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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奴錦衣衛 第十一章 及時相救

大雨晝夜不停歇,猶如祝涓的眼淚,無止境地落下。

祝涓守在衙門,淚水沖刷著頰面唇邊的血漬,露出她紅腫黑淤的臉龐,但她不管路人的目光,執意守在衙門口。

一天過去,兩天過去,她的神色開始麻木,雖說持續有鄰里街坊勸她回去,就連劉文耀下山賣獵貨得知消息,也立刻跑來關照她,但也只能說上幾句安慰的話,束手無策得教他自慚形穢。

回大風村,他將這事說開,幾個村落的村民聚在一塊,同樣無法可施,只因他們皆是貧困的獵戶,根本沒有多余的銀兩疏通,況且在這節骨眼上,就算要疏通恐怕也是行不通,只因處決書已經下來,就在明日午時三刻。

「這老天真是不開眼,連祝大夫這般好醫德的姑娘家竟也會遭到陷害。」有人感嘆地。

「要不干脆咱們到法場劫祝姑娘好了。」有人低聲提議著。

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鎖定他,同時搖頭興嘆。

「也不是不能上法場劫人,畢竟咱們有些人的命是祝姑娘救的,拿命換她行醫救人再值得不過,但咱們家里都有老小,咱們要是不在,老小該如何度日?再者要是真的硬闖法場,真救得出人嗎?」劉文耀道出最中肯的說法。

就是因為一點法子都沒有,才會教一票聚集在劉文耀家中的男人個個愁眉不展,絞盡腦汁也苦思不出對策。

「要是袁老弟在就好了。」有人突道。

「可不是?他可是祝姑娘的表哥,他待祝姑娘那般好,要是知道祝姑娘出了這事肯定會趕來,可問題是咱們根本就不知道他到底上哪去了。」劉文耀托著腮,搖曳燭火映照出他臉皺得像顆包子。「先前我問過祝姑娘,可祝姑娘也沒說個所以然,含糊帶過後我也沒機會再問。」

門外突地傳來敲門聲,眾人楞了下,劉文耀隨即起身開門。

門一開竟瞧見袁窮奇還有他家公子,身後還多了幾個人,其中一個就是那日小風村水災,到綴溪下游找人的那位爺兒。

「太好了,祝姑娘有救了!」劉文耀激動地揪住袁窮奇的肩頭。

袁窮奇楞一下,微眯起眼。「劉大哥,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劉文耀趕忙將這幾日發生的事說過一遍,袁窮奇和齊昱嘉聞言後臉色愀變。

「你們沒瞧見不知道祝涓被打成什麼樣子,那臉腫得又紅又紫,血漬都還在,渾身都淋濕了,不吃不睡地守在衙門前。」劉文耀邊說邊眯著眼,仿佛感同身受那份痛楚。「我听她們的街坊說,兩天前在公堂上,兩姊妹不肯認罪,縣令對祝大夫動了拶指之刑,祝涓大喊冤枉,被掌了嘴,打得是滿嘴血,祝大夫心疼祝涓才認罪畫押……听說祝大夫的十指都變了形呢,還被關在地牢里,祝涓拿著祝大夫的長襖托衙役帶給祝大夫,衙役卻充耳不聞,連兩日大雨,天寒地凍的,一個在地牢里,一個在衙門外,我瞧見時,心酸得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

袁窮奇听著,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額際青筋顫跳,下顎繃得死緊,就連一旁的齊昱嘉也難掩忿恨之情。

「袁窮奇,咱們走!」齊昱嘉在身後扯著他,打算立刻到杏花鎮一趟。

袁窮奇高大身形動了下,朝劉文耀作揖。「多謝劉大哥告知,這事就交給咱們。」

「如果要劫法場,要不要咱們幫忙?」劉文耀追問著,多個袁窮奇,他認為勝算大多了,至少一定可以將祝大夫給救出法場外。

袁窮奇笑了笑。「不用,我一個人就夠了。」他會讓廣源縣縣令知道,錦衣衛北鎮撫司究竟是如何問審判刑!

他們隨即離開,走了一段距離之後,龐得能才趕忙向前道︰「大人,王爺,現在這時分前往杏花鎮恐怕有所不妥吧?」

他們原定是回來大風村,大人想要帶祝湘姑娘走,豈料如今事起變化,反倒是要往險境走,怎麼想都覺得不妥當。

「龐得能,你要本王當個貪生怕死之徒?」齊昱嘉臉色鐵青地道。

「王爺,話不是這麼說的,傅總兵也說得很清楚了,明日有朝廷巡撫回廣源縣視親,咱們應該要趁這當頭走山路,錯開巡撫的隊伍,如今要是到縣衙……怕會節外生枝。」龐得能認為睿王能安然活到現在,袁窮奇絕對是功不可沒,既是袁窮奇拚死拚活救出的,當然得要把命留回京城,不是嗎?

未等齊昱嘉開口,袁窮奇已經沉聲道︰「得能,當初要不是祝湘救了王爺,王爺早就沒命了。」

龐得能本想再說什麼,但終究還是閉上了嘴。

「龐得能,你如果不想跟上,和其他錦衣衛留在這里。」齊昱嘉說著,加快腳步朝山下而去。

他們是縱馬回來的,馬匹留在小風村隱密的山谷里,快馬到鎮上根本就費不了多少時間,他現在是恨不得長出雙翅,飛到祝涓身邊。

袁窮奇沒再說什麼,快步跟上。

龐得能皺著眉,麾下錦衣衛不禁上前一步問︰「千戶長,咱們跟不跟?」

「跟!能不跟嗎?!」他沒好氣地道,一揮手,所有人立即跟上。

他的任務就是保護睿王,睿王都不怕死了,他還怕什麼?!

雨,終于停了,可是守在衙門前的祝涓,淚還在流。

她求助無門,濕透的身子又冷又餓,又倦又累,但她卻睡不著吃不下,神色恍惚地站在衙門前,抱著長襖的身子搖搖欲墜。

她不求什麼了,只求能再見姊姊一面……她只想再見姊姊一面……誰能讓她見姊姊一面?

忖著,撐到極限的縴減肥子終于耐不住地斜斜倒下——

一只有力的臂膀迅地將她摟進懷里,溫熱的氣息教她微張開眼,衙門前的紅燈籠底下,映照出一張噙滿怒氣的俊雅面容,她先是楞了下,而後情緒激動著,張口卻說不出半個字。

「你到底在搞什麼鬼?!這是什麼鬼天候,你竟然還淋了一身濕,你是存心讓自己病死不成?!」齊昱嘉怒不可遏又心疼不已地吼道。

祝涓直瞪著他半晌,突地哭嚎出聲,「齊大哥……」

「你家住何方?我先送你回去。」那總是愛笑的人兒在他懷里嚎啕大哭著,教他怎麼也道不出其他苛責的話語。

「不要……我要見姊姊,我要拿長襖給姊姊……地牢很冷……」

「祝涓,你別擔心,我會把你姊姊帶出地牢。」齊昱嘉身後,袁窮奇沉聲承諾著。

「袁大哥,你可以把姊姊救出來嗎?你的可以嗎?」一見到袁窮奇,祝涓的淚水更像是決堤般地流著。

「我可以,所以你先跟我家公子回去,這事就交給我處理。」邊境的縣衙,豈有他踏不進的道理?

「可是姊姊明天就要被處斬了,她……」祝涓緊揪著齊昱嘉,不知道能不能求他們。

「你們可以幫我嗎?」

「傻瓜,我們就是回大風村,听劉文耀說了始末原由才趕來的,不是來救你們的,難不成是來逛街的?」齊昱嘉沒好氣地說著,不等她答允,已經一把將她抱起。「袁窮奇會想法子先進地牢探視祝湘,後頭的事他會處理。」

一路上,他和袁窮奇商談過了,就算行蹤會被東廠番子發現也無妨,橫豎眼前再沒有任何事比救出祝湘來得重要。

「袁大哥進得了地牢?」祝涓又驚又喜,趕忙遞出一直被她牢牢護在懷里的長襖。「袁大哥,幫我把長襖拿給姊姊,地牢太冷,姊姊向來怕冷,她會捱不住的。」

袁窮奇接過長襖,半舊的長襖只有微濕,可見祝涓寧可淋雨也要弓著身護著這長襖,這份手足情教他動容。

「我一定會交給祝湘,你盡管放心。」

「謝謝你……真的謝謝你們。」祝涓說著,身體已經虛弱得連開口都艱難。

「先別睡著,先跟我說你到底住在哪。」齊昱嘉輕聲問著,任她指引著方向,抱著她先行離開。

「大人,有沒有什麼事要我辦的?」龐得能帶著幾個校尉從暗處走來。

他本是不怎麼同意睿王冒險,但方才瞧見祝涓那張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小臉,他突然覺得要是不插手管這事,簡直就是丟盡了錦衣衛的臉。

「讓幾個人跟著王爺,你帶幾個人留在外頭等我。」

「可是這時分衙門都已經關了,你要怎麼進去?」龐得能環顧四周,縣衙地處鎮南,這里人煙較少,尤其今天天候轉冷,街上無人,就連衙門口也只剩兩盞燈籠。

「這還不簡單嗎?」袁窮奇哼笑了聲,直接走上前敲門。

一會便有衙役開了門,一臉不善地問︰「你要做什麼?要伸冤還是報官都得等明日。」

說著,又要把門關上——

「這位大哥,幫個忙,我要進地牢探視個人。」他從懷里取出一錠黃金。

衙役雙眼瞪得大大的,仿佛這輩子沒瞧過這麼大錠的黃金元寶。

「可是沒有大人的諭令不得隨意——」就在袁窮奇取出第二錠黃金時,衙役雙眼都快要突出,連舌頭都打結了。

「黃金諭令,如何?」袁窮奇輕笑道。

衙役咽了咽口水,回頭朝內望了眼,隨即對他招手。「跟我過來。」

「多謝。」袁窮奇踏進衙門內,很大方地把兩錠黃金交給他。

衙役樂得帶著他前往地牢,找了說詞先遣開看守地牢的衙役,便讓袁窮奇輕而易舉地走進地牢。

「記住,不要待太久,不然我不好交代。」

「知道了。」

「地牢里就只關了一個人,往前走到底就是了。」

袁窮奇輕點頭,提著衙役給的燈籠朝前走去,直直走到底,就見一抹縴瘦的身影蜷縮在角落,她的發微亂,衫裙發皺,身子還不住地顫抖著,也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竟連有人提著燈籠走到牢房前都沒察覺。

「……祝湘。」他費了點功夫壓抑情緒,才啞聲喚著。

祝湘楞了下,緩緩張眼,就見一個人提著燈籠站在牢房外。男人一身月牙白滾玄邊錦袍,看得出布料上等,但那張臉逆著光,讓她有一瞬間的恍惚,過往的記憶重迭在腦海,她不禁疑惑地微眯起眼,直到他又再喚了一聲,她才回了聲,「袁窮奇?」

「正是在下。」

「你怎麼會在這里?!」她艱難地想要爬起身,但渾身被冷意凍得僵硬,稍有動作,便痛得受不住。

「祝湘……」他啞聲喚著,緊抓著冰冷的鐵欄。

「你不是已經離開了,為什麼會在這里?」她忍著痛,緩緩地朝鐵欄前移動著。

袁窮奇單膝跪下,黑眸直瞅著她縮在袖子里的手。「我只是先到東諸城辦點事,我沒說過不回來。」

「那你……」

他將懷中的長襖遞出。「這是祝涓托我交給你的。」

她望了眼長襖,猶豫了下。「你放在前頭就可以了。」她將雙手縮在袖里,乍看下像是怕冷,但如果是怕冷,早就將長襖給接過了。

袁窮奇照她吩咐把長襖擱在鐵欄內,等著她伸手欲取時,瞬間攫住她的手——

「啊!」她痛呼了聲。

袁窮奇見她瑟縮著,立刻放輕了力道,拉起她的袖口,就見她十指腫脹,紫黑交錯,教他不禁抽緊下顎。

他身為北鎮撫司鎮撫使,掌詔獄司刑罰,對于問訊用刑再熟悉不過。她的手是被拶子所傷,而且使力極狠,毫不留情……依他所見,腫脹得如此嚴重,許是手指骨頭已受創。

好一個屈打成招!

「我……沒事。」她掙扎著想要抽回手。

袁窮奇不放,以輕柔的力道扣住她的手腕,啞聲問︰「我回大風村時,劉文耀把所有事都跟我說了,而現在是想要問你,你可有發現其他疑點或可供查證的線索?」

「你要做什麼?」

「當然是為你洗清冤屈。」他說得理直氣壯。

「不成!你該是要回到你原本的地方,你不能再待在這里。」這里是廣源縣杏花鎮,是衙門所在,更是東廠番子聚集之處,他待在這里分明是在自找死路,更遑論要替她洗清冤屈。

「何時該走,我自有分寸,眼前是你必須跟我說疑點和線索。」他知道她夠聰穎,有些事她肯定能看出端倪。

祝湘直瞪著他。「沒有任何疑點和線索,關秀才買通縣令栽贓,相關的證物怎可能還留下?」

「既是如此,我也可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不過是以牙還牙,敢對她刑求,他會加倍奉還。

「你不可以!你以為你是誰?」難道他分不清孰輕孰重嗎?他的任務該是帶著齊昱嘉回京,而不是一再逗留在這里……難道他會不知道東廠是如何行事嗎?就算在邊境殺了他們,任誰也無法替他們討公道。

「我身有官職,豈會辦不了他們?」一個七品縣令和只有功名的秀才,他壓根沒看在眼里。

「你一個五品千戶長,能有多大本事?該走還是快走!」不管他的身分多高,當齊賢要一個人死時,隨意羅織罪名可容易得很。

袁窮奇聞言,突地笑眯眼。

「你笑什麼?!你快走,你既已經走了就不該回頭,快走!」他一身鮮衣爽颯,面如冠玉,相形之下她是如此狼狽可悲,一如當年,殘花敗柳的自己面對青年才俊的他,教她自慚形穢極了。

如果可以,她並不願意讓他看見她的狼狽,可命運偏是如此擺弄她。

但,已經夠了,她跟老天多偷了三年的時間,她覺得已經足夠,如今老天要收回她的命,她不會埋怨,就是不願拖累他。

「我不走,如果我救不了你,我就陪你一起死。」

「你、你瘋了!」

「也許吧。」他無所謂地笑了笑。

「你不要這樣……快走!」他的前途似錦,更是肩負任務,他不該為她曝露形蹤,招來殺身之禍。「我不懂,你為什麼要這樣?!」

「因為我愛你。」他啞聲喃著,捧起她的手親吻。「因為愛你,所以我要保護你……原諒我在你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不在你身邊,但我跟你保證,從今而後,我會隨侍在你身側,我不會再任人欺你,而今天這一筆帳……我絕對會替你討回!但是你必須給我線索,我一定要替你洗清冤屈,讓你光明正大地離開這里。」

祝湘怔怔地瞪著他半晌,不敢相信自己竟會在這當頭听見他的表白。「你明明就已經有心儀的姑娘,還對我說這些話,你簡直是——」

「她死了,除非她能重活,否則怨不了我,而你……我就喜歡你這性子,就喜歡你清淡又熱情的性子。」

「你!」

「祝湘,我要迎娶你為妻,我要帶你回京。」

祝湘張口欲言,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你……壓根沒問過我。」

「我現在正在告訴你我的決定,我說過,你有無婚配一點都不重要,因為我要你,哪怕是要我背上罪名,我都要定你。」

祝湘不敢相信他竟對自己有這般狂熱情痴的一面,就算想勸退他,但瞧他那堅定的樣子,恐怕她再說什麼也沒用。

輕嘆口氣,她低聲道︰「死去的那個關家丫鬟,我幾天前在張家藥鋪里遇過她,那時掌櫃的正在替她包類似打胎的藥。」

「喔?」

「我知道的就只有這麼多,雖然我不認為關秀才會為了毀婚而要一條人命作陪,可事實上他是真的要置祝涓于死地。」她是真的百思不得其解。

袁窮奇點點頭,探手輕撫著她的頰。「祝湘,別怕,明日我會將這事給辦妥,接你回家。」

「你要小心,要是苗頭不對,就趕緊離開。」

「我能去哪?來來去去,我只會留在你的身邊。」憐惜地親吻她幾乎變形的十指。「等我,我一定帶你回家。」

祝湘注視著他未置一語,心隱隱顫動著,突地不遠處傳來衙役的叫喚聲,「喂,有人來了,快上來!」

「有人來了,你快走吧。」她忙道。

「好。」他應著,手卻未放。

「記得替我照顧祝涓,要她乖乖的,別為我擔心。」

「我知道。」依依不舍地放開她的手。「把長襖穿上。」

「嗯。」她應了聲,看著他離去的背影。

光,籠罩著他,隨他離去,黑,隨即降臨,將她圍繞。

他似光,她似影……卻在這瞬間交會了。

「大人,祝大夫的狀況如何?」

袁窮奇一踏出衙門外,龐得能立刻上前詢問,卻見他神色冷肅,教他不禁微愕住。他幾乎可以算是和大人一起長大,兩人同樣世襲父親的位職,情同手足,對彼此了解甚深,而他已經許久不曾見到大人如此的狂怒。

記得大概五年前吧,他的性情突然有所收斂,像是在一夕之間變得成熟沉著,揚起笑意不讓人看穿深藏的怒火,可如今他卻藏不起怒火……他想,祝大夫的傷恐怕不比祝涓來得輕。

「得能。」袁窮奇低聲喚著。

「屬下在。」

「陪我走一趟殮房,讓其他人在外頭守著。」

「……我知道了。」龐得能看了衙門一眼,隨即跟幾個校尉說了聲,跟著袁窮奇繞到縣衙後方,直接翻牆而入。

殮房就位在縣衙的最北角,房前無人看守。

「大人,你是對那位丫鬟的死起疑嗎?」龐得能小聲問著。

「嗯。」雖說祝湘給的線索相當有限,但不管怎樣,總是得先從死者的身體找出死因,解開所有疑點。

說著,他踏進殮房,殮房牆上有兩盞燈亮著,而房內數張長板桌上只擱上一具尸體。

他走到尸體邊,掀開覆蓋的白布,尸體的臉部呈赤紫色,沒有血障,反倒是手腳末端和背面有血障,教他不禁微眯起眼。

「大人,有問題嗎?」龐得能撝著嘴,懷疑袁窮奇喪失的可能不只是听覺,恐怕連嗅覺都沒了,要不怎能忍受這股尸臭味?

袁窮奇沉默不語,看著尸體剪得圓潤的指甲,而指縫里卡著皮屑,他抽出布巾裹著手,翻動尸體的眼,只見尸體的眼早已經模糊,而皮膚上薄覆一層雞皮疙瘩,他輕觸頸間,尸體僵化不變,乍見頸部有片烏青掌印,而唇兩側則有血漬,就連衣襟亦有,他不禁哼笑了聲。

「大人,你到底在笑什麼?」他以往也老跟著他到殮房走動,學著如何從尸體上找出答案,可這尸體就他所見,並不覺得有何不妥。

假設這丫鬟真是被人給毒死的,這臉色無異,口角有血漬,甚或衣襟有血漬都是再正常不過。

袁窮奇壓根沒瞧他,自然不知道他在問什麼,只是繞著擱放尸體的長板桌走,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有人說,秘密只有死人不會說出口,殊不知死人的身上通常藏著許多秘辛,就好比——他的目光落在尸體身下的一灘血跡,血跡早已干涸成漬,更加確定他的推測是正確的。

「走了。」袁窮奇蓋上白布,雙手合十朝尸體一拜。

「大人,你不試銀針?」龐得能驚奇地跟上。

「這尸體早已死亡多時,銀針再試也不準。」

走到殮房外,將手上的布巾丟棄,一會便翻牆離開縣衙。

「大人。」門外守候的校尉立刻向前。「王爺派小的領大人先回祝家。」

袁窮奇看了眼方才跟著齊昱嘉走的這名校尉,沉吟了下。「也好,先回祝家再說。」

時候已經晚了,就算想到張家藥鋪一趟,恐怕也已經打烊,倒不如先回祝家,看看祝涓的狀況,再問些線索。

可惜的是,他回到祝家時,祝涓早已沉沉睡去。

齊昱嘉見他回來,便帶著他到外頭的廳里坐下,開口便問︰「查得如何?」

「王爺,我已經查出一點眉目。」

「有把握把祝湘帶回來?」

「當然。」

「那就好。」齊昱嘉松了口氣,可臉色始終凝重。

「祝涓還好嗎?」袁窮奇看他臉色不對,不禁輕聲問著。

「她能好到哪去?被打成那樣又淋雨,現在渾身燒得可怕,先前已經差人找了大夫替她醫治,現在正沉沉睡著。」一想到他不過離開幾天她就落得這個下場,他不禁怒從中來。

「混帳!以為天高皇帝遠,在這兒就沒有王法了嗎?不過是個七品縣令,手段竟這般凶狠,栽贓嫁禍……本王非辦了他不可!」

「這事,我會辦妥。」

「祝湘呢?」齊昱嘉這才想起祝湘。

「她同樣不好,雙手腫脹烏青,她說沒傷及骨頭,就算如此也沒好到哪去,尤其她身上也異常燙著,就怕是地牢太冷,染上風寒了。」

龐得能听著,總算能夠理解為何他踏出衙門時,臉色會鐵青成那地步。

「簡直是混蛋!」他受祝湘照料解救,這份恩情是擱在心里的,要他怎能忍受祝家姊妹蒙受這不白之冤,甚至還被屈打成招。

「明日趕在午時三刻之前,我會把該查的事查清,再到縣衙擊鼓申冤,非要替她倆討回公道不可。不過,咱們得先想好事成之後的應對之策。」

齊昱嘉垂睫忖著。「如果我們運氣夠好,也許可以趕在巡撫到杏花鎮之前離開,但不管怎樣,你既是想替她們申冤,必定得表露身分,如此一來還是會引起東廠番子注意,屆時要離開確實是個問題。」

問題並非在他們身上,而是祝家姊妹,這一點袁窮奇也很清楚。

他們可以快馬趕路,但祝家姊妹身上皆有傷和病,這當頭不適宜奔波,必須好生靜養才行,而且只要與他們扯上關系,祝家姊妹也會成為東廠番子的目標,這正是他們難為的主因。

「大人,王爺,不如這樣吧,我先雇好馬車,等結束之後,立刻帶著她們走山道離開。」龐得能沉吟了會再道︰「咱們的人分成兩批,一批同樣雇輛馬車走官道,引開東廠番子。」

「這也是個法子,但會讓兄弟們身歷險境。」袁窮奇嘆了聲道。「我不願意讓兄弟們無端……」

「大人說那什麼話,咱們要是怕了,當初還會來嗎?事實上要是指揮使不派咱們來,咱們也會搶著來,你們說是不?」

龐得能話一出,站在廳外的錦衣衛眾校尉異口同聲地答道︰「當然。」

「大人,祝家姊妹是救助你倆的大恩人,要是棄她們于不顧徑自回京,咱們可真是枉為錦衣衛了。」龐得能由衷道。

袁窮奇不禁感謝地拍了拍他的肩。「得能,讓兩個兄弟輪守,其他的皆去休息,明日有活要忙得養點體力。」

「知道了。」龐得能應了聲,朝兩人作揖後便到廳外分配工作。

「王爺,你也去歇會,畢竟咱們趕回大風村已一日未歇。」袁窮奇催促著。

「不了,祝涓病著得有人照顧。」齊昱嘉說完,不禁自我厭惡的又道︰「早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我寧可不走東諸城一趟……一個那麼愛笑的姑娘,哭得教我的心都快要碎了,真是不可饒恕的狗官,竟將她欺凌到這地步。」

袁窮奇垂著臉不語,想起三年前與三年後,他無比慶幸自己提議快馬趕回大風村,否則要是再多耽擱一日,結果他真的不敢想象。

「你歇著吧,我去廚房看祝涓的藥熬好了沒。」齊昱嘉起身輕拍著他的肩,但才走了兩步,祝涓竟從通廊走來,他趕忙向前扶著她。「你這是在做什麼?不是睡著了嗎,還爬起來做什麼?」

「姊姊、姊姊呢?」祝涓抓著齊昱嘉問。

「祝涓,你放心,我已經把長襖交給祝湘了,她沒事,你別擔心。」袁窮奇趕忙說著,寬她的心。

「那……明日……」

「放心,我會把她帶回來。」袁窮奇見齊昱嘉將她扶到面前坐下,他索性問著,「祝涓,這事是關秀才買通縣令要栽贓你倆的,對不?」

「嗯,還有關秀才的母舅方丙均,竟假造桂花涼糕……衙役到我鋪子把齊大哥教我的蜜釀都給帶走,結果竟是方丙均仿造桂花涼糕……虧我愛弄糕餅就是因為從小吃了方記的糕餅,豈料竟會落得這個下場。」

袁窮奇沉吟了聲,將線索和幾個人聯結在一塊,推敲出事情的真相。

「袁窮奇,你在想什麼?難道這事和我教祝涓糕餅有關?」齊昱嘉問。他很難不作此想,總覺得有所關聯。

袁窮奇沒正面回應,只是冷冷的說︰「明日,我會用同樣的手法逼出真相,牽扯在內的每一個人都別想逃過。」

不管是為圖私利或是為掩飾殺人,全都得接受制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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