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貨將軍看走眼 第十九章
在烏水鎮半年了,傅良辰也小小攢了一筆錢,原就猶豫著是不是該繼續動身前往江南尋人,可是這兒的寧靜恬淡太美好,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沒有勾心斗角,不用殫精竭慮,也不必揪著心,苦苦地等待什麼,更沒有傷心絕望痛苦。
她彷佛找到了生命中的平靜。
可是他來了,而且像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她不認識的陌生人,卻那麼溫柔小心地對待她……哼!他自以為稍示溫情,就能哄得她兩繼續對他掏心挖肺嗎?
不,她只恨,他憑什麼再度把她的世界攪亂三尺翻地覆,迫使她不得不狠下心告別這一片寧靜,抽身離開?
站在烏水鎮的碼頭,傅良辰怔怔地看汽河面上來往的船只,白帆綠水,處處花開錦繡,美得彷佛身在畫中。
可她始終是個過客。
無論在哪里,永遠沒有根,沒有家,只是從一個地方輾轉流落到另外一個地方。
她低低嘆了一聲。
在她身後遠處,那個高大瘦削男子默默地凝視著她,幾度想上前,卻又猶豫遲疑,再無昔日的霸氣強硬。
見她問了船夫幾句,而後便背著沉重的包袱登上了船,蕭翊人心下一驚,急忙大步沖向碼頭。
若不是怕碼頭人太多,他也不願驚擾了百姓,早已施展精妙輕功躍上船了,哪還需要這麼急巴巴地催命趕著?
「喂!當心點!」
「趕著投胎啊你,急成這樣?」幾個商客雖然沒有被他撞到,卻被突然擦身而過的高大黑影嚇了一大跳。
蕭翊人一雙濃眉緊緊蹙起,直到靴尖及時踩上船舷的那一剎那,這才松了口氣,回過頭來拱手一笑。「抱歉,是在下失禮了。」
「下次小心點嘛!」
「沒事沒事……」有商客瞧他雖然一身玄衣不修邊幅的粗獷樣,卻是通身掩不住的氣派,連忙拉了拉友人的衣袖。「走了走了,別惹麻煩。」
傅良辰卻對他「驚動四方」的這一幕視而不見,只是將包袱緊緊抱在懷里,身子倚在船沿,靜靜地等待著船慢慢離了碼頭。
這是中等的客船,商客、旅人、男女老幼都有,有攜貨還有拎雞帶鴨的,大家都習慣了同船的嘈鬧喧嘩。
船上還有專門的灶房開爐,一式都是簡單的烙大餅、大鍋魚鮮湯,一份八個銅子兒,有的嫌貴便會啃自己帶的干糧,兜里銀錢較充裕的想吃新鮮的熱湯熱食,便會干脆在船上搭伙了。
「吃吧。」一碗熱騰騰的魚鮮湯和一張金黃的烙餅出現在她面前,魚鮮湯里還有滿滿的魚肉。
傅良辰抬起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我自己有饅頭。」
蕭翊人溫柔地看著她,眼底有一絲懇求,低聲道︰「喝些熱湯會舒服些。」
「不用了。」她看也不看他,低下頭打開包袱,從樺如取出了一個白天買的冷饅頭,慢慢地吃起來。
卻看得他一陣心痛。「小辰,你怨我恨我都好,就是別拿你的身子賭氣,好嗎?」
她不回答,只是一口口啃著饅頭,覺得噎喉了,便拿起隨身竹筒里的清水喝一口。
他從不知道溫婉柔順的她,執拗起來竟然比他還厲害,可事到如今,他只能怪自己,是他生生地將她逼成了這般模樣。
蕭翊人無聲地嘆了一口氣,隨手將魚鮮湯和烙餅擲入河中,默默地到離她不遠處的一角坐下。
寬闊得彷佛能扛起天的雙肩,此刻頹然地下垮著,他那張俊朗卻憔悴的臉龐藏在陰影里,默然不語,全身上下卻散發著無比悔恨悲傷的孤寂感。
傅良辰極力不去看他,只管閉上眼假寐。
不去想,沒帶披風大氅的他,在河上夜風中會不會冷,也不去想他晚飯沒有吃,肚子會不會餓……
自他跟著她出了藥田後,在大街上走了很久,她買了包子當午飯,他卻沒有,盡管她不願回頭,可每當回頭時,她都會瞥見他挺拔的身影。
她咬了咬下唇,心里有些煩躁起來。
為什麼他還不走?北地都是他的天下,他的平北將軍府里什麼都有,還有他的紅顏知己,再不濟京城蕭國公府也是他的家,他為什麼好好的家不待,偏要來她跟前搗亂?
傅良辰忽然生氣起來,忍不住睜開眼,對著他的方向狠狠瞪了過去。
他像是奇異地能感應到她的視線,驀地睜開了雙眼,又驚又喜地看著她。
她的心一跳,眼神瞪得他更狠厲了——看什麼看!沒想到他非但不發怒,黑眸反而更加熾熱明亮,臉上笑意迅速蕩漾開來。
有……有病啊?
她滿心氣怒,可又不能真的沖過去槌他踢他,生怕他越發蹬鼻子上臉,還以為她是故意要引起他注意的。
傅良辰索性恨恨地別過頭去,緊抱著包袱,看也不再看他一眼。
蕭翊人一怔,心下又是一陣深深的落寞。
小辰,要到幾時,你才願意原該相人哥哥?
可是,他不會放棄的。
當初,她盼了、等了他那麼多年,這次,換他來等,來守著她。
船在經過一天一夜的航行後,于隔日電午後到了距離最近的梅花鎮。
傅良辰下了船,打听清楚兩日後才行船到蘇州,听說那位葉史的母家柳氏是蘇州書香望族,當初也被牽連了,可柳氏畢竟是江南百年望族,支系繁多,她現在只能祈求葉大人的後人是被柳氏宗族暗中庇護了,否則天下之大,她還真不知如何在茫茫人海中找人。
還有關家、白家的後人……若是還有後人在,會不會也和她一樣隱姓埋名,強迫自己渾忘前事,只要能掙扎著活下來便好了?
她心下忐忑而茫然,忽然發現自己要走的是條至難又艱巨的荊棘路,前方等著她的,究竟是毒蛇、猛獸還是……希望?
可她怎能放棄?
爹爹和其他三大家的叔伯們用生命扞衛著的東西,她怎麼能就讓它湮沒在時間的洪流中,讓爹爹死也不能暝目?那是爹爹一生最後的遺願啊!
她眼眶含淚,顫抖地深深吸了一口氣。
「當心!」強健有力的手臂環住她的腰肢,嚇了她一大跳。
「你、你干什麼?放手!」她驚魂甫定,想也不想猛然推開他。
「我……你、你剛剛險些撞上樹了。」蕭翊人一個人高馬大的鐵漢被罵得話說得結結巴巴,小心翼翼地解釋,就是怕她誤會。「我就……拉你一把,我沒有別的音心思。」
「誰要你好心了?」她羞窘又氣憤地瞪了他一眼。
「那,你當心點看路。」他識趣地後退了一步,見她眼神不悅的瞪來,忙又後退了一大步。「我不煩你,你走好。」
她簡直……簡直快被他氣死了,可是又不知該拿他怎麼辦,這麼好聲好氣又活像牛皮糖似甩月兌不開的,真的是那個跺一跺腳,地面都要震三震的平北大將軍蕭翊人嗎?
傅良辰從來就不是什麼手段狠厲的,她氣惱憤恨了半天,最後還是只能繼續拿他當隱形人兒似的視而不見,自走自的。
蕭翊人模了模鼻子,默默地跟了上去,亦步亦趨地趕也趕不走,生怕萬一有個什麼意外,自己沒能第一時間護住她。
她好不容易大難不死,撿回了一條命,此後,他要一直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守著、護著,再也不教她有任何一絲絲危險,傅良辰恨得咬牙,下意識加快了步子想甩即他。
熱鬧的大街上游人甚多,還有幾個小孩到處亂竄,沒料想變故就在這一瞬間發生……傅良辰埋頭疾走著,沒注意到前頭撞來的一個身影!
「小辰小心!」蕭翊人臉色大變,驚恐地大吼一聲。
「你又……」她氣惱地要回頭,電光石火間卻被一股力道抓著往後一扯,然後一個溫暖強壯的胸膛緊緊護住了她。
一切來得太急太快,她只感覺到緊擁住自己的高大身軀僵了一下,而後便是尖叫聲四起。
人群驚駭慌亂成了一團,可其中有個女子的尖叫聲卻淒厲得可怕……
「不不……將軍……怎麼會是你?」古瑤兒手上的匕首沾滿了鮮血……那是蕭翊人的血……慘嚎著連連後退。
「我、我要殺的不是你……為什麼你要替她擋刀?為什麼?該死的明明就是她……」
傅良辰心霎時涼透了,她抖著雙手環住那倒在她身上的高大男人,那個剽悍、強壯的翊人哥哥,他、他竟然已撐不住自己的身體……
「翊人哥哥,你、你別嚇我,你不會有事的,你……」她嘴唇慘白囁嚅著,一手緊緊搗住那鮮血迅速蔓延開來的血口,好像這樣就能夠阻止血液自他體內狂涌流失。「你別動,我找人來救你,你不能有事,你別怕,有我在,我在……」
「小辰……」蕭翊人低微的嗓音在她耳畔響起,卻溫柔得像是含著笑,笑著在安慰她。「你有沒有……受傷?」
「翊人哥哥……」她的淚水紛紛狂墜,嗚咽地喊道︰「你是傻瓜嗎?你為什麼要替我擋刀?你的命有多重要你知道嗎?就算死一百個我也值不上你一個……」
「……你,最重要。」他目不轉楮地盯著她,呼吸開始有些困難了,卻仍努力地對著她綻開一抹歡快的笑容。
「大笨蛋……你這個大笨蛋……」傅良辰再也忍不住痛哭失聲,緊緊地環抱著他,淚如泉涌地對著四周人群大叫︰「快來人救命啊!找大夫來,求求你們……快救我夫君……」
「對對對,大夫,快叫大夫!」
「還有這個殺人凶手,這個て人,把她抓起來送審,別讓她逃了!」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行凶殺人,常我們梅花鎮沒有王法了,都是死人哪?!」
「抓住她!押住她!」鎮民們終于自震驚中反應過來,紛紛熱心仗義地動作了起來,古瑤兒想起要逃,卻已經來不及了,一下子便被幾個人押按在地上,大伙拿繩的拿繩、捆人的捆人,很快就將她五花大綁起來。
「小辰……你、你原諒我了?」蕭翊人滿心滿腦卻只有她剛剛喊喚的最後兩個口,「翊人哥哥,你別死……嗚嗚嗚……」
「傻……丫頭……」他嗆咳地笑了起來。
「咳咳咳……你剛剛喚我……夫君?」
「大夫就快來了,你一定會好的,你不會有事的。」
傅良辰嗚咽不成聲,卻依然拚命地安撫他。「你別說話,留著力氣,你撐下去……」
「小辰……」
「別說話……」她的淚水似斷了線的珍珠般跌落,沾濕了他蒼白的臉龐。「我在這里,我哪兒都不去,你別怕。」
「我……痛……」他身子抽搐了一下,用力喘息著,對著她擠出了一個微笑。
「娘子,可以……親我……一下……止、止疼嗎?」
「你、你在說什麼傻話?這都什麼時候了?」她泣不成聲,既心痛慌亂又擔憂。
「成婚……三年半……我從未親近、親近過你……」他澀澀地苦笑,聲音低啞微弱,「至今悔恨……莫及……若是有、有來世,我、我定不會再教你……傷心了……」
「夫君!夫君,你撐住,你別丟下我,我不要什麼來世,我只知道這輩子,這輩子你欠了我,你要賠給我。」
傅良辰嚇得心神大亂,小手更加用力地捂住他的傷口,「翊人哥哥,你別死……嗚嗚嗚……」
「傻……丫頭……」他嗆咳地笑了起來。
下一刻,蕭翊人卻呆住了!
一個微涼軟軟的芬芳唇瓣封住了他的嘴唇,淚水也沾濕了他的臉頰……她在哭,在發抖,動作青澀,卻無比輕憐地、深情地吻著他,邊吻邊哭,抽噎難抑。
他的心瞬間軟成了一汪溫柔的春水,再也抑止不住地抬手捧住她的後腦勺,將這吻纏綿得更深、更深……
唉,他心愛的,賢慧的,可愛的小娘子……蕭翊人真心覺得,自己著實是個可惡狡詐到了極點的混蛋壞夫君,為了能挽回她,竟把她嚇成這樣。
他真該早些告訴她,她的夫君可是殺敵無數、經驗豐富的沙場悍將,對如何利落地殺人,以及如何避開致命的弱點,都已成廣身體的本能。
而且匕首,捅在肩膀是捅不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