料。我什麼人都偷,但絕不會去偷比我匱乏的人,也不會惡意去傷害任何人,我什麼地方都會想辦法去偷,因此練就我的一身好功夫,這是我的天賦與努力,我當然可以為此感到驕傲。」
李旭顥更加怔然,她對自己的身分與能力是如此的自信與自豪,教他感到不可思議,她非但不忌諱說出自己的身世,甚至坦然接受,心里毫無罣礙。
而他呢,只不過是擁有一半外族血統,他就在心里種下一個疙瘩,縱使不認為自己有任何不堪,仍舊無法坦然以對,只要有人當著他的面提起這事來詆毀他,就能讓他的情緒輕易受到波動。也許正如她所說,他說不定真是個心眼極小的人吧!
他揚起唇,眸光深邃而復雜的看著她,低笑道︰「你真是只不得了的小飛鼠。」
冉飛生再度愣愣看著他,他怎麼又笑了?不自覺一手撫著心口,那里好像有點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