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見愛 第六章
「爺爺，我帶她回來了。」
孟希光走進客廳，看見坐在沙發上，兩眼炯炯有神的孟旭剛，立刻松開了元芸蓁的手。
她微愣，心底一空，頓時蕩開一股悵然若失的感覺。
大叔……明明就不是這麼冷漠的人，為什麼有爺爺在場，他就好像變了另一個人似的？
「你願意回孟家，我很高興。」看見親生孫女的目光一直擺在孟希光身上，孟旭剛皺了一下眉頭。
面對神情疲憊衰老的孟旭剛，元芸蓁心底很不舍，是怎樣接而連三的打，可以讓一個商場強人變成這副衰老模樣？
失去親人的痛苦，她也嘗過，或許這是她願意回到孟家的另一個原因。
「上一輩的事情就讓它過去，現在的我，只剩下爺爺一個親人，雖然我們對彼此很陌生，但是我會努力學習怎麼當好這個家的孩子。」
孟旭剛的眼神閃爍一下，剛硬的臉部線條在一瞬間軟化了些。「回來就好。」
听見這句話，元芸蓁頓時有點鼻酸。
「你眼眶怎麼紅紅的？」一直關注她反應的孟希光，皺起眉頭。
「我只是覺得這句話好有親切感。」元芸蓁趕緊將眼中的淚意逼回，不希望爺爺和大叔為她擔心。
「很有親切感？」孟旭剛表面上看起來冷靜，其實內心很激動，尋找已久的親生孫女願意回家，他比誰都高興，當然不希望她在孟家感覺委屈。
「以前我打完工回到家，外公因為擔心我，經常會幫我等門，如果我比較晚回家，害外公等太晚，我都會一直跟外公道歉，外公從來不會責備我，也是跟爺爺一樣，只會對我說，回來就好。」
孟旭剛听了，心中感到動容，但他只是抿了一下嘴角，沒有多說什麼。
然而，這個細微的動作，看在孟希光眼底，已經是非常難得的反應。
從他對爺爺這個人有印象以來，爺爺的形象與冷酷幾乎是畫上等號。爺爺是天生的商場霸主，強勢又獨斷的性格，經常帶給人很大的壓力。
尤其是在兩個兒子相繼離開他之後，他的個性變得更冷漠寡言，處事態度也變得更加專制無情。
但是元芸蓁的出現，帶給爺爺很大的影響……畢竟，她是爺爺在這世上唯一有血緣關系的繼承人。
她就像一顆持續散發出光芒的小太陽，讓冷漠的爺爺也不能無動于衷。
看著笑得眉眼彎彎的女孩，孟希光此刻的感覺很復雜。有她在，孟家還需要他這只忠犬嗎？
恐怕往後爺爺對他的信任度會越來越低，也會想辦法讓她進入孟氏，培養她成為孟氏的接班人。
也許再過不久，他將不再被需要，也很可能被爺爺無情地逐出孟家。
孟希光苦笑，不曉得對她回歸孟家這件事該感到高興還是難過。
「大叔，你不開心嗎？」趁著孟旭剛被一通公事電話纏身，發覺孟希光神情不太好看，元芸蓁忍不住想關切。
孟希光回過神，迎上那雙像晨曦般光芒暖暖的水亮大眼，心口震動了一下。
從來沒有人在乎過他開心與否，無論是自小領養他的父親，還是將他當作高級家僕的爺爺，他們只會希望他听從長輩的命令行事，他的意願和心情從來就不被列入考慮。
「大叔，你生病了嗎？」元芸蓁憂心忡忡地問︰「你的精神看起來不太好，臉色好難看。」
「我沒事。」孟希光松開輕皺的眉頭，面無表情地轉移話題，「爺爺已經幫你準備好房間，等會兒讓王嫂帶你上樓。」
他好像很不開心？元芸蓁敏銳地察覺到這一點。
「大叔，我回來孟家，你不開心嗎？」
他的反應快把她弄胡涂了，當初是他找上她，希望她可以回孟家，為什麼她照著他的話去做，他反而不高興。
「只要爺爺開心就好。」孟希光早已學會將自我喜惡放在看不見的地方。
「爺爺是爺爺，你是你，怎麼可以混為一談？」
「爺爺很寂寞，你願意回來，我很感謝你的決定。」
「如果我說，我是因為你的緣故，才決定回來，你會怎麼樣？」
成長的路上雖然很辛苦，她所擁有的生活資源，比起許多同齡女孩少了很多，但是她並沒有因為這樣就畏縮懦弱。
喜歡什麼，想要什麼，她會努力付出去追求，不會待在原地眼巴巴望著。
面對大叔也一樣，這是她第一次這麼喜歡一個人，既然兩人只有名義上的親戚關系，那就沒什麼可以阻擋她了。
看見她晶晶發亮的眼神，孟希光竟然想笑。這個女孩身上，好像永遠有用不完的活力。
「我沒這麼偉大，而且你會願意回來的原因，應該是你放不下爺爺。」
「大叔，你不該對自己這麼沒信心。」
沒信心？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對他說，孟希光有點莞爾。
「大叔，我真的是為了你才願意回來的哦！所以，往後請多多指教。」元芸蓁燦爛一笑，然後踮起腳尖，仰起臉在孟希光臉上輕輕一吻。
孟希光微愣，大手模上臉頰，竟然有些發燙。
下一秒，他立即听見元芸蓁驚奇大叫︰「大叔，你臉紅了耶！」
孟希光皺起眉頭。「我沒有，你別亂說。還有，下次不準你再做這種隨便的舉動。」
「我才不會隨便親人呢！」她笑得像春日里的陽光，溫暖明媚。「因為是大叔，所以我才會這樣。」
「總之，不準再有第二次。」要是被爺爺看見，不知會鬧出怎樣的風波。
「再說吧！王嫂還在等我，我先上樓了，晚點見。」元芸蓁淘氣地眨眨眼，拎起行李，一溜煙地跑上樓。
孟希光看著她開朗活潑的背影，嘴角也忍不住往上揚。
如果是因為這個女孩而離開孟家，或許也是值得的。
元芸蓁知道，為了贏得王子，她這個女騎士必須偽裝成公主，就算她千般不願意；但是，並不是每個人都適合當公主。
搬進孟家豪華大宅，大門後的世界復雜難懂，她只是二十一歲的平凡女孩，對未來充滿茫然，不想踏進處處考驗人性的商場。
她不想，可是並不代表孟旭剛會同意。
「明天開始，你跟希光一起進公司，跟在他身邊多學多看，不懂的就問他。」飯桌上，孟旭剛一動筷就發號命令。
元芸蓁雖然錯愕，但想想，這何嘗不是一個可以跟孟希光相處的好機會？旋即點頭。「好。」
她微笑，開心地幫老人夾菜，冷寂的飯桌上好像被陽光照拂過，就連不多話的孟旭剛也在孫女引導下，開始懂得閑話家常。
孟希光發現這個微妙的變化，看見老人臉上難得一見的笑意，心底感到有些安慰，卻也有點落寞。
「希光，飯店最近還好嗎？」孟旭剛以前是三句不離公事，因為元芸蓁，情況改善不少，至少會閑聊兩句之後才提。
「上海那邊有點狀況，我下個禮拜會過去處理。」收起眼中的淡淡落寞，孟希光吃相好看，舉止有禮，可是怎麼看都像一尊蠟像，沒有靈魂。
那天他們在小吃攤上他明明不是這樣！元芸蓁納悶，同時也心疼，住進孟家之後，她慢慢發現到，爺爺對他非常冷淡，除了公事以外，沒有任何交集。
是養子的關系嗎？但是，大叔對爺爺每天噓寒問暖，對老人家交代下來的每一件事，都是盡心盡力，就算是親孫子，也不見得能做到這種程度啊！
元芸蓁在心中暗暗替孟希光感到不公平。
「希光哥要去上海？」她趁這個機會，將話題從公事轉移成他的私領域。
「我之前也有去過上海哦，是跟朋友一起到上海看世博。希光哥有看過嗎？」
在爺爺面前，基于輩分，她都喊他一聲希光哥，等到兩人私底下單獨相處，才會喊他大叔，听起來很不倫不類，但是她習慣了，還是喜歡這樣喊他。
「我沒有那種閑情逸致。」孟希光的響應很冷淡，連一記眼神的交會也沒有。
「那真是太可惜了！下次有機會，我們一起去。」元芸蓁不受影響，小臉蛋笑盈盈。
「我吃飽了。爺爺慢用，我先上樓了。」孟希光放下筷子，推開椅子站起身，舉止溫雅有禮，十足的貴公子姿態。
元芸蓁有點錯愕，也有點沮喪。她不明白，為什麼她回到孟家之後，大叔對她的態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彷佛跟她一點也不熟，只是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的陌生人。
「別跟希光走得太近。」驀地，孟旭剛出聲。
「為什麼？爺爺不是很信任希光哥嗎？」
元芸蓁無法理解老人家眼中的防備，大叔對孟家付出多少，她並不清楚，但是光從他對爺爺必恭必敬的態度看來，大叔一定很努力也很辛苦。
孟旭剛冷漠地說︰「希光只是養子，他身上流的不是我們孟家的血，難保他不會做出背叛孟家的事。」
原來爺爺是這樣看待大叔的……好過分，真的好過分！
就算她對大叔不夠了解，但是這麼早就出社會的她，一路上也經歷過形形色色的人，在她看來，大叔怎麼看也不是個心機深沉的人，為什麼爺爺會認為大叔可能會做出不利孟家的事？
夜里，元芸蓁躺在曾經夢寐以求的大房間里，柔軟得不可思議的四柱大床，外國進口的地毯，空氣中散發著鮮花香氣，而不是老公寓的霉味。
眼前的一切就像夢境成真，非常不真實。
雖然在孟家的生活舒適又豪華，但是她始終很難習慣，一向好眠的她，也開始會在睡前睜著眼楮數羊。
「去看看大叔在干什麼吧！」元芸蓁大動作地掀開被子，靈巧地跳下床，隨手披件外套就跑到孟希光在下一個樓層的房間。
她敲了敲門，等了一會兒，厚厚的胡桃色木門開啟，孟希光穿著成套的深藍色真絲睡衣，在半掩的門後眯眼盯著她。
她怎麼會在這個時間來他的房間？
難道她看不懂他的暗示？自從察覺爺爺不喜歡兩人太過親近，他便有意與她保持一定距離，吃晚餐時，他的冷淡也表現得很明顯，她不可能沒發現。
「大叔，你睡了嗎？」無時無刻的燦爛笑靨，在清秀素淨的臉蛋上漾開。
「正準備要睡，被你吵醒。」他冷淡地響應。
「我睡不著耶，可以到你的房間聊一下嗎？」晶晶發亮的眼楮直往門縫內望去。
孟希光往前一站，寬闊的肩膀將門縫佔得滿滿，徹底斷了她的念頭。「不行。」
元芸蓁不氣餒，笑盈盈地說︰「那好吧，既然你不願意，我也不能這麼厚臉皮。」
「回你房間。」
「那你可以給我一個晚安吻嗎？」她承認自己有點壞心眼，明知道他想保持距離，卻故意這樣鬧他。
孟希光鐵青著臉，不說話。
「大叔害羞了？听說大叔國小畢業就到美國念書，作風應該很洋派才對，不過是一個晚安吻，有必要這麼介意嗎？」元芸蓁繼續鬧他。
這個喜歡動歪腦筋的小屁孩！孟希光當下有種拿她沒轍的挫折感。
「一個晚安吻，我就不吵你，馬上乖乖回房間睡覺。」她笑眯眼楮。
孟希光額際隱隱泛疼，青筋在跳動。看來她不達目的，是不會輕易罷休的！他快速低下頭，在她甜美的笑臉印下一個淺淺的晚安吻。
兩人的心跳，一瞬間拉得好近、好近。
「這樣可以了吧？」孟希光不自在地退開，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元芸蓁的臉好紅，心跳也偷偷加速，多希望這一吻，不是落在臉頰，而是她的唇。
不過，照目前的情形看來，落在唇上的吻，恐怕還有得等了。
「謝謝大叔，我應該睡得著了，晚安。」元芸蓁笑了笑，心情愉悅地轉身下樓。
孟希光握緊門把，看她踩著輕快腳步離去的背影，胸口跟著拉緊，目光與心情變得復雜深沉。
這個女孩的到來，對他來說，究竟是好還是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