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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屋藏姬 第四章

沂園,夜。

武衛明迷迷糊糊睜開眼楮,一陣寒意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腦袋里像是一團漿糊,搖了搖,這才覺得找回了點神志。左右看看,原來身在臥房床上,而不是在沂園。

記憶慢慢回溯,罵錯的顛簸、華清夫人府的酒席……再往前是什麼?

女鬼。

武衛明突然覺得一陣懊惱,女鬼、周婉倩、鐘浩……今日顏子卿無意中戳中他的心事,讓他可以忽視的心情浮出水面,一時之間的震驚實在難以形容,丟臉到要以酒逼自己忘記。然而清醒後,周婉倩的影子立刻又在心頭浮現,而且越發清晰。

看來,今晚真的是個不眠之夜了。他嘆氣,鼻中聞到自己身上的酒味,再加上一路馬車顛簸,衣裳已皺如抹布,索性出去吹吹風也好……

大概是酒醉中身體不听使喚,等他發覺時,他已經站在了竹林前,只要從這里穿過去便是閑雲閣,而閑雲閣里,有一個周婉倩。武衛明甩甩頭,目前他仍然沒辦法正視自己喜歡上一個女鬼的事實,還是暫時離她遠點比較好。

今天晚上的月色真好。

周婉倩抱膝坐在慣常上月的白石上,怔怔地望月發呆。夜晚是她自由活動的時候,不過她常做的,也無非上月看花、撫琴觀魚,一般的鬼都做些什麼,她並沒有概念,生前是深宮寂寞,死後是更加寂寞。

然而今晚卻好像有點不一樣,已近半月,天上冰輪皎潔,月色如洗,她的心里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在蠢蠢欲動,促進著她、呼喚著她……

嘎地一聲,竹林另一頭飛起幾雙宿鳥,周婉倩一驚,這麼晚了,是誰會在這里?武衛明說過他已將這一帶割為禁區,侍衛僕從都不能踏足,那麼,難道是武衛明來了?

她起身,沿著竹林小徑,繞過幾座假山,前面就算你流水池塘,心頭古怪的感覺越發強烈,仿佛有某種期盼已久的東西在等著她。腳步漸急,水聲清晰傳來,她的心砰砰亂跳,終于看清眼前的場景時,那一聲驚呼再也壓抑不住地叫了出來——

「啊!」

驚呼聲傳來,武衛明猛然抬頭,一下子就看見周婉倩站在不遠處,睜得大大的雙眼直直地瞪著自己,而他正赤果著上半身立在水中。

最後一點醉意立刻煙消雲散。武衛明頗微惱火,他不是女人,被看見就算了,可她難道不懂要回避嗎?就算她現在是女鬼也一樣。

「你在這里干什麼?」他聲音有點僵硬地問。

「你……」她本就睜大的眼楮再一次瞪大到極限,身體簌簌發抖,顯然激動難抑,以至于有點語不成句。

「我什麼?」武衛明扶額,本來醉意甚濃,信步走到這里見泉水清澈,沁涼,能解因酒意而起的熱意,他一時興起解衣如水,不料被周婉倩看見他這幅樣子。瞧她連一句話都說不好,該不會是第一次看見半果男人被嚇著了吧?既然被嚇到了還不快走!

「……鐘浩!」

武衛明第一個反應是轉頭張望。鐘浩?在哪里?是人還是鬼?

然後風吹草動,流水淙淙,出了他麼這一人一鬼,哪有其他?轉頭再看,卻見周婉倩的目光直直落在自己身上,腦中頓時一片空白,她的意思不會是說……

「鐘浩……你是鐘浩!」

「當然不是!」即使有了心理準備,听到她的話,武衛明還是驚怒交加。放屁!本將軍怎麼會和那種背信棄義、食言毀諾的混帳有關系!

「你真的是鐘浩。」她語氣堅定表示,向前走了兩步,仿佛這樣可以離他更近看得更仔細。

方才的一絲窘迫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武衛明直接從水里跳上岸,隨手拽起外袍胡亂往身上一批,也沒空套上靴子,赤腳踩過池邊白石,幾個箭步來到周婉倩面前,沉著聲一字一句道︰「周婉倩,你給我看清楚,我、是、武、衛、明!」

然而這一次,他氣勢洶洶的樣子一點也沒嚇到周婉倩,她固執地望著他,絲毫不肯讓步,不過倒是點了點頭。

看她點頭,武衛明舒了一口氣,「我還以為你突然瘋了。我明白你很想見鐘浩,可是……」

「我見到了。」她打斷他,「雖然我不清楚為什麼會這樣,但是,我知道你就是鐘浩。」

武衛明一時怒極,他今天剛剛被迫面對自己喜歡上一個女鬼的現實,轉眼間這個周婉倩居然又將自己當成那不知死到哪去的舊情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周婉倩!」他咬牙切齒,「你憑什麼說我是那個家伙?!」

周婉倩揚起頭看他,兩人近在咫尺,月色又明亮,武衛明臉上的每一個變化都可以清楚看見,她也完全感覺到他幾乎要燃燒起來的怒氣,而自己,積蓄了數百年的郁結似乎也要在這一刻解開,她覺得自己的心仿佛快爆裂開來。

「這個……」她顫巍巍地伸出手,扶上武衛明頸上懸掛的一塊微泛冷光的白玉雕龍香圓,「這個是我和鐘浩的信物。」

武衛明愣了一下,對他而言,這塊玉香圓的確不尋常。

據母親說,這玉香圓原本一直收藏在祖宅,他抓周時才取出做頭彩之一,他坐在一堆文房四寶金銀器物之中,第一樣邊抓了這玉香圓,第二樣便撈到了斬鬼劍,死活不放,令人稱奇。于是母親便一直給他帶在身上,須臾不離,多年來已成習慣。後來他也曾請人鑒賞過,都說或為前朝遺物,流于民間,他不以為然,不料周婉倩竟證實了此事。

「我出生時獲賜此玉……後來送與鐘浩,作為信物。」

那個月夜花園里的約會,已成為一生中最美麗的回憶,然而世事滄桑,生死兩隔,在等待了那麼久之後,她終于再次見到它。

武衛明發愣只有一瞬,很快就回過神來,冷笑一聲,「信物?人都死了,信物又算什麼!」他一把扯斷銀鏈,連玉香圓一起摔到她手里,「那家伙早不知死了多少年,這東西自然也會落到別人手上,隨便哪個男人拿著它,你都當是舊情人嗎?」

這一點令他憤怒,這女人究竟有沒有腦子?!

周婉倩捏著他摔來的玉,嘴唇微動,卻說不出話來,似乎只要臉上肌肉有一個微微的動作便會忍不住流下淚來。

武衛明看她這個樣子,不由得心又軟了,放緩口氣道︰「一塊玉而已,你不要在亂想了。」

一語未了,周婉倩的淚珠已如斷線珍珠般簌簌落下,滑過晶瑩剔透如同白玉的臉頰,那楚楚可憐的樣子簡直讓他的心都揪起來了,他手忙腳亂想要替她拭淚,卻越拭越多。

她推開他的手,突然去拉他的衣袋,方才他自水中上岸時只是匆忙一扯,這一拉登時敞開,露出寬闊白皙的胸膛來。

一時之間武衛明完全傻住,這女人要干什麼……不會是要非禮他吧!

周婉倩的手直接扶上他的胸膛。

然而看見淚眼婆娑的她,在一時的震驚之後,他一動也不動,靜待看她要做什麼。

「不止玉香圓……還有這個。」

冰涼的手指觸在溫熱的胸膛上,輕輕移動,最後,停留在他心口一枚銅錢大小的疤痕上。她的神情無比專注,但是,目光卻不在面前的武衛明身上,一雙剪水秋瞳越過他,穿透數百年時光,凝視著過去的那個人。

「同樣的位置、一模一樣的傷疤……」她已不再流淚,眼神迷離,語氣卻帶著一種意想不到的冷靜,「他為我擋箭,差點死去,傷愈之後便留下了這處疤痕。」

這個「他」當然是指鐘浩。武衛明突然覺得她指下所處的那塊傷疤火辣辣地痛了起來,只不過這種痛楚遠比不上他胸膛里正在狂猛燃燒的心火來得強烈——傷疤?!

「那不過是我上個月在邊塞剛受的傷。」他勉強壓下心頭的激烈情緒,保持表面上的冷靜,「所以,你弄錯人了。」但語氣卻很沖的駁斥她。

「我沒有!」

武衛明暗暗咬牙,他忍!

「只是巧合而已。」戰場上受傷的人何止千萬,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好皮肉的士卒多著呢!

「不是巧合!」

他磨牙,有一種想噬人的沖動,繼續忍!

他嘗試跟她講道理,「周婉倩,這幾百年你見過幾個男人?我說沒穿衣服的,是不是只有我一個?」

她臉上立時染上紅暈,不過還是點了點頭。武衛明吁口氣,諒她也沒這個膽子!要是有另一個男人,他立刻砍了那家伙!

「所以了,只是你沒看到,不代表其他人沒有,這只是巧合。」就算機會再少,一萬個人總有幾個人會在同樣位置有相似的傷疤吧。

「不是!」周婉倩性情溫柔,然而對自己認定的事卻有著非同一般的執著,「有白玉香圓、有同樣的傷疤,不僅如此,還有我的感覺,鐘浩的氣息我是絕不會認錯的!」

她的感覺、鐘浩的氣息……他一忍無可忍!

周婉倩卻還挑中時機火上澆油,「武……你真的就是鐘浩!」

武衛明清清楚楚听見自己腦子里名為「忍耐」的那根弦「咚」地斷掉的聲音。

「絕對不要再把我和鐘浩扯上關系!」他咬牙切齒,額上青筋直跳,「听清楚沒有,周婉倩?!」

周婉倩看著眼前這個額上青筋暴露的男人,嘴角微顫,終于沒有在說什麼,然而她的眼楮一眨不眨地看著他,那淒惻中含著欣慰的眼神,明明白白表達著她的心情,當然,她也同樣看見了對方眼中的憤怒與……不屑。

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她心中,無聲地碎掉了……

為了這樣的眼光,武衛明勉強壓抑住自己,在發飆之前,及時拂袖而去。

翰林院編修季博章坐在佑武侯府書房里,舉目四望,書籍倒是塞滿架上,也有時常翻動的痕跡,可大多是兵法、策論,經史子集雖不是沒有,卻少得可憐,簡直充數而已。向來這位小侯爺果然不月兌武將之風,不知顏大人請自己一介修史的文官前來有什麼事情,難道是武侯爺突然有意要修撰家史不成?

不過片刻,武衛明進來書房,季博章在朝堂之上也曾多次見過他,此刻近看,果然是儀表軒昂、貴氣出眾,只是眉宇間分明有郁結之色,他暗暗嘀咕,不知這位少年顯貴還有什麼心事。

客套幾句,武衛明就直截了當說︰「听聞季大人對燕朝的史事鑽研最深,本侯有一二不結處,想要請教。」

季博章一愣,連忙道︰「在下未學後進,不敢受此謬贊,侯爺有疑問,自當知無不言。」

「如此就多謝了,燕朝末年驃騎將軍鐘浩其人,無論正史野史傳,為官為人,平生所涉,請季大人巨細靡遺地整理成章,本侯對這個人真的很、感、興、趣!」

季博章渾身一顫,侯爺說這句話的時候,幾乎是咬牙切齒,可見是真的很感興趣,不過,為什麼總覺得陰測測的呢?

季博章果然熟知燕朝史事,精于文章,不過兩天功夫,鐘浩的大小事跡便收集得一清二楚送到武衛明面前。

坐在書房桌前,武衛明心情有點復雜,對于鐘浩這個早已死去不知多久的男人,他即妒且羨,還夾雜著那麼點自己也說不上是為什麼的好奇。

能讓周婉倩這樣的女子等待尋覓四百年尚不改其志,總要有點不平常的地方吧!

那晚他拂袖而去,心情激蕩之下索性連夜騎馬回京,對周婉倩追在身後的呼喚只當沒听見,興好常人見不到鬼魂,不然真要驚世駭俗了。

一夜間兩度奔波,到侯府時天已大亮,他臉色鐵青渾身殺氣的樣子著實把府里一于人等嚇得不輕,一聲吩咐找了季博章來,他就把自己關在屋里,閑人一概不見,直到今天,氣惱漸消之余,對周婉倩的掛念又竄上心頭。

長嘆一聲,武衛明翻開新出爐的《驃騎將軍鐘浩傳》,仔細研究起來。

燕朝的衰敗,迅速糜爛至無可救藥,不過五、六年而已。

鐘浩以二等神武將軍奉詔回京時,政局已是內憂外患,病入膏肓,只要幾個引子問題就會猛烈地爆發開來,然而朝堂之上仍舊是歌舞升平、醉生夢死,達官顯貴並未體會到末日將至。

二等神武將軍在京城里算不上什麼大官,鐘浩戰功雖顯赫,但在朝堂上卻沒說話的分,原本跟皇室也沾不上邊,不過,天順十二年,即鐘浩回京一年後,京城發生了一起小小的叛亂,把鐘浩推到了眾人眼前。

說是叛亂,實際上是一群流落京師的災民,他麼被官吏剝削欺辱,一時激憤下圍堵京兆尹衛門,要求放糧救濟,不料卻被京兆尹以暴民作亂為由辣手鎮壓。眼見已無活路,災民們索性放手一搏,竟沖開官府包圍,退向附近的恩澤寺。

糟糕的是,當日太後帶了貴妃公主一干人正在寺里祈福,護衛們雖奮力阻擋,然而一人奮死可以敵十,十人奮死可以敵百,災民拼命之下,竟然沖到了大殿前。危機之時,已調任神機營統領的鐘浩帶著一小隊兵卒趕到,護住了鷲駕,與災民對峙。

一場混戰間,有流矢射向貴人,鐘浩奮不顧身,以已為盾,此後便是帶傷而戰,直到援軍趕到。他渾身浴血,卻還堅持護送鷲駕至宮門方才力盡倒下……

看到這里,武衛明冷笑一聲,功高莫過救駕,前面的奮力拼搏,原始職責所在,可後面的帶傷護衛,則與作戲無異了,只是唯恐太後看得不夠清楚吧?

只不過那一箭……武衛明的手不自覺模向自己的胸口,如果真是一模一樣,那一箭若再深數分,必然傷及心肺,藥石罔效,鐘浩這種身經百戰的人,絕不至于想不到後果,那麼這番舉動,就非職責與做戲可解釋。

那位貴人,定時周婉倩無疑,然而,數年前的一夜之緣,已可令他傾生相報了嗎?鐘浩這看似嚴肅端方的人,竟會有這種深情與氣魄嗎?

武衛明的心,一熱,一冷,又一痛。

……太後對鐘浩印象深刻,認定如此忠心的將軍,正是難得人才。那時太後對朝政頗有影響,鷲駕之功又是明擺的,于是半年之內,鐘浩官職一升再升,五個月後已升到了一等驃騎將軍,封忠勇伯。此時的鐘浩,儼然是朝中新貴,前途不可限量。

他年已二十四,卻尚未娶妻,當下便有權貴富豪遣人做媒,然而鐘浩卻總是以各種理由推托,平日只是盡忠職守,除了軍中相識,從不與朝中權貴交結。

武衛明暗暗點頭,鐘浩此人果然深諳韜光養晦之道,以軍權為盾,遠離宣爭,嚴守中立,則上位者自然倚之信之,旁人也很難疑之害之,不過,他不肯娶妻,真的只是自保之道嗎?隱藏在名位、權勢、功業之下的,是否還有一個周婉倩呢?

但當時的周婉倩不但是公主之尊,且即將完婚,而且對方是丞相之子,亦是青年顯貴。對于那時的鐘浩而言,周婉倩實如水中月鏡中花,絕無攀折之望。

有人會因為一個虛無縹緲的幻想而舍棄青雲之路嗎?

武衛明的心,一疑,一驚,在一痛。

其實,以此時的武衛明之心,度當日鐘浩之月復,實在是一件頗為尷尬的事。可就算是自找苦吃,他也一定要一樁樁一件件弄個清清楚楚!

情關難過,古今皆然,非獨他一人。

正待再看下去,就听書房外有僕從高聲稟報,「主子,沂園有急事稟報!」

武衛明不由心頭一震。沂園?難道是周婉倩出了什麼事?如今在他心中,已完全忘了周婉倩是鬼這回事了。

快馬來報的侍衛叫林瑞,一路疾馳還有些喘息未定,一邊說一邊滿懷激憤。

昨夜寅時,以為侍衛兄弟巡查時竟被惡鬼所傷,眾人聞聲協助,那惡鬼卻已經竄逃,傷者垂危,總管一邊延醫,一邊派他回報。他久隨侯爺,多見侯爺談笑問人鬼灰飛煙滅的氣魄,可這不開眼的鬼魅竟在太歲頭上動土!

武衛明臉色沉凝,冷哼一聲,「知道了。來人,備馬!」

居然真的有惡鬼?!那本女鬼不會有什麼事吧!

自從前日夜里驟下暴雨,之後數日一直陰雨纏綿,今天好不容易放晴,但路上仍舊泥濘未干,不免拖累馬速。

林瑞催馬緊跟在武衛明身後,心中納悶,問清受傷兄弟的情況,侯爺已叫人備齊了一干藥物帶上,看樣子不是沒救,但侯爺臉色這麼難看,明顯在擔心著什麼……難道那惡鬼真的神通廣大,連侯爺也覺得辣手不成?

思忖間已到沂園,武衛明先去關切受傷的侍衛,開出方子,交代用法——事涉鬼魅,武衛明的見識豈是尋常大夫能及。

看傷之事一了,他就往後園走去,林瑞要跟上,卻被他喝止。

武衛明孤身一人一路行去,固然心急如焚,卻也不免有點忐忑。

該怎樣去面對周婉倩?她擺明當他是上輩子的老情人,自己可萬萬不能糊里糊涂認了!可偏偏心里放她不下……想到這里,就覺得窩囊,他武衛明做事,從來沒有像今次這般優柔寡斷過!

見到她,第一句該怎麼說?臉上要有什麼樣的表情?姿態要如何擺才不會暴露他的心焦……一路拼命想卻一個問題也想不明白時,他雙腳已踏出竹林,閑雲閣已在眼前了。

那個笨女人現在應該在閣里吧。

什麼?!那個白色人影是什麼?他揉揉眼楮,確定自己沒眼花看錯。

真的是周婉倩!武衛明什麼也沒想,直接沖了過去。

溪流之旁,白石之畔,周婉倩嬌軀委地,青絲覆面,眼眸緊閉,冰冷如同一具尸體,臉上的表情卻極難形容,是悲哀到極點的沉靜,絕望到疲憊反變得安詳。

那是一張死寂的臉,是他曾在戰場上看過,戰敗將死的士兵,生而有憾所流露出的無奈神情。

他抓住她柔軟冰冷的手腕,不由自主地打個寒顫,沒有脈搏,沒有生機……

周婉倩,她死了嗎?

胸口劇痛,幾乎悲痛哭泣的武衛明總算及時想起——周婉倩是鬼,這一切是正常的!

集中全副心神,他終于感受到圍繞在周婉倩四周的一絲絲陰氣,而這陰氣正是她仍然存在的證據,身為鬼魅的周婉倩是沒有實際形體的,如果魂飛魄散,這個身體自然也灰飛煙滅,既然還能凝神為體,那麼她應該沒什麼要緊。

那她到底為什麼昏迷不醒?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照下來,金色的光芒在周婉倩臉上跳躍,更襯得她的臉龐潔白如玉,他微微晃了晃,她也微微而動,一雙藕臂竟像要消失似的轉為透明……

白痴!武衛明跳了起來,幾乎要痛罵自己。鬼怎麼可能在大太陽底下活動自如?她這個樣子,分明是被陰氣侵蝕所導致的!

抱著周婉倩奔進閑雲閣那間暗無天日的房間,小心翼翼將她安置在榻上,武衛明坐在她身邊,握緊著她的手等待,可一盞茶,一炷香,一個時辰過去,她卻根本沒有要醒來的跡象。

武衛明開始心慌,覺得攥在手中的柔荑仿佛輕煙般隨時可能消散,他在顧不上什麼矜持什麼猶豫,手上用勁,急促喊道︰「你快點給我醒過來!我還沒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听見沒有?!快點醒過來……好,就算你當我是你老情人我也不計較了……喂!」

周婉倩眼皮微微動了動。

他一下子屏住呼吸。

長睫眨動,明眸微啟,與他的目光對個正著。

「鐘……浩……」

武衛明臉色一寒,眼光一冷,「你給我閉嘴!」

居然還真又把他當做老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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