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貨將軍看走眼 第十八章
蕭翊人濃眉緊蹙,失神落魄地坐在石屋頂上,縱然身曝在當空烈日下,依然覺得心口空蕩蕩的,一絲暖意也沒有。
又過了幾日,他強迫自己別一下子便將東西補足得太刻意,所以她用了兩三枚雞蛋後,他再偷偷地補進一枚,菜蔬也是,還有水缸里的水,他努力地維持著半滿不滿的樣子。
初夏雨水開始多了,藥田里的雜草總是冒得太快,他若沒有幫著拔,她又得要辛苦地到什麼時候?
可是他萬萬沒想到,當傅良辰進了鎮上再回來後,再進了小石屋半晌,隨即拎了一個大大的包袱、一身遠行打扮地走了出來。
他的心跳瞬間幾乎停止!
她要去哪里?她又要走了嗎?為什麼要走?
眼見她將包袱綁在身後,一步一步慢慢走遠,伏在石屋頂上的蕭翊人終于再也按捺不住了,如大鵬展翅般飛躍而下。
「你要去哪里?」
傅良辰一驚,抬眼看清楚是他後,小臉霎時一白,滿眼防備地盯視著他。
原來竟是他?可怎麼……會是他?而且還狼顏憔悴成這樣?
她只覺耳際響著又急又重的心跳聲,胸口一陣發冷一陣發熱,所有深埋在心底最深沉的怨慰與痛苦、憤怒,在這一剎那鋪天蓋地而來,可她越是悲憤,語氣越是冷靜。
「蕭大將軍,」她笑了,眼底卻是一片冰冷。「您是來看我死了沒有嗎?」
「小辰。」蕭翊人心口一痛,黑陣盛滿了畏懼和痛楚,啞聲道︰「別這樣咒自己,是我對不起你,我傷你至重至苦,你打我罵我出氣,就算拿刀砍了我,我也任憑處置。」
傅良辰愣了下,隨即怒上心頭來,冷笑道︰「大將軍說笑,您這般低聲下氣的乞顏討好,豈是我一個下堂妻受得起的?」
「你身上的箭傷還疼嗎?」他眼眶熱了,低聲道︰「听說,你在床上躺了一個月,還幾度高燒不退,身上有落下什麼病根嗎?陰濕天的時候疼不疼?」
她喉頭一緊,淚水險些失控奪眶而出,又咬牙咽了回去。「蕭大將軍,我是死是活,已經和你沒有半分干系。請你讓開,我還有事,恕不能奉陪了。」
「你要去哪里?」他急了,失態地一把抓住她,卻在感覺到掌心下那瘦得彷佛只剩一把骨頭的縴弱手臂時,胸口重重一撞,疼得他聲音都有些顫抖,「小辰,你怎麼——瘦了這麼多?」
他眸光里滿滿的痛楚焦灼、溫柔疼惜,曾經出現在她最美好的夢里過,可是這十多年下來,一朝夢醒後,她便再不相信、也不再需要這些騙人的假像了!
所以現在,他又來裝什麼情深眷眷的痴心男兒?
傅良辰眼底盛滿苦澀,卻是冷冷地笑了起來,只覺這一幕真真可悲至極。
他想騙的究竟是她,還是他自己?
「小辰……」蕭翊人被她笑得心下一陣絞擰,無措地喚。
她欲將手臂自他掌心里掙月兌開來,他不敢強迫她,更怕傷著了她,只得松開了手。
「蕭翊人,」她語氣漠然地開口,「你不覺得這一切真的很可笑嗎?以前,我苦苦追趕著你的背影,千方百計討好,你視若敝屣,可當我心都死了,手也放開了,你現在才來對我稍示溫柔。你說,這不是世上最滑稽的一件事嗎?」
「……是我的錯。」他閉了閉眼,只覺滿腔痛徹心扉的自責,聲音瘠啞而無力。
「我罪無可抵也無話可說,可是……我不能沒有你,小辰,只要你回來,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可我不願意了。」她再也不為所動。「以前,再苦再難,心里都是甜的,因為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是值不值得,端看願意不願意……當時,我為了你,就算要我立時為你死了,我都願意。」
「小辰……」熱淚刺痛了他的雙眼。
「但自你帶古瑤兒回來,告訴我,你要迎她為平妻,我的心就死了一半。」傅良辰一字一句地說著,像是情緒都流盡了,也像是什麼都不在乎了,語氣淡得像風吹過。
「你喜愛她,厭棄我,甚至在生死關頒,你選的都是她而不是我,我剩下一半的心,還活得了嗎?你告訴我,要換作是你,你還能活嗎?」
蕭翊人心痛如絞,樵悴的臉龐上盡是深深的愧澀、悔愧,無言以對。
「其實我在你身邊從來就是多余的,你早早就懂了,可偏偏我不明白,一直傻傻強求,最終才招致如今這困窘難堪、兩敗俱傷的地她疏離淡漠的目光透過他,望向虛空處。」
「所以,你走吧,去迎娶嬌妻美妾,去過上你蕭大將軍榮華富貴的好日子,這一生,也別再為了蕭國公府的顏面和所謂的責任,去做你不想做的事。」
「不!」蕭翊人緊緊抓住她的手,怎麼也不肯她就這樣離開他的生命。「不是這樣的,我、我以為我只是拿你當妹妹,我……我受不了被逼迫、被算計,我一直告訴自己,你十幾年來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只是為了想嫁入蕭國公府,想牢牢鎖住我不放開……我痛恨被當傻子般對待,所以不管你做了什麼,我從來不願放在心里,我一直以為,我恨你……」
明明不該再有任何感覺的,可听見那三個字,她的心髒仍然像是被赤紅的烙鐵重重燙著般,劇烈地痛縮了起來。
傅良辰忽然很想哭,可更想笑,笑自己直到如今,難道心底還有一絲絲可憐透頂的巴望嗎?
「放開我。」她手腳發抖著,聲音卻冷酷如冰。
「不,話沒說完前,我不會放開你!」害怕她掙扎逃走,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他,他固執地低吼了一聲,終于恢復了一分昔日的強硬霸氣。
「若是要判我個死,要恨我到骨子里,那你也要把我的話听完。」
「憑什麼?」她高高地仰著頭,又氣又急地狠狠瞪視著他。
「憑我喜歡你!」蕭翊人一急,大吼著沖口而出。
傅良辰僵住,有一剎地茫然、迷惘、不知所措,可隨即回過神來,痴然的震驚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深刻的嘲諷。
「我知道你定然不會相信我了。」他苦澀自嘲地笑了。「也是,我蕭某人前罪累累,自三年前就沒有一日珍惜過你,護持過你,你怎麼可能還會再相信我?」
她心弦一顫,立時咬牙道︰「你既然知道無人會信這可笑的鬼話,又何必苦苦糾纏要逼我相信?」
「我對你……」他頓了頓,有些靦腆地開口,「我、我確實不知道,究竟何時起,我對你已不單單是兄長對幼妹的感情……可自你走了以後,我、我很難受,在家是,離了府也是,但就是嘴硬,我就是不願承認……」
她怔怔地望著他。
「後來在隘口見到你,我心里有說不出的歡喜……」蕭翊人目光一黯,無比澀然地道︰「當瑤兒那樣說時,我腦子里第一倘閃過的念頭竟是懷疑,我還是不信你,我怕你就像三年前那樣,背叛我。」
「所以你寧可信她也不肯信我。」她搖搖欲墜的心又似冷破起來,面無表情地道︰「蕭大將軍,我听完你要說的話了,現在可以放開我了嗎?」
無論如何,賢妻良母永遠比不上紅顏知己,不是嗎?
她已經不稀罕,一次又一次為一個男人去爭、去搶,去討好。古瑤兒既是那個能與他比肩,和他策馬江湖、夫唱婦隨的女子,她又如何能不「成全」一雙有情人呢?
「小辰……」他只覺喉頭嚴重堵塞,艱澀困難地道︰「不能再……再給我一個機會嗎?」
「過去那個蕭大將軍的賢妻傅良辰已經死在崖下,」她冷冷地道︰「活下來的是蘇錦瑟。我真正的名字……叫蘇錦瑟。」
他一震,張口欲言。
「放手!」她眼神極冷。「否則我立時自盡在你面前,如果要這樣才能擺月兌你的話。」
蕭翊人如遭雷擊,高大挺拔的身子搖晃了一下,瞬間像是蒼老了好幾歲,大手慢慢地松放了開來。
「你,別沖動,我……我不逼你,你別傷害自己。」他努力想擠出一絲笑來,漆黑眼眸里的落寞悲傷和小心翼翼卻令她心下一酸。
「我知道了,我讓開……你告訴我你要去哪里,我可以護送你,我遠遠的,保證不會讓你瞧見,惹你心煩。」
剛毅冷硬,頂天立地的蕭大將軍,蕭國公府的大少爺,幾時曾這般患得患失、戰兢討好過?
傅良辰卻硬下心腸,視而不見,背著包袱大步地往前走。
一個高大的剽悍男人,卻只敢跟個小媳婦一樣默默走在她身後,她走了幾步後,猛然回頭,怒目瞪著他。
「不要跟著我!」
「你要去哪里?」
「不關你的事。」她腳下走得更急更快了,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
「小辰。」蕭翊人如影隨形地跟著她,怕她生氣,便保持著不緊不慢的三步距離。
「我說過,我叫蘇錦瑟,不是傅良辰。」她咬牙回道。
「你以前為什麼沒有告訴過我?」
「那是因為……」她回頭怒瞪著他。「你煩什麼啊?」
見過他爽朗,霸氣,嚴厲和冷酷,可以前怎麼從沒發現他原來還有這麼胡攪蠻纏的一面?
「我關心你,我想了解你。」他低聲道,神情卻有些無辜又受傷。
這算什麼?別以為他一個大男人裝出這副賣乖討好扮可憐的模樣,她就會心軟上當。
她永遠不會忘記,他是怎麼護著古瑤兒,在她墜落崖下的那一刻,他的手依然緊緊摟著古瑤兒……
深深的痛苦緊緊掐住了她的心口,她忍住欲奪眶的淚意,小手抓緊了包袱,毫不留情地嗤道︰「你以為你還有資格嗎?」
蕭翊人臉色瞬間蒼白如紙,眸光迅速黯淡了下來。
接下來,傅良辰當作身後再無人,自管自地一步步出了藥田。
她不在意他是不是還跟上來,也不在意他是不是已經走了,在墜崖的那一剎那,她就告訴自己,她和他,恩斷義絕。
這一生,她為他做的,被他糟蹋的還不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