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老公的情書 第六章
七年後——
台中五星級飯店。
「領班,這樣的布置可以了嗎?」飯店客房部人員正在布置總統套房,據說入住的是今晚要在飯店餐廳舉辦訂婚宴的新人。
又據說雙方都是望族,很有來頭,一切不可以馬虎,都要按照貴賓的要求。
「玫瑰花的部分大致上是可以了,周圍再擺上香氛蠟燭就大功告成了。」領班正是郭凡穎,她巡視了一下客房的清潔度,對照上面交代下來的布置圖,對部屬們說:「蠟效擺好就準備收工了,把工具全都撤走就行了。」
「是。」四個員工立刻著手收給地上不要的花卉枝葉,地毯再重新用吸塵器整理過。
郭凡穎沒有閑著,她也一起幫忙。
她當初來到飯店應征的就是客房部的職缺,舉凡清潔、布置都是她的分內事。
當時介紹她這份工作的表姊楊玉芬是在飯店擔任拒台經理的工作,如今已嫁人退休去專心理家了。
而她沒想到自己在這里一待就是那麼多年,這份工作對她來說並不難,薪水也還不錯。
因為她英文還可以,能和外賓交談,來了一年就升領班了,還有職務加給,掙的錢夠她自己溫飽也能寄回家補貼。
平日她就住在飯店提供的宿舍,三餐都在員工餐廳解決,她個人的花費也不多,又生平無大志,索性是日子過一天算一天了。
「這位貴賓一定是個很浪漫的人,訂婚就這麼大排場,晚上還要入住在這里……應該是要先試婚吧!」有人邊動手收給也不忘動嘴。
「那有什麼,現代人又不見得婚後才有關系,都嘛早在結婚前就試了。」有人說著。
所有人都悶聲笑了。
「真是羨慕耶!他一定很有錢,房間要求用一千朵進口的玫瑰布置成一個愛心,餐桌也要求要玫瑰花,到處都有彩帶氣球,浴室也都要撒玫瑰花瓣,我真想嫁給這樣的男人。」有人羨慕地說。
「別在那里想著要麻雀變鳳鳳了,那是電影情節,現實中有哪個大亨會愛上我們這種人?」另一人理智地說。
「少在那里妄自菲薄,我們憑雙手工作,又不偷不搶,幻想一下會死喔!」也有人在一旁叨念。
郭凡穎听著部屬們的私下閑柳,笑了一笑不予置評,心底卻溜過一絲苦味,她早就忘了浪漫是什麼東西了。
那些已被她遺忘在天真歲月里。
在她寫最後一封信給況英爵時,她割舍的不只是她的愛情,也割舍了她心中所有浪漫的想法,那些對當時的情況而言是不實際又沉重吃力的。
而失去的再也追不回來,在她掛斷況英爵電話的那一刻,恐怕他已經恨死她了。
在他完美無缺的生命里,他恐怕也早已將她拋到九霄雲外。
其實她並沒有換電話號碼,而他也沒有再打電話給她,她始終不曾接過他的電話……
說不期待他來電是假的,其實她內心里還是牽掛著他。
但時間久了她也就習慣了,她也從來沒有打探過他的消息。
就算放假回台北,她也是當天來回,她不知他在台北過得如何。
現在的他應該已當完兵,考上律師執照,是意氣風發的大律師了吧!工作一定很有成就感,不像她……什麼都不是。
她對人生沒有太大的熱忱,也不再抱著美好的幻想,她每天過著相同的日子,就像壞掉的CD片老是重復著同樣的音樂。
唯一能讓她感覺到愉快的,就只是一份對他的不真實的想念。
可憐她這麼多年來無法愛上任何人,她依然將況英爵放在心中,她沒有一天不想念他。
她仍然愛著他。
她在失意的時候想他,內心會好過些,孤單的時候想想他,她不會那麼寂寞。
她的人生已經乏善可陳,想著他又何妨?
她沒有礙到誰,她工作照樣做,照樣供養家里,她沒有做壞事,她不過是想念他,也並沒有人說她不能想念他啊!
「我們都弄好了,領班。」部屬們收給好了。
郭凡穎扔了手上的玫瑰枝葉,對她們點頭。
其他人全退了出去,她獨自再從套房的進門處到客廳、餐廳、客房、浴室……徹底地檢視一追。
「郭領班,我是櫃台經理,總統套房都準備好了嗎?」
郭凡穎人在客房浴室里,系在腰間的對講機響起櫃台的通報,她拿起對講機回答:「已經好了。」
「大約五分鐘後接待人員就會帶領貴賓到達樓上,他們要先看一下布置得如何。」
「是,沒問題,我知道了。」郭凡穎再仔細檢查了浴室一遍,正要走出去,她听到客房大門被打開的聲音。
「況先生、石小姐,你們看一下有哪里不滿意的,可以再加強。」
她听到接待人員用專業的語調領進了貴賓,她在心底咕噥,樓下櫃台說五分鐘,她都還來不及走出去人就到了。
真有點尷尬,她只好走出客房,到開放式的餐廳立正站好,準備迎賓。
「你好,歡迎。」她擺出專業的笑容,用專業的語言問候,眼看著貴賓走過餐廳。
當她看到那兩位即將在今晚舉辦訂婚儀式的重量級貴賓之時,真不敢相信自己見到的是誰。
竟然是況英爵和石娜娜,他們要訂婚了。
她的心霎時片片碎裂,而她的目光就在況英爵走過她面前時,和他短暫的接觸而過。
「這里的布置真是差強人意,跟我設計的差很多,玫瑰花的品種都弄錯了。」石娜娜的娘家在台中,所以她就近找了台中的飯店舉辦訂婚宴。
她一進房就雙手交叉在胸前,審視房內布置,昂著下巴說話的樣子像只驕傲的孔雀,嬌貴的氣焰不減當年。
她四處走動看著她自己設計的花海,總覺得這里的布置跟她想的差很遠。
石娜娜正忙著,根本正眼都沒瞧郭凡穎一眼,當然也沒發現她。
郭凡穎站在原地怔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她無法形容內心的驚詫。
她的目光生快的移向況英爵,他走向落地窗,佇立在那兒,面朝外,不知在看什麼。
剛才他明明看見她了,他竟沒有任何表情,像是不記得她了。
她的樣子變很多嗎?
以前她是短發,現在是長發,但工作之時規定頭發得梳成髻。
無論如何她心里很難過,她從來沒想過會再遇見他,而且是在她工作的地方,她甚至想象不到,當她發現自己真的已經被他遺忘時,她內心的感傷有那麼深。
最意外的是他就要和石娜娜訂婚了,還要在這里……試婚。
他很愛她嗎?
唉!這不是她可以探究的,他是自由之身,她當年不是祝福他會有喜歡的人出現嗎?怎麼這會兒她後悔了?
「英爵,我要去跟經理說,這種玫瑰不是我指定的那種,一定得重新換過。」石娜娜指著地毯上的心形玫瑰滇叫。
「石小姐,你對這花不滿意嗎?」接待人員惶恐地問。
「對,我現在就要去向樓下當初跟我接洽的人反應,不當面說清楚他是不會懂我意思的,我要求一切都照我的意思去完成才行,
我是很要求完美的人。」石娜娜踩著高跟鞋走了出去。
接待人員一時不知要留下,顧著這不說話的況先生,還是要跟著一臉不滿意的石小姐,兩難之下,接待人員追上她。
總統套房里只剩下況英爵和郭凡穎。
郭凡穎感到空氣突然變得稀薄,教她無法呼吸。
而既然他都忘記她了,她又何必面對他,何況接待賓客並不是她的職務。
她忍著內心的創痛,不發一語的調頭要離去。
「這玻璃沒有擦干淨。」
驀然間,她背後傳來況英爵低沉的嗓音。
郭凡穎詫然止步,心懸著,他是在對她說嗎?他的聲音變得好冷模、冷靜,且帶著讓人不容忽視的才量。
「待套兒……我派人來處理。」她屏息地說,竭力地保持鎮定,要自己清醒些,身為客房部領班,就只能說她該說的,做她該做的。
「你……長得很像一個人。」
他認出她了?
郭凡穎猛然回過頭去,他並沒有轉過身來,他仍面朝落地窗外背對著她,她看不見他的表情,察覺不出他的想法,他的語調也幾乎令人讀不出情緒。
「誰?」
「一個曾讓我痛恨的人。」
他恨她?他指的是她嗎?
就在她掛斷他電話的那刻起,他便痛恨著她了嗎?
她記得她說情書是代筆的,不是為她自己而寫,他受傷的語氣擾在耳邊,她也記得他問她是否真愛過他……而她沒有回答。
她交握著不住顫抖的雙手,她發不出聲音說話,也沒有勇氣追問他痛恨的人是不是她。
「她是我老婆,叫郭凡穎,你叫什麼名字?」
當她听見她的名字從他口中說出的同時,熱浪襲向她的雙眼,她一向自以為堅強的心當場潰散,他並沒有忘了她。
可他為什麼痛恨著她又當她是老婆?何況他還要和石娜娜訂婚了。
她的心情百般復雜,她發現自己無法接受他要訂婚的事實。
但是當初是她自願退出他的人生,現在她怎有資格在他面前表達她的感想?
「不套是忘了自己叫什麼名字了吧!」況英爵沒有听見她的回答,他轉過身看向她,渾利有神的目光定定的注視著她。
他幾乎在見到她的第一眼就認出她,心里說不出的震驚。
她穿飯店的白色制服,應該就是在這里工作。
這麼多年來他對她從未釋懷。
他一直難以接受他最愛的人竟用沒得商量的方法,留下一封信就真的走掉,他情急的找她,她竟說當年的情書是替別人寫的,她不說是否真愛過他,就掛斷了他的電話……
他當時是心碎又痛恨,也暗自苦等著她也許會想通,至少給他一通電話讓他知道她的下落,可以聯絡得到她。
但她真的就一走了之,不給他一丁點她的音訊,他痛恨她的無清,也很懷疑她到底是否真的愛他?
恨她使得他逼自己不曾找過她,也不去詢問她家人她的去向。
大學四年他換女朋發如衣服般,他不留戀任何女人,她在他心上刻下的傷痕,使他對任何人都無法真心以待,他誰也不愛。
如今他已是律師,職業訓練出他不苟言笑的態度,他學會了隱藏內在的情緒,他不輕易透露自己真實的想法,即使內心有火熱的情感,他的外表依然冷淡。
可是此刻內心的波動是怎麼回事?
若恨她,為何要找理由跟她說話?應該要不屑一顧才對。
她就在他的眼前,他打算如何?
他遠遠的瞪著她潔白小臉上那雙泛紅的眼楮,他不想心軟,但她一副無辜的模樣硬是敲疼了他心。
他依稀記得純真年少時,因為寫情書給他,被叫到辦會室的青澀女孩,她一直在他心里,她曾是單純的年代里,他心里最甜蜜的悸動。
一種深層的酸楚從心間溜了出來,那封情書他本想撕碎,可他沒有那麼做,他竟還珍藏著它,即使她親口說情書是代別人所寫的。
難道里面沒有她的真情真意嗎?
他深深的愛過她,他這輩子只叫過一個女人老婆,就是她。
他曾對她說過,有一天他們會結婚。
難道他們之間曾有過的美好一切,都只是他一個人昏頭的幻覺嗎?
要是所有的感覺都不是真的,那他一定有病。
眼前的她,樣子還是很清純,甜美的模樣一如往昔,只多了一點點成熱感,她要是改變很多,他絕無法在見到她第一眼就認出她來。
這麼多年了,他已經不再是當年的他,他恨著她的無情。
可她為什麼看起來一點也沒變?那雙眼楮依然無邪得要命,好像世上最無辜的人是她,為什麼?
如今她還是一個人嗎?或者有別人?
他緩步走向她,他多麼想看清楚她。
郭凡穎無法移動自己,眼看著他走向她,她心底的激動使她全身發顫,淚也在眼底打轉。
他佇立在她面前了,高大的身影給她極大的壓迫感,她鼓足了勇氣才抬起眸看向他。
當她那麼近的看著他,她才發現他的眼里有淚,他的眼眶好紅,可是他的表情又冷又酷,他的雙眼幾乎是瞪著她。
「怎不回答我?」他沉著臉問。
「我叫……郭凡穎。」她困難地說。
「你在這里做什麼?」
「客房部的領斑。」
「為什麼這幾年都不跟我聯絡?」
「我……」
「有別人了?」他質問。
「沒有。」她否認。
「你不敢認我?」況英爵承認他心正痛著,這份痛竟不是因為恨意,而是來自昔日對她的愛,就在她說她沒有別人時,他的心已寬恕了她。
「不是。」郭凡穎無奈地搖頭。
「想過我嗎?」他想知道。
「我……」她時常想他,可他都要訂婚了,她怎開得了口,只好說:「……太忙了。」
「那就是忘了?」他克制不住內心的起伙,她讓他心情像搭雲霄飛車般忽上忽下。
「是……忘了。」她覺得自己應該這麼說,她不想破壞他的婚事。
「忘得好。」這下可以徹底死心了吧!她根本不愛你。
況英爵告訴自己,要恨就恨個痛快,何必再談愛,她若真的有情,又怎會忘了他?!
他神情冷列的瞪著她,不再跟她說上任何一句話,繞過她,驟然離去。
郭凡穎怔愕的立在那兒,她沒有回頭,她听見大門開了又關的聲音,他竟然就這麼走了。
他真的恨她。
是了,若還愛她又怎麼會要跟別人訂婚呢!那個人竟是他當初討厭的石娜娜。
唉,看來這幾年來他和石娜娜有了好的進展。
他會再有喜歡的人出現,那不正是她的期待嗎?
是她自己不該被他那聲「老婆」迷惑,她怎能還對他有妄想?他們已是陌生人,這麼多年來他們之間都沒有聯系。
很快地他就是別人的老公了,她依然只能祝福他。
無聲的淚從她臉龐滾滾直落,她獨嘗著心里說不出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