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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為妃 第十四章

「掌櫃如果還有疑問,不如請翰林行家來看個仔細。」趙孟俯是中原的畫壇奇才,畫是一絕,行書更是一絕,只可惜就如同王羲之的《蘭亭序》,朝代一變,真跡流傳後世便成了可遇不可求了。

掌櫃的揮揮手,轉向房荇。「請問小娘子,這畫不知道要寄賣多少?」

「五千兩白銀……至于掌櫃的要一次結清,還是有買家賣出以後再付銀子都可以。」

「五千兩嗎?我收了!但不知小娘子可否告知這幅畫的來處?」

「不能。」因為這幅畫是她偷拿爹的傳家寶,花了幾天幾夜臨摹來的,那趙孟俯的真品,爹曾語重心長的說過,那是爺爺留給他的重要東西,是要傳家的,後代子孫誰也不許變賣,得一代一代傳下去,那將來會是哥的東西。

但是,家里缺銀子缺得那麼明顯,所以就算她要賣,也只能賣贗品。

因為是切切實實的贗品,所以她只憑良心要了五千兩白銀,開的價錢過低會惹人懷疑。她前世三歲開始學畫,學了將近十五年,從白描、寫意、潑墨,最喜歡工筆畫,那些細致精心的筆下人物總能令她很快沉澱下來,心無旁鶩,忘記一切的不愉快,累積兩世,即使不敢確定,但她還是想試試,如果可以用這本事來賺錢就好了。

……若真不成,她手里還有一卷自己畫的花鳥圖。

「這樣啊……」

「如果掌櫃的為難,小女子也不勉強。」

「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交易基本上就是一場冒險,會多此一問,是因為能拿得出這種曠世名家巨作的,絕非尋常家庭門楣,看這小姑娘的氣質,或許是家道中落也不一定……若是繼續追問,就涉及個人隱私了,他可以不相信自己的眼光,可供奉的眼光是出了名的毒,他都點頭稱是了,還有什麼疑問?

「那請給我一張銀貨兩訖的單據,往後無論有什麼問題都與我無關。」

「這是當然,可是五千兩銀子不是小數目,小娘子攜帶也不方便,要不,我開一張匯通天下錢莊的銀票與你可好?」

匯通天下錢莊是京里頭最大的一家錢莊,出入的都是勛貴和富商,只要是住在這京里的人沒有不知曉的。

「掌櫃的怎麼說,就怎麼辦吧。」這掌櫃看起來是個誠實的,一來沒欺她年紀小看不起她,二來沒有誆她價錢,就連討價還價也沒有,開的還是匯通天下的銀票。

拿到銀票,房荇拒絕了掌櫃的挽留,離開了那間充滿書墨香的書肆。

直到呼吸到完全不同于書肆的味道空氣,房荇這才長長的呼出一口氣來,五千兩、五千兩,這是好大一筆銀子,懷里貼身的那張銀票熨貼著她的肌膚,像會燙人似的,這燙,讓她微笑了出來,真心實意,發自內心的。有了這筆錢,起碼不用擔心冬天家里會過不去,可以給娘置幾件新衣,請幾個做粗活的婆子,給哥買幾刀好一點的宣紙,奢侈一點的話,給爹買塊澄泥硯……

她想得出神,腳步整個輕快了起來,等听見附近路人的驚呼,一輛失控的馬車已經奔到她眼前,四匹戴著華麗馬鞍的馬噴嗤著口水和嘶鳴,眼看就要被馬蹄踩成一團爛泥,她的武功也不是白練的,雖然事出突然,反應也不算太及時,但是要護住自己不受傷還是可以的……

迅雷不及掩耳的是,她尚未動作,身子遽然騰空,被斜里突然伸出的一只手給撈了起來。

她「啊」了聲,因為身體被人用不正常的姿勢挾帶著,五六腑有一瞬間的翻轉,幸好去勢漸緩,那人從馬背上跳下來,將她放到了地面。

「小姑娘,你沒事吧?」

那是一個青年,聲音如春水泛波,非常的好听,房荇抬頭看他,正要屈身福下,感謝對方搭救——雖然是多此一舉了——誰知這一抬頭,便怔住了,心里像被倒了一鍋滾燙的熱油,喉頭發痛,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從心到身,連同魂魄,寒澈骨的冰涼。

眼前的青年似乎陌生又熟悉,那光潔的下巴,無可挑剔的五官,修長濃密而不雜的雙眉,雙眼皮的線條流暢地斜畫出去,像兩筆優雅的水墨。

明融之!站在她眼前的這個人比她印象中的那個人要年輕些許,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她沒見過這樣子笑的明融之,她見到他的時候,他通常板著臉,看也不看她一眼,就好像她只是一只臭蟲。

看這女孩看他看得別不開眼,明融之起先以為她也像其它女子見到他便一臉痴傻的模樣,心里馬上升起一古厭惡感,明明無數的規矩和禮儀在那里擺著,就算再大膽無恥的女子也不敢這樣瞪著他看。

他心里的反感更重,但是她依舊沒有移開她的眼,只是那本來瞠得老大的眼像是發酸了的眨了眨,深沉的眼波在經歷最初的翻涌後,像是從極度的震驚轉而露出若無其事的樣子,頃刻間便回復了清冷和寂寞,幽微的黯然與惆悵,明融之幾乎要被她眼里的傷痛震撼。

她是無禮的盯著他看沒錯,但那雙烏溜溜的眼底不是愛慕和歡喜,是一種他說也說不出來、生平沒有經歷過的感覺。

他不由得心驚,那眼中的情緒是……冷厲?且是沖著他來的,真是太古怪了。

「多謝這位公子。」她聲音很冷,冷漠到近乎無情,接著,轉身就走了。

她走得飛快,背脊挺直,步伐如風,簡直像在逃離什麼似的。

闖禍的馬車車夫過來鞠躬道歉,明融之訓誡了幾句便讓他走了,他還有要事得去辦,拉著韁繩,正要上馬背,他發現地上有一個長卷軸盒子。

他彎身撿起來,這似乎是剛剛那小姑娘落下的,這會兒已經見不到人,先帶回去再想辦法還給她吧。

眼淚是什麼時候流出來的,房荇不知道。秋日朗朗,她只覺得懷里像焐著一塊冰,她匆忙的走著,晴朗無垠的天際,和她擦身而過的男女老幼,各式各樣的叫賣聲……越來越模糊,最後終于眼里的事物完全破碎了……

為什麼下定決心要恨他的她,再見到他,心里還會痛?還會有眼淚?對他,她還沒有冷卻到無動于衷嗎?

一個她曾經愛了很久的男人,難道,她心里對他的恨還不足以掩蓋那些愛嗎?

她隨即推翻了這種不切實際的念頭,愛他是天堂,恨他是地獄,她在天堂地獄中來回經過,現在剩下的,只有自己。

這時一頂華貴的綠呢大轎從房荇身邊經過,薄紗的窗簾里突然有道嚴峻的聲音響起,「停轎!」

轎子毫無搖晃的停了下來。

窗簾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掀開,一雙精明銳利的眼全神貫注的看著街上徑自往前走的房荇。

「薇兒……」那模樣,那長相像極了一個人,可怎麼這麼小?

難道是她的孩子?

「大人?」帶刀侍衛垂著頭。

「回去以後打听一下,那房子越可還在河晏?」

「遵命!」

「起轎吧。」無比厭倦的聲音復響起,人慵懶的躺回軟榻,大轎漸去漸遠。

回過神來的房荇完全沒發現自己被不明人士注意了,抹干了眼淚以後,她才懊惱的發現自己弄丟了畫盒,但幸好懷里的銀票沒掉,雖然可惜了那幅工筆花鳥畫,但丟就丟了,再畫就有了。

看看日頭高掛,都晌午了,她出門半天,還有一堆事沒辦。

今日是大哥掩護她出的門,她這麼個半大不小的年紀,別說娘不會讓她自己出門進城,爹更是連商量也不必了,是她給房時保證又保證,再三保證午飯以前會在約定的地方等他,他這才勉為其難答應的。

不過,他要知道自己賺到五千兩,應該會像她一樣高興吧,她已經迫不及待想告訴他這件大事了。

至于娘的鋪子……明後天再想辦法出門吧。

這十二歲的身體,真的很不方便!

白底青絲流雲靴,淡煙似秋香花紗四合盤領窄袖常服,瓖寶石發繩束發,人坐在黃花梨的官帽椅上,一手支著頭,額發半遮著臉,四角鏤空雕雲吞獸小葉紫檀案幾,擺著的正是那幅趙孟俯的重江迭嶂圖。

坐著的人許久無話。

站在下頭的人,里衣都是涔涔的汗,即便久經風霜,也不知見過多少權貴,他還是拿捏不住上頭這位的心思。

今上努力開枝散葉,子嗣眾多,原有十一位皇子,五位公主,但四、七、九皇子分別于幼年時夭折,前幾年,二皇子因為結朋亂黨,犯了大忌,被圈禁至今,五皇子與二皇子是一母所出,出面替自己的兄長求情,也被株連,六皇子沉溺酒色,形同廢人,十一皇子據說從小養在太皇太後跟前,因為是麼兒,不起眼,反倒是平平安安長大了。

皇帝見身邊的孩子們令自己失望,便將一直放在太皇太後跟前伺候的小皇子接了回來,未成年的皇子通常住在皇宮的西處所,和太子的潛龍邸分開,最令人驚訝的是,十一皇子還未成年,聖上卻讓他遷出皇宮,分府別過。

一個未成年皇子在宮外擁有府邸,這可是開國以來沒有過的事情。

朝臣廟堂議論紛紛,但皇家的事不可妄議,暗地里,諸位大臣小吏們也只能嘀咕這何嘗不是陛下保護兒子的一種措施。

可也就這樣,這些年,萬歲爺又好像忘了有這麼一個兒子,十一皇子也深居簡出,除了重要年節,少見他和誰來往,完全像個富貴閑人一般。

聖心難猜,聖意難測,有旁的心思的人太多了,所幸皇帝的龍體康健,到目前為止,一切都還看似風平浪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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