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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婢 第十九章

袁管事老歸老,嚴肅歸嚴肅,可心是清透得很,看什麼都透徹,「大當家沒瞧仔細嗎?那在離丫頭後方替她擋著人群的小子,就是景小子啊!瞧他護成這樣,也算有情有義了。」

若不是袁管事的提醒,他還真沒去注意到離兒後方的情況,照這麼一看,還真有幾分袁管事說的那樣。

說景平之是個小伙子也不為過,可那氣質並不流里流氣,穿起茶館制定的衣衫也和普通人不同,反而有種書香味,圍繞全身。

他想起離兒曾說過景平之的身世,這樣殺父弒母的仇,能讓他照顧好離兒的一生嗎?

「袁老多心了,離兒心性稚女敕,不適合包袱太重之人。」

「大當家也多心了,袁老只說他們有緣分,可沒說要讓離丫頭許給景小子哪!」

瑞木修言明著被擺了一道,有些微愣住,隨即喝茶掩飾,肅起一張俊容,沒好氣的說︰「袁老還是下樓看看吧,外頭的人要把茶館的門給沖破了。」說完,也不再多看袁管事一眼,反而盯向離兒的位置,眼中有了復雜的光芒。

「是的,大當家。」眼看大當家的情緒被他挑動起來,他也見好就收,起身揖禮後,便要告退。

就在袁管事正要步出雅房時,瑞木修言又突然啟口,「順道要離兒上來,再把她叫的茶點給人打包好。」

袁管事恢復一絲不苟的神情,把大當家囑咐的事項記牢後,點點頭,便關上雅房的門。

說到包袱,他的包袱難道比景平之小上多少?他又怎麼認為自己能夠照顧離兒一生?

他無法細想在什麼時候,他與離兒的關系便已悄悄變了質,不似以往的單純,就連最初曾對自己的誓言,說要將離兒許人這件事,也在長久相處下來,慢慢在記億中被沖淡。

最近想起這件事,是在什麼時候?

啊!就在初時立誓那刻,從此,他便不再憶起。

他該汗顏,該對離兒心有虧欠,可奇異的是,他半點愧疚,都不曾涌上心頭,反而對于離兒一直陪伴他的事,視為理所當然,視為天經地義。

如今兩人中間有了景平之,不說他們之間是如何牽扯,光是想到離兒跟景平之有緣這件事,就夠他心思紊亂的了。

依袁管事的辦事速度,瑞木修言並沒有等人太久,不多時,離兒已經翩然來到,還帶了一個年輕小伙子一塊。

「大少爺,離兒來了。」

「嗯。」

在離兒帶著景平之進入雅房之後,瑞木修言便用一抹無害的笑意,與淡雅溫和的神情,迎接兩人,再讓性子如同小雀兒般的丫頭,膩上他的身邊,嘰嘰喳喳的對他介紹她買來的小壯伙子。

「平之,快來見過大少爺。」離兒對著一臉戰戰兢兢的景平之說道。

只見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孩,一見到離兒口中的大少爺出現在自己眼前,便雙膝下跪,雙掌貼地,叩首再叩首。

「平之見過大當家,謝大當家收留平之,此情難以回報,平之定會永懷在心,絕不辜負。」

瑞木修言驚訝他對自己的稱謂,卻沒有表現出來,反而轉頭看向離兒,眉心皺了一下。

「起來吧!你該感謝的是買下你的離兒,敝人可什麼都沒做哪!」

「大當家別怎麼說,那幫平之的娘安葬用的銀子,可是用大當家的私房錢呢!」

「離兒。」瑞木修言喚了一聲,提醒她,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瞧這丫頭把他曾對她說的「茶館的收入是私房錢」,這種逗笑她的私密話,都拿出來向人說嘴,她對這個景平之就這麼全然信任,無所分際?

就是如此,他也不甚開心。

「離姑娘飲水思源,對于和她同樣處境的平之,實在照顧,往後平之也會和離姑娘一樣,對大當家忠心不一一的。」景平之的話有著和他年紀不符的成熟,這都托在外頭這兩年來流離失所之苦,養成他保有謙遜特質,卻無才子傲氣的優點。

「同樣處境?」

「平之听離姑娘說過,她逝去的娘也是因為大當家才得以安葬,平之想著如此際遇,我倆也是同病相憐,都得大當家恩惠才得以安慰怙恃。」景平之恭敬的說著話,直視瑞木修言的眼神,沒有絲毫膽怯。

「恩惠是嗎?!」對于景平之的話,他一直沒有太多的表情,連著兩句重復的意思,也讓人看不出情緒。

他不再回應景平之的話,側過臉,對離兒說︰「去看看讓人打包的茶點好了沒,好了就直接上馬車等我,再一同回去。」

離兒也瞧出瑞木修言的不悅,她暗忖著自己哪里做錯了,惹得大少爺不開心?

可看這狀況也無從詢問,只能低下頭,乖巧听話的離去。

在經過景平之身邊時,兩人下意識的對望一下,離兒思緒清透,是想著方才景平之說過的話,是否不適,景平之則是帶著淺笑,替一臉疑惑的離兒,打開雅室的木門,讓她離開。

瑞木修言自然看見他們之間眼神的交流,雖然短暫,但足以讓他感覺不適。

「听小兄弟說話,感覺得出來是有文采的,讓你在茶館屈就一個伙計的職位,不可惜了些?」

「承大當家過獎?平之不過是因為家父的關系而多讀兩年書,論文采,還不及,只能算上識得幾個大字,還不至于會餓到自己肚子。」

「可矛盾的是……你卻賣身了……」說完,瑞木修言從懷中拿出離兒那天就交給他的契約。

沒錯,是景平之的賣身契約,攤在桌上,上頭的字清楚明白。

「賣的還是死契?」離兒不是不識字的粗野丫頭,也不是貪心苛刻之人,絕不會同意讓他就這麼簽上死契,打算綁死他一輩子,只因為她用五十兩銀子葬了他逝去的娘。

而更奇怪的是這小子!能文能寫的他,多的是可以用上腦袋里的東西,想辦法來安葬自己娘親,實在不必做到賣身這最終途徑。

面前這個對他來說,僅能算是男孩的人,一見放在案桌上的契約,上頭清楚表示了他和買主離兒的大名,英俊的臉龐竟突然翻紅,淡淡的淺色,還是讓人清楚可辨。

瑞木修言大概可以知道,他所為何來,來為啥事。

「大當家,當時離姑娘不懂契約事項……而她的單純、好心,是平之夢寐以求的姑娘……所以平之是自願賣給離姑娘,做她一世的奴佣。」

如此說了出來,原因清楚可見,但結果卻像混水濁濁,留與不留,都在大當家的一念之間。

「既然簽了契約,就且在此安分過日吧!」

才想著大當家的態度,似乎不是挺信任他時,又再听到要他留下的話,他心中大石一放,正想說出謝過大當家的話,又被大當家後面未完的詞句,把自己正要開口的謝意,給硬生生吞回肚子里去。

「待幾日,莫善閣在鎮上新開立的賭坊落成,我再引介你到那里謀個職位,依你的「腦筋」與「才智」,肯定不多時就有升遷而上的機會。」

此話一落,擺明就是容不下他!

景平之不解,他與離兒,同是在紛亂的世道中成為孤兒,身世如今也相當,他願意從此以一張契約將自己交付于她,並且絕不違約,絕不背誓,這還不夠讓主子對他包容?讓他信任?

「不!平之打上的契約,是讓我僅听離兒之令,換句話說,離兒才是我的主子。」他也不是省油的燈,不會在此時打退堂鼓。

因為在茫茫人海中,當離兒走向他的身影,形成一道長長的影子,為他擋去殘酷的烈陽,用那櫻紅菱唇吐出的話語帶著憐憫的關心,真誠且無畏,表明她就是因為他的字而被吸引,要是木牌不是他寫的,她也會幫忙葬了他娘,卻不一定要買他的身,但若是他寫,那就是不跟她走都不行!

她的人,她奇怪時執著,深深觸動他孤寂絕望的心靈,她要他,那從此,她就是他的命,也是他的真理。

瑞木修言不願承認自己的怒,將被景平之隨之煽動,可骨子里躁動的血液就是正在逆流。

「如此?要讓離兒親自來對你說,賭坊缺人一事,你才願意過去?」若是要這樣,他也可以做到,他有無比的信心,能讓離兒對這小子說出他想要的話,無論是什麼要求。

「你不能這麼做!」骨子里終究不是能做奴僕的料,尤其面對的人,不是他一心就想服從的對象,那順從的話更是說不出口。

瑞木修言對他那句不知輕重的稱謂,也不怒斥,因為他打從心底,也沒將他看作下人,只是,該提醒的,還是要提醒。

「別做無謂的舉動,因為無濟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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