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假閨秀 第四章
曲醉雲再見到方少良卻是十天之後了。因方怡藍說自己前幾日生了一場小病,所以有好些日子不能過府探望老太太,讓方老太太不禁對自己這個命運多外的女兒心生憐惜之意,遂作主拿出二百兩的體己銀子來,為女兒辦個席面,說是沖一沖之前的晦氣。
方府中一般除了逢年過節和幾位重要人物的壽誕,很少這樣大擺宴席,所以這在方家也成了一件大事。對方怡藍羨慕嫉妒的人自然不在少數,但是看在老太太這樣熱心張羅的分上,人人又不得不賞臉來赴宴,畢竟白吃白喝也不損失什麼。
設宴這一天,東府很是熱鬧,不僅各家的人都到了,還有本地一些方家的近親也過來湊熱鬧。方老太太大手筆,請了本城最有名的兩個戲班輪番獻戲打擂台,一眾少爺小姐和夫人姨太太們都是戲迷,不禁熱烈討論了起來。
「若論這苦情戲啊,當然是青彩戲班兒演得最好,上回老太太壽誕請他們來唱『月娘淚』,看得我眼淚就止不住地流。至于拱武戲班還是武生戲最好,打起來熱鬧好看,身段兒也漂亮。」方府最愛看戲的是二老爺方世書的二姨太秋荷,每次看戲她都比別人更加熱絡上心,而且最愛揪著戲班的表現說個不停。
但方世言的正妻二太太卻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提醒著,「今日可不是妹妹的場子,你就安靜些吧。你想看什麼戲,等你過壽時再點,今日既然是給怡藍妹妹辦的酒宴,自然是怡藍妹妹先點戲。」
雖然方怡藍今天面上大添光彩,但她是低調慣了的人,此時見二太太公然拿自己去折秋荷的面子,生怕會給自己找麻煩,便笑道︰「還是請老太太先點吧。」
戲牌送到面前,方老太太卻笑說︰「今天是給你辦酒席,自然是你先點。你不要怕別人說什麼,有我給你撐腰呢。」
方怡藍淺淺一笑,只好將戲牌收回來,先點了一出「萬園春色」,這戲講的是一戶有錢人家多子多孫且趣事不斷的故事,最是熱鬧好看。大戶人家辦宴席,多點這一出。
幾位太太和姨太太知道她點這出戲意在討好老太太,因此,表面子上都點頭說「點的好」,在心里卻又暗暗地撇嘴冷笑。
方少良正好從戲樓下面走上來,方老太太看到長孫來了,便喚他,「少良,你也點一出戲吧。」
他一眼瞥過去,看到坐在方怡藍身後的曲醉雲,兩人目光一對,她立刻將視線移開,很不願再瞧他一眼的樣子。他勾唇一笑,「給姑媽辦的酒席,卻讓我點戲,這不大好吧?老祖宗您點過了嗎?」
「老祖宗」這稱呼,全府只有方少良一人這樣叫,每次這樣叫都帶著幾分孫子討好女乃女乃的味道。
方老太太最是寵溺他,立刻笑答,「你就算是替我點一出好了。」
方少良笑著接過戲牌看了看,忽然歪著頭問曲醉雲,「雲弟喜歡什麼戲?」
她悶聲道︰「我平日也不怎麼看戲,對這一點都不懂。」
「也是,還是女人們更喜歡看戲。」方少良聳了聳肩,「其實我也不大懂戲,不過老祖宗既然讓我點了,那我就勉為其難點一出吧,點得不好,你們就不要怪我了。」他對站在旁邊等著人點戲的戲班班主說︰「你們班子里有沒有能唱《木蘭從軍》的?」
班主陪笑道︰「大少爺點的這出戲不常演,不過還是可以唱的。」
「那就這一出吧!不用唱整場,把最精彩的那一折唱一唱就好。」
方老太太在一旁問︰「最精彩的是哪一折?」
方少良回頭答道︰「就是最後一折,唱的是花木蘭從軍歸來,月兌戎裝換紅妝,那一折我記得叫一一『驚艷』?」
班主笑道︰「大少爺說的沒錯,是叫『驚艷』。這戲是從古詩(木蘭辭)中改過來的,這一折中原詩詞保留的最多也最全,幾位夫人小姐們應該都耳熟能詳,听上一遍,就能跟著唱幾句了。」
班主領了戲牌下去後,四小姐方麗瑤好奇地問︰「這一折中有什麼唱詞是耳熱能詳的?」
方少良用手中的扇子輕輕敲了下妹妹的頭,「你這丫頭平日讀書一定不用功,連(木蘭辭)都沒背過嗎?既然是『驚艷』一折,唱的自然是最後那一段了,你把(木蘭辭)背一背不就知道了?」
聞言,方麗瑤搖頭晃腦地默默背著,「卿卿復卿哪,木蘭當戶織……」
「誰讓你從頭背了?」方苑霞一個白眼丟過去,「從『爺娘聞女來,出郭相扶將』開始背不就好了?」
方麗瑤也不氣惱,乖乖地跟著背下去,「阿姊聞妹來,當戶理紅妝。小弟聞姊來,磨刀霍霍向豬羊。開我東閣門,坐我西閣床。月兌我戰時袍,著我舊時裳。當窗理雲鬢,對鏡貼花黃,出門看伙伴,伙伴皆驚慌︰『同行十二年,不知木蘭是女郎!』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兩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好不容易背完了這一大段,方麗瑤立刻喝了口茶水,又問道︰「少良哥哥,你說這詩是不是後人胡編亂造的?一個女人從軍十二年,別人怎麼可能不知道她是女人?」
他淡淡地回答,「若她刻意隱瞞,而旁人又從未往那里想過,也非不能。」
方少楠伸過頭來笑道︰「若她長得沒有一點女人昧兒,是個丑八怪,身材又平板,也難怪別的男人看不出來。」
他說話素來口沒遮攔,這話說出之後,方老太太不禁皺眉,「少楠,滿桌都是你的長輩,這樣說話實在是沒規矩,我看你還是到下面去看戲好了。」
方少楠悻悻地起身,不情不願地下了樓。他母親段姨娘頓覺自己也似是被打了膽,連忙起身向方老太太告罪。
方老太太冷冷地說道︰「你坐著看你的戲,和你無關。少楠這孩子說話沒輕沒重的,這只算是提醒他一下而己。」
方少良一笑,「姨娘別怕,老祖宗處事最是公平的,少楠那里改天我去說說他就好了。下面都是親戚家的公子,他在那里比在我們這兒更自在些。」
有大少爺打圓場,段姨娘總算又安下心,坐回去看戲了。
這時候戲已開場,熱熱鬧鬧的一出「木蘭從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漫不經心地踱步到曲醉雲的身旁,方少良挨著她坐了下來,小聲道︰「知道這戲我是為誰點的嗎?」
她面無表情地說︰「大表哥自然是為老太太點的。」
他輕笑,「你就算是再裝得不解風情,其實心里還是明白的。無妨,反正今日是姑媽的好日子,我也不會說破什麼,你盡管放心。」
身子一頓,曲醉雲赫然回頭瞪著他,「你還想干什麼?」
方少良挑眉,「我想干什麼,要看你對我的態度了,你若乖一些,我便什麼都不做。你看姑媽今天心情多好,多少日子都難得見她一回笑臉,對吧?她辛辛苦苦地在府中特了十幾年,要的不就是今日這般眾星拱月的光彩日子?可這繁華如夢最易醒啊……」
曲醉雲恨得牙癢癢,一邊還要留意周圍有沒有人注意到這邊,一邊再將聲音放得輕一些,「大表哥,你就算是再悠意妄為,但別忘了還有禮數呢!我好歹是你的親戚。」
「表妹嘛……」他故意拉長聲音說出這三個字,曲醉雲嚇得幾乎要用手去捂他的嘴了。
方少良見她慌成這樣,便暫時住了口,又好奇地問︰「你今天臉色不好?是不是病了?」
今天一上樓,他就覺得雲兒的氣色不佳,一張小臉白白的,比起平日少了幾分血色,連唇都失了紅潤。
曲醉雲皺眉道︰「你少氣我,我就不會病。」
方少良暖昧地笑著,「這麼說來還是我的錯了?可我怎麼會氣你?我憐你、疼你都來不及呢。」
不想與他說這些話,曲醉雲站起身,作勢要去旁邊拿茶杯。而視線一直不離方少良的方苑霞,看他倆很親密的樣子,心中有些吃味兒,便上前道︰「少良哥哥,昨天我院子里的荷花開了,叫人請你來看,怎麼你也不來?」
「昨天啊?」方少良懶懶地說,「昨日我一整天都在核算府里的帳目,哪有工夫出門閑逛?改日吧?」他又看著曲醉雲間道︰「雲弟不是最喜歡荷花嗎?改日咱們一起去看。我記得二妹妹那里有不少荷花的品種還是市面上少見的呢。」
方苑霞雖然不喜歡曲醉雲,但是既然方少良親自邀約了,自己也不得不裝作大度的樣子說︰「是啊,表弟也一起來吧,我那里還有一盆逞羅國的荷花呢。」
「我對荷花不是很懂,而且這兩日學堂上老師功課催得緊,我娘讓我少出門,你們共賞就好了。」她淡然地拒絕。
被曲醉雲折了面子,方苑霞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冷笑道︰「表弟的架子就是大,咱們請不動就算了。」隨後又表情一變,對著方少良嬌嗔說︰「少良哥哥,你可得給我這個面子,一定要來啊。」
他伸個懶腰,「我這幾日也忙得很,指不定哪天有空。再說,既然雲弟不去,那我也算了吧。」
方苑霞急得坐不住,忙過來拉扯他的袖子道︰「不行不行,你一定要去。」
方少良將袖子扯回,淡淡地說︰「咱們己經不是小時候了,我一個大男人跑到小姑娘的院子里去看荷花,不怕讓人說閑話?總得帶個伴兒吧?可惜這伴兒又不賞臉。」
曲醉雲見他非要拉上自己不可,而方苑霞瞪著她的眼也都快起火了,只得說︰「好,等我和我娘告了假,便去叨擾二表姊。」
方苑霞這才滿意地坐了回去,只是不免又多看曲醉雲兩眼,心中很不願意承認方少良肯去是因為自己承了他這個情。
曲醉雲靠著二樓看台的欄桿向下看去,只見戲台上正演到精彩之處一一換回女裝的花木蘭摟著爹娘哀聲痛哭,唱著,「離家經年十二載,思親難免淚雙流。此身雖著男兒甲,心中常憶女兒愁。今日還我紅顏色,侍奉雙親解千憂。天下皆知木蘭名,何必榮華萬戶侯?」
這一段讓她不禁听得痴了,「天下皆知木蘭名,何必榮華萬戶侯?」
花木蘭這樣的奇女子,真的存在過嗎?那甘願以鐵甲遮去婀娜身姿,任風沙替代脂粉,十二年的青春美貌隨水流,卻又在天地問留下一段屬于自己悲歌慷概的動人傳奇。
她,就像花木蘭一樣的孤獨,不知能有像花木蘭一般的驕傲嗎?
小月復忽然隱隱抽痛,唉,這是她今日最大的煩惱。做女人的麻煩,便是這每月必有的疼痛怎麼都避免不了,真不知道當年花木蘭是怎麼將這樣的大事都順利遮掩過去的?
她休質虛寒,只要到了這日子就手足冰涼,頭幾日更是小月復疼痛難忍。昨天在床上躺了一日都沒有下地,今天總算好一些了,勉強可以出門見人,但兩腿還是虛軟無力。
母親怕人看出問題來,也不敢給她做姜糖水喝,所以她只能忍著。
但是疼痛感忽然越來越強烈,一陣一陣的,讓她不得不將小月復緊緊抵著欄桿,以壓制那磨人痛意。
在她身側坐著的方少良越看她越覺得不對,她臉色越來越白,雙手緊緊抓住欄桿的樣子,就像是快要溺水的人,又像是隨時要暈倒似的。
「不舒服?」他不禁又悄悄地問了一遍,「若是不舒服就直說,也可以請個大夫給你看看。對了,常給老太太看病的方成祖一家也在樓下看戲呢,要不然叫他給你把把脈?」
「你……少管閑事。」她咬著牙,「不許叫人!我、我過一會兒就好了。」
看她小臉糾結的樣子,方少良眨眨眼,竟然明白了。
他默然一笑,轉頭對方老太太說︰「老祖宗,我前兩日買了本曲譜,恰好雲弟也喜歡彈琴,我想帶她去房里看看那本書,所以想先向您告個假,不知您同意不同意?」
方老太太笑道︰「你們男人就是不愛看戲,這里唱得正熱鬧你們就要走。那好吧,也不強留你們了,一會兒吃飯時回來就好。」
方少良扯著曲醉雲就往外走,經過方怡藍的時候又說了句,「姑媽,我代雲弟和您告個假。」
她看了下兩人,眉宇緊整,似是有話想說又不便說,只對曲醉雲道︰「你不要給你表哥添什麼麻煩就好。」
「雲弟最講規矩了,到我那里連茶杯都不敢踫的。」方少良說罷,便將曲醉雲拉下了樓。
戲樓距離方少良的寒月居並不遠,府中的丫鬟家丁們大多在戲樓那邊看戲,路上難得見個人影,方少良柔聲道︰「看你疼成這樣還忍著不說,路都走不動了吧?我背你。」說著他竟然真的蹲下來,背對著她。
曲醉雲一張膽雖然雪白,但是耳根子卻熱得要命,知道被他看出秘密來,尷尬得要死。「你別鬧了,我、我回西府去了。」
「休想!」方少良干脆一把將她抱起,往寒月居走去。
「放我下來!讓人看到像什麼樣子?」曲醉雲又驚又怕,又羞又怒,威脅道︰「你若是不放我下來,我一會兒就一頭撞死在你面前!」
方少良嘆了口氣,「好烈的脾氣。」好在這時候己經來到寒月居門口,他將她放下,揚聲問︰「院里今天是誰值守?」
綠墨跑出來,連聲答,「大少爺,紅鶯姊姊去廚房那邊了,玉墨和金風在戲樓那邊幫著伺候,只有我在。」
斂起笑臉,方少良說道︰「我剛才在戲樓上吹了點風,鼻子不舒服,你去找紅鶯,讓她和廚房說,給我做碗姜揚過來。」
打發走了綠墨,他將曲醉雲抓進自己的臥室,按倒在床上。
「好好躺著,一會兒喝了姜揚就好了。」
她盯著他瞧,悶聲說︰「你倒是挺懂的。」
方少良笑道︰「我上有母親,下有妹妹,家里還有這麼多姨娘,女人的這點事兒有什麼不知道的?你這表情是在吃醋?」
「鬼才吃醋。」曲醉雲翻身對著牆面。
他欺身來到她身後,問︰「要不要我給你揉揉?」
「不用!」她反手推開他,惹得他發笑。
方少良的手哪里是曲醉雲管得了的,他捺起她的衣擺,直接探入她的外褲,在她激靈一下,要從床上跳起來的時候,他己經將身子俯壓下來。
沒有血色的紅唇被緊緊覆住,刻意地不給她一點喘息的空間,舌尖撬開那試圖緊閉的牙關。她以為這樣就能關住心門了嗎?怎麼可能?他怎麼會允許!
將她死死的壓在身下,嘴上的力道讓平躺又乏力的她根本抵擋不了,唯有他一只手卻與唇上的交戰不符,正輕柔地幫她揉壓著疼痛的小月復,由左向右,慢慢地轉著圈。
若不是外面又有了綠墨的聲音,方少良實在是舍不得放開她。先不回應綠墨在門外的詢問,他抬起身,看到她的雙眸全是水汪汪的亮擇,臉頰和嘴唇又恢復了紅潤,不禁微笑著點點頭,「好,現在的樣子我喜歡。」
說完,便悄然下了床,開門讓綠墨進來。
看到曲醉雲躺在里屋的床上,綠墨訝異地問道︰「表少爺怎麼了?」
方少良冷冷地瞥她一眼,「這是你該問的嗎?」
綠墨驚得縮起肩膀,忙退下去。
他故意悠然說道︰「雲弟,就算姑媽昨晚責罵了你,你哭也哭夠了,起來陪我喝碗姜楊吧。」
听著身後的動靜,曲醉雲羞憤交加,卻根本不敢回頭。她的嘴唇被方少良親得腫痛起來,若是讓綠墨那種精明丫頭看到了,真是只有死路一條。
直到听得房門重新關上,她才松了口氣,剛要起身下地時,方少良己經端著姜揚坐到她身邊來,「給你做的姜揚,可惜我不敢再讓她們放點紅糖,否則她們就真要起疑了。」
那愉著將碗遞到她唇邊,見她緊皺著眉卻不伸手。
他嘆口氣,「真是不知好歹的小東西,我可是好心救你,你不喝了它,一會兒吃飯的時候若再疼得不行,我可救不了你了。」
曲醉雲知道自己的情況,他說的也是事實,只得伸手去接碗,但方少良又把碗故意移開了一些,存心逗弄她,就像貓逗老鼠似的。
她生氣地問︰「你一天到晚戲弄我,有意思嗎?」
「有意思。」他倏地喝了一口姜揚,摟過她的脖子,將揚什哺入她的口中,她躲閃不及,那辛辣的味道一下子灌進口腔里,止不住地想要咳嗽,又被他用舌頭硬生生地壓了回去。
姜湯的昧道實在算不上好,可棍雜在他的熱吻中,這味道就變得更加詭異,他以舌尖攪動她的心弦,讓那熱辣的揚汁從咽喉滑入月復中之後,連著劇烈的心跳一並變得火燙。
曲醉雲緊緊抓著他的肩膀想要推開,那魔鬼般的男人卻輕笑著把唇滑到她耳邊威脅道︰「你要是把姜湯都推灑了,連碗也摔了,被綠墨听到聲響,你自己和她解釋去。」
于是她只好狠狠地咬了他的舌頭一下,血腥之氣驟然沖檻出來,饒是方少良不想松口也得松了。
他用手指抹了下流出血的嘴角,微眯起眼,「好利的牙。」
曲醉雲奪過他手中的碗,咕嚕咕嚕地灌了下去後,推開他,「我要過去了。」
「身體撐得住嗎?」他從床頭拿出一塊手帕,慢悠悠地擦著舌尖上還在不斷滲出的血,打量著她的背影,「怎麼不穿我送你的衣服?」
「誰要穿你的舊衣服?」她沒好氣地說。
「嗯,原來是嫌棄衣服是舊的?」方少良勾唇一笑,「那好,明日叫錦繡坊的人去給你量身定做幾身衣服。不過我送你的那幾件還是我七、八年前的衣服,沒怎麼上身就壓箱底了,送給你不是為了羞辱你,而是我那時的身量和你現在差不多,讓你穿正合適。」
「多謝大表哥的好意,可我實在承受不起。你這福厚綿長的人的衣服讓我這福淺命薄的人穿,不知道是不是不吉利。」她冷著臉,一手撐在桌面上。本來今日就失血過多,又被他輕薄了半天,更沒氣力了,卻偏偏不想在他面前示弱,執拗地站著。
方少良晃到她身邊,笑道︰「我這福厚之人正好庇佑你這福薄之人,這樣才是絕配。」見她要走,他一手拽住她往回拉,「先別走,還有些私房話要和你說。」
曲醉雲戒備地看著他。他能說出什麼「私房話」來?她猜也能猜出一二。
卻听方少良說︰「老太太年事己高了,這府中的人看在她的面子上,還會對你們母女倆好一些一一」
「母子。」她打斷他的話,咬牙切齒地提醒。這家伙若是故意要用錯字,她不管,但要是在人前也這麼胡言亂語那可怎麼辦?
不理會她的糾正,方少良遷自說道︰「府里的人都是勢利眼,我雖然得寵,但上面畢竟還有老爺和太太,你若想和你娘平平順順地一直住下去,光是靠你娘這樣吃齋念佛的可不行,你總要做些事情出來,讓他們看出你是可造之材,才不會讓所有人都當你們是吃白食的,你們在這里住著才能更安穩。」
曲醉雲心頭一震。她本以為他要說的,無非是那些調情逗趣的玩笑話,沒想到卻也有一番肺肺真言。而這些話原本一直縈繞在她心頭,是她的心病,被他說破時不禁有些氣餒一一她的無奈和尷尬方少良都看在眼里,在他面前她竟然沒有半點秘密嗎?
方少良又正色道︰「我本來想帶你從商,慢慢學起,但是看那個胡沖對你色迷迷的樣子,真不放心把你交給他。我先替你留意著吧,看看把你安置在哪里合適。錢莊責任重大,不是我不信任你,而是我若交給你去管,府中肯定一稟人不服,或者酒樓那邊可以先交一間給你打理……」
他雖然是在對她說話,但也是自言自語,這些話顯然盤旋在他心頭很久了,不便與他人說,今天告訴她,並不是為了和她商量,而是為了推心置月復。
這些年,他對她用的心思遠比她知道的多,若只是貪戀她的皮相,他可以用強的,就算因此佔了她更多的便宜,她也不可能反抗鬧翻臉。但是每次看到她縴瘦的身影在府中孤獨地佇立時,他就忍不住想把她拉到人前,讓她大大方方地找回屬于她的自信和驕傲。
但曲醉雲對于他的心思卻沒有多少感激。若不是他主動挑弄,戳破真相,她又怎會有今日的尷尬,而且進退兩難?縱然他為她安排後路,那也是他希望她該走的後路,而不是她自己選的,所以,她不可能接受他的安排。
她的沉默令方少良敏感地察覺到她內心中的抗拒,握著她的手,那手都是接成了拳頭,不肯與他十指相交。
「雲兒,你若以為我是在玩弄你,那你就錯了。」他沉聲慢語道,「我是認真的。」
她一震,這才看向他的眼一一他說他是認真的?什麼認真?認真地不讓她有好日子過嗎?
「不,」她吐出一字後,輕輕搖頭,「我不願意。」
方少良眉骨一沉,「為何?」
「因為我是男的。」這是娘賦予她的性別,她只能選擇听一個人的話一一娘,或者方少良。事實上,她也只能听娘的。
他冷哼了一聲,「我有辦法證明你不是。」
「那……」她淒然一笑,「我就只有死給你看了。」被逼到無路可走,唯有死路一條,他要的大概就是這個。
他的手暗暗使勁,將她的拳頭接得沒有一點縫隙,骨頭都疼痛欲裂,「別拿死威脅我,這是小孩子才鬧的脾氣。」
「除了死,我還有什麼可以威脅你的?」她默默地看著他,「結果你心里真的像你說的那樣,有我,那你就會在乎我的威脅。結果沒有……那我的威脅就一文不值。」
她在賭,她在賭這個男人對她到底是不是真心,如果是……那他會懼怕她的威脅而止步,如果不是……那也只有玉石俱焚這一條路可走。
方少良托起她的臉,凝視著這張讓他暗中凝視了不知多少年的面容,她的外柔內剛他早己知曉,但她的毅然決然卻也是他不得不恐懼的。可惡,他竟然開始顧忌她的「威脅」了!更可惡的是,這個女人以前怕他,是因為她以為他無情,現在她威脅他,是因為她知道他對她有情。可無論他是無情,還是有情,她都選擇離他遠遠的。
一瞬間,她的冷模觸怒了他,將她往懷中狠狠一拉,托著她的頭說︰「你可以死,將你娘丟下,讓她孤苦無依,孤獨終老,成為府中所有人的笑柄。」
曲醉雲直勾勾地盯著他,一字一頓道︰「你只會拿我娘來威脅我嗎?你難道不知道,我為了她犧牲了多少?她到底愛不愛我,我都不能確定。如果我死了,說不定我們兩個人都解月兌了,否則我早晚有一天……會開始恨她。」
她平靜如水的聲音,清澈剔透的眼神,像一朵小雛菊一樣細致干淨的面龐,無一不強烈地吸引著他,唯有這些話,挖出了她心底最狠辣、最冷模的那一面。
她對母親,有多在乎,就有多失望。
方少良知道今天這番話是白說了,她被人禁錮了十幾年,要想改變,也非一朝一夕可得。
默然地看著她那緊繃的面孔,他忽然說︰「該吃飯了,我們回去吧,免得老太太差人來找。一說完,便拉著她往外走,又問︰「若是不能走,我便背著你回去。如何?」
「不用!」她慌忙躲開他的手,無論身休有多不適,還是急匆匆地出門去了。
方少良看著她的背影,猶如一只受了驚嚇急于逃離的小兔子,不禁失笑。她以為威脅了他,他就會放手嗎?
他豈會讓她如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