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房這麼難 第七章
「爺……」
歲賜壓抑的嗓音在門外響起,殷遠幾乎在瞬間就轉醒。
他有些疑惑地看著四周,而身旁的香氣誘著他望去,就見周凌春枕在他的肩上,他這一側臉,就極為順勢地吻在她的額上。
他皺起眉,動了動肩卻抖不掉她,干脆毫不客氣地將她推開。
「四哥……再讓我睡一會……」嗚嗚,不要老是這麼粗魯,要知道她這個當家的勞心勞力很辛苦,讓她多睡一點也沒那麼罪無可逭。
他哼了聲,正要下床便听見外頭周呈煦沉聲阻止著,「這位小哥,我家小姐起身時間未到,你別在這兒擾我家小姐好夢。」
「夫人護衛別這麼說,咱們府里出了點事,我不能不跟爺說上一聲。」歲賜急歸急,但嗓音還是壓抑得有如氣音。
「你府里出了事關我家小姐什麼事?」周呈煦無視他放低的姿態,因為他不爽被喚作夫人護衛。「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周呈煦是也。」
「周護衛,在下歲賜,是爺的護衛更是府里總管,眼前正有急事非得跟爺稟報不可,再者,你家小姐已經跟我家爺睡在一塊,怎能說不相關?」歲賜努力揚起和氣生財的笑,就盼這魯莽家伙別再擋在他面前,要是把他惹火,他會翻臉的。
「你——」
就在周呈煦被堵得無話反駁時,殷遠開了門,瞥了眼守在門邊的羅硯和幾個護衛,再將視線調到歲賜身上,問︰「出了什麼事?」
「爺,馬隊那兒出了點事。」歲賜見狀,趕忙垂眼道︰「陶管事昨兒個出了點事,今兒個要前往須寧城的馬隊不知道該由誰帶隊。」
「他又喝醉誤事?」他沉聲問。
「爺,陶管事昨兒個是赴徐當家的宴,喝得有點醉,不,不是有點醉,而是他至今醒不來,招來大夫說是喝了烈酒損及心肺,沒在床上休養個個把月是不成的,可咱們這批藥材要是再不出貨就怕延遲了時間。」事態緊急,哪怕是在周呈煦的面前,他還是得要道出。
反正爺既然都跟剛進門的夫人睡在一塊了,那就意味著爺待她是和以往的夫人不同的。
「徐當家?」殷遠微眯黑眸,忖著還能撥出哪些人手。
他手下有馬隊,自然也有不少引路人。雖說眼前已是太平盛世,但先前戰亂多年,山崩河改,通往幾座城鎮的路崎嶇未復,而通商的幾座商城里,須寧城位在最南方,路途最遠最艱辛,最熟知通往須寧城的路的也唯有陶管事了,可偏偏他赴了徐映姚的約,鬧出這事,要他很難不去揣測徐映姚的心思。
徐家是豐興城的大富戶,要論實力,他還比不上,但兩家營生的商品相差不遠,要說徐家欲斷他後路也不是不可能。
收回心思,此刻去揣測徐映姚的想法,不過是浪費他的時間罷了。
然,不管他怎麼想,就是想不出還有誰能帶隊上路,哪怕他手上有地圖也無用,只因地圖上的路徑早已因戰亂盡毀。
余光瞥見周呈煦大步走向前,停在他身側,像是看著他的身後——
「相公,我可以幫你。」
那初醒帶啞的聲教他猛地回頭,對上笑得有幾分尋釁的周凌春。
「你?」
「對,我可以。」周凌春笑得可得意了。
殷遠微揚起眉打量著她。當初他之所以決定迎娶她,是因為周奉言說周家有酸刺子……他是為了那百尋難求的藥材而娶她的,但非但酸刺子,她就連五靈脂都有,如今還能解他燃眉之急……不過是家當鋪大朝奉而已,哪來這麼大的本事?
「小姐,你怎能壓根不問老三就允了這事,到時老三要是不肯,別說我沒事先警告你。」周呈煦把這些對話串在一塊,馬上知道她是把主意打在老三身上,因為老三當初為了確認各地的周家分鋪,可是北到北方大郡,南到須寧城都走得老熟。
而老三一直氣她執意嫁進殷府,近來他倆互動生疏得緊,他可不認為老三會乖乖听令。
須寧城耶,又不是隔壁的常陽城。
「四哥,誰是當家?」周凌春負手在後,哪怕臉未洗發未梳,但身為當家的氣勢流露無遺。
「當然是小姐。」在外人面前,總是要給小姐面子的。
「那你待會替我跟三哥說一聲。」
「喂……」
「還不去?」再不給面子,她要發火了喔。
周呈煦撇了撇唇。「姑爺都還沒吭聲呢,小姐。」犯不著人家都還沒開口求,她就蠢得替人家打點好。
對喔!「相公,意下如何?」她笑問著,水眸盈盈發亮。
殷遠注視她良久,只問︰「你可知道從這兒到南方須寧城得費上多少時間?」
「我不知道,但以往我听我三哥說過,要是不帶婦孺,不帶商物,縱馬日夜趕程,從豐興城到須寧城最快要費上二十天的時間。」
殷遠忖著,掂算了下,要是日夜趕路可以在二十天抵達,驛站必是備妥了馬,而路徑必定清楚得很,既是如此——「有勞娘子了。」
「好說,只是這一回相公必須跟我白紙黑字寫清楚。」她再也不相信口頭承諾了,漏洞太多。
殷遠愣了下,沒料到她竟還打這主意,不禁勾斜了唇。「這有何難,但我的馬隊必須在正午之前出發。」
「放心,只要相公簽妥了契,我會在正午之前要我三哥帶隊啟程。」周凌春笑得一副勝券在握,回房拿出狀似賬本的薄薄線裝本。「現在,咱們先來談契。」
敢訛她?看她怎麼討回公道!
殷遠一目十行看著她方寫好的契約,濃眉微揚著。「娘子,不管我橫看豎看,我都覺得這契約寫得像是當票。」
「唔,我不懂其它契約,但我很會寫當票,所以我是用當票的形式寫的。」她從小就寫當票,閉著眼都知道怎麼寫。
「所以……這份當票就是把我當給你?」他輕輕把本子放在她面前,長指輕敲著她所寫的娟秀字體。
「對,一式兩份,咱們各持一份,你是持當人,得在持當人底下簽下你的名,而我是收當人,我已經簽名了。」她指著當票,抬眼望著他。「當然,你也可以不簽。」
殷遠心想自己是小覷她了,沒想到耍弄她一次,她也知道回擊,甚至是借機威脅。
「為何不簽?」他說著,取筆在持當人底下簽下自個兒的名。「但你確定這當物上頭寫著持當人承諾即可?」
他從不知道當鋪業竟連人的承諾也可以作當物,不過仔細想想,似乎也沒這般特別,周奉言的牙行都能讓他賣姻緣換續命了,承諾成當物,也沒什麼大不了。
「持當人的承諾指的是你答允的事,而我會在後頭補填咱們交易一事,而贖期則是……」她接過他的筆,斟酌著填上——「一年。」
「意思是說,在這一年內,我必須履行承諾?」
「對。」
「一個引路人買我一年的承諾?」
「你一年後的今天就可以贖回了。」她小小聲地說。
她知道她有一點點卑鄙,抓到機會就一口把他給吞到底,但她也是迫于無奈呀……她可不相信白己能夠一舉得子,想想,還是填上一年比較妥當,省得日後還得跟他斗智,太傷她的腦袋了。
「怎麼贖?」
「時間一到,收回你的承諾就等于是贖了。」
他應了聲,看著她在當物後頭補填著——夫妻相敬相愛,同床共寢,相濡以沫,日月入懷。
雖說寫得相當隱晦,但也暗示得算是明顯了。「如果我沒有遵守承諾呢?」
她沒應聲,而他瞧見她在最末端寫上——違者,後果自理。
殷遠揚起濃眉,俯在她的耳邊低喃著,「你的意思是說,假如我沒有履約,你會要你的護衛把我給綁在床上,任你予取予求?」
那柔滑的嗓音帶著熱氣拂進她的耳里,她羞澀地縮了縮肩。「那是下下策,但只要犯了錯的人肯認錯肯彌補,自然就不會到那種地步。」她暗吸口氣,把一式兩份都寫妥後,撐起從容沉穩的面容,把屬于他的那一份交給他。「相公,這是你的,請妥善保存。」
「要是不見了?」他接過手,隨口問著。
「那你往後就不能贖回嘍。」見他不以為然地揚眉哼笑,她才補了一句。「丟了也無所謂,橫豎我手上有一本,等到時間一到,這當票也等于是廢紙了。」
「那麼,你讓你家護衛去找的人呢?」他望向門口,門口現唯有羅硯守著,其他人已各司其職去忙碌了。
「相公,我家護衛名喚周呈煦,他是我的四哥,而待會來的人是我的三哥周呈.」她介意他用生疏的方式稱喚她的家人。把當票收妥後,她想了下,月兌口問︰「相公,你知道我的閨名嗎?」
雖說應該是不至于那麼疏離,但她還是覺得應該問一下較妥。
殷遠不置可否地睨她一眼,在她真以為他不知道自己的姓名,準備再次介紹時,他似笑非笑地道︰「周凌春。」
周凌春愣了下,這才意會他是指他知道她的名字,莫名的,教她的臉不自覺發燙了起來。
「相公知道我的名字就好。」她羞怯干笑著。
瞧她問的什麼傻問題,他主動要這門親事,怎可能不知道她的名字?
殷遠瞧她粉頰紅得像是上了脂粉,干脆往房內椅子一坐,狀似閑話家常地道︰「方才在外頭說話的那個是府里的總管歲賜,那天被你錯認是我的叫羅硯,在府里我最倚重的就是他們兩個。」
守在門外的羅硯雖神色不變,心里卻意外他竟向夫人介紹他倆。
「我記下了。」她應了聲,望向門外,疑惑四哥怎麼還沒把人帶來,該不會三哥氣她氣到真想棄她于不顧吧……要真是如此,她也只能昧著良心把四哥推出去了。
「說來,周家也挺特別的,沒有陪嫁丫鬟,倒是陪了個護衛。」
「唔……」她干笑了下,心想他有心閑聊,她當然可以奉陪。「那是因為哥哥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我小時候曾出過意外,在巴烏城養了大半年的傷,從那之後長輩們便讓兄長們跟在我身邊,那時從中挑了三哥和四哥隨侍,哪怕我要出閣,四哥還是執意跟著。」
「怎麼你三哥不跟著?」歲賜曾跟他提過,周呈煦的武學和他不相上下,這點倒教他挺意外的。
歲賜是他武師傅的兒子,一身武學是父親教導,更是他手底下武藝最高的一個,而歲賜竟認同周呈煦與他在伯仲之間,那麼其它的周家男人呢?一個小小周氏當鋪里頭竟也臥虎藏龍,教他不意外都不行。
「唔……」這個問題更難回答了。「因為我讓他當了鋪里的二掌櫃,他得待在鋪子里坐鎮。」
「你不是說周家傳女不傳男,再者我記得你應該還有兩個表妹,照理說周家還有女兒,這鋪子里的事該是交給其它周家女兒吧。」
周凌春嚇了一跳,沒想到他把她家里模得這般清楚,而這問題就更難回答了,她只能勉強地應了聲,「唔……妹妹們還小,鋪子里也需要個年紀大的坐鎮,要不有些人是不會當回事的。」
殷遠瞥了她一眼。「我還以為是你三哥的身分特殊呢。」
周凌春心底抖了下,正想著要怎麼答時,瞥見周呈煦正從外頭走來,後頭跟了周呈陽,她連忙迎上前細聲喊了聲,「三哥。」
那帶著討好意味的聲嗓引起殷遠的注意,不由多看了周呈陽一眼。
他面貌極其清秀,黑眸狹長而秀美,神色偏冷,面對周凌春時也只是冷冷一瞥。
「你要我幫殷家馬隊?」周呈陽開口沉聲問著。
周凌春垂下臉,在他面前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三哥,對不起,我知道不該麻煩你,可是……」
「夠了,你是當家的,自然是你怎麼說我怎麼做。」周呈陽淡聲打斷她未竟的話語,抬眼對上殷遠的眼。
他不是頭一次見到他,卻是頭一次如此近距離,但厭惡依舊。
「殷爺,把馬隊和貨物細目給我,所有的人手姓名一並報上,還有路引。」周呈陽不溫不熱地說。
殷遠挑高濃眉,似笑非笑地道︰「怎麼沒叫聲姑爺,周三?」
「呈煦是護衛,我是鋪子二掌櫃,當家喊我一聲三哥,要論姻親,應該是殷爺喊我一聲舅子吧。」周呈陽依舊不咸不淡地回應。「如果可以啟程了,盡量趕在午時三刻之前,如此可以趕在天黑之前先進常寧縣,否則天黑入不了縣城,殷爺的貨物被搶與我無關。」
殷遠注視他良久,勾斜了唇,「羅硯,把歲賜找來,讓歲賜把方才周家三舅子要的東西備妥,要歲賜跟著一道上路。」
一旁的羅硯應了聲,大步流星離去。
殷遠直睇著周呈陽,目光緩緩地落在周凌春輕握住周呈陽的手……哼了聲,別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