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鳶曲 第六章
明明是一日的好天氣,但是才入了夜,雨下得又大又急,叮叮咚咚地打在屋檐上,下了大半個時辰了,都還未見停歇。
稍早之前,鷹揚天就已經派人回來傳話,說今晚有場推不掉的飯局,負責招待的主人家一向是熱情好客,只怕這場宴席吃不到初更過去,是決計抽不開身的,所以傳話回來,要福滿兒早先歇息,不必等他回來。
福滿兒一個人坐在飯桌前,望著門外黑壓壓的天色,那雨幕一重重的,宛如綿密交織的紗線,風刮起時,還會吹進一些雨絲進屋里。
「公主,讓紅鴛把門關上吧!要是讓雨濺到你身上就不好了。」說著,紅鴛就要上前把門帶上。
「不!」她飛快地出聲阻止婢女,「就讓門開著吧!我不打緊,我不想把門關起來吃飯,那感覺怪孤零的。」
「這都要怪駙馬爺,真是的!無論生意再忙,駙馬爺也應該回來陪公主才對啊!」紅鴛邊說邊嗔氣。
「說這什麼話?我不是三歲孩子,需要勞他費心嗎?身為他的妻子,不能替他分勞,已經是不應該了。」她笑著說完,心想他沒來倒還比較清心一些,轉眸定定地瞅著紅鴛。
「不要再公主長公主短的了,紅鴛,你還是照以前那樣,喊我小姐吧!喊我的夫君姑爺就行了,這里不是皇宮,只是一戶商賈人家,就當做咱們把套大禮留在宮里了,咱們在這里就過咱們自個兒的生活,好嗎?」
「可是……」紅鴛一臉為難,似想爭辯。
主子是皇室的公主,感覺上好像連自個兒的身份都與眾不同了,紅鴛懷著這份虛榮心,實在是不想听從主子的吩咐。
福滿兒不管紅鴛的心里如何感想,誰都說她是個柔性子的人,但是,她知道只要自個兒一旦決定的事情,就沒有打算要改變。
以往,有珂月在身旁鬧著,她從來不知道夜晚是如此寂靜,她那妹妹總是能把氣氛弄得很熱鬧。一頓晚飯還未吃完,雨勢就已經小了許多,雨聲也變得平靜,教人難以想象剛才的狂風大雨。
這時,院子外頭忽然傳來了人們的騷動聲,引起了福滿兒的注意,她與紅鴛相視了一眼,徑自起身就往外走去。
「公主……不,小姐!小姐等等啊!」紅鴛忙著追出去。
福滿兒遠遠的就看見人們神色匆忙,三三兩兩的往後院走去,她听紅鴛說過,鷹家宅邸的佔地不小,也將鄰近的院邸賞了幾名重要的掌櫃,為了彼此之間的聯絡方便。兩年來,鷹揚天向官府買了一條巷道,幾家掌櫃家的偏門都開在這道路上,所以就封了路口將這巷道當成了自家的聯絡通道。
她跟隨著人們穿過偏門,來到一處院邸,簡單的三合小院,已經足夠一家子幾口人住得很舒服。
但還沒靠近主屋,就听見了女人的慘叫聲,她嚇了一大跳,定住腳步,看見十幾個人聚集在屋子前面說話。
「公主!」
有人眼尖見到她的到來,驚嚷了句,一瞬間每個人的臉色都變得慘白,對于她的突如其來感到驚慌失措。
「不必多禮了。」她率先開口,阻止眾人行參見禮,「到底是怎麼回事,時候不早了,還在這里做什麼?」
這時,眾人面面相覷,似乎沒人敢搶先說話,直到屋里的女人又發出了淒厲的慘叫聲,一名蓄著大胡子的粗漢子才站出來。
「公主,是……奴才、奴才家的婆娘要生了。」因為有著一把大胡子,再加上剛好姓胡,男子的外號就叫做大胡子。
「不過就是要臨盆,是件小事,把穩婆給請來就好了,驚慌些什麼呢?」福滿兒不解他們的大驚小怪。
「回公主的話,我家的婆娘一直都是城西的劉穩婆安的胎,劉穩婆知道我家娘子這幾日就會生產,不過,昨晚上特地過來說她親表妹的女兒要臨盆,日子比我娘子早,而且是在城外的鎮上,說對方胎位不正,所以她非去一趟不可,她說要我娘子千萬穩住,要她肚里的孩子千千萬萬別在這個時候蹦出來湊熱鬧,哪知道——」
哪知道那孩子偏生就是愛湊熱鬧,存心教人手忙腳亂!
知道穩婆是來不了,福滿兒與眾人面面相覷,大伙兒見這情況都慌了,但是她心里知道在這情況下只知道慌亂,是于事無補的。
「派人去請大夫回來。」她勉強維持住鎮靜,開口向一旁的人說道。
「這……這麼晚的天了,而且是要替婦人接生孩子,一般的大夫怕晦氣,只怕是不肯出診的。」
「如果請不動大夫,就抬出我的名號,料想大夫就算不買鷹家的帳,也不敢不買皇室的帳。」
「是是!奴才這就去!」
請大夫的人前腳才剛走,後頭就又傳來了產婦的號叫聲。
就算福滿兒能夠強作冷靜,但是,別說她沒生過小孩,甚至于根本未經人事,對于這場面也有些心慌。
「听說已經破水了。」兩名年約三十出頭的僕婦小聲地在一旁交談。
「是啊!听說天還未黑就先破了水,痛了兩個多時辰了,要是再生不出來,就怕母子都會有危險。」
聞言,福滿兒知道再站在這里干著急是無濟于事的。
「在場的女人們誰是生過孩兒的?」她開口問道,勉強鎮靜下來的眼眸掃視了在場的眾人一遍。
听見她問話,沒人敢回答,大伙兒無論男女都是覷了身旁的人一眼之後,就把頭給低下來了,生怕自個兒強出頭卻沒把事辦好,是要遭殃的。
眼前的寂靜,與屋子里產婦哀號的聲音形成了強烈的對比,福滿兒從他們的眼里看見了懼怕,知道又是她公主的身份惹的禍。
「好,你們誰都沒經驗是吧!我也沒有,可是我要幫她,你們要是個個都怕死,就在旁邊看著吧!」
說完,她轉頭往屋子里走去,眾人不約而同地抬眸,看見她一副從容就義似的姿態,好半晌回不過神來。
「你們行行好啊!」這時,總歸是身為親爹的,大胡子慌張了起來,不知道是該跟著自家夫人進去,好看住她別害死自己的娘子,還是奪門而出,就算是跑斷了腿,也要把劉穩婆背回來給他娘子接生,「別一個個都不說話,就當做是做善事,幫幫我家娘子吧!」
這時,接獲通知的古總管也趕了過來,知道福滿兒一個人進去替產婦接生,不由得大驚失色,「你們就顧站在這里,要想想公主可是沒生過孩子,沒見過那場面的人,要是昏倒在里頭,咱們不就——」
話還未說完,幾個生過孩子的婦人趕忙著張羅起來,有人進去幫忙,有人準備燒水干布,有人取了剪子烤火,大伙兒都不敢想象要是公主真的昏倒在里頭,他們會有什麼下場!
終于,在半個時辰之後,產房里傳來了嬰孩呱呱落地的哭聲,之後不久,大夫才急忙地趕了過來,確定了母子均安之後,才被遣退。
福滿兒站在小廳里,經過一頓手忙腳亂之後,發飾與衣衫都顯得有些凌亂,衣袖還留著剛才被產婦狠狠扯過的痕跡,完全不若平時的素淨。
「公主,奴才真是對不起您,咱家那婆娘一疼起來就沒了理智,不是存心要冒犯公主……」大胡子低著頭,小聲地說道。
「不打緊的,不過是件衣裳,他們母子均安才是最重要的。」
「謝公主!」
這時,一名婦人將洗淨的嬰孩給抱了出來,呈到了她的面前,「公主,胡嫂子說如果公主不嫌棄的話,就抱抱她的兒子,給他一個名字吧!」
福滿兒遲疑了半晌,才伸出手把那軟綿綿的嬰兒給抱過懷里,表情似乎有一絲困惑,「雖說懷胎九月,但是,真是不知道這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孩子是怎麼在女人的肚里長大?又是怎麼能生得出來呢?」
「這……」這問題眾人一時之間答不上來,卻覺得她的話問得十分有趣,怎麼生出來的她剛才不是見過了嗎?大伙兒愣了一愣,不由得相視大笑了起來,再加上新生孩子的哭聲,在這夜里顯得特別熱鬧。
剛返抵家門的鷹揚天,在奴才的引領之下,也來到了偏院里,還未走到門前,就听見里頭傳來了大伙兒的笑聲,他揮退領路的奴才,腳步悄靜地走到門前廊下,就看見他的娘子在屋子里被眾人圍繞,忙得一聲凌亂的模樣。
但是,此刻掛在她臉上的笑容卻是十分美麗的,像是一朵出污泥而不染的花朵,兀自綻放著芬芳與鮮妍,教人移不開視線。
「爺回來了。」古總管出聲喚道。
福滿兒聞言抬眸看見了他,見到他的唇畔輕勾著一抹笑,表情是高深莫測的,教她一時之間弄不明白他的笑究竟是出自內心,或者是對她的嘲弄。
見他不置只字詞組就轉身離開,她連忙將孩子交還給一旁的人,追隨上他的腳步。
「你剛才那表情是在取笑我嗎?」她有些不甘心,想問個明白。
他側眸笑睨了她一眼,顯得有些不敢置信,「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呢?我在你心里是那種人嗎?」
「不要嬉皮笑臉跟我裝蒜,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或許,你做很多事情是出自于虛偽,或許你覺得我做這些事只是在討好他人,但我不是,我只是幫忙,就算幫了之後,大家都還是不喜歡我,我還是要幫!誰都不能教我見死不救,就連你也不行!」
說完,她抬眸定定地與他相視了一眼,然後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她的心情激動得不能再多說半句話。
她不是想向他證明什麼!
就因為並不想向他證明任何事,所以,在被他用那種態度和眼光對待時,才更加教她難以忍受。
福滿兒加快了離去的腳步,咬住下唇,知道自己沒必要與那男人賭氣,但還是忍不住在眼眶里噙上了薄淚,倔強著不讓它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