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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那一瞬間 第十六章

空氣中飄蕩著濃濃的藥水味和嗆鼻的消毒水味。

潔白無垢的長廊傳來一陣紊亂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至近。

領頭的女子面色倉皇,眉眼之間盡是擔憂。

女子嫌棄自己步伐太慢,最後干脆以小跑步方式在靜謐的空間中奔跑起來。

剛听到這消息,她便憂心如焚地趕到醫院來,根本沒心思回家換掉腳上的高跟鞋,就算明知那清脆的高跟鞋敲擊聲會震擾醫院內的寧靜,她也無暇管得了這些了。

然而,跟在女子身後的一群人,卻因她奔跑的舉動而發出陣陣輕呼,任誰都知道她的身體禁不得跑步。

「朱槿,別急!」智英箭步沖上去握住她的手。「小心又喘起來。」

智英至今還想不透,為什麼若柔會跟那個男人在一起?

連續好幾天沒有若柔的消息,一接到電話才知道他們發生那樣驚險的事,急忙交代中也不知道兩人傷得多重。

後來得知他們一下飛機就直接進醫院,幾番思索下,她還是決定通知朱槿一起前來,畢竟那是她的先生。

沒想到這一通電話打斷了朱槿和家人的慣常聚餐,以至于後來驚動了她整個家族,成了目前這種勞師動眾的狀況。

再次確認病房號碼,智英牽著朱槿急急推開病房門走入。

入眼這祥和的一幕,卻讓朱槿和智英同時愣住;一時之間,她們兩人竟也不敢開口打擾。

陽光從窗簾半敞的窗戶潑灑進來,像碎鑽般灑了病床上那兩人滿身。

若柔趴在病床邊睡著了,她的臉龐有些蒼白憔悴,長睫掩落的眼下有淡淡的青影,那顯然是幾日未闔眼造成的後果。

陳昭陽頭上繞著潔白的繃帶,倚坐在病床上。

他半垂著眼,眸光柔和又深刻,一瞬也不瞬地纏繞在那張顯得疲憊無比的睡顏上。

她擱在床上的那只手,與他指指相扣,交迭在一塊,以一種對的親密。

這是一對美麗的戀人。

凝望著那對被陽光所眷顧的雙人儷影,朱槿有些怔忡。即使在阿陽跟她執手踏入聖潔禮堂那一刻,他也沒有露出這樣柔軟的眼神;那里面有著滿滿的溫情眷戀,完全是一種滿足幸福的模樣。

這分明是一個男人看著自己深愛的女人的眼光。

含情脈脈的。

她以為,像阿陽這樣連用龐大家產去拴都拴不住的人,會灑灑月兌月兌地過一生,根本不會真正去愛上一個人,不管跟誰結婚都一樣,他不會為任何人停留,所以她也就利用他利用得一點罪惡感都沒有……

大錯特錯了。原來根本就是她太低估了阿陽的情感,此時此刻,她突然覺得自己完全沒真正認識過這個男人。

像是听到了動靜,陳昭陽抬起那雙深幽的黑眸轉過頭來,黑瞳平靜無瀾,一臉坦然,朱槿甚至有一種自己才是第三者的錯覺。

然後,他的眸光輕輕掃過她和智英交握的手,微微挑眉一笑。

這一笑似嘲諷,似釋然,似挖苦,似恍然,又似充滿趣意……

他這種坦蕩蕩的反應,反而讓朱槿心虛起來。

慌亂的,她甩開智英的手,沒注意到被她甩開手的智英因此僵硬了一下。

門外傳來一陣騷動,打破了這微妙的氣氛,陳昭陽的臉色驟變,眸色迅凜。

「你還帶了誰來?」

「我爸媽,還有阿姨、姨丈——」

她話還沒說完,陳昭陽迅速下床,打著赤腳大跨步走過來,越過朱槿身邊,踫的一聲,極為無禮地關上病房門,落鎖。

朱槿被他突然沖過來的這一連串舉動嚇退了一大步,下意識地轉眸看了李若柔一眼,頓時恍悟。

她腳邊放著她風塵僕僕的行李箱,身上穿著阿陽的大外套,加上趴在病床上的模樣,明眼人一看就立刻能猜出他們之間的關系不尋常。

他這是在保護李若柔,不讓她成為眾矢之的。

青梅竹馬又怎樣?一紙婚姻套住又怎樣?阿陽這樣急于維護的行為,李若柔和她在阿陽心目中的份量孰重孰輕,已經清楚明白。

但是……

「阿陽,你知道我丟不起這個臉。」

陳昭陽擰眉,睇了她一眼,揉著眉心嘆氣。

「難道我的柔柔就丟得起?」

他的?多麼直接的宣告語氣。「別忘記你答應過我的事,你們不能這樣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光明正大?」陳昭陽看了看始終與他錯開視線,默然無語的智英,又看了看朱槿,忽而笑了。「誰光明正大呢?」

那別具深意的笑,看得朱槿一陣惱怒,病房門外此時響起的敲門聲,卻也讓她慌了。

「智英,快叫醒李若柔,把她帶走!」

陳昭陽挑了眉眼,給了朱槿一個不苟同的表情,同時抬手制止智英。

「我會遵守我們之間的諾言,我只是沒辦法象你這樣為了名聲而傷害自己愛的人。這樁婚姻是我願意給,你才拿得到,跟你設計的局無關,你千萬不要誤會你掌控了我的良心。」

朱槿霍地抬頭,刷白了臉容。「你……」

「你的心思我早就知道了。我沒打算跟你計較那些過去的事,會提出來只是想告訴你——我是說過我憐惜你,但你千萬不要用這份憐惜來挾持我,我保證那會讓你大失所望。」

「陳先生,」智英凝了臉色,忍不住開口了︰「婚姻不能當成憐惜的施舍。」

「哦?」陳昭陽朝智英一笑。「可笑的是,小槿好喜歡這份施舍。」

「阿陽,我認識的你,不是這麼尖的人。」朱槿覺得有些難堪。

「你說得對。沒遇到我想維護的人之前,我也不知道我會這麼尖。現在,」他指著輕敲不止的門扉。「為了我們的婚姻能暫時維持下去,也為了你的面子問題,麻煩出去把那些人打發離開——」

「阿陽,你任性了……」低柔微啞的聲音穿插進來,打斷他的話。

三人同時循聲望去。

若柔睜大眼楮,怔怔地看著他們,被陽光曬得有點發亮的臉容上,還有剛睡醒的淺淺憨態。

「不必這麼麻煩。」若柔月兌上的外套放在床上,拎起腳邊的行李箱。「我離開就是。」

陳昭陽眸光轉黯,伸手拉住經過他身邊的若柔。

「都是我的錯,別走……」他的態度忐忑猶疑,方才那副和朱槿毫不妥協的語氣已蕩然無存,彷佛深怕她這麼一走就永遠不回頭了。

若柔側過頭,瞅著他郁悶的神情,俏皮地對他眨了眨眼。

「我沒怪你啊。」她舉起手,壓平他立起來的領子,又撫兩下他胸口發皺的衣服。「不要小看我的定力。我既然踏了一步,就不會再走回頭路。我只是想先回家梳洗休息,明天我再帶魚湯來給你喝好不好?」

陳昭陽愣了一下,眼底神采綻放,抿著唇微笑,點了點頭。

「還要你親自榨的果汁。」得寸進尺地要求了。

「好。」見他放軟了神情,她對他嫣然一笑,然後轉過身,面對呆掉的那兩人。

「智英,送我一程吧。公平一點,既然我離開,你也得離開,沒道理性別相同,就能成為光明正大交往的理由。」

這句意有所指的話讓智英瞪住她,朱槿則低下頭去,握在腿側的拳頭微微發抖。

若柔不以為意地笑笑。

「你們不覺得目前的狀況很可笑嗎?朱槿,你看似軟弱,卻其實是個對別人,也對自己很殘忍的人。我從以前就看你不順眼,現在更討厭你了。」

不理會朱槿驀地滑落下的眼淚,若柔拖著行李箱,拉走臉色難看的智英,打開病房門,大步離開。

她一臉坦然地越過門口那群朱槿的親友團,能感覺到朱槿家人質疑的目光,幾乎要貫穿她的背……

沒關系,她不在意,真的一點都不在意……

「你為什麼要這樣傷害她?朱槿這麼脆弱……」坐上車後,智英就發飆了。

「傷害她?就因為她天生比較柔弱就傷不得?其他人比較堅強就都該死了?」若柔抱胸瞪著車窗外,同樣氣憤難平。

「當時也是你說朱槿有她的苦衷——」

「對不起,當時我口是心非了!」若柔打斷她的話。「事實上是,她利用她的脆弱傷了很多人。我為什麼要包容她?我比較健康就不會受傷嗎?跟她一起長大的阿陽不左右為難嗎?智英你呢?難道你也沒知覺嗎?」

「你還要縱容她到什麼程度?」

智英極其復雜地看著她。「你很奇怪,當時你能容忍朱槿,為什麼現在不行?」

「因為愛情會讓人變得很自私,因為我涉入其中了。」

「你……」

才開口說了一個字,智英听到若柔吸鼻子的聲音,驀地閉上嘴,那是很小聲的抽泣,可是她听見了。

她怎麼會忘了,若柔縱使愛憎分明,但她不是什麼耍狠的料,剛才安撫那男人的所做所言,和刺激朱槿的話,想必在她心底成了煎熬。

她也只是想點醒朱槿而已。

「你說得對……」智英嘆了一口氣,趁停紅燈時揉揉若柔凌亂不堪的頭頂。「這麼多年來,我拚命往外跑,就是因為她的懦弱讓我很受傷。我想逃,又放不下,如果她追求愛情的態度有你一半勇敢就好了。」

若柔的背脊僵了一下,柔啞的嗓音在狹隘的車內回蕩起來。

「錯了,我才不勇敢。我怕死了這種可能無疾而終,沒有結果,又人人喊打的禁忌關系;但更怕死了阿陽會因為我的拒而露出受傷的神情。兩相權衡下,我只能選擇比較不怕的……所以,我才會情不自禁地踏了這淪喪道德的一步。其實我真的怕死了,怕到睡著了都還會作惡夢……」

智英听出了這語氣中的沉痛,沉默了。

半晌後,智英瞅著那輕輕聳動的縴細肩膀,低聲說︰「柔柔,你自己曉得嗎?你愛慘那個男人了。」

刷——

拉開客廳的窗簾,亮晃晃的陽光立刻灑了一室。

適逢盛夏,強烈的光線有些刺眼,若柔眯了眯眼,隨即背脊一僵……

唔,她怎麼會忘記這件事!

刷……

窗簾再次被拉上,她轉過身,對坐在客廳沙發上的高大身影歉然一笑。

「對不起哦,我忘記你睡眠不足,見到太亮的光線會不舒服。」

「也不知道是誰害的。」陳昭陽眯著眼,不滿地輕哼一聲。

這個大男人耍起小孩子脾氣,還真是讓人難以招架。

單身獨居的她,住處只是一間開放式的大套房。昨天去幫阿陽辦了出院手續,他就死皮賴臉地硬要住進她這個毫無個人隱私的小窩。

然後晚上就跟她搶床鋪,被她趕去睡沙發後,他半夜又溜上她的床,又被她趕下去……就這樣鬧了一整晚。

都讓他住進來了,她也不是矯情不讓他踫,而是擔心他身上的傷,因為他一爬上床就手腳不安分,跟著就難以克制地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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