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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戀小王子 第二十三章

客廳變得安靜,只有電視機傳出新聞台主播的瑣碎聒噪聲。

王明瀧心浮氣躁,拿了遙控器轉台,轉了這台是凶殺案,轉了那台是政客斗嘴鼓,轉到電影台,又是回放好幾次的魔戒,正在帥氣拉弓英勇殺敵的是他的情敵精靈王子熱狗拉斯。

他用力按掉閑關,拿起哲學期刊,將自己摔進沙發里,翻了一頁,滿眼全是亂爬的英文,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洗完戰斗澡的傅立燁從浴室出來,本想當個電燈炮鬧他們一下,卻不明白兩個人為何各坐一方,不說話了。他識趣地抱了筆電進房間,關上房門。

輕輕地關門「喀」一聲,王明瀧抬起頭,望向緊閉的門扉。

現在關起心門的不是她,而是他。只因他不知該如何厘清某些卡住的癥結,只得先關上門,不讓她看到他混沌闇黑的內心世界。

他看向傅佩珊。他們吵架了,她大可躲到一房間關起門來,或是直接趕他出去﹔但她沒有,她仍然坐在客廳陪伴他。

她歪在長沙發那端,以半躺的姿勢看書,因他坐在這一端,她穿居家七分褲的兩腳不能伸直,而是呈現一種微屈的撩人姿態,露出白晰的小腿肚,腳趾偶爾動一下,若有似無地踫觸著他的大腿。

她的肢體語言是放松的,不設防的﹔她不說話,不理他,但並沒有在生氣﹔或許,她是在等他冷靜下來,她根本無意跟他吵架。

他心頭狂喜,凝視她的同時,心底也滿溢著已經很熟悉的暖意。正思索著該如何開口,就見她盯著書頁的眼楮突然掉下兩串淚。

「佩珊!佩珊!」他嚇到了,難道她真的還在生氣?他一時又是歉疚又是緊張,趕忙挨了過去。「怎麼了?怎麼在哭?」

「鳴,嗚......」她抬起淚眸,可憐兮兮地看他。

「對不起,佩珊,對不起,我不該跟妳大聲。」他輕握她的手臂,著急地看她。「是我幼稚,我脾氣壞,我講話不經大腦,我沒有顧慮到妳的想法。我該打,拜托妳,拜托妳不要哭。」

她被他搖掉了眼淚,就睜大一雙淚眸,似責怪,又似委屈地看著他。

「都認錯啦?可是,我哭又不是因為你。」

「啊?」

「是這個。」她指了掉在肚子上的書。

「看小說看到哭?」他愣住,卻也舒了一口氣。「就好可憐啊,嗚嗚。」她抽了面紙抹臉。

「什麼故事可憐成這樣?」他拿來小說,翻了翻。

「就講元朝末年有一個女生,」她直接講給他听︰「她男朋友被拉去當兵,她留在村子給他生了一個兒子,遇上強盜到他們村子放火,燒壞了她的臉,毀容了﹔後來男生在明朝當大官,回到村子認不出她來,把她當煮飯婆,她也不敢認他,就默默地照顧男生,後來還想偷偷溜走,成全男生去娶別人。嗚嗚,好辛酸啊,我心好疼啊......」

「這是典型的傳統中國婦女原型,三從四德,貞潔賢慧,從一而終,吃苦耐勞,燃燒自己,照亮別人,說穿了,就是父權社會為婦女所訂下的禮教框框。」

傅佩珊揉揉眼楮,吸吸鼻子,再盯住眼前認真講課的王教授。

「一本這麼感性的小說也能被你解剖成教科書?」

「我的哲學頭腦無所不在。」他幫她撥開頰邊頭發,微笑說︰「看到一件事,就想去研究出個道理。」

「那怎踫到我哭,你就分析不出道理來了?」

「沒辦法。我太在乎妳。」

她又想哭了,他就是有辦法惹哭她﹔但她不掉淚,而是將欣喜的淚水擦在他的肩頭。

他順勢擁她入懷,今晚提到現在才一親芳澤,又歷經吵架驚魂,他需要向她尋求慰藉。

他很快覓著了她的唇瓣,隨即展開探索﹔她亦迎向他,以輕柔的回應緩和了他的躁進,將狂風轉為溫柔春風,悠緩繾綣共舞。

在這個彼此帶著歉意和愛惜的親吻之後,他仍緊抱住她。

「佩珊,我們不要吵架,我好怕。」

「是誰先大聲啊?」

「是我。」他再度認錯。

「知道我的心結是什麼了吧?」她戳向他的心口。「但你的結更大。」

「原來妳懂我媽的暗示。」

「我可沒你那麼鈍。我後來回想一下,就懂了。夫人的意思就是我不適合你家,要我知難而退。」

「我媽個性就是這樣,總想掌握住所有的事情。」他傾身向前,雙掌交握放在膝上,望向他心里才知道的焦距。「從我有記憶開始,就常看她講電話,喬人事,安排飯局。美國的,台灣的,連帶爸爸對她的感情,還有我們小孩的前途和婚姻,她都想掌控。」

她按住他的手背,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我媽一直希望我二哥和我接管爸爸的事業。」

「這很正常,父母都希望子女繼承自己的事業。」

「可惜前面卡著我的大哥。我媽想盡辦法,讓我爸轟他出去,然後籠絡大姊二姊和她們的老公,一切都照她的計劃走。只是她沒想到獅子不能亂養,胃口被養大了,吃慣了肥羊,要他們出去吃瘦巴巴的小兔子,可就不願意了。」

傅佩珊很熟悉他家的八卦,意外的是,大王子竟是被「轟出去」的?

「前幾年,我看不慣他們吵來吵去,要亂,大家一起來亂。我故意到實力最差的二姊那邊,讓我媽頭痛﹔鬧到最後,我爸叫我大哥回來。我很生氣,已經夠亂了,他又回來『奪產』,我對他很不客氣,跟他杠了好幾個月,後來才知道,我大哥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種人。」

「我感覺得出來,你很敬重你大哥。」

「這是了解他以後的事。妳要是早個三、四年認識我,那是一個孤僻古怪、脾氣暴躁、陰沉又黑暗,專惹爸媽生氣的叛逆惡魔。」

「哇,你個性這麼糟糕?」

「唉。」他氣餒地垂下頭。

「那你告訴我,為什麼黑暗小惡魔會變成陽光小王子?」

「爸爸生病了,大姊他們更加張狂,媽媽也力不從心了,我不能再為反對而反對。以前我反骨還能自己找出路,過自己的生活,但現在為了我們這一個家,我該做的是磨去自己的稜角,重新將自己填回去。」

「很好。」她輕撫他的頭發。

「佩珊,妳真覺得我很糟嗎?」

她搖搖頭,微笑說︰「就是有這些過去,讓你成長,更成熟懂事,我很高興我認識的是今天的王明瀧,這叫做在對的時候遇上對的人,不是嗎?」

「嗯。」他眼眶又泛紅了。

「我的小王子啊!」她摟抱他,將他當孩子似地拍哄他的背。

他亦是久久擁抱她,緩緩濾淨了埋藏多年的陰暗情緒。

當他再面對她時,眼眸已清亮許多,他拿起掉到地上的小說。

「其實,」他輕拍小說封面。「我媽也是這種傳統典型中國婦女,凡事以丈夫為主,為丈夫而活﹔但可能是我爸爸還想念過世的妻子,也可能是我阿嬤不能接受我媽是我爸外遇對象的身分,她直到我二哥六歲時才踏進王家老家的大門,所以她沒有安全感,她需要做一些事情來鞏固她王夫人的地位。」

「既然你都能分析出她的行為心理,為什麼不能跟她『和解』?你們好像很少講話?」

「變成不習慣講話了。而且我怕太早帶妳去見我媽媽,妳會因為我媽的強勢而對我們的感情有所疑慮。可是......」他定定地看她。「如果妳因為我的家庭感到困擾,我卻不能以行動讓妳安心,覺得跟我在一起是幸福快樂的,那就是我用心不夠﹔而我能做的,就是在我所無法改變的這個更大的關系里,努力學習維護我們的關系。」

她的心隨他的話而逐漸盈實,原有的心結變得微不足道。她的小王子正在長大,在今晚以前,他的情感心智年齡還不足以去面對這個問題﹔但此刻,他的眸光堅定,語氣沉穩,神色明亮,整個人俊朗得像是一顆小太陽,瞬間讓她融化在他的光與熱里。

「怎麼辦,我越來越愛你了。」她痴迷地看著他。

「再說一遍。」

「說什麼啊?」

「不說我要逼供了。」他抱住她,直接吻住她帶笑的唇瓣。

英俊小王子轉眼變成吃人大海怪,逼供的熱吻來得激狂,強烈地橫掃而入,她都還沒喘過一口氣,他又深入糾纏﹔她不及應付,只能沉入他的洶涌浪濤里’任他擺弄,隨他起伏。

深吻愈加熱烈,他的手開始在她身上滑移,撫向她胸前最柔軟的地方,又是抓揉,又是按捏﹔她身體因他的而顫動著,忍不住輕哼出聲,雙手和雙腳掙動著以示抗議,卻撩動了他已經飽脹的。

他順勢將她推倒在沙發上,半個身軀壓到她身上,以他的去摩擦她、挑逗她,始終停不下來的熱吻也侵向她的頸子,又晚又咬,種下他一個又一個宣示主權的印記,手掌更加狂妄地從衣衫下面模索而入。

正纏綿得渾然忘我,桌上的室內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她輕嘆互聾,伸手撈了撈,撈不到話筒,不得不推開仍在恣意狂吻的蠻荒野獸王子,掙扎爬起,瞧了話機,來電的竟然是傅立燁。

「在家里打什麼電話?」她接了電話就吼。

「你們不要再親了!」話筒和房間門後同時傳來相同的巨大哀號聲。

「我凍抹條了,我要出去上大號!」

***

晚上十點半,王明瀧回到家,並不意外地看到母親仍坐在客廳看電視。

跟往常一樣,母子對看一眼後,再各自挪開視線。

但今天他不能再這樣做了,他必須走出多年隔閡後的第一步。為了佩珊,為了自己,也為了媽媽。

「媽,還沒睡?」他開了口,聲音有些干澀。

王余美貞挪動一子,調整坐姿,這才說︰「在看電視。」這兩句都是廢話,但對鮮少對話的母子而言,已具特別意義。

「二哥還沒回來?」他坐到沙發上。

「他打電話回來,說怕會放台風假,還是先把一些案子看完。」

「妳在等我們?」

「太早睡不著。」

「妳一樣跟爸爸五點就起床,還是早點睡,對身體好。」

「有午睡,還好。」王余美貞又調個坐姿。

「下午開始下雨,爸爸沒出去散步?」

「我陪他在樓下大廳走兩千步,也是運動到了。」

「我們請了兩個男看護輪流照顧爸爸,妳有時候可以休息一下。」

「爸爸會找我,我看著他也安心。」

現成的話題說完了,他沉默下來,目光轉向電視。

電視上的名嘴正在談論世界末日和外星人到來的關聯性,他看了下,嘴角便失守勾了起來。

「都是網絡上的數據,也能掰成這樣。」他話一出口,這才發現是媽媽在看的節目,忙正襟危坐。「嗯,看一看增廣見聞也不錯。」

王余美貞看到小兒子的笑容,一時竟愣了。

有一個她所不熟悉的明瓏,已慢慢地走進了她的生活里。這三年來,他一直以他的方式讓她了解他﹔很慢,很難懂。有時候,她的記憶仍停留在他三歲時,他們母子住在洛杉磯,明亮的陽光灑進客廳,他興奮地拉她的裙攏,舉起他組合起來的機器人,一張稚氣小臉蛋充滿期待,卻在她忙著講越洋電話時轉為失望,落寞地坐到地毯上,低下頭拆解機器人。

再一抬頭,小男孩已是一個英俊成熟的男人了。

如果她那時能將他抱到膝上,模模他的頭,稱贊他幾句,多挪點時間給孩子,而不是只顧著幫孩子籌劃他們將來的繼承地位,這孩子是否不會因此躲進他自己的內心世界,而她也能更加了解他,參與他更多的成長過程?

當年跟她講電話的人是誰?她早忘了﹔那些紛擾斗爭都不重要了,處心積慮經營了這麼多年,現在不就是得到她要的結果?可笑的是,她不用花費這麼多心機,一樣也是這樣的結果。

片刻間,她已想了很多,但仍沒有流露情緒,只是淡淡地響應說︰「反正電視開著,隨便轉台,就看了。」

王明瀧也在這片刻間一鼓作氣地說︰「媽,我交女朋友了。」

「上次送你回來的傅科長?」

「是的,是她,傅佩珊。」

「你以前認識的女生都不喜歡?」

「不喜歡。」

「前兩天林董夫人跟我說,她佷女是留學法國的鋼琴家——」

「我的女朋友是傅佩珊。」

「好。」

「我進去洗澡了。」他站起身。

「你下次做蛋糕時,」她看著小兒子略帶驚訝的眼神,仍是淡淡地說︰「記得幫我和爸爸留一塊,我們飲食是清淡些,但還能吃塊小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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