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餃泥 第二十五章

第十章

春松居重建,燕行、鳳歧蠟燭多頭燒,親自監工進度,挑選建材擺設,調度收支及進貨數量品項,夜戰慶典名目以維持春松居名氣,更不時得花時間歸納相左的意見,再將手邊的事務下派。

又因春松居幾乎半毀,連合作多年的商家都怕血本無歸,紛紛要求白紙黑字,訂定合同。鳳岐不是孫悟空,學不來七十二變的本事,便與燕行分頭進行,為了服眾,就將燕行撥棹為副管事。

盡管事務繁重,常一忙就省了吃飯,每到酉時,不論燕行正與商家協議合同細節,抑或研擬節慶名目,一定放下手邊工作,親自炖煮補湯,顧爐煎藥,一匙一匙喂養歷劫歸來、體虛孱弱的心上人,未有例外間斷。

「我傷收口了,身體也調養得很好很順利,有能力照顧自己了,你別擔心我,淨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泥娃咽下一口金黃雞湯,滋味有甜有酸。燕行對她呵護備至,把她融成一灘春泥,但她更心疼燕行眼下的陰影。有時間替她炖湯熬藥,不如好好睡上一覺,眯盹兒也好。

她現在無力為他分憂解勞,還增加他的困擾……

「別咬,會疼。」燕行撫上她不知不覺間緊咬的下唇。這些話,她不是頭一回說了。「不能經手你的三餐,至少要親自調養你的身子。泥娃,我已經讓步了。」

「你胡說!我知道你疼我,但凡事不能太過。鳳大哥升你為副管事,責任不比以往,你又要廚房在為我送飯菜前,一定要先讓你試吃。你忙著春松居的事,還得煩心我的事,別讓我這件小事拖垮了春松居的大事,我真的很擔心你累倒。」她說著說著,不自覺紅了眼眶。

「春松居跟你比,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燕行將雞湯擱在床頭的茶幾上,再以手為她順發。「我會如此賣力,除了報答師叔的恩情外,就是為了實現對你的承諾,累積實力帶你回潛龍鎮開業。但少了你,我做這些就全然沒有意義了,你教我如何本末倒置,將自己最重視、最要緊的事情放到量後?而且我做的根本不夠。」

「阿行……這樣就夠了,夠好了,你不要再勉強自己,我寧願什麼都不要,只要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如果要拿他的身體健康去換,她如何開心得起來?只要待在有他的地方就是家了,不用特意回到潛龍鎮尋根呀!

「我差點失去你。」燕行語氣一沉,攤開雙掌,忘懷不去的恐懼再度如黑幕罩下,毫無空隙地包裹著他。「有一瞬間,我真以為你走了,回不來了,我再也握不住你了,我好怕一轉身你就不見了。我恨我自己沒用,我恨我自己無能,我什麼事都做不好,留下的只有無比的悔恨,我想保護你啊……」

「我在這里,阿行,我在這里呀!」泥娃將手擱進他的掌心內,他的恐懼原來這麼深。「我哪里都不會去,就在這里,在你身邊。」

溫姊姊說燕行在事發後整整三天沒有合眼,事情忙完一個段落就會捱到她床邊,探她的呼息是否還在。她以為事過境遷,一切恢復往昔,就不去追究了,沒想到他擱在心里擱這麼深,真讓她心疼。

燕行將她的手握得牢牢的,心里踏實了點,像黑暗中透出的微微曙光一樣,讓人歡喜安心。「一時情緒激動,沒事了。」

雞湯涼了,浮上一層油水,燕行沒打算讓泥娃喝了膩味,取來一直在爐上溫著的補藥,細心吹涼,溫柔地喂著她。

這藥很苦,喝下喉頭卻滾出陣陣甘甜。泥娃透著氤氳水霧含淚凝望,所謂良人,便是如此吧?

任憑燕行、鳳歧點子再多,總有瓶頸停滯之時,再說每年節日就那幾個,不會求神拜佛抽簽詩就能多一個中秋或端年,燕行索性就用上龍虎會的想法,先聯系銅安當地的商家攤販,再請商隊帶出消息,聘邀各地有志者參與。

泥娃一听到春松居要辦龍虎會的消息,就一直央求燕行帶她出去瞧瞧。調養了好幾個月,怕吹風都不敢出門,快把她悶壞了。

她的身體不能說全好,至少體力跟精神恢復了八成,燕行便特意在龍虎會期中留了天空閑,帶她出來透透氣,散散心。

掛了一盞盞花燈下的湖徑步道,兩排皆是各地前來參與的商家展位。花燈一樣繪上不同故事圖畫,在在讓他們回味起當年在潛龍鎮里搏龍虎的情形,兩兩比照著也有趣。

「以前有好多想要的東西舍不得買,每天總期待著龍虎會快來,現在幾乎沒什麼想要的東西,反而是思念起潛龍鎮來。不知道『鳳來客棧』現在成了什麼樣子?」泥娃語氣充滿懷念,不是說現在的日子不好,只是經過這麼多的變故,以前被人追著滿街跑的日子反而顯得可愛。

「不管『鳳來客棧』變成什麼樣,我們都有辦法變成我們想要的那樣。」燕行輕快愉悅的語調感染了泥娃。看著她的笑,順到她頸間的傷疤,心里頭割也割不掉的疼,只能化作憐惜更加愛護她,替她著想。「我問過,蘇媚沒有把『鳳來客棧』賣掉,過兩天我再請人打探她的下落。」

「嗯,蘇老板若無意回來,我在春松居磨練出來的本事,應該夠她承認我有能耐頂下『鳳來客棧』,不然就抬出你春松居副管事的名號吧。」

泥娃走馬看花,一攤逛過一攤都沒上心,直到瞧見了寫著「桃花紫玉珠釵」的紅字條,才停下注目實體。

「喜歡?」燕行挑了只珠釵細看,做工不算精致,拿遠些看,倒挺襯泥娃清新的氣質。「攤主,這怎麼搏?」

「你是燕行副管事吧?夫人既然喜歡,這珠釵送二位,不用搏。」攤主認出來人就是當初與他打合同的燕行,燦笑搖手,神速將珠釵包好遞上。

「我不能帶頭壞了規矩,攤主不搏龍虎,這珠釵我買下——」

「別別別,受不起!我這攤位要搏龍虎簡單,猜錢幣在哪個杯子里。」

攤位上三只酒杯,攤主將錢幣置于中間那只,飛快地交換移動,泥娃跟沒多久就昏頭轉向了,哪里看得清楚。

「副管事請猜。」

泥娃看著燕行右手比過左邊,來到右邊,又返回中間。來來回回,她都緊張起來了。「怎、怎樣?猜得中嗎?」

「這三只,沒有一只蓋著錢幣。」听得泥娃「咦」了一聲,燕行愛憐地笑了,順了順她因用頭而凌亂的頭發後才替她解答。「在你一開始蓋下酒杯的瞬間,就以小指將錢幣掃進衣袖里了,在右手。」

「這是舞弊吧?要尋常人家如何猜得出?」混娃難得惱怒。又不是每個人都像燕行一樣身懷絕藝,再說看上珠釵頭飾的,不都是婦道人家嗎?要是影響了春松居的名聲,燕行提議的龍虎會不就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夫人別惱,素聞副管事本領高超,我只是一時技癢想測試測試,切莫見怪。尋常游客我就照一般規矩走,不敢賣弄。」攤主畢恭畢敬奉上珠釵。

泥娃道謝收下,離開幾步後攤開包裹好的珠鉸。她本無意搏龍虎,卻因她留意注目,此時此刻就在她手心里了。燕行為了討好她,根本就是把她當成女圭女圭疼了。

「我替你簪上。」他沒替姑娘簪過發飾,一時間不知如何下手,又怕手動重,戳疼了她。

「這里。」泥娃不禁輕笑出聲。指著梳起的發鬢,給他明確的方向。「我本沒要這只玉釵,是想起有回我選木梳,問你桃花好,還是梅蕊好,你說桃花適合我,才停下來看看,可惜那把木梳燒掉了,想來真傷心。」

「走,再買把木梳給你。」燕行牽起泥娃素手,往前走去。龍虎會的展位全經他的安排,有什麼,在哪兒,他多半有眉目。

「欸?」他真把她當女圭女圭疼啦?她都重新換了把木梳了。泥娃笑意不止,這男人,干脆把她綁在身上跑好了。

泥娃愉悅的心情,在止步的瞬間如荼蘼花謝。燕行帶她來的木工攤子,攤後站著的,不正是她養父養母?

燕行听過她的故事,見過她養父養母本人,除非沒把這事往心里擱,否則不會認不出來他們的長相。這里的攤位合同都是燕行出面協議的,他究竟打什麼主意?

泥娃不願細想,不敢多看。匆匆忙忙,轉身就想離開。

「泥娃,我是爹啊,你不認得我了嗎?」曾父老淚縱橫,看著女兒不諒解的目光,更是自責不已。「十幾年了,我們終于找到你了……」

「找?你早就不要我了,還找我做什麼?你是在找你的良心吧?」她一直逼自己不要在意,過去的事就算了,為什麼還要來掀她的傷口?泥娃直瞪燕行。「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明知道我心里的苦,為何還要來刺激我?」

「你慢點說,別急。」她聲音都啞了,嘶裂了,听在他耳里是無比的疼。「我就是知道你心里的苦,才找回他們想解你的心結。」

「……你這話什麼意思?」泥娃故意不看曾老夫婦,還有他們身後一臉期待,又不敢靠近的弟弟、妹妹。盡管如此,在殘屋敗瓦不見天日又遭拋棄的回憶交雜之下,盈盈熱淚早已匯于下顎,落至黃土。

「解鈴還需系鈴人,就是他們當初不要你,你才會認為自己不管如何努力,最後都將遭到遺棄,即使我奉獻此生證明,到我倆白頭,你還是會心存疑慮。」燕行圈抱住步履不穩的泥娃,強迫她面對可稱為夢魘的曾家人。「听听你爹娘的說法吧,不然把你內心的不平發泄出來,讓他們知道你的感受,別一個人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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