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磨愛情 第三章
「你有沒有安全帽？」在兩人走出電梯時，李盛妍看著他的背影問。
葉是禎回身看她，深眸透著疑惑。
「我想騎機車會比較方便，我的機車停在外面那間小七的騎樓外。」
「沒有。我開車。」他拿出車鑰匙，往自己的車位移動。
「我帶了垃圾，先拿上去丟。」她看他站在一部黑色休旅車前。
葉是禎突然走了過來，拿過她手里的垃圾，道︰「上車。」
「啊？」她看他拎著從她手中劫走的垃圾坐進駕駛座，發動車子，亮了大燈。透過擋風玻璃，她瞧見他就坐在駕駛座上，黑眸靜深地看她。
她知道他在等他，遂跑了過去。上車坐穩後，他便踩了油門。車子開出停車場，他停在一旁，拎了她的垃圾下車丟進子母車，才又上車。
李盛妍報了個地址，也無話，只是偏臉看他。
路燈一盞盞經過，燈芒潺潺流水般地擦過他面龐，添他幾分柔軟。她對他認識不多，感覺就是一個話少的男人。可依他方才那些舉動來看，他這人應該是動手的機會比動口多吧。也許是因為他的寡言，就這樣安靜地坐在他的車里，她竟也不覺無趣或不自在，直到車子在一家小店門口停下時，兩人才又有了交談。
「葉先生，你可以把車子停前面一點，那屋子沒人住。」李盛妍打開車門，跳下車時，對著駕駛座上的他說。
她走進店里，和嬸嬸打過招呼，回到店門口找他時，他正在外頭的洗手台洗手。「嬸嬸說我們運氣很好，因為她才想要收攤而已，我們就來了。要是再晚個十分鐘，就只能幫她刷地抹桌子了。」
她領他走進店里，在靠近店門的那一桌坐下來後，又說︰「不過因為快收攤了，那表示店里的東西都賣得差不多了，所以我讓我嬸嬸有什麼就弄什麼，你應該不介意吧？」
葉是禎搖了搖頭，打量起店面來。空間不大，但干淨整潔，角落里還坐了幾個身段窈窕的女人，她們說話的音量有點大，用越南語交談著，內容是關于指甲彩繪的。听著那熟悉的語言，他沒發覺自己眼里滲出柔軟。
「小妍，豬肉賣完了，我給你放牛肉，你朋友吃牛吧？」阮氏梅芳端了兩碗冒著熱氣的湯碗走了過來，她的國語有點腔音，但說得極標準。
「他吃……」李盛妍眼眸繞了圈，忽地看向對面男人。「你吃牛吧？」她直至這刻才想起來，自己並不知道他的飲食習慣，她煮了什麼，就在保溫提鍋里放什麼，也沒听他提過他喜歡吃什麼、不吃什麼。
「我吃牛，謝謝你。」葉是禎神情柔和地看著阮氏梅芳，還端過她手里的湯碗，一碗擺在李盛妍面前，一碗擱在自己面前。
李盛妍瞠圓了美目瞪著面前的男人。他……是怎麼了？那麼溫柔的神情，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她拿著她作的菜去跟他套交情時，他也沒這麼有禮貌這麼客氣呢，而且嬸嬸都回到爐前了，他還盯著嬸嬸？
葉是禎將目光從那女人身上離開時，卻對上另一雙帶著探究、瞠得圓滾滾的可愛眼眸。他眉一挑，她做什麼這樣看他？
「……快吃。我嬸嬸熬的湯超棒的，人間美味。」被逮到自己盯著人家瞧，李盛妍有些不好意思，她掩飾般地彎起一雙美眸，笑道︰「我好餓，要先開動了。」說完，果然就吃食起來，一點也不客氣的。
阮氏梅芳陸續送上幾道菜，當她把最後一道端過來時，說︰「小妍，蛤仔只剩一點點，蝦子也剩一點點，我一起炒了。」
李盛妍還不及回話，對坐的男人已兩手接過盤子，眉目柔軟地看著阮氏梅芳說︰「謝謝。這樣炒，一定很好吃。」
正在夾菜的手一頓，李盛妍這次只是偷覷了男人一眼後，隨即低臉進食。
這位葉先生對嬸嬸的態度真的很不一樣，還是說……這其實才是他平時對人的模樣，而他對她幾乎「沉默是金」的態度，是個例外？
「小言？」葉是禎看著她，語帶詢問。
一只蛤仔還在嘴里，半個蛤殼晾在唇外，李盛妍含下蛤仔肉，拿下蛤殼。「我叫盛妍，家人都叫我小妍。」她抽面紙擦了擦自己滿是海鮮味的十指，抓起一旁的菜單和筆，在背面寫了「盛妍」兩字。
他看了看，拿過筆，在她名字旁寫上自己的姓名。
李盛妍將菜單拿到面前，美目瞅著「葉是禎」那三字，片刻，帶笑的臉蛋從菜單後露了出來。「你該不會有個綽號叫『時針』？」見他沒什麼表情，她不好意思地笑著。「其實是我有綽號啦，大學同學都會在我名字後面加上『法師』。」
盛妍法師？葉是禎知道有位師父的法號的確與她名字同音，他深眸微微一爍，瞅著她俏麗帶笑的臉蛋。「失戀？」
李盛妍對上他隱約有著狐疑和興味的眼，輕「唔」了聲後，說︰「我真的是今晚剛失戀，看起來不像是吧？」她看過身邊一些朋友失戀時，會痛哭、會大罵對方、會食不知味，或是失眠等等，像她這麼淡定的恐怕不多吧。
的確是不像。他瞅著她，沒接話。
她拿起筷子，撥著黃皮煎蛋碗里的豆芽菜，垂著眼眸的樣子讓人瞧不出她情緒。「其實只是早晚的問題而已，所以沒有想像中難過……當然也可能是因為每次爭執後，那些難過的心情都隨著眼淚蒸發了，因此真正分手時，並沒有太大的心情起伏，感覺好像是……」她微偏臉蛋，一手撐起弧度可愛的下巴，想著說詞。
「感覺好像你已經知道自己感冒嚴重，得打一針才會好，可是那針打下去會痛，但為了讓感冒快好，還是鼓起勇氣打了針，然後就發現其實那痛只有一下下下下下，而且痛完癥狀就減輕了。」她對他笑了下，夾起一尾蝦，剝著殼。
「我們是大學同學，大一下開始交往，前幾年感情很好，兩家人也說好等他畢業退伍後就辦婚事；不過當他退伍接下他爸的公司開始，他的價值觀慢慢在改變，看事情的態度和角度都不一樣了。像是他開始喜歡上夜店、只上高級餐廳吃飯等等，還有他花錢的觀念也變得很不一樣，比方他只賺一千元，卻花兩千元去買他想要的東西。」
把完整的蝦肉放進碗里，她吮了吮指尖上的醬汁，瞄一眼正在和角落那桌同鄉聊天的阮氏梅芳，確定她沒注意到這邊時，才說︰「以前他很喜歡帶我去吃路邊攤、吃小吃，切仔面、鹵肉飯、蚵仔煎等，都超美味的；現在他卻說小吃店太寒酸，我好幾次想帶他來嬸嬸這里，他都不肯來。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我嬸嬸是越南籍的，他覺得越南比台灣落後，他們作的料理肯定不衛生。」
她聳了下肩，笑意帶了點淡淡的無奈。「其實他那樣也沒什麼不對或不好。也許他找到了他更想要的生活，只是他腳步變化太快，我跟不上而已。我覺得他如果不能接受我的家人，繼續在一起也不會快樂。分手這問題我想了好久，一直到今天晚上他約我吃飯，我才下決心跟他提分手。」
李盛妍抬眸看他，他一貫無話地凝視她，握在半空中的筷子還夾著河粉。她笑了笑，輕促︰「你快吃吧。我是真的不難過，你不用想著要怎麼安慰我，找你一起來吃東西是因為我忘了告訴你我今晚不作飯，我猜你也許在等我，所以沒吃飯，而我自己其實也真的有點餓了，就找你來這里吃點東西。」
坦白說，也不是完全不難過，畢竟談了那麼多年的感情；只是她的難過比較像是一種遺憾，遺憾以為會攜手一輩子的人，最終還是要放開。
他一雙深眸直勾勾盯著她瞧，那張秀美的嘴唇微掀，隨即又抿起來，漂亮的瞳眸也自她臉上移開。明明有話要說的姿態，卻是低下臉龐，吃掉那一筷子的河粉。
李盛妍也沒期待他會開口，只是喝了口湯，滿足地眯起眼。「我嬸嬸熬的湯頭是不是很棒？超棒的對不對？我的越南菜都是跟她學的，可是好奇怪，明明就依她教我的方法去作，但總是沒她作的好吃。」
瞧見他的湯不知何時已喝了三分之二碗，她微微一笑，又說︰「我猜葉先生很喜歡越南菜，所以才帶你來這里，這樣子你想吃時，就可以自己過來。」她記得她要是作了越南菜，他拿提鍋還她時，眼眸會特別邃亮。
葉是禎拿筷子的手一頓，眼眸閃了閃，一種難以形容的情緒堵在胸口，有些暖，也有點酸，他抿了下嘴，像是要掩飾什麼似的，大口吃起河粉，直到將他面前那盤河粉吃光，他才擱下筷子。
「我明天出國。」他拿面紙擦了擦嘴，抬眸，深深地看她。
「啊？」李盛妍眨眨美目。
「去十二天。」說完，葉是禎低頭喝湯。
「……」他其實是要告訴她，這幾天不用作他的晚餐，但不好意思明說嗎？看著他那頭墨黑精短的發絲，李盛妍突然發現別扭又寡言的男人其實還滿可愛，只是……她看了眼嬸嬸正在洗碗的背影。
希望不是她想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