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命聖女 第六章.【糕餅系情】
衛家近來的氛圍與過去相同,不再死氣沉沉,戰戰兢兢。
府里的奴僕干活時,臉上多了幾分笑容,一來是因為六年不曾過生唇的衛凡,決定在自個兒三十而立時辦宴席,因而廣發邀帖,讓整個府內下人全都動了起來,灑掃洗滌,妝點布置皆不敢馬虎。
二來則是因為府里多了幾把銀鈴般的笑聲,那笑聲像是會感染人似的,教聞者莫不勾彎唇角。
「然後呢?然後呢?」
「得要將金棗晾干才成。」
「然後呢?」衛玲瓏跟前跟後,不住地盯著葫蘆手中那簍才剛洗干淨的金棗。
「干了之後再撒鹽加糖腌成醬。」
「然後呢?」看著她將簍子擱在石板上,衛玲瓏急著想知道下一個步驟。
「擱個十天入味之後,可以作茶也可以作醬,醬可以烤成餅。」葫蘆壓根不嫌煩,把每個步驟說得簡單扼要。
「好吃嗎?」衛玲瓏一雙大眼閃閃發亮著。
「很好吃。」葫蘆蹲在她面前,瞇起眼敘述這滋味。
「那面皮得要揉得透,發起的餅皮才會彈牙,包了醬進窯烤,妳會听見餅皮在跳舞的聲音,等到它們跳完舞了,再一一取出,放在嘴里一咬,那餅皮酥脆帶咸,配著那酸甜的金棗醬,滋味簡直是……」說著說著,她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到。
再看向小人兒,已經情不自禁地淌下口水,教她不禁抽出手絹替她擦拭著。
「我要吃我要吃!」衛玲瓏簡直是等不及了。
「十天後。」
她可憐兮兮地垂下小臉。
「還要等十天……」她已經等不及了。
「要不,先吃顆金棗解饞。」葫蘆從簍子挑了兩顆金棗,一顆自己品嘗,一顆則是塞入她的口中。
衛玲瓏瞧她咬著金棗,吃得一臉滿足,也跟著狠狠地咬下金棗,然後任由汁液從嘴角滑落……「好酸……」
「呵呵,原來玲瓏不愛吃酸。」瞧她連果肉全都任由滑落,葫蘆不禁笑得賊兮兮地道歉。
「對不起,我不知道妳不愛吃酸。」
「不好吃。」衛玲瓏不斷地呸著。
「很好吃。」忍不住地,葫蘆又挑了顆放入嘴巴。
「不行啦,妳再吃下去,會把全部金棗都吃光光。」衛玲瓏緊抓著她,不讓她再拿蔞子里的金棗。
「要不然……」葫蘆假裝偏著頭考慮什麼,瞧衛玲瓏雙眼亮燦燦地盯著自己等答案,才低笑道︰「我弄點糕餅給妳嘗嘗?」
「妳還會做其他糕餅?」
「我會做的可多了。」衛家有個不為人知的秘密,而她因為這不為人知的秘密磨出一身好手藝。
「我要學。」
「好啊。」
「那妳要跟大廚借灶喔。」已經過了晌午,廚房里的灶肯定閑置,壓根不需要借,不過讓衛家千金開口,可以省去一些麻煩。
「這有什麼問題?」衛玲瓏大搖大擺地走進廚房里,褚頭的廚娘見著她,正錯愕著,便見她裝出萬分惹人憐愛的表情,可憐兮兮地問︰「大娘,我好餓,可以借我一口灶嗎?」
葫蘆有些傻眼,原以為她會耍點千金威風的,想不到她竟裝可憐,教葫蘆不斷咂著嘴,覺得女兒根本就被小爺給教壞了。
「還不趕緊生火。」其中資歷最深的廚娘拔聲喊著,再瞪向葫蘆。
「妳這婆子怎麼干事的?竟讓小姐的肚子餓著!」
「我……」葫蘆沒料到女兒作戰過頭,竟連累自己。
「不對,葫蘆不是婆子。」衛玲瓏據理力爭著。
「葫蘆只是頭發白得早而已,葫蘆年紀很輕的。」
她不禁眨眨眼,懷疑小人兒到底是從哪里分辨的。
不等葫蘆解釋,衛玲瓏又說道︰「而且,葫蘆要做糕餅給我吃,還有,我也要學。」
「這……」廚娘不敢作主,一臉為難地看著她。
「我要學!」衛玲瓏怕失去學習的機會,隨即耍狠道。
葫蘆見狀,不禁低低笑著。很好,十足十像她爹,軟的不行就來硬的,真是好一個剛柔並濟。
※※※※※※
初春的微風送來陣陣腳步細微的交談聲,交談聲還偶爾夾雜的笑聲,讓原本肅靜的宅邸添了幾分喧鬧。
在主屋書房里結算賬目的衛凡,緩緩抬眼,就見外頭幾個丫鬟手中像是拿著糕餅,邊走邊吃就罷,還交頭接耳的不知道在討論什麼,笑得好不開懷。
這情景,教他微瞇起眼。
「御門,你說那些丫鬟們是哪兒不對勁了?」他輕敲著桌面,彷佛習慣了府中的肅穆,無法忍受一時的喧鬧。
「爺,有哪兒不對勁?」御門難得裝傻反問。
衛凡橫睨一眼,冷哼了聲,「你在背地里搞什麼鬼?」
「爺,我怎麼敢?」這話教他嚇得心都快要從胸口跳出,但仍是努力地以不變應萬變。天啊天啊,主子真的是鬼,怎麼連丫鬟的笑聲都能聯想到他身上來?
「是嗎?」
「或許是近來主子廣發邀帖,大擺宴席慶賀生辰,所以大廚正在試菜色吧,丫鬟們拿在手上的,八成就是試吃品,丫鬟們有得吃,當然開心。」御門假裝看向屋外猜測,事實上,他當然知道這些糕餅是出自誰的手。
「況且……這府里許久沒有笑聲了,如此一來倒也熱鬧。」後頭這句,他是大著膽試探的。
「你這是拐著彎在數落我這個主子不成?」這座府邸是在葫蘆死後才開始安靜的……葫蘆既已不在,他也不允許旁人在這里頭撒野吵鬧。
「我怎麼敢?」御門笑得臉都快要僵了,決定點到為止就好,免得這張笨嘴惹禍上身。
衛凡哼了聲,垂眼沈思,長指習慣性地敲著桌面。
御門無奈閉上嘴。他知道主子是在心煩手上的事,可問題是,他連主子到底是在打什麼算盤都沒個底,教他就想想要分憂解勞也沒個方向。
眼前真要能幫上主子的忙,就是……腳步聲踏上廊階,他不禁苦笑,真是說人人到啊。
「表哥。」顏芩領著兩個丫鬟,手里捧著廚房剛出爐的糕餅踏進了書房。
「表哥歇著吧,廚房備了許多糕餅,我挑了兩種給你嘗嘗。」
衛凡一嗅聞到那糕餅氣味,猛地抬眼,只見丫鬟手上端的是杏仁核酥和桂圓栗子糕,教他不禁微怔了下。
「這……」
「表哥,你嘗嘗這味道好特別的,比咱們將日城最有名的應軒堂還要講究。」
顏芩儼然當家主母的姿態,將兩碟糕餅擺在他的面前,還擱了壺茶。
衛凡直瞪著那兩碟糕餅,那眸色像是見著什麼毒蛇猛獸,將碟子硬是推開。
御門見狀,不禁暗暗哂著嘴。
「表哥?」顏芩微詫,隨即收斂心神,猜想他為何不快。
「表哥該不會是為了先前提過的茶事心煩吧?」想來想去,能教向來八風吹不動的表哥心煩,這事肯定月兌不了關系。
十數日前,她不經意听表哥問旗下掌櫃,攬霧城的春眠和吞雲城的夏荷兩款茶葉,為何至今尚未交貨。
那可是皇上欽點的貢茶,要的全都是最頂尖鮮女敕的茶葉,然而至今所得的量,卻遠不及皇上要的十分之一,教表哥微微動了怒。
衛凡面色不變,順著她的話道︰「可不是?」
教他心思震動的,絕非那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是這兩碟糕餅……他嗜甜嗜吃糕餅,然而從小就被父親嚴禁,說那是姑娘家才愛的滋味,可是盡管被禁,嘴還是饞的,而向來能滿足他這張刁嘴的,也唯有葫蘆的手藝了。
在葫蘆逝世後,他不曾嘗過任何甜滋味。
可現下這糕餅的香氣……儼然就像是出自葫蘆之手!到底是誰,試圖一再地左右他的心神?!
「表哥,難不成都過了十幾日都查不出原因?」顏芩狀似擔憂地追問。
「查出了,有人用更高價的價格收買了大半。」衛凡分出心神應對著。
「……可知道那人是誰?」她雙手交握著,笑臉摻著些許緊張。
「要是知道,豈會容許對方一再地提高價格搶購?」他哼了聲,不滿全表現在臉上。
顏芩聞言,暗暗松了口氣,佯惱道︰「真不知道那人是誰,膽子這麼大竟敢搶皇商的貨,況且那還是皇上要的貢茶呢,這麼一來,豈不是要逼表哥走入絕境?」
皇上要的貢茶要是不能準時送進宮,鐃是身為皇商的表哥也月兌不了罪。
衛凡狀似心煩,斂睫不語。
「唉,就不知道到底是誰在找表哥的麻煩,上個月吞雲城才因為水患而封了三座礦,如今就連貢茶都出事,不過表哥別擔心,表哥吉人自有天相,自然是能找出良策。」顏芩一席話說得真心真意,真要教人以為她是如此誠心誠意。
他心底冷冷笑著,抬眼時,卻是滿臉被藉的釋懷笑意。
「可不是嗎?不過是一點事,還難不倒我。」
可不是嗎?為了引君入甕,他可是做了萬全準備。
皇上要的是給盧家撐腰的官員,可他要的是盧家消失!惹惱他的人……他一個都不會留的。
「就是,所以表哥別煩了,吃塊糕餅。」顏芩將碟子挪回,拿起糕餅,親手喂到他嘴邊。
衛凡本要閃避,但想了想,勉為其難地咬了一口——不過是一口,桂圓甜而不膩的香氣包裹住他的舌尖,再配上了那松軟的栗子,教他心頭狠狠一顫。
心,被狠狠地震憾著,就連魂魄都莫名地鼓噪著。
「好吃嗎?」她笑問。
衛凡長睫顫了下,啟口問︰「御門,這宅子何時多了個糕餅大廚?」
「呃……我不清楚,府里雜務向來是如霜打理的。」御門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臉色,卻無從分辨他的喜怒。
驀地,衛凡快速起身,頭也不回地朝廚房而去。
「欸,表哥?」顏芩不解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就見御門也跟著他的腳步而去,這書房里頓時只剩她和丫鬟。
她頓了下,遣退了丫鬟,翻開他擱在桌面的賬本,把文字逐項記進腦袋里。
※※※※※※
廚房外的青石板上,有抹白底穿著大紅牡丹的身影,正輕柔地將玲瓏一把摟進懷里。玲瓏在她懷里漾開笑靨,撒嬌似地偎進她的頸項,微風將兩人銀鈴般的笑聲吹進他的耳里,教他不由得怔忡站在原地。
曾經,那是他非常渴望的一幕,多少次在午夜夢回欺騙自己,待他一覺夢醒,最愛的女人會抱著他最疼的女兒出現在眼前。
然,日復一日,夜復一夜,渴望未曾實現,教他死絕了心,然而此刻,那曾經最深深渴望見到的畫面就在面前,教他以為死去的心,隱隱惻動,拉扯著自以為痊愈卻未曾平復的傷。
痛,在瞬間爆發,夾雜著不敢確認的膽怯,野蠻而囂狂,像要將他吞噬一般,逼迫著他——
「葫蘆!」
那近乎破碎,隱藏渴求的呼喚,彷佛歷經了無數個心碎的夜,一遍遍地在夜里呼喚她歸來,愛得有多深濃,呼喚就有多聲嘶力竭,那撕裂般的呼喚,教葫蘆怔在原地,不敢回頭。
他認出她了嗎?還是……他一時錯覺?她不敢回頭,就怕又要再次面對他的淡漠。她這一輩子嘗盡他的溫柔,不曾被他漠視,他的淡漠就像是一記記的鞭笞,痛得她無力承受。
「爹爹!」衛玲瓏朝他猛揮著雙手。
衛凡視若無睹,目光死死地瞪著那抹柔白又鮮艷的背影,直到余光瞥見那頭灰白發絲,瞬間覺自己竟如此動搖,把她當成了葫蘆。
他這是怎麼著?
葫蘆死了……他再三確認,足足等了她三個日夜,等不到她清醒……她死了,永遠不會回來,他為什麼還不死心,為何如此輕易被煽動?
希望瞬間碎成一地絕望,教他滿心期盼化為凶猛怒火!
「妳為什麼還在這里?!」怒火猛烈襲向她。他一個箭步向前,手正扣上她的肩頭,欲將她轉過身時,卻覺掌心所貼覆的肩頭那般縴細,但不覺骨形突出,而是有圓潤的肉包覆著。
曾有術士說過,葫蘆是女子奇相,瘦不露骨,是旺夫萌夫之相,千萬個女子之中,唯有一個。她……
「爹爹、爹爹,你不要生氣,是我硬要葫蘆留下來的。」衛玲瓏趕忙拉著他的手,小臉滿是傷心。
「爹爹,不要趕葫蘆走,玲瓏喜歡葫蘆陪啊……」
不只是衛玲瓏著急,就連在廚房內的幾個廚娘丫鬟,也被那聲暴吼,嚇得聚集在廚房門口張望,慌張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唯獨在廚房內的如霜,老神在在地顧著大灶,壓根不受影響。
衛凡滿月復怒火,在這踫觸瞬間近乎消弭不見。
葫蘆始終垂著眼,光听他的話語,她便猜得到他的心境。他必定是滿月復期份成了絕望,化為怒火殃及她。
她不惱,只是心憐他。
他認不出她,不是因為他不記得自己,而是他礙于身分不敢期盼,他必須捍衛著衛家皇商之名,而不敢有太多渴望,就怕他人利用他的弱點,趁隙攻擊。
有一瞬間教他以為是她回來,代表著她仍是如此能撼動他的心,他對她的愛未曾變過,還是一樣愛得痴狂。
「爹爹……」兩人僵侍著,凝滯的氛圍教衛玲瓏嚇出滿眶淚。
衛凡垂斂長睫,壓下心底的疑惑,伸手要抱女兒,才驚見女兒一頭烏發竟花白了不少。
「妳這是怎麼回事?」一把將她抱過,他才發現原來是滿頭面粉。
「爹爹別氣,我只是跟葫蘆覺做糕餅,不小心將面粉給沾上頭發。」她不斷地拍著發,就怕爹爹生氣,因此遷怒葫蘆。
「……你學做糕餅?」衛凡啞聲問著,比對兩人的白發,腦海中閃過奇異的想法,他卻不允這想法繼續彭脹。
「嗯,爹爹要不要吃?待會要炸的是咸烙餅,葫蘆說那很好吃的,我雖然還沒吃到,但我想肯定比九叔叔做的浮水餡餅還好吃,爹爹要不要嘗?」衛玲瓏話說得又快又急,一方面要轉移他的注意力,另一方面則是希望他至少先嘗過咸烙餅再處置葫蘆。
說不定吃了咸烙餅之後,爹爹就會改變心意……她是這麼想的。
衛凡豈會不懂她的心思。
「咸烙餅包的是什麼料?」他低聲問著。
「呃……」衛玲瓏偏著小腦袋,發現爹爹是看著葫蘆發問,于是探手抓著葫蘆的發。
「葫蘆,我爹爹在問妳呢。」
呵,爹爹想問,那就代表爹爹不氣了,對不。
葫蘆極意外地回頭,對上他教人讀不出思緒的眸,啞聲道︰「里頭包的是蔥花和蝦仁。」
衛凡魅眸眨也不眨地凝睇著她,一樣呢……葫蘆做的烙餅也是這口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是不是快瘋了?為何明明是不相似的人,他卻開始感到熟悉?明明極力遏抑的心,為何卻因為這些相似而暴動著。
不是葫蘆……不可能是葫蘆,可為何他竟會生出她就是葫蘆,這般可怕又荒唐的念頭?
她和二娘同居一室,她用和葫蘆相似的嗓音,用最熟悉的稱呼叫喚他,用最教他思念的糕點誘惑他,他不該信任她,甚至該立即將她趕出府,讓她沒有作亂的機會,可是……他為何猶豫了?
「爹爹?」衛玲瓏輕扯著他。
當他倆都不說話時,總令她感到不知所措。
「好吃嗎?」他再問。
「……爺可以嘗嘗。」葫蘆輕淺勾笑道。
那菱唇揚如新月,唇形美而艷,教他不禁想起酒醉的那一夜,破碎的記憶里,盛載著吻她的那一刻,感受竟和葫蘆那般相似……
「來來來,這可是剛出爐的雪米糕。」廚房內突地傳來如霜的聲嗓,轉過視線便見她端著糕餅前來。
衛玲瓏見狀,欣喜喊道︰「爹爹,那小兔子是我捏的。」她等不及要獻寶。
「等等,這可是得要先拔絲才成。」葫蘆趕忙走上前阻止,像是想到什麼,回頭朝衛凡欠了欠身。
「還請爺再稍等一下。」話落,她便推著如霜再進廚房。
「爹爹,咱們進去瞧。」衛玲瓏趕忙催促著。
衛凡微鎖眉,心隱隱激動著,他卻死命地壓抑,不容許自己失了半點分寸。抱著女兒進廚房,便見她正從鍋底自起融化的麥芽膏,像是表演戲法般地在雪米糕上來回淋著,這從高空澆落的麥芽膏,恍若絲絲光芒,閃動著誘人的琥珀色……
大功告成後,她才端起小碟走到他面前。
廚房的廚娘丫鬟不敢近觀,全都圍在衛凡身後張望著。
「爹爹,你吃看看,這是葫蘆教我的,是用米磨漿再混了面粉掐成形蒸了好一會的。」衛玲瓏小手抓起了一口雪白小兔。
「葫蘆說這糕餅講究的是味道,不問形式,愛捏什麼就捏什麼,我捏了只小兔子,很可愛對不對?」
回憶如浮光掠影,在衛凡的腦袋不斷閃動,過往記憶重迭著眼前這一刻,教他心生惶惑,不知該如何壓抑。
這雪米糕……放眼京城各大糕餅店,也絕對見不到這道糕餅,因為這是葫蘆為了她而特地想出來的,是針對三餐不定的他而設計的。
雪米糕入口即化,米是低廉的廣泉米,葫蘆說這種米煮成飯倒不如做米糕,和入面粉後可逼出米香,以淡淡麥芽膏為佐,米麥相融的恬淡氣味,香而不甜不膩,品嘗的是一種氛圍。
「爹爹,你吃嘛!」衛玲瓏將雪米糕送到他嘴邊。
他輕咬了一口,吃到了滿嘴相思的味道,逼迫著他的心臣服。
他的葫蘆為了他,成了個擅做糕餅的大廚,她做的糕餅是外頭聞不到嘗不到,再思念也盼不到的好味道。
葫蘆直睇著他,等待著他能發現她就在這里。
她就在他的面前,伸手可及的距離,請發現她……
「好吃嗎?」衛玲瓏笑問著。
「……好吃。」她啞聲喃著。
這味道別無分號,要他如何解釋如此荒唐的處境?
「那……可以讓葫蘆留下嗎?」衛玲瓏捧著被爹爹咬去耳朵的白兔雪米糕,小心翼翼地問著。
衛凡垂眼守度著,葫蘆緊張地扭緊了指,等了半晌,等到心都快涼了時,才听他嗓音裹著淡淡笑意問︰「妳很會做糕餅?」
「……拙劣手藝罷了。」葫蘆一顆心往下沈。
他並沒有出現她想象中的狂喜,反倒是平淡得教她模不著頭緒。
「這樣吧。」他這突來一語,更教人一頭霧水。
「如果妳可以做出幾種糕餅,我就允許妳留下來。」
葫蘆的心繃得緊緊的,猜想他出題的必定是他最喜愛的糕餅。
「奴婢願意嘗試。」
定定看著她半晌,衛凡笑得邪魅道︰「一要火燒蓮蓉餅,二要戲水鴛鴦餡,三要冰凍雪片糕。」
聞言,她不禁征怔,沒料到他選擇的竟是這三樣。然而看在他人眼里,卻像極了主子惡意刁難,刁難的程度教她怔傻。
也莫怪葫蘆會呆住,畢竟這三種糕餅,他們連听都沒听過,到底要怎麼做?
「請爺期待。」良久,葫蘆才淡笑道。
「烙餅弄好了,再送幾份到書房。」說著,他便抱著女兒先行離開,似乎對她的從容自若不意外。
「葫蘆,主子說的三種糕餅到底是什麼?」
「這根本是在刁難妳吧,咱們听都沒听過。」
「妳到底是怎麼得罪主子的,怎麼主子好似想盡辦法要把妳給趕出府?」
廚娘丫鬟待衛凡走遠才一擁而上,七嘴八舌地追問著。
葫蘆但笑不語,眸中有著淡淡哀愁。
如霜見狀,出聲要眾人各回其位,再拉著她到一旁細聲追問著,「夫人,爺的意思是……」
「他在考我,就像當年一家木材老板刁難他一樣。」
「既是如此,爺必定是想透過這法子確定妳是否為夫人了!」如霜喜出望外地道。這就是她最想要的狀況,進行得順利也是理所當然,畢竟他們倆之間可是有十幾年的牽絆所種下的默契。
葫蘆緩緩搖著頭。
「不,他只是想考我。」
「欸?」
「小爺若是真的起疑,想要確認我,他考的必定不是這些,而今他考了我這個題,不過是猜想我八成是哪兒的糕餅師父,抑或者是拿我滿足一些期盼罷了。」小爺的性子,她多少還是模得透的。
他的多疑和防心是經年累月堆積出來的,亦是當年老爺一步步教的結果,只是沒想到有一天他的多疑和防心竟會用在她身上,這點教她有些哭笑不得。
如霜眸色流轉,尋思片刻。
「但爺會這麼考,那就代表他有把握妳會這三道糕餅,旦洧心要讓妳留下,這不也是個好現象?」
「不是三道糕餅。」胡蘆笑道。
「嘎?」
「如霜,幫我上南北雜貨行找找是否有蓮子和松子,還要封南鎮的小米和窴陽鎮的紅豆。」這糕餅她早就做過了,如今就當是復習吧。
「這事就交給我。」
「對了,幫我送個書信給城南的戲武和若真,要他們到山里幫我找咸豐草,多給他們一點銀兩,讓他們可以暫時別在外頭行乞,也希望能讓二娘穿暖吃飽……她年紀大了,禁不起折騰的。」
當初不願和二娘相認,那是因為二娘向來不喜歡她,再者二娘那把傲骨恐怕也不允許她認出她,但……只要是幫得上忙,沒有不幫的道理。
「我知道了。」
衛凡徐步走回主屋書房,未到一半,便見御門迎面而來。
「爺。」他喚著,不忘伸手逗弄著正在吃雪米糕的外甥女。
衛玲瓏一見他,硬是將已經吃得殘缺不堪的兔形雪米糕送到他面前,那上頭沾滿口水,教御門不禁好笑地示意她自個兒品嘗。
這雪米糕,想當年夕顏試做時,可都是要他試吃,直到現在,就算再好兒也勾引不了他品嘗的沖動。
「如何?」衛凡低聲問著。
御門回神,沈聲道︰「爺,她看過賬本了。」
「很好。」
「好什麼?」這真教他一頭霧水。
爺先前便和他說好,若爺一離開書房,他便要跟著離開再踅回確認一回。一見顏芩翻看賬本,本要阻止,但思及主子的交代,他也只能守在那兒,別讓閑雜人等靠近,大開方便之門,諒顏芩看個過癮。
「看過才好。」他還怕她膽子不夠大不敢看吶。
「咦?」御門著實模不透,想問嘛,想必主子也不會告知他,干脆閉上嘴,只是這疑問憨在心里,可教他難受了。
衛玲瓏見狀,不禁低低笑著。
「舅舅笨,爹爹這麼做,表示那賬本定是假的,是要誤導看的人。」
她話一出口,別說御門,就連衛凡也震詫不已。
「爹爹,我猜錯了?」她天真地偏著螓首,將最後一只兔腳給咬進小嘴里。
看著女兒,衛凡心里五味雜陳。當初他要人拉了條線,引顏芩上勾,為的就是要讓顏芩被盧家給掃出家門,投靠自己,然這所謂的投靠,也不過是假象,顏芩進付沒有立刻對他投懷送抱,他便猜出她是為盧家而來。
盧家二當家生性貪婪,不願家產被大房瓜分,所以勢必要顏芩假意投靠,再從中窺探對二房有利的消息。
于是他將計就計,刻意放出假消息,制造出衛家遇到麻煩,甚至被劫走貨物的假象,就是為了要讓顏芩可以將這些消息帶出去,再讓他一口氣收網,讓盧家在金烏王朝再無立足之地!
良久,衛凡才微不可察地嘆了聲。
「為何妳不多像妳娘親一點?」玲瓏面貌像葫蘆,偏偏性子像極了他,就連要護下那丫鬟葫蘆,也是拐彎抹角。
想起那丫鬟葫蘆……那糕餅,她興許是做得出,留下她也無妨,他的計劃就快完成了,留下她,以她的手藝當慰藉倒也沒什麼不可以。
「玲瓏不像娘嗎?」她不解極了,明明如霜和舅舅都說她很像娘的。
衛凡沒再多語,輕柔地揉著她的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