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為妃 第十五章
十一皇子問︰「這東西哪來的?」
「稟殿下,是一位小姑娘送來梓廛館的寄賣品。」說出來太難取信人了,可偏又是事實。
「且不論賣者是何人,你確定不是贗品?」梓廛館是他的產業,筆墨紙硯書冊只是幌子,畫作買賣才是大宗,民間收藏之風大熾,偽造書畫作品自然也大行其道,水平幾可亂真,利潤也不言而喻。
但真即是真,偽還是偽,想以次充好佔他便宜,這絕不可能。
他向來不管這些,但是要往上送的東西,逼不得要多問幾句。
「實在是天下難得一見的珍品,小的已請國子監的衛博士掌過眼,衛博士還希望能留在他那里,好多欣賞幾日。」要不然豈敢呈到貴人的面前來?他的膽子還不夠大到拿身家性命來玩。
「一幅畫太單薄了,太後什麼沒見過,什麼沒有,壽宴嘛,無非討個喜氣,事要成雙,物要成對,既然你滿口稱贊,不如再去找一幅來湊對吧。」他聲音低嗄,就像在談天氣好壞那般,表情不見任何情緒起伏。
「殿下,珍品之所以為珍品就是可遇不可求啊。」要滿街大甩賣就不叫珍品了,華掌櫃折下的腰更彎了。
「那怎麼辦?殿下我就想這麼送……」眼看著自己干淨圓潤的指甲,語氣里听不出什麼,但那種難言的雍容氣勢卻叫人凜然。
「……請再給小的一段時日。」華掌櫃的覺得自己的里褲也濕了。
「你自己看著辦吧。」他卷起圖,放到一邊,翻過方才中斷的書頁津津有味的看著《山海經》。
要他看著辦,這種事能由他作主嗎?太後的壽辰可不是他說延後就能往後延的。
華掌櫃憂心如焚的離開皇子府,後悔得腸子都青了,他當時為什麼沒想過要留一下那小娘子的住址,這下大海撈針,還不知道撈不撈得到。他回到梓廛館,立刻喚來所有的人,要他們去尋找房荇的下落。
找到那位小姑娘,也許、也許她能替他想點辦法……吧?
第五天,他終于得到消息,衣服也沒換就讓人套上馬車,一路出城來到房家宅子。
「您說要見我家丫頭?」杜氏听見有人敲門,出來一看,是個面生的人,衣著華貴,開口就說要找她家姐兒,這會兒房老爹當值去了,房時去拜訪某個大儒,家里只有她一個女人家,她怎麼能讓一個生人進屋,何況見女兒?
華掌櫃連忙自報家門,說自己有急事,一定要見房荇。
杜氏怎麼也想不出女兒為什麼會認識這位自稱是書肆的掌櫃,莫非因為去買書紙,因而混到臉熟?可就算混了個臉熟,孩子們一個月能用多少筆墨,談不上什麼大客戶,沒道理還親自上門吧?
「這不是華掌櫃,您怎麼來了?」從外頭進來的房荇一眼就看見在院子里和母親說話的人。
她剛從城里回來,城里到城外二十幾里的路,對一個大人來說也是吃力的,何況十二歲的她,不過,仗著她從師父那里學來的三腳貓輕功,還是省了不少力氣和時間,這幾天,娘還一直以為她的心被這里的孩子帶野了,只是出去外面瘋玩而已。
看見梓廛館的掌櫃,她想該不會去賣畫的事,娘親知道了吧?
「娘,我回來了。」
「嗯,這位書肆的掌櫃的,來找你有事。」看見女兒一頭汗的回來,這丫頭,到底都在忙些什麼呢?有客人在她又不能問,晚上一定得說說她。
「真的是小娘子。」華掌櫃看到房荇,喜出望外。
「華掌櫃大老遠的……有什麼指教嗎?日頭曬得很,請里面說吧。」
杜氏心里雖然覺得有異,但既然是女兒認識的人,也就客套的讓人進門,自己泡茶去了。
進了堂屋,華掌櫃打量這老宅子,看不出什麼百年燻陶的痕跡,但也沒有窮到揭不開鍋的樣子,听說他們剛從房府分家出來,據說只分到這麼一座老宅子,幾乎與淨身出戶沒什麼分別。
令人訝異的是,女主人家烏黑頭發在腦後盤得整齊,衣著只是一套水藍的斜襟衣裙,整個人卻是秀外慧中,看來不俗,難怪能把家里整理拾掇得清雅悠然,到處可見巧思。
「您請喝茶吧。」杜氏上了茶又退下去,臨走前畢竟是不放心,悄悄吩咐了房荇,「有事,就喊娘一聲。」
房荇遞給母親安心的眼神,一直等到杜氏的身影進了內室,才出聲。「華掌櫃的,有話就請直說吧,我賣畫的事情我娘並不知曉,請掌櫃的不要聲張。」
「是是,我是來給姑娘送這個的。」他微愕後,從袖底掏出一張銀票,這麼大的事情居然不用知會父母,這家里,到底是誰在當家作主?他好奇極了。「這是另外的兩千兩,是後謝。」
房荇眼里無波,也不接,神情沒有半分喜悅。「為何?」那畫的價錢已經結清,無論他轉手賣給誰,居中賺了多少,都不干她的事了。
華掌櫃是見識過她的聰慧的,知道拐彎抹角沒有用,于是坦白告訴她買家準備將那幅趙孟俯的重江迭嶂圖權充太後壽禮,但希望禮能成雙的要求說了一遍,至于買家是誰,與皇家有什麼干系,他自然是守口如瓶。
房荇听完,沒作聲,明淨淡泊的眼楮直直的看了華掌櫃的一會兒,好像把什麼都看明白了,她慢慢下了地,福了身子。「掌櫃的,請稍待,我去去就來。」說著轉身往內室去了。
她的個子坐在太師椅上腳還構不著地,語氣卻一派大器,華掌櫃的覺得,就連許多高門千金也沒有這小姑娘的從容氣度吧。
華掌櫃一杯清茶還未喝完,房荇說去去就來,真的去去就來,她重新坐上那對她來說還是太大的椅子,將懷里的一個小匣子連同堆在她眼前的那張銀票,一起推回華掌櫃前面。
「姑娘這是做什麼?」那應該是他原先給的銀子吧,他一頭霧水,他一個大人,居然看不懂這小姑娘的心思,心里不由得敲起了小鼓。
「趙孟俯的重江迭嶂圖只有一幅。」
「這我知道,我也不敢奢望能從姑娘這里再拿到珍品,不瞞姑娘說,我來真的是因為買家出手大方,給了一萬兩白銀,這都是姑娘的功勞,我猜想姑娘家里或許遭到什麼為難,要不然是不會把傳家寶拿出來賣的,兩千兩銀子說多不多,但救救急,肯定是能維持上一陣子的。」說起來可笑,就算希望微乎其微,抱著私心,他的確是希望能再從這小娘子身上得到什麼……
房荇沉默了一下,彎彎的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她不想把人性想得太不堪,但是看在他又送錢來的分上……這掌櫃是個有良心的。「這銀子我不能拿,我本來以為,掌櫃的要是把畫賣給了尋常人家,倒也就算了,您怎麼就要送到太後老人家面前去呢?」
「這有什麼不妥嗎?」他想不出來哪里不對,皇家人看過的好東西可多了去,這東西能送到太後面前,有人想破頭還得不到這份榮寵呢。
「總之,銀子我不能拿,如果非要送不可,畫,最好也趕快想辦法換一張吧。」唉,到手的鴨子還沒煮熟呢,就要飛了。
「小娘子話里有話,老夫想不通,你就明說吧。」
她臉色一正。「我賣給掌櫃的圖是仿圖。」所以只收了五千兩,要是珍品,五萬兩銀子都買不到。
華掌櫃哈哈大笑,捻著小山羊胡子,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小娘子,什麼玩笑都無傷大雅,這是砍頭的罪,千萬不可胡說。」
開玩笑,那趙孟俯的重江迭嶂圖怎麼可能是偽畫,太荒謬了!要真是仿作,他又瞅了瞅房荇,還是不可能,他一個人看走眼也許有可能,供奉、衛博士,他們要都看走眼了,幾十年各自攢下來的名聲可全化為烏有了。
「小娘子,老夫告辭了,我還有別的事。」他抱拳,把房荇的話當耳邊風。
「那圖是我畫的。」她不得不說出實情,希望不要闖出什麼禍事來,原來,賺錢真不是那麼容易。
華掌櫃心里咯登了下,臉色凝重了幾分,照理說,一個孩子哪可能自己攬下這樣的事,她不是那種不知事情輕重、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家,除非……
他的心怦怦跳個不停。
「沒有半句謊言?」他的聲音嚴厲。
「我說謊有什麼好處?」她都賠上賺到手的銀子了啊!又或許,還要賠上別的。
華掌櫃坐回椅子里,「你的話,我是不信的。」沒有二、三十年哪來那樣的功力?除非是天縱奇才,就算天縱奇才,能將一幅絕世名畫臨摹的分毫不錯,活靈活現,還瞞得過他們這些眼光精湛的人,那那那……他們豈不是有眼無珠,該告老退休了?
他哪知道房荇在繪畫方面確實有天分,即使她現在畫出來的東西是累積了兩輩子的實力才能成就的繪畫才能,那所謂的天分,卻也是靠著她每日努力不懈得來的。
可即便是這樣,她也只想著要如何改善家里的生活環境,想都沒想過要用來吸引別人目光,博取名聲。
「掌櫃的不該來的。」她只是想賺錢,不想這位掌櫃的惹上麻煩,他為什麼要來給她送銀子?唉,不來多好,她就可以當沒這回事。
「敢問姑娘,你能臨摹,那麼必有真品,莫非,那真跡落在姑娘家?」
「請掌櫃的莫要嚷嚷。」她這下是闖了大禍了。
「這件事非同小可,一定要弄清楚,如今只有請姑娘和我走一趟了。」華掌櫃的沉思了半晌,雖然什麼都沒允諾,但撇開這件事不談,這姑娘還是得好好去把事情說個明白。
這位小娘子給他的印象實在太佳,只要她能將事情講明白說清楚,或許不會有事。
「去哪?」
「敝上的府邸。」
背後還有個主子啊,她頓了頓,苦笑。「請容我向母親稟報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