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餃泥 第二十四章

春松居一片狼藉,慘不忍睹,即使斥瓷建于醉月湖心,水源便利,大火來勢洶洶,伴隨無預警爆燃的恐懼,根本無人敢貿然進入撲滅灌救,只能盡人事听天命,看著春松居一寸一寸遭祝融吞噬,近魚肚白時,才控制下來。

鳳岐與燕行分頭勘災,再取春松居全景圖對照損毀的部分。

「春撥樓大抵無礙,只是迎了些灰燼。冬藏院全毀,秋收台只剩一樓地基跟部分靠湖畔的廂房,夏培館面湖心的壁牆全數燻黑。」燕行以指畫著全景圖,照他圈選出的範圍,有六成都需重建。「我問過整修冬藏院的工頭,確實引了四名新手。」

「嘖,引狼入室,給夙山機會布暗樁。」頭疼啊,真是造孽,還好賬冊全收在春撥樓內,如果連燒毀的物品都得重新清算,季結賬、月結賬、半月結賬打下來,不如收起來下鄉種田干脆。

「這……毀了,全毀了!」梓姨抱著鳳岐的長子返回春松居。昨夜大火,怕零星火花傷了孩子,她就領著女眷們到別處窩著,先睡過一夜。其實昨夜她沒什麼合眼,就怕災情慘重,這下她非連數月作惡夢不可。「我們上輩子是欠了青玉門多少?你義母欠焚光情債,尋蝶欠你情債,泥娃欠燕行情債,現在連春松居都燒了。多少人靠春松居糊口飯吃,現在怎麼開業呀……」

「情況沒你想象的嚴重,重建需要人力,他們還怕沒工作嗎?春松居重建,一磚一瓦都有他們努力的足跡,心還不向著我們?」鳳歧陪笑著。

梓姨哀功了得,他頭更疼啦!再者,燕行還不知道他義母沁蘭跟青玉門的焚光有段牽扯呢。

「梓姨說的,該不會是焚光師祖吧?」燕行見鳳岐苦笑已有了眉目,難怪橩光師祖當年會突如其來收了一名年紀與他相仿的關門弟子。

焚光師祖在位三十年後退位給鴻渡師父,晚年雲游四海,行蹤不定,有日竟帶著五歲稚兒回門掛譜牒,認祖歸宗賜名鴻岐,正是師叔鳳歧「鴻」字輩名號。當時「鴻」字輩的師叔伯們對此相當不諒解,不認師叔身分,若非師叔對武學有過人天賦,眾人以為師祖見才惜才,破例收下髦髫小兒,怕迄今還有人口認心不認。

只是沒想師祖與師叔的義母還有這層情分,難道是以師徒身分掩飾父子關系?

「人都作古了,多提無用。現下我不在師門,你也一樣,不論是焚光、鴻渡,還是夙劍,都隨它去吧。做我們的鳳歧、燕行不是很好嗎?」

鳳歧接過兒子,開心地逗弄著,與斷垣殘壁的慘烈背景相當不搭。

燕行看著這一幕天倫,泥娃要的就是這般簡單,而他心系向往的不也是如此?過去種種,就當昨日死,一磚一瓦迭砌而上的生活才是真實。

「多謝師叔提點教誨,燕行銘記在心。梓姨,泥娃狀況如何了?」

「醒了,早上喝了些米湯。」梓姨由全景圖中抬首,秀眉一皺。「泥娃是為了你才受傷的,別辜負人家。」

「我知道。」他對泥娃的心意,不會因為她老了、胖了、添了疤了,而有所改變。他這輩子,只牽她一個人的手。

「說到做到才是真男子。泥娃對自己很沒自信,現在脖子又多了這麼長的疤,唉,可憐的孩子,人生一波三折。」真令人感傷,梓姨以袖按了按眼角。說正事要緊。「春松居少說也有半年無法開業,總不好要大伙兒跟我們一起共體時艱,半年不發工資吧?還有發給客人的壓驚紅包,先訂下的期貨,月底收款什麼的都要錢。

「春松居這幾年存下不少淨利,不需要太擔心。」至少還留了一座青山。鳳岐樂觀得要命。

「坐吃山空也不是辦法,意外總是措手不及。」燕行是不知道春松居淨利多少,半年還是太過冒險,若有臨時事故無法周轉,要再翻身就難。他比劃著全景圖,說出他初步想法。「整修先由夏培館開始,完成前不留置任何客人,業務暫時集中在春撥樓,三樓以上廂房供給藝者使用。但是我們不需要這麼多人,可能得出些條件,看能否有人願意請離。只是春松居遭此大難,風聲必定翻騰,留客已屬不易,遑論有客遠道而來,得趕快著手一連串的新名目,持續到春松居整修完繕,才不至于淪為歷史一隅。」

「想到以後有得忙,我臉就黑一半。」現在就叫苦連天,以後更慘,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鳳歧嘆了一口氣,遇上了還是要處理。「先找人來把燒毀的地方淨空,重建時順勢修正使用上的不便……唷,彭縣令,這麼大的陣仗,是想在春松居大門前校兵嗎?」

連鄰縣的衙役都請來了,如果是想抓他們兩個安罪名,還挺給他們面子的,

「我是來幫忙的,不用多禮招待。」彭止一臉愧色,尤其瞧見燕行身上己成暗紅偏黑的血跡,泥娃自戕的畫面又是一陣沖擊,再多的自責愧疚都換不回曾經,他怎會答應夙山這種事?

一見到彭止,燕行就想起泥娃在他懷里奄奄一息的模樣,手勁不自覺加重,將春松居全景圖掐出了好大一個洞。

「人家是縣令,地方父母官,出了這麼大的事,總要來露個臉聊表慰問,意思意思一下。」鳳歧深怕燕行新仇舊恨選在今日了結,給彭止一頓排頭進補身子,小聲提點之後,立刻站到中間隔開他跟彭止,堆起笑容招呼道︰「春松居突逢驟變,請恕鳳歧失禮,未能款待貴客,還請彭縣令見諒。」

燕行當然知道輕重,但要他給彭止好臉色,遠比登天還難。

「鳳管事不用客氣,有用上我們的地方盡呈開口。」彭止連忙搖手,雖然常言道禮多人不怪,但他是心里直發毛,受不起啊!

「彭大人有心,就請人先將冬藏院燒毀的粱柱,用畫舫運上岸吧。」有苦力,不用白不用,況且春松居有此「光景」,彭止貢獻不小,所以用起來一點也不心虛。鳳岐比了比身後臨時搭好的休憩布棚。「彭大人千金之軀,還是入內休息奉茶。」

燕行忍耐到底,隨即轉身離去,準備指揮調度清理冬藏院的事情,彭止忖度幾回,還是喚住他的腳步。

「燕武師,借一步說話。」燕行不為所動,彭止面子有些掛不住。

「是有關泥娃的事。」

燕行鷹目一橫,惡狠狠地瞪向他。「你還敢提泥娃?」

「為何不敢?泥娃還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吧?」彭止說到這兒,長吁一陣。「倘若沒有發生昨夜的事,我一定與你爭奪到底。我與你相較,前途誰暗誰明立馬分曉,可惜我現在連站在泥娃的面前都感到慚愧,如何與她同處,甚至說上一句話?」

「你到底想說什麼?」廢話連篇,長吁短嘆,是想引誰可憐?燕行不屑極了。

「有兩件事。第一、我要帶回夙山。」

「作夢!」燕行冷厲回絕。「夙山惡貫滿盈,我豈能縱虎歸山?若非殺你會為師叔帶來後患,我連你都不放過。」

「你錯了,我不是為了救回夙山,我是為了能親自監斬他。」彭止語出驚人,燕行難得有意听上他一句。「除非將他送交官辦,還有其他方法嗎?把他關回思齊洞,難保還有支持他登位的弟子。你大可放心,我不會徇私護短。夙山助我登榜不錯,可我也用盡朝中關系助他重見天日。朝廷百官多半不願插手江湖紛爭,我己捉襟見肘,不可能賭上我項上烏紗,繼續助紂為虐。」

燕行眯起眼,睨看彭止。交由官辦確實比較省心,亦無須分神顧及夙山在青玉門里的動向,再說彭止此舉與窩里反無異,就算夙山有能力清算反撲,首當其沖的也是彭止。「好,我信你一回。第二件事呢?」

「我希望你能好好對待泥娃,切莫負她一片真心,我在此,衷心祝福二位。」彭止深吸一口氣,才能平和道出這折磨他的祝福。泥娃肯用鮮血為燕行鋪一條活路,他還有立場跟資格爭嗎?

「不用你祝福,我也會好好對待泥娃。夙山被鏈在正門金桂下,鑰匙找師叔取吧。」燕行語畢,甩頭就走。泥娃好或不好,本來就不是彭止關心得上的事。

小小一個彭止,他根本不想放在心上,他只想泥娃趕快痊愈,春松居在最短的時間內可以重建好。待一切有了嶄新風貌,他就帶泥娃回去他們初相識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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