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假閨秀 第五章
宴席過去後的第三天,本城最大的綢緞莊,也是裁縫括兒做得最好的錦繡坊派了兩名師傅到西府的倚雲苑來,說是大少爺吩咐他們為方怡藍和曲醉雲各做幾身衣服。
那裁縫姓崔,面孔和善,天生一副彌勒佛的笑模樣。「大少爺說天氣轉暖了,這人最易出汗,衣服肯定也換得勤,所以應當多做幾身衣服備著。府里的夫人小姐們每年這時候都會做上兩三件,所以西府這也該做幾身才好,希望姑太太不要為了省銀子就委屈了自己。」
方怡藍淡道︰「我這里的衣服真的夠穿了,實在沒必要多做。」她看了眼曲醉雲,「要不就給雲兒做兩身吧。」
她連忙回絕,「母親一直教我『從儉入奢易,從奢入儉難』,孩兒不敢忘了母親的教誨。」
方怡藍說道︰「這是你大表哥的一片心意,你也不用拒絕,否則倒顯得咱們格格不入。下個月是老太太的大壽,你做兩身新衣服留到那時候穿就好了。」
既然母親都發了話,曲醉雲也只好答應。
裁縫很仔細地為她量尺寸,她心中卻撲通撲通的緊張得很,生怕那裁縫發現她身材不對,不像個男兒。
好在崔師傅只是笑笑說︰「表少爺骨骼情奇,身材俊秀,真是一表人才。料子大少爺己經幫忙挑好了,改日做好了會盡快給表少爺送過未的。」
連料子都要被方少良包辦,曲醉雲心里很不高興。
這時候,方苑霞的貼身丫鬢倩碧拿了張帖子來,說是方苑霞請她過去賞荷。她問道︰「有誰去了?」
「四小姐和五少爺都過去了,還有孫府的小姐,也都來了。」
一听人很多,曲醉雲稍稍放下心來,當著那麼多人,大庭廣眾的,諒方少良也做不出什麼逾矩的事情。上次她己經答應了方苑霞,而今若是又毀約不去,日後肯定會有麻煩,于是她連忙換了件衣服,通報母親一聲後,便跟著倩碧去了彩霞閣。
彩霞閣里,已經來了一堆人。
遠遠的就見二小姐方苑霞穿了一身艷麗的挑紅色,在眾人中尤其醒目,正滔滔不絕地講著她那盆逞羅品種的荷花。
「這盆荷花還是皇上賞給孫家的品種。而眼前這一盆,是孫夫人上次來咱們府里,听說我也喜歡荷花,就叫人送過來。」那語氣里的驕傲和得意是毫不掩飾的。雖然方家世代為官,皇上賞賜的東西也不少,但這畢竟是外國來的花種,屬于希罕物,也難怪她這樣急著讓所有人都看到。
五少爺方少華是方苑霞的弟弟,兩人都是二老爺方世言的孩子,而且是一母同胞,他年紀小,也不懂事,只在院中跑來跑去的,偶爾停下就問︰「二姊,咱們幾時可以吃東西啊?」
「你就知道吃!」她擺出姊姊的架子教訓他,「少良哥哥還沒過來呢。他說今天還會帶個客人過來,咱們總要等他來吧?」
四小姐方麗瑤也是好吃的,拉著方少華俏俏說︰「我看屋子里還有一碟呆子,不如咱們先去吃幾個呆子填填肚子?」
方少華忙連連點頭,和方麗瑤手拉著手,跑到內屋去了。
孫府的千金孫欣悅算得上是方苑霞的閨中密友,此時她坐在池邊指著那荷花問道︰「你這里的池子怎麼也不擴建一下?全府就數你這里的景致最好,老太太都要常過來走動的,若再把池子翻建一倍,這池邊就更涼快了。」
方苑霞嘆氣地說︰「我問過父親了,說是臣子家中的池子大小朝廷是有定制的,若太大了,逾過定制就會給自己找麻煩,所以最近我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些好品種都不能種,正為這事兒發愁呢。」
孫欣悅笑道︰「這有什麼,定制里有沒有說是不許一個池子的大小超過定制,還是說不許所有池子的總面積超過定制?」
她的話讓方苑霞听得一愣,「這倒不知道。」
「你去打听打听,倘若不限池子的數量,那你回頭再往少華那里挖個池子,把你想種的,都種上不就好了?」
方苑霞听了這主意連聲說好,拍著孫欣悅的手背說︰「還是你這個丫頭機靈,這樣的鬼點子你都想得出來。」
忽然孫欣悅向遠處撇撇嘴,「你連他都請來?」
方苑霞看了一眼她所說的那個人,原來是曲醉雲正好走了進來。她無奈地嘆了口氣,「誰想請他了?還不是少良哥哥非要拉著他一起來,說是我們都長大了,他一個大男人不好單獨來這里看荷花。其實還不是看他們母子倆孤苦可憐,所以我也只好給他這個面子罷了。」
孫欣悅忽而說道︰「話說少良哥哥今年有二十二了吧?怎麼老太太一直不給他說親?」
聞言,方苑霞眼珠子一轉,笑問她,「是不是你這丫頭想嫁我少良哥哥啊?我告訴你,老太太的心可高著呢,從他十八歲起,就開始給他物色結親的對象,要門第、家世、人品都配得上才行。我少良哥哥眼界更高,說除非是月里的嫦娥,否則他誰也看不上。」
孫欣悅嘆氣道︰「那我是沒希望了。」
「這也未必嘛。」方苑霞笑著說︰「你們家和我們家向來關系要好,絕對算得上是門當戶對,而且你爹又那麼喜歡少良哥哥,沒準兒長輩們之間有什麼默契,是咱們不知道的呢。」
「會嗎?」孫欣悅被她說得又雀躍起來,「若咱們倆真是做了姑嫂,干脆你就嫁給我哥好了,這樣就親上加親了。」
方苑霞笑著碎罵道︰「呸,你哥那種孔武有力的武夫才不是我喜歡的呢。」
「那你要嫁什麼樣的?」孫欣悅好奇地問,「難道你喜歡白面書生?」
她的眼珠轉了轉,卻看見院門口有兩人聯袂進來,一人是方少良,一人竟然是聖音堂的聖藏影。她頓時眼楮一亮,兩頰泛紅,孫欣悅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恍然大悟道︰「哦一一原來你喜歡聖堂主那樣的啊。」
曲醉雲自進了院門,就很知趣地獨自坐得遠遠地看荷花。原本想著,既然方少良還沒來,自己略坐一下就走,也算是給了方苑霞一個交代,還可以免去踫到方少良的尷尬。可是那荷花開得著實情艷絕麗,讓她也不禁看呆了,結果這稍稍耽誤了一會兒,就又被方少良踫個正著。
可她也沒想到他今天會和聖藏影一同前來,心中不由得感到好奇,聖藏影怎麼這麼清閑,會一起到這邊精荷花?
聖藏影一看到她,先笑著走過來道︰「少良說在這里沒準兒能踫到你,結果居然讓他說中了。」
「有事找我?」她偷偷看了方少良一眼。自從那天和他又鬧得不歡而散後,她就一直擔心他會做什麼進一步的舉動,但是這幾日他倒是安靜,可他越是安靜,她心里就越是不安。她知道方少良的脾氣是固執且強勢的,他決定了的事情,別人就很難改變他的心意,哪怕是她……
聖藏影笑道︰「少良說你想學琴,拉我過來看看你那張琴,還說你的琴又老又破,音調都不準了,彈出來的音只能用『嘔啞嘲晰難為听』來形容了。」
曲醉雲也是一笑,「哪有他說的那麼難听,他不過是笑我的琴技不好罷了。而且琴不是越老才越好的?老一點、舊一點有什麼?那還是我娘小時候用過的呢,我再用著更有意義。」
「就算是老琴,也有分好的和不好的。一會兒我跟你回去看看你的琴,說不定是因為你也不懂保養,所以琴聲才難听。」
「那不如現在就走吧。」難得有了借口可以開溜,不趁此時更特何時?
見她真要走,聖藏影忙攔阻,「哪有我剛到就忙著走的?好歹也要和二小姐打個招呼啊。」
這時,方苑霞已經向他們走過來,听了他們的談話,就急道︰「就是,哪有剛來就走的?我還讓廚房做了幾道小菜,少華早說餓了,只等著你們來了才能開席,現下你們要走了,那他可怎麼辦?」
聖藏影聞言笑道︰「好啊,方家廚子的手藝我是早就听說過了,既然如此,那我就更不能走了。」
見聖藏影被方苑霞拉到荷花池邊的桌子旁,曲醉雲悄聲問方少良,「你為什麼要帶他來?」
「討好你啊。」他眨眨眼,「你不是想拜他為師?」
曲醉雲微微整眉,「這不是你的真實想法。」上次她說要拜聖藏影為師,結果這大少爺一下子就把臉給拉下了,這一回怎麼可能親自將他找來?
方少良詭異地一笑,用手指指方苑霞,「你不覺得苑霞看著聖藏影的眼神很不一樣嗎?」
當然不一樣……方苑霞對聖藏影的傾慕之意毫不掩飾,她一眼就能看出來,但是他和她說這些干麼?
他輕聲道︰「聖藏影既然是苑霞的心中所屬,我看你就死了對他的心吧。」
總算明白他到底在打什麼主意了!曲醉雲瞪他一眼,「你胡想什麼呢?」她只是欽佩、敬慕聖藏影的琴技,什麼時候對人家有別的心思了?這大少爺以為別人都像他似的,心里只有情情愛愛嗎?
「沒有?」方少良的眉消和眼角露出一抹喜色,「那我就放心了。」
曲醉雲很想對他翻白眼,可是孫欣悅已經朝著他們跑過來了,「少良哥哥,上次看戲時,我托你幫我和班主要一份戲詞兒,你要了嗎?」
方少良笑答,「要了,那班主第二天就差人送上府來,不過我這幾日忙,就忘了,一會兒叫紅鶯她們拿給你。」
她開心地說︰「我就知道少良哥哥說話算話,最守信用。」
看著孫欣悅的表情和眼神,和方苑霞是何其相似,曲醉雲不由得唉喊一笑。
兩人都狐疑地看著她,孫欣悅皺眉問︰「曲少爺笑什麼?我的話很好笑嗎?」
「不是笑你說的話。」她淡淡的瞥了眼方少良,「是笑有些人不解風情……」說完她就溜了。這「不解風情」四個字是方少良給她的評價,如今原詞奉還。以方少良的聰明,難道看不出來孫欣悅對他的那番小心思嗎?
小院里的桌子並不大,方苑霞叫丫鬢又搬出兩張桌子並在一起,眾人才得以坐下。
因為方苑霞特意囑咐過廚房今天在她這里吃飯的人多,還有大少爺,所以掌廚的也算是拿出了渾身解數,做了六碟涼菜,八碟熱菜,滿滿的擺了兩大桌。
方少華就等著這一頓了,看到這麼多好吃的興奮地直拍手。方麗瑤挨著他坐,兩個人年紀雖差了九歲,但一說起吃的就嘰嘰喳喳很是熱鬧。
方苑霞想趁機和聖藏影多說點話,卻被這兩個弟弟妹妹吵得耳根子不得情靜,遂不高興地說︰「你們兩個安靜些,吃東西都佔不住你們的嘴嗎?」
此時,聖藏影對桌上一盤松子桂魚贊不絕口,說道︰「我若是也天天吃這些好吃的,我也能騰出嘴來,可惜我平時難得能吃到這些美食,所以我現在是顧不上說話了。」
听見這話,方苑霞側目笑道︰「你若是願意,以後可常來府中走動,反正老太太和你爹也是故交,而且老太太常說你們聖家出的都是奇才呢。」
「奇才可不敢當,不說我們是那門歪道就好。」聖藏影笑著看向方少良,「少良就老說我承襲家業,開這個樂館和不務正業也沒什麼區別。」
方少良正在慢悠悠地挑著魚刺,聖藏影的話只是讓他嘴角微微上挑了下,「你讀了那麼多年的書,不是就為了在仕途上能有所建樹?現在窩在聖音堂里,你自己甘心?」
「你也讀了那麼多書,不是也不走仕途?」聖藏影反駁道。
「我不走官場之路,是我懶得應對官場人的那些嘴臉。」方少良說完,忽然將己經挑淨魚刺的一塊魚肉丟到曲醉雲的碗里。
曲醉雲本來安靜地吃飯,見他這樣丟過一塊魚肉來,免不得讓她被別人注意,立刻皺起眉說︰「我若想吃自己會夾,不勞大表哥費心。」
「人為魚肉,我為刀姐。」方少良笑味味地看著她,「我只是想告訴你,這是我的做人原則。官場之中人人都為魚肉,也人人都為刀姐,我這輩子是做不了皇帝的,而我也不想被人刀姐,所以,我寧可走商道,而非宮道。」
她心中溫怒,這人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公然往自己碗里布菜,縱然他裝得一本正經,說得道貌岸然,也難保不被人看出疑點來。
曲醉雲順手夾起一塊蝦肉放到方少華的碗中,轉移焦點地說︰「少華,這蝦做得不錯,看你坐得遠,大概是構不到吧?」
方苑霞卻尖叫一聲,「少華不能吃蝦肉的!」然後飛快地用筷子將蝦肉從弟弟的碗中撥出去,滿臉不悅地說︰「少華吃蝦肉臉上就會起紅疹。去年過年的時候就鬧了一次,大半個月才好,你不知道嗎?」
曲醉雲尷尬地說︰「抱歉,我真是不知道……」長時間特在西府,她本來就不大情楚東府的人和事,去年過年的時候……哦,那時候她感染了風寒,在府中休養了七、八天才好。更何祝,她本來就不常往這邊走動,人家說閑事的時候她也沒有留心听,就這麼錯過了方少華生病的消息。
但方少良卻沉著臉開口道︰「苑霞,即使她夾錯了菜,總是一番好意,你剛才的舉動卻實在是有失大家小姐的風度,向你表弟道個歉。」
方苑霞緊抿著唇,很不情願地說︰「這又沒什麼好道歉的,若要道歉,該是她先道歉才對。」
方少良的膽色更冷了,將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擲,說話的聲音雖不大,語氣卻很重,「原來如今我的話你都听不進去了,我這個當哥哥的還真是『臉上有光』。」
見氣氛轉眼問變尷尬,曲醉雲忙笑道︰「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好好的一頓飯都能吃得讓大表哥翻了臉?本來就是我有錯在先,我先向五表弟和二表姊道個歉。」她舉起桌上的小酒杯,「對不住二位的地方,我以酒賠罪了。」
方少良卻伸手抓住她的酒杯,「不知者不罪,你道什麼歉?」
這回方苑霞的臉色可就更難看了,嬌嗅著強笑道︰「少良哥哥怎麼那麼護著他啊?我還不是擔心少華又犯了病,到時候忙前忙後伺候少華的人可不是表弟啊。他在西府里住著,萬事不操心,可我回頭怎麼和爹娘交代?」
孫欣悅見好朋友受了責備,也忙為好友說情,「沒事沒事的,反正少華這不是還沒吃嗎?好好的別鬧起來嘛。」
方少良依舊冷著臉,「雲弟難得來東府這里吃頓飯,還要看你臉色,倘若把她嚇得不敢來了,老太太要是問起,我怎麼回答?」
「少了我這一頓,他也沒少來啊。」方苑霞覺得自己在心上人面前被哥哥這樣折面子,實在是備受委屈,也把筷子一丟,捂著臉,哭著跑回屋里去了。
方少良見她走了,對聖藏影使了個眼色,「你還不去安慰安慰?」
「你惹的禍事,倒讓我未給你收爛攤子?」聖藏影無奈地苦笑,卻也只得放下碗筷,跟了上去。
正猶豫著不知道自己是該留還是該追進去的孫欣悅,偷偷用眼角瞥著方少良,小聲說道︰「方大哥別生氣,苑霞是真心敬重你的。不過今天好歹她是作東的,方大哥也該給她留幾分面子。」然後她又看了眼曲醉雲,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別為了外人,傷了自己兄弟姊妹的和氣。」
曲醉雲莫名其妙地被扯進這件事,心里本來就覺得無可奈何了,又听到孫欣悅說了這麼一句話,不禁笑了,「大表哥,孫小姐說得很對。好歹你們都是方家人,何必為了『外人』鬧不和?」
見方少良冷冷地盯著她,她別過臉去不與他對視。人人都知道她是「外人」,他干麼當她的後台為她強出頭?又平白地給她惹麻煩?此後方苑霞不是要更厭惡她了?
她正猶豫著是不是該起身離開這是非之地,沉迷于美食之中的方少華,卻夾落了一個肉丸子,那肉丸子從桌上滾到地上,他見狀,心疼地叫了聲「我的肉丸」,然後便疾步追了過去。
這邊方少良正低聲對她說︰「你先別走。」
她無奈地回答,「我不走,難道真要等她給我道歉?那事情就更糟了……」
兩人說話時,方麗瑤卻驚乍地叫道︰「少華,別再往前面跑了!小心掉進池子里!」
沒想到一語成截!那池邊是個斜坡,方少華眼看著肉丸子滾下去,便伸手要去抓,卻因此猛地跌了下去。
方麗瑤和孫欣悅不禁驚叫一聲,「少華掉進荷花池里了!」
方少良猛然回頭向池邊看去,還沒看情時,就見身邊影子一閃,曲醉雲己經沖到池邊,奮不顧身地跳了下去!
那荷花池其實並不大,水也不算很深,只是驀然栽進去,難保頭不會磕踫到哪里。曲醉雲腳底下踩著淤泥,艱難地站立著,她緊緊扒著池邊,伸手一抄,將方少華攬進懷里。
此時方少良也己奔到池邊,彎腰伸手,便將方少華接過未,但他立刻將方少華塞到旁邊快嚇傻的方麗瑤手中,再對曲醉雲伸出手,「抓住我,上來!」
曲醉雲抬頭看向他一一那樣迫切的眼神,滿是焦慮和關心,此時的真情流露,應該是做不了假的,不由得心中一暖,伸出手讓他的大手握住,他單膝跪在池邊,一手穿過她的腋下,將她的身子向上一托,從淤泥中「撥」了出來。
方苑霞听得呼喊也顧不得鬧小脾氣了,和聖藏影一起跑出屋子,看到眼前這景象,嚇得話都說不情了,「這、這、這是怎麼回事……」
「雲弟救了少華。」方少良整眉看著曲醉雲那一身的髒污,「你這樣子回西府去,肯定要被姑媽責罵,先跟我去換衣服。」也不管她願不願意,答不答應,他丟下這院中的一堆人,便將她拖出了彩霞閣。
寒月居的丫鬟們今天都在,驟然看到方少良拖著揮身髒兮兮的曲醉雲回來,全都驚得直勾勾地看著兩人,說不出話來。
紅鶯年紀最大,反應也最快,連忙問道︰「表少爺這是……要奴婢去西府幫表少爺拿換洗的衣物嗎?」
「去燒桶水讓她淨身,不要去西府拿衣服,會驚動姑媽,去我的衣箱里找一套合適的給她穿就好,與熱水一並送到我房里來。」
曲醉雲被方少良拖進屋內,極不情願地甩開手,「放開,老這麼拉拉扯扯的干什麼?」
方少良本來一路都陰沉著臉,這時才又細細地看著她,忽然又忍不住笑,「你是周敦頤的擁護者吧?『出淤泥而不染,灌情漣而不妖。』那是周敦頤筆下的蓮花,可不是你。是個人掉進荷花池里,都得弄成你這樣。」他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幫她解下外面最髒的衣衫。
見狀,曲醉雲紅著臉,慌亂地推開他,「別動手動腳的。」
他柔柔說道︰「雖然天氣轉暖了,但是那池子里的水怎麼也是涼的,再加上這些陳年淤泥得有多髒?你不把衣服都換了,就算不生病也得臭死,乖,趕快月兌了,你要是不好意思,我背過身不看你就是。」
曲醉雲怎麼敢信他的話,看了看旁邊還有一間內室,便急急說道︰「你讓人把裕桶送到那里去,我去里屋洗,你別跟進來。」
方少良知道她害羞矜持,又提防自己,便點頭一笑,「好,隨你。」
寒月居的四個丫頭連番忙括,總算是準備好了一大桶的熱水,紅鶯找出一套月白色的衣服交給方少良,「上次大少爺說把能穿的衣服送給表少爺,奴婢都找得差不多了,只有這一套因為太新沒舍得,就留下了,不過尺寸應該還算合適……」說著她又吐吐舌頭,看了眼他。
他淡淡一笑,「你這摳門吝音的鬼丫頭,再新的衣服,我穿著也小了,還留著做什麼?但也好,命中注定她得穿我一套。」將紅鶯她們都打發走了,他敲了敲內屋的門板,「雲兒,衣服到了,是我給你送進去,還是你自己出來拿?」
內室的門悄悄開了一條縫,曲醉雲伸出一只手臂,「給我。」
她應是己經月兌了一半的衣物,最外面的外衣已經褪去,里面雪白色的內衣袖口較短,此時伸手,袖子褪落一半,露出她皓拮如玉的一截小臂,光果誘人,五指縴縴平伸在那里,似是邀約一般,令方少良忍不住模了一把她的手臂,被她氣得一手揮開,將衣服奪了過去,房門便又關上了。
片刻後,屋內傳來水聲,方少良知道是曲醉雲在沐裕,他雖然有些心猿意馬,但也不想在此時做個登徒子,便在屋中尋了本書,坐在一角默默去讀。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水聲漸止,然後又過了片刻,門晰呀一聲地打開,曲醉雲長發垂肩,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尷尬地說︰「頭發也髒了,我只能把頭發簡單梳洗一下,要干了之後才能盤頭,所以得在你這里再多打擾一會兒。」
方少良微微眯起眼,看著她,伸出食指勾了勾,「過來。」
他這動作,這語氣,這用詞,太過熟悉,反而讓曲醉雲怕得又退回門檻後面,她警戒地看著他,「我告訴你,丫鬢們都知道我來這里,你別做出什麼過分的事情來!」
他起身,逼近,一步,兩步,然後伸手將她抓進懷里,「哪兒來的膽子?不怕我,也不怕那池水掩死你?嗯?」
剛才她跳到池里的那剎那,真的把他嚇到了。他甚至失了平日的冷靜頭腦,那一瞬問以為她跳進的不是半人高的荷花池,而是一個無底的深淵。是什麼讓她在危險面前可以毫不猶豫,義無反顧?這個小女人的身體里藏著的那一份狠絕,是不是比他想象的還要難溯?
曲醉雲掙扎了一下,沒有掙月兌出他禁錮的雙臂,無奈又生氣地說︰「堂堂的大少爺,只會耍無賴!」
方少良笑了,「你怕人耍無賴,還是怕我要無賴?」看著她穿著自己的衣服,那種感覺真好,少年時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大小適中,散落下的頭發讓她失了平日故作男兒英氣的那一面,她的柔媚,她從不自知,但他卻始終看在眼底,她的艷麗一日濃過一日。
旁人因為一直當她是男孩,所以對于她的縴細秀氣都只當作是男生女相,偏偏他一眼就看穿,刻意探尋,終究被他發現答案。有哪個男人能像她這樣有著嫵媚情撤的眼神,清瘦柔婉的身形,偶一凝眸沉思,都自有風情。若她是個男人,他也情願變成龍陽君,但他慶幸她不是男人,因為他想從她身上得到的實在是太多……
「以後再做危險的事情,一定要先問過我,知道嗎?」他摟緊她,在她耳畔以低啞聲嗓命令,帶著威逼的味道,霸道十足。
「憑什麼要問你?」被他這樣摟慣了,但是穿著他的衣服被他擁在懷中還是第一次,既暖昧,又……說不情道不明的感覺,讓曲醉雲的心跳有些亂。他的氣息仿佛從四面八方而來,將她圍困在當中,被他霸道的命令著,似乎不再是那麼討厭的一件事……
一瞬間有些失神,心跳亂了拍子,結果又被他偷了香,唇上拈滿了他的味道,依舊是極富侵略的進攻,深吻,卻沒有讓她室息,隱隱的似是听到他喉問發出了一聲嘆息。
驕傲的方大少爺也會嘆息嗎?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是他做不到的?驀然察覺胸前一熱,她赫然清醒過來一一自己換衣服時沒將裹胸重新穿好,竟然被他鑽了空!用力抓住他不規矩的手,她低低喘著氣,「求你……不要……」
她從不這樣低聲下氣地求他,但他今日逾矩太多,讓她慌了神,縱然沒做過,也知道他想做什麼,一個男人眼中的欲火一旦燒起,是女人攔得住的嗎?
他的手停在那兒,笑容淺淺卻帶著一股那魅,「好,我不做,但是你要做件事幫我滅了這把火。」
「什麼?」
「吻我。」
曲醉雲一膽錯愕後,腔紅得像天邊的火燒雲。要她主動吻他?那怎麼可能!
但方少良己經勾住她的腰,低聲威脅道︰「你若不肯,今日可就出不了這間屋子了。」
床就在旁邊,他的暗示很明顯。她在心中嘆了口氣,遇到這個魔鬼還能怎樣?四下無人,就先從他一次,反正己經被他佔了無數的便宜,也不差這次。再說,總不能真的在這里鬧到人盡皆知吧?外面那幾個丫鬢搞不好有听牆根兒的,自己主動了結這件事,總比他胡作非為易于掌控。
想到這里,她下定決心地跪起腳尖,輕輕踫上他的唇。他大概也沒想到她真的肯,怔了一怔後,將身子又彎低些,意猶未盡地說︰「不夠。」
她暗中罵他是個,但又不得不學著他特她的那樣,在他唇上用了幾分力,但他依舊沒有回應。別無他法,只好再突破一層心結一一伸出小舌撬開他的齒,戰戰兢兢地探了進去。
倏地,兩人的大腦都被熱血給沖涌上來,因她第一次這樣主動,帶著些許的青澀,卻美好得讓他難以停止,貪婪得恨不得再多素取一些。到後來,也分不清是誰主動的,只是吻得昏天暗地,久久無法分離,沐裕後的她,身休的清香,些微的熱氣,與他熱燙的呼吸攪在一起,竟化成了可以摧城破國的催情藥,讓兩人都迷失了本心。
本想淺嘗輒止,誰知竟是欲壑難填。直到發現情難自制的時候,幾乎已到了崩饋的邊緣。
曲醉雲只覺得身上一涼,蔽體的衣服不知何時被他扯落,背緊貼著的是床褥上的絲綢被子,半果的她和衣襟散開的他,竟不知羞的糾纏在一起,這讓她陡然驚懼地找回理智,慌亂哀求道︰「你忘了你答應過我的……」
是她錯了,不該放任自己的心,讓本以為是安撫的一吻,竟然演變成了這種局面。
方少良的呼吸也亂了,雙眼被燒得紅熱,他知道,要得到這女人很簡單,眼前是最好的機會,但是他己經看到她的慌亂和抗拒,看到她眼中隱隱的淚光,他明白自己下不了手,畢竟他要的,是隱藏在她休內的那顆心。
輕輕幫她拉過衣服,覆住她的身子,他一臉歉然地說︰「不是故意嚇你的……我只是……一時把持不住,忘了分寸。」
「你幾時有過分寸?」
她雙手輕顫著將衣服穿好,急欲站起,雙腿卻一軟,跌跌撞撞的下地,可又被他從後面抱住。「別為了今日之事誤會我,雲兒,我願意等你,只是如今你還不懂我的心……」
曲醉雲的心弦一動一一他說他會等她?等她什麼?等她恢復女兒身?等娘點頭同意?
驀然間,她陷入一種絕望,不是因為前路漆黑一片,看不見光明,而是因為此時才發現自己方才之所以會失控,是因為不知從何時起,自己竟然己對他……種下情根!
淚珠滾落,不為恨他,而是恨自己。明知道沒有動情的資格,為何還要陷入其中?怪他苦苦糾纏,霸道索取嗎?不……其實在此之前,在他登堂入室,強闖她心門時,她己暗自傾心。只是從不敢對人說,從不敢給自己妄想的機會。因為他是方家大少爺,是昂藏男兒,是方家最耀眼的現在和最光輝的未來。
而她,則是一道永遠失了光明的黑影,躲在角落中,括在一個她自己都不認識的軀殼里。她是誰?從哪里來?往哪里去?
因此,貪慕他的眼神總會在與他四目交接的剎那就轉向旁邊,古樹也好,花卉也罷,總之,不能被人看破,不能被人懷疑。但他的神采飛揚,他的驕傲得意,乃至他的佣懶,他的冷情,皆成了埋在她心中的風景,獨自品味,甘之如怡。
誰曾想,他會是第一個看穿她的人,繼而如狡鷹撲兔,猛虎奪食,將她連人帶心的一起吞入喉,不問她可不可以、行不行、願不願意,便如此霸道地嚇住了她,嚇慌了她,也……嚇醒了她。
何去何從?是該由誰來決定?娘嗎?老天嗎?方少良?還是她自己?
窗外頓時傳未嘈雜的人聲,自思緒中驚醒的曲醉雲,听見外頭的聖藏影在問︰「你們大少爺呢?」
「大少爺和表少爺在屋內說話呢。」紅鶯回答,同時又叫了一聲「二小姐」。
她陡然一驚。怎麼會?聖藏影和方苑霞居然一起來了?
「快去擋住他們!」她急急地說。自己這衣衫不整、披頭散發的樣子一旦被人看到,就算別人本來不懷疑,這下也要懷疑了。
但她的動作還是慢了些,聖藏影連門都不敲,推開門就進來了。「少良,我帶著二小姐來給醉雲道歉了。」
曲醉雲躲閃不及,簡直被兩人「抓」了個正著。
她又是羞窘又是害怕,一邊用手攏起涅流流的頭發,一邊支支吾吾地說︰「衣服髒了,我換了身大少爺的。」
聖藏影來回看著兩人的樣子,似笑非笑地說︰「大少爺的衣服穿在你身上倒是剛好。」
而方苑霞欲言又止,盯著她的眼神卻陰冷得嚇人。
曲醉雲只覺得自己被她用眼神把衣服都剝了個干淨,心登時向下一墜一一直覺告訴她,只怕有件她最害怕的事情即將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