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不能不是你 第三章
第二章
站在窗邊,看向外面的車道、拱門,以及庭園,呂成儀不由得有些呆愣。
在抵達前,她沒想過自己會來這樣一個地方。從對話中,她知道鄭力陽是老板,但原以為那只是一家小店,畢竟哪一號有名堂的人物會在外面調解小小的家庭糾紛?
可是他卻領著她,往這一處走來。
剛開始看到那面招牌的時候,她還不太相信,但他就這樣大搖大擺的穿過了色彩繽紛的氣球拱門,經過了修剪整齊的草皮,走入三層建築物的門口,對站櫃台的少年點了點頭,走向光潔的橘紅牆面,在數字鎖上按幾下。
一道暗門滑開,他率先走入,她小跑步跟上,然後他們就來到這間辦公室。
她轉過身子,瞪著那張龐大笨重的原木辦公桌,忽然不再心存懷疑。如果這里的色調非黑即白,配備摩登的辦公用品,她就不相信他擁有這一切。
然而這里不豪華,他一坐下去的那張大皮椅有些年頭了,發出一聲承載重物的慘號,但從他瞬間舒展的眉峰看得出來他很享受。桌上擺放著卷宗、幾疊資料,有些凌亂,玻璃水瓶擺在窗台邊,水杯權充蓋子,套在水瓶上。角落還有一座木頭櫥櫃,拉門大敞,幾件運動背心與毛巾掛在衣架上,算是亂中有序。
粗獷,但不粗率,充滿了張揚的力道,就像他。
她轉頭,看看把雙腳掛在桌邊的他,再瞪向門口的招牌——勤力健身俱樂部。他是這里的老板?擁有這麼有規模的事業?她有點傻了。
「力陽哥,急救箱來了。」小七捧著塑膠盒,一路跑過來。
鄭力陽拍拍桌面。「放這。」
「這位姊姊怎麼會跟你回來?」小七一臉興奮又曖昧的看著他們倆。「所有看到你們的人都在說,你終于開竅了,會把馬……」
「閉嘴。」他大聲喝止。「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心虛啦?」面對瞪視,小七嘻嘻笑了,一副知道什麼秘密的模樣。
「放屁!」
他們的對話讓呂成儀目瞪口呆。他對人都是這樣凶巴巴的嗎?她管不著他,但那少年正處于模仿階段,很可能會學習他的作風。
「嘴巴放干淨點!」在她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之前,話已經沖出口。
男人與少年同時呆了一下。
半晌,小七回過神來,一臉崇拜,「酷!還沒人敢這樣對力陽哥說話。」
「你不要學他滿嘴粗話。」她停了下,有些躊躇的招認,「也不要學我,我那樣講也很沒禮貌。」
鄭力陽撇了撇嘴,看著她的目光隱含了欣賞,看來這女人不只敢當面向他嗆聲,更難能可貴的是,當她察覺到自己做了一模一樣的事之後,還能勇于承認。
「請你去把湯巨泰找過來,好嗎?」她對小七說。
「阿泰回家去了,剛才看見你們進來,他就溜了,說要回去看看湯叔的情況。」
「既然這樣的話,那我也……」呂成儀轉向門口。
「你留下,哪里也別想去。」鄭力陽指了指對面的椅子。「我們有事要談。」
「我找的人不是你,為什麼要跟你談?」她沒必要淪為听從命令的小角色。
小七湊過來,貢獻意見,「因為阿泰最听他的話。」
「喔?為什麼?」
「因為他是我們的學長。」他熱心的解釋,「我們讀同一所國中,學長畢業十幾年了。對了,他以前也是田徑選手,也是我們教練帶的,贏過很多面獎牌,後來教練請他訓練我們,我們的交情很鐵,他負責罩我們。」
看到了突破的契機,她立刻追問,「那湯巨泰……」
「多謝你的雞婆。」鄭力陽沒好氣的亂揉小七的頭,把他轉向門口,踢一下。「出去做事吧!」
小七吐吐舌頭,餃命而去。
鄭力陽過去關門,涼快的空調讓他一掃先前的浮躁。「至于你,呂小姐,」他走回桌邊,雙掌往後一撐,坐在桌上,勾了勾手指。「過來履行承諾。」
呂成儀困惑的看著他,「什麼承諾?」
他從她身上收回視線,放在自己身上,緩慢的往下瞄。
「下流!」她忍不住大聲罵出來。
「哪里下流了?」他假裝無辜,眼中隱藏狡獪。「你不是堅持要幫我擦藥嗎?」他指了指傷痕。「難道擦藥很下流?那你剛才為什麼要堅持?」
「你很清楚,我要見湯巨泰。」
佔據高度優勢,他從上俯看著她。「他不想見你。」
「你又知道了?」
「剛才那小子說我們交情很鐵,想不知道都難吧?」
呂成儀思索了下。她也見到了,里長處理湯家的事不若鄭力陽有力,這意味著她必須讓他站到自己這邊,若他不再抗拒她,她的工作會更容易完成。
可是他很難被唬弄,她選擇攤開來談。「你為什麼討厭我?」
「我沒說過這句話。」
「但你用行動表示過了。」她橫瞪他一眼。「你要我知難而退,為什麼?」
他贊賞的瞅著她。「既然清楚我的用意,為什麼不退?因為要回去交差?」
「一開始是。」
「難道現在不是?」
「見過湯先生發酒瘋的德行,我不會放下湯巨泰不管。」
他失笑,「你能怎麼管?接到阿泰的申請兩年後,你們才打算出手,根本緩不濟急。今天以前,湯叔發過酒瘋,阿泰挺過來了,以後還會挺下去,有你沒你,對他都沒差,你不如去幫助那些申請書剛送到的人,他們比較需要你們的幫助。」
他說得沒錯,但……「不是我來選擇誰能被贊助,我只能盡力把交到我手上的個案照顧好。沒錯,我可以回去寫份報告,說湯巨泰不再需要幫忙,但放任他面對那樣的父親,我會不安。這不只是工作職責,還牽涉到個人良知。」她嘆了口氣,「即使是慈善團體,也沒辦法及時把事情做到最好,但不能因為這樣,就什麼事都不做吧?」她坦然的望著他,「遲到總比不到好。」
他反駁不了她,只能沉默。這比想象中更棘手,她站在理字上,就事論事,頭腦無比清楚,如果是對立一方派她來,她可謂最難纏的對手。
大眼瞪小眼不是辦法,她打開急救箱。「擦藥。」
取出需要的物品,她走近他,刻意忽略他的體格帶來的壓迫感,將一疊消毒紗布墊在下方,打開小瓶裝生理食鹽水,用細小的水柱沖淨傷口。
即使那傷一點也不嚴重,她的動作仍然輕柔。
「我會盡快完成家訪報告,為湯巨泰爭取補助。」她再取一疊干淨的紗布,拭去殘留的生理食鹽水。「不過我還缺一些資料,讓我跟湯巨泰當面談。」她忍不住軟下口氣,「我是真心誠意想幫忙。」
他不表示意見。下一刻,他忽然皺起眉頭,「靠,你的頭怎麼那麼臭?」
廢話!剛才走到健身房時,天上那顆火球烤干頭發間的水分,啤酒味被濃縮,開始發酸,她自己都快受不了,要不是為了把分內的事做好,她早就沖回去洗頭了。
「你合作一點好不好?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轉移話題!」她低吼。
他皮皮的笑著,「這點傷口,沖洗干淨就好,不必包扎了。」
「為什麼你要妨礙我做事?」她把空了的水罐狠狠的丟進垃圾桶。
「你能幫上什麼忙?」他跳下桌子,動了動肩膀,舒活筋骨。
「一般基金會能幫助學生的,是補助學費、學雜費,我們基金會有個特別的地方,就是重視天賦優異但家境清寒的學生,讓他們可以發展天賦。資優生必須經過很多培訓,才能讓天賦得到更好的發揮,但是這方面所費不貲,很多家庭的經濟情況不允許,一有這樣的個案,我們基金會就會出面。」
他點了點頭,表示了解。
她繼續說下去,「迎藝基金會是由許多資金提供者、音樂家與藝術家組成,有錢出錢,有力出力。被核定的學生除了得到學費補助之外,基金會還會為學生安排指導老師,由那些音樂家與藝術家擔任。」
「這是不求回報的嗎?」他挑了挑眉頭,「任何事物都有個價,我指的不是價錢的價,是代價的價。」
「很多人做善事只是想行善,不是為了得到回報。基金會鼓勵曾經利用這個管道的人,日後回來教導後進,不管是個人經驗,還是專業技巧,這是一種回饋,你也可以說是基金會要求的『回報』。」她強調,「但這會尊重個人意願,如果有人不想,也沒有關系,不會有人追著討。」她解說的神態非常認真。
他對她油然生出敬重。「你做這工作多久了?」
「三年。」
「成功過?」
「我負責的個案,每個都順利升學。我的第一個個案申請到英國藝術大學進修,我答應他,舉行畢業展的時候,會搭飛機過去參觀。不要以為這可以報公帳,沒那麼好的事,這是要自費。」但她還是願意這麼做,以一個小小上班族有限的收入,一點一滴存起旅游基金。
她笑起來很甜美。雖然打扮干練,擺出在社會中打滾已久的淡定模樣,但是談到工作時,成就感洋溢在她眉間,他看得出來她樂在其中,這也是他痛恨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的原因。
「自費搭飛機到英國參觀?得花不少錢啊!」他哼了哼。「你懂藝術嗎?要是不懂,別把錢丟進水溝里。」她是他第一個能自在相處的女人,他恨不得與她多聊點別的事,偏偏她是為了阿泰來的,這使得他不能屈服于心中的念頭,直接放手去追她。如果他們之間不再卡著阿泰,那是最好不過。為了達成這個目標,他決定先讓她知難而退,再另找機會,對她展開追求。
他的口氣令她有點不爽。「不要小看我,雖然我不是內行人,但為了做好這份工作,我去進修過。雖然畫不出圖畫,寫不出曲子,但好歹知道這是在干嘛。」
听出她的聲音里隱含驕傲,他幾乎要跟著她一起微笑。他懂那種全神投入的感覺,很累,卻很美好。「看來你的興趣偏向靜態,應該很少去運動吧?」
「對我來說,走路跟爬樓梯就算是運動了,除此之外,沒有多余的時間。」
「運動需要的不只是時間,興趣也很重要。」
「我對跑跑跳跳沒什麼興趣。」
「而且你討厭曬太陽。」
她揪起一綹臭哄哄的頭發,滿臉愁容。「對,陽光是皮膚老化的元凶。」真想快點搞定這些事,回家去洗頭,好癢啊……她有些分神了。
「你也討厭流汗。」他的語氣幾乎有些同情了。
「會讓全身黏答答,當然討厭。」
「你也不穿運動鞋吧?」他低下頭,看她的腳,一雙略帶金屬光澤的灰黑色高跟鞋襯出肌膚的粉女敕。
「自從體育不是必修課之後,我就不再買那種東西。」
「你看電視的時候一定跳過體育台,對運動新聞毫不關心。」
「我又不是男人。」
他終于不再隱藏笑容。「所以說,你對運動一無所知。」
頓時,她心中警鐘大響。
「既然如此,你來解釋一下,為什麼會接手體育專案?這跟你剛剛強調的敬業精神完全不一樣。」他露出大白鯊般的笑容。
呂成儀真想暴打自己一頓。原來他的話別有深意,挖了一個又一個坑讓她跳,她卻不知道要防備,說了許多不該說的話,直到現在才發現,已經晚了。
她惱羞成怒。「負責專案跟我做不做運動有什麼關系?再說,基金會有資源,請專業的人規劃湯巨泰的未來,我只要負責溝通、聯系、監督就好。」她不甘心的補充說明,「規定的工作範圍只有這些而已,其他是我自己多做的。」
「你剛才展現的熱情去哪了?」
「被你磨光了。」
「听著,除非你們值得信任,否則我不會把阿泰交給你們。」他的神色變得嚴肅,「運動員生涯有限,不是你們那種坐辦公桌的人可以想象跟規劃的,特別是你,一個連日常運動都不做的女人,到底懂什麼?」
該死!他說得很對,但她不想承認。「基金會有專業的諮商團隊……」
「我就是專業。」他說得斬釘截鐵。
她跳起來。「那是你自己臭屁的!」
「論經歷,我念書時,曾是田徑隊一員,幾乎走上體保生路線。後來經營健身房,接觸層面更廣,我懂運動管理,人脈豐富,而你說基金會才剛開始推動體育專案,你們給阿泰的資源會比我多嗎?」他嘴快無比的嘲弄,「等你們搞清楚什麼是籃球,什麼是排球,阿泰已經要從體育界退休了。」
「你……」可惡!她一定要想出一個有力的反擊。「我現在就分得清楚籃球跟排球,籃球是深橘紅色,排球是白色的,沒說錯吧?」她冷冷的說。
他回以一個超級大的噴笑聲。
這是赤果果的嘲笑!「關鍵在運動,對吧?就因為我是個不運動的人,所以無法得到你的認同?」
他慢條斯理的打量她,「對。」
她咬著牙。與其說他激怒她,不如說他點出來的事實讓她心虛了,她知道他說的都對。「好吧!我承認我沒做好準備。」她像斗敗的公雞,垂下頭。
這麼快就認輸了嗎?他幾乎要對她失望了。
「但那是因為基金會臨時通知我,要我轉過來做體育專案,不是我不用心,也不是我不想做好這個工作……」
原來這是臨時的變動,他在心中記下。
「如果多給我一些時間,我會做好準備,不管是看體育新聞,背運動員名字,還是真正去運動。天哪!去運動……」她像是講到什麼恐怖的事,用力的抖了一下,但很快便停住,警覺的看了他一眼,「不蓋你,我會去跑步、跳繩、立定跳遠、三步上籃什麼的。」
听得出來,她對運動的認識僅限于學校體育課,鄭力陽想笑。她一邊拼命發抖,一邊說出那些話,雖然怕,卻還死不退縮,這是他听過最有誠意的保證。
她還沒停口,「……我會去看所有找得到的資料,讀運動員傳記什麼的,只要做得到的,我都會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