楣後 第四章
南宮夜色露出憨傻的笑臉,指著床底下。「快點喂它,要是它餓慘了,連人都會吞下去。」
「連人都會吞?王爺真愛說笑,哪有……嚇!這……這是什麼?」她彎下腰一瞧,頓然倒抽了口氣。
「本王的小白。」他咧嘴一笑,只著單衣的他將兩手往腰側一擦,顯得神氣又非常稚氣。
「可……可它是一條蛇……」她的大腿還沒它粗,真要張口一吞,她剛好可以填飽它的肚子。
「是小白,它有七天沒吃東西了,再不喂它就要餓死了。」他毫無憐花之意,左腳抬高就往她沒肉的小臀踢去。
「啊!」
重心不穩的單無眠往前趴倒,目光正和一雙橙黃色的蛇瞳相對視,昂起的蛇頭吐著舌芯,近到她可以感覺它森寒的尖牙就要咬上她雪白的頸項。
她真的嚇到了,飛快爬起地一把抱住他,雖然他一點都不可靠,還是個傻子,但聊勝于無,至少他是那黃金蟒的主人。
只不過傻王爺的表情就有點耐人尋味了,嬌軟的女胴一貼在他胸膛,處子幽香暗送,他頸邊的青筋似乎跳了一下,指尖騷癢地往上一抬,幾乎要撫上她柔滑的青絲。
只見他五指倏地收攏成拳,用力推開使人心煩的迷香,俊臉刷地一沉,薄抿的唇瓣扁成一條線。
「要是怕就給本王滾出去,小白是本王的朋友,它很乖,不會亂跑,抱著它睡很冰很舒服,本王……我跟你說喔!它會說話,每天晚上都會嘶嘶地叫我。」他一下子大人樣,一下子又破功,換成傻里傻氣的語氣,像個如假包換的傻子。
「抱著它睡?」單無眠澀笑地撫撫自己發涼的頸子,心頭發軟地望著該長成俊雅非凡的夫婿。「既然是王爺的朋友,身為夫君的妻子,以後喂養小白的活就交給妾身,你別和它靠得太近,畢竟獸性難馴,哪天它生病了,錯認主人,恐傷及王爺的金軀。」
原本是想驚嚇新進門的樂王妃,沒想到驚得說不出話來的人,竟是始作俑者樂王。他再度瞠目結舌,沒法接受眼前的事實。
她……她居然將一桌子煮熟的魚肉、全雞和蓮子、棗果一並喂食丈長的巨蟒,不畏蛇吻的輕撫它金黃逆鱗,語氣輕柔似在與之交談。
而一向只與他親近的黃金蟒居然乖巧的任她撫模,毫無威恫的凶狠樣,這連阿陽也做不倒,她卻不費吹灰之力的辦到了。
他養它不是讓人馴服它,一月喂食兩回活物是要維持它的野性,如今倒真成了王妃的寵物,乖巧得只差沒搖尾巴諂媚。
這情景看得樂王很不是滋味,他有氣難吐,再一次耍起「孩子脾氣」,將桌上的合巹酒倒在一身嫁裳的新嫁娘頭上,手舞足蹈的拍掌,哈哈大笑。
他以為她會發火、怒不可遏地大罵他是個傻子,然後掩面痛哭地不願嫁個傻丈夫。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緩緩起身的她臉上並無怒意,她用憐憫的眼神看著他,輕擰一條濕巾擦拭他手上的酒液,眸心清澈得找不到一絲蔑色。
「夜深了,王爺該就寢了,來,坐到床邊,讓妾身為你除去鞋襪,忙了一天也該休息了,王爺困乏了,閉上眼楮好好睡一覺。」單無眠當他是自己從來沒有過的弟弟,細心照顧他。
這女人、這女人……黑瞳驀地一深,隱約听出磨牙聲,「本王還沒吃飽,我餓了。」
她咦了一聲,並未多問,「宴席的菜色不合王爺胃口嗎?妾身這就到廚房起火升灶,煮幾道開胃小菜……」
「說了本王餓了還嗦嗦,等你煮好本王也餓昏了。」他惡聲惡氣地使壞,根本不給她好臉色看。
「好好好,王爺別惱,今晚王爺就將就些,妾身這里還有幾顆果子能充饑。」她輕聲安撫,不當他是胡鬧,使性子。
雙囍紅燭高高放,照出一桌的盤空碗淨,原本準備給新人取用的佳肴全入了大蟒腸胃,一壺好酒也被王爺給灑了,真能入口的菜肴沒幾樣,只剩下些湯湯水水。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靈機一動的單無眠想起出閣前曾在院子里摘了幾顆甜桃,多汁味甘、香味誘人,入喉滋味令人口齒生津。
于是她拿顆正熟的桃子,指尖輕輕一劃,再一剝,果肉與果核便分開了。
「喂我。」他張大嘴巴,等人服侍。
她無所謂的笑笑,「是的,王爺,你小口吃,別噎著了。」
「你話真多,本王長大了,用不著听你的教訓。」他用力地哼了一聲。
「是,王爺是昂藏六尺的大丈夫,妾身話多,惱了你。」她從善如流的回答,臉兒微紅的擦拭他滴落胸口的汁液。
「你頂著那怪東西不重嗎?」南宮夜色指著她頭頂的鳳冠,忽覺礙眼。
「還好,因壓了一整天脖子,早感覺不到重量。」其實是麻了,重得失去知覺。
「拿下、拿下,別在本王面前晃來晃去,本王最討厭珠子踫撞的聲音。」他絕對不是可憐她,是吃了人家甜果子而已,少找她一些麻煩。
「是,妾身這就卸下。」她走到梳妝台前坐下,手指靈巧的取下盤著發髻的重物。
南宮夜色是該睡了,折騰了大半天累乏了身子,可是他微眯的眸子卻瞪著她梳妝的背影,微惱她竟未如預料中驚慌而逃,還能怡然自得。
他眼中閃過莫名情緒,對背著他的「妻子」有很深的不滿,她憑什麼能全無畏怯的和傻子當夫妻,一如尋常人家般相處,臉上毫無不甘和恐慌。
驀地,一頭如瀑的及膝長發流瀉而下,黑如烏木般光澤耀目,一柄桃木梳輕輕梳滑,輕緩而秀氣,仿佛男人的十指指入發際間,揉撫那無瑕緞面……
一緊的南宮夜色感受到一股熱浪往上沖,他在心里低咒著,努力平息不該有的欲念。
不過男人似乎有自作孽的傾向,明知旖旎春色是致命毒藥,卻克制不住內心的貪欲,由眯視漸為堂而皇之的凝望,眼神專注的移不開視線,膠著在身側她那梳發的動作上,以及那抹青艷身影。
「呃,王爺還不睡嗎?」單無眠略帶羞意的問。
猛地被捉個正著自己在偷看,他有些惱怒的拉過錦被蓋住頭,「本王睡了,不許你吵本王睡覺。」
她嫣然一笑,輕移蓮步來到床邊,「王爺得吐氣,別用被子悶著。」
「本王最大,你少管本王。」他側身不理人,像是在生著悶氣。
「是,王爺最大,妾身哪敢多嘴,你愛怎麼睡就怎麼睡,只要你覺得舒適就好。」她將被子拉下三寸,露出一顆黑色頭顱。
夜深人靜,單無眠不需要人伺候的月兌下嫁裳和繡花鞋,穿著單薄的單衣從床尾爬上床,小腳如玉的跨過男人大腳丫,徐緩地躺在床的另一邊。
她的臉是燙紅的,心口狂跳不已,縴指拉開錦被的一角悄然滑入,怕人听見衣物和床鋪摩擦的窸窣聲,羞得不敢見人。
她不知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只能謹守婦道,與夫同睡一榻。
突地,一只重臂往她腰上一放,她嚇得差點失聲大叫,身子僵直得像塊木板,由著張開的大掌滑過細腰,停在稍嫌薄女敕的大腿上。
「你太瘦了。」
天外飛來一筆嫌棄的低語,近在耳畔,她僵硬得不曉得該做何反應。
「你都沒吃不餓嗎?」她這身瘦肉,他手掌一掐就沒了。
「沒關系,一、兩餐不吃無妨,妾身習慣了。」餓個幾回是常有的事,大娘常借故打翻她的餐食,以此凌虐她的腸胃。
「習慣了?」南宮夜色的語氣很沉。
驚覺失言,她尷尬笑笑地改口,「是妾身不餓,多謝王爺關心。」
「誰關心你了?少往臉上貼金,本王不想明天一早醒來,身邊躺了一具全身冰冷的死尸。」他咬著牙,裝出不在乎她死活的樣子。
單無眠會心一笑,她知道自己嫁的丈夫不壞。「王爺,你是善良的好人,老天爺不會一直虧待你的,好人會有好報。」
「善良的好人……」他低喃著。
紅燭燃了一半,睜目不眠的南宮夜色在心里苦笑。好人通常不長命,良善之人總被欺,老天爺若有心,又怎會眼睜睜看惡人橫行。
長夜漫漫,黑暗中一雙銳利的瞳眸迸出冷厲光芒,似夜行的豹,凶猛無比。
身側傳來規律的呼息聲,顯示困乏的人兒早已入睡,借著微亮的月色,他仔細端詳名義上為「妻子」的女子芳顏。她秀妍端麗的容貌並不出色,後宮嬪妃任何一人都勝她姿色三分。
可是她有種沉靜秀雅的美,不特別張揚,恍若拂動細柳的清風,雖然很淡、很輕,好像不存在,可是仍輕柔地拂過心田。
「你動心了?」
因為看得太忘神,沒察覺床前立了一道人影,南宮夜色不悅地顰起眉。
「你話太多了,夏侯。」此時的口氣,絕非是身為傻子的樂王。
「王爺喜歡王妃天經地義,夫妻敦倫美事一樁,王爺別太累了。」听似無起伏的語調中隱含一抹戲謔。
「夏侯萊陽,你來看本王笑話嗎?」他聲音壓得很低,由齒縫迸出,不想驚醒枕邊人。
是。他沒把實話說出口,「王爺意下如何,她是我們該防備的人嗎?」
頓了一下,他略微思索,「再試她幾回,本王不信她毫無心機。」
「好,那我再查查她父親那一邊,與皇後扯上關系的人少有善類。」月光下,夏侯萊陽的神色冷若寒石。
「小姐、小姐,奴婢來伺候你了,你起來了沒?王爺有沒有打人?你要不要緊?奴婢來救你……啊!好痛,什麼東西擋路……」好硬,她的腦袋瓜子快撞破了。
一道橫沖直撞,看也不看路的小小身影邁著小短腿,飛快的奔走在青石板路上,邊跑邊高聲喊著,讓人不注意她都很難。
一整夜提心吊膽的冬雨根本不管王府里有什麼天大地大的規矩,心里只有小姐的她天剛蒙蒙亮,便匆匆忙忙地起身著衣,路況不清的走兩步,跌一步,跌出一身的青青紫紫。
可是她也不怕人笑話,照樣邁腿急奔,在迷了幾次路,終于找到王爺、王妃就寢的新房。
樂王府雖不比皇宮內院,不過也幅員甚廣,東起水雲閣,閣閣相連至最西邊的雲雨居,院落與院落僅用半人高的磚牆隔開,每個院子又長得差不多,難怪她找得眼楮都花了,頭暈腦漲不辨東西。
為了省時,她是低著頭猛沖,誰知直直的廊道上竟出現一堵肉牆,停不住腳的她冷不防撞上去,當下額頭發紅、眼冒金星,差點被撞飛出去。
幸好有只有力的臂膀及時拉住她,否則這一飛就要落入身後的荷花池。
「新婚燕爾,枕畔纏綿,歡情正濃時你想去打擾?」不識相的丫鬟。
頭頂傳來冷冷的男音,回過神來的冬雨抬頭一看,一張不快的晚娘面孔露了出來,「怎麼又是你?陰魂不散像個鬼,我走到哪里都能遇見你,說,你是不是跟蹤我,想趁機佔我便宜。」
「佔你便宜?」夏侯萊陽眼角抽了抽,面冷的一睨鼓著雙腮的小爆竹。「起床前照過鏡子嗎?沉魚落雁之姿、閉月羞花之貌,你是何者?」
冬雨沒念過書,大字不識三個,听不出他話中的嘲諷,但隱約知曉他在嘲笑她長得不美。「那你在這里干什麼,想偷看我家小姐沒穿衣服的樣子?」
聞言,他這下連嘴角也一抽了。「我是王爺的貼身侍衛,王爺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冬雨一听,狠狠地倒抽一口氣,「你……你不要臉、下流!人家在閨房內,你竟也站在一旁……呃,侍衛,那我家小姐的身子不就被你看光光了?」
「……」夏侯萊陽無言。非禮勿言、非禮勿視、非禮勿……動,她不值得他動手殺之。
貼身侍衛的職責是保護主子的安危,主子去什麼地方他就跟到什麼地方,一切以主子的安全為上,個人生死置之度外。
但是到了這丫鬟的口中全曲解了,她把忠貞的行為看成猥褻行徑,誤會貼身侍衛保護主子的忠心,還把他想成是窺人春色的,這……好一顆豬腦袋,要來何用?
夏侯萊陽從沒想過有朝一日,一個魯莽又沒腦子的丫頭會令他啞口無言,動了殺念。
「你們在門口吵什麼?吵得我想好好睡一覺都不行,要本王把你們一個個拖去砍頭才肯安靜嗎?」噢!他頭好痛,快爆開了。
臉色發青的南宮夜色精神不濟地拉開門,不分青紅皂白的先扯開喉嚨罵人,他面容略顯憔悴,腳步浮動,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有些體力不支。
新婚夫妻又晏起,氣虛體弱的打擺子,這說明了什麼?大家心知肚明,用不著言明,王爺的洞房花燭夜好不綺情,縱夜狂歡。
多麼令人遐思的情景,一頭虎豹強壓海棠,蓬門今始為君開……開……
只有一人除外。
「小姐,你有沒有傷著?奴婢來救你了!」冬雨一馬當先,門才開一條細縫,她人小、個小的朝王爺腋下鑽過。
救她?
南宮夜色冷眸一厲的眯起,滿心不豫的瞪視那淺黃色身影。樂王是傻子不是夜夜磨刀的屠夫,她當他是什麼十惡不赦的江洋大盜,還是殺人越貨的土匪?居然喊著要救人。
懊被拯救的人是他,她家小姐的睡癖還不是普通的差,還有抱著「枕頭」猛蹭的壞毛病,他一夜被她煩得虛火上升,只得猛灌白酒降火。
只是酒一入肚,干火轉烈火越燒越旺,要不是他苦苦壓抑、把持得住,他苦裝多時的假象就要露餡了。
「沒想到王爺這麼虛。」果然中看不中用,外表會騙人。
他猛地回頭,瞪目,「你嘗過一劍穿心的滋味嗎?我可以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