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不要跑 第十二章
第八章
宮道兩旁的梧桐葉緩緩飄落,正是「一葉落知天下秋」,氣息蕭瑟,也好似因鳳凰飛去而梧桐調零。
楊恆毓站在宮樓之上,目送那輛華蓋馬車從偏門緩緩駛出皇宮。走偏門的原因,是不想讓人知道她離宮,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在接下來這段日子里,他還有一場硬仗要打,這也是他願意放手讓她離開的另一個原因。
布滿血絲的雙眼眨也不眨,因久未整理而長出的青色胡碴給人一種頹廢之感。
「唉……」一旁的老宮人張玉裕輕嘆一聲,這小兩口的感情實在微妙,都道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現如今他都有些看不明白了。
取過小太監手里的披風,張玉裕輕輕給楊恆毓披上。「皇上,天冷了,小心著涼。」
「她,走了……」面對這個自小看著自己長大的,值得自己信賴的老宮人,楊恆毓的面上不再是毫無表情的冷酷,而是一種傷感,一種無措,孩子般的無助輕而易舉地流露出來。
「皇上,娘娘她……也不過是一時心里不痛快,說是出去散散心,過幾天也就回來了,她不可能丟下大皇子跟您不管的。」張玉裕勸慰道,「更何況,娘娘對皇上也並非無情無義……容老奴多嘴,皇上現下不應該擔憂這些呀。」
柳清廷那個老狐狸就快等不住了,兵變即在眼前。
他心里想的是,就算外甥做了太子,也到底不如江山歸給柳家的好。
「皇兄若是舍不得,臣弟去替皇兄說說情,把皇嫂勸回來便是。」這次實在是鬧大了,也確實有他的不對在里面……
實在不行也還有他家小花兒嘛!她跟皇後交情好,讓她替皇兄說幾句好話,小女兒家說些體己話,也就沒有事了吧……
「不!」楊恆毓的眼神變得堅定,「咱們還有仗要打,多派幾隊人保護她周全。」現在他還必須專心對付姓柳的,應付那些懷有異心的亂臣賊子,不能露出一絲破綻,婉兒是他的死穴這點更不能讓外人知曉,如此才能好好地保護著她。
她出宮,安全了,才能讓他毫無顧忌地出擊。
宋州城
臨近深秋,永安大街卻並不冷清,各式各樣的商家店鋪鱗次櫛比,各色的商標旗幟在秋風吹拂下颯颯作響。
大街並不因秋氣顯得蕭條,相反的是車水馬龍,人聲鼎沸。
原因無他,現下正是一年中菊花盛開的時節。
菊者,花之傲骨。菊花身在四君子中,又在百花調零的秋天開放,自然有一股傲氣與清高所在,也是眾多傲然學者的自比。
這個時節里,酒樓茶肆挖出去年乃至前幾年就埋好的菊花釀迎合文人雅士,「與君一醉一陶然」;而各家花商更是叩足了力氣推銷自己家形色各異的菊花。因而各家商鋪門前擺滿了怒放的艷麗的菊,種類繁多的菊花看得人目不暇給。
那些名貴的菊,通常是給富人準備的。富人買花,大多數是附庸風雅,展現自己並非只知銅臭味兒罷了。買不起花的人,或是買些種子來年自己栽培,或是干脆賞賞人家的花,品品花香也好。
總之,大街上熙來攘往,完全不被蕭瑟的秋風影響。
熱鬧的永安大街後面一條不起眼的小巷盡頭,是一家還未掛門匾的大宅院,主人半年前就搬走了,整個院子也冷清了半年。
然而不為人知的是,這棟宅子早已出售,雖然始終不見新主人的面,卻在三個多月以前,有一輛馬車將一名神秘人物送進院里,在西院住下。而半個月前的一個安靜的晚上,又有一隊人馬停在府門前,敲開了門。
照那天晚上的情景來看,現下這所宅子里應該有不少人,其實卻不然。庭院里只有幾個僕人清掃著落葉,因為很少有客人到訪,廳堂里也很少有奴僕候著。婢子最多的地方,莫過于主子們的起居室或是廚房,其它人則不見蹤影。
王管事一邊領著幾人抱著花盆往東院走,心里一邊嘀咕︰半月前那天晚上,明明見到一大隊人,為何天一亮就找不到了?盡管天色黑暗,但他明顯的看到很多孔武有力的男僕,卻不知為何,現在除了半夜守門的人以外,再也看不到其它人。
不覺間,就來到了東院正房門口。
「來,都把花放下!這花可名貴得很,你們都小心著點。」收斂起思緒,王管事指揮身後的奴僕把花盆放下,整齊的擺好,似是準備好要給人觀賞。
這不是第一趟從外面搬花回來。這里的新主子莫名想賞菊卻不願走出門去,寧願花大筆銀子從外面買花進府,就只為圖一時心悅。
顏色艷麗的紅菊怒放如熱烈的笑臉,內扣的花瓣露出女敕黃的花蕊,光是看那繁茂的花瓣,鮮艷的色澤,厚實的睫葉便知曉此花非比尋常之花,實乃菊中名貴者。
這是宋州城最大花商雲家剛培育出的新菊種,換名「貴人」,取其顯貴之意。要價不菲,只有權貴之家才買得起,若是預定的晚了,還一盆難求,非得花更高的價錢才行。
然而這新主子完全不把銀子當回事,一盆一盆的搬進門,倒是把院子里裝點的熱熱烈烈,真真是湊了個花團錦顏。
「夫人,花都擺好了。」王管事恭恭敬敬地朝屋內說道。
不僅僅是因為屋內的人是他的新主子,更因為只有幾次的接觸,卻讓他感受到對方身上那種無形的富貴之氣。
這個新主子十分不簡單。單單是那周身的華貴氣勢,便是從一般商人或是官家夫人身上不曾見過的。
王管事作管事已經三十年,接觸的人形形色色,也算是宋州城內小有名氣的人。他十分善于察言觀色,往往主子們起個頭,他便能知曉未竟之語,張羅起家事也是進退有度,一切都能打理得井井有條,因而多家高門都願意請他去管事。
所以當他剛開始接觸這個新主子,心里也大概知曉來人絕非常人,更加不敢怠慢。
「有勞王管事了。」屋子窗戶被婢女緩緩推開,恰能看到滿園花開。
「這是小的應該做的。」王管事躬身,依照禮數不能直視屋內的人。
「還要麻煩王管事將我哥哥嫂嫂請來,咱們好一同觀賞。」嬌柔女聲又起,語氣中透著一絲絲常人不易察覺的華貴。
「是。」王管事起身離開,前往西院。
女子口中的「哥哥嫂嫂」也甚是奇怪。按輩分來說,他們比這女主子高,卻沒有住在正院東院,而去到西院住下。而且兩人還並非同時到達這棟宅子,幾個月前,先是那名看起來分外柔弱的「嫂嫂」住了進來,而後半月前那位「哥哥」才隨著新主人到來。
更離奇的是,那哥哥嫂嫂對東院中的女子甚是恭敬,一點也不似平常兄妹。
這讓王管事更加確信那名年紀輕輕卻被人稱作「夫人」的弱女子大有來歷。
王管事這廂心思百轉,只知道那女子身分特殊,大有來頭,卻怎麼也想不到那位「夫人」就是他央國國母本人。
沒錯,室內之人正是蘇婉婉。
早先被送來的,也是被她藏起來的宋憐兒。至于那「哥哥」,自然就是她出了京城之後尾隨而來的歐陽硯。
坐在窗邊,蘇婉婉由婢女細細梳理她一頭秀發,視線卻飄忽在那片菊花之上。
心里有事,實在是無法解悶,只好央托王管事去買些花來賞玩賞玩。
兩個月前,她出了京城,本以為只是散散心,卻不想那人塞了不少人給她,照顧她的衣食起居。
因為離宮突然,她沒有來得及在第二天告訴歐陽硯,她把憐兒藏在哪了。
然而沒想到,楊恆毓竟然派了歐陽硯來保護她。
兩個月間,她知曉歐陽硯暗中跟隨她,所以故意兜兜轉轉,直到他憋不住了主動跳出來才肯罷休,帶他到這里找到憐兒。
憐兒已經懷有身孕,肚子都挺起來了。見到他,紅了眼眶卻隱忍感情,只因她誤會了他,以為他對她無情無義,卻不想是有人從中作梗,才造成了兩人間的誤會。
在蘇婉婉的證明與勸導下,歐陽硯對著宋憐兒承認了心意,打動了憐兒,兩人這才重歸于好。
從此一對有情人整日膩在西院里,你儂我儂,不知羨煞多少人!
而這兩個月里,蘇婉婉听說了很多宮里的事,也終于明白了楊恆毓為何願意大大方方的讓她離開皇宮,出來散心。
原來丞相柳清廷早有反叛之心。早在上次議和的行刺事件前,他就與筦國有所往來。當時楊恆毓假意放權,便是為了引出這只老狐狸。
而柳清廷不察之下暴露了自己的罪行。他一掌權就停止了對筦國的征討,此舉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又在朝廷內興風作浪,大肆排除異己,自然樹立了不少敵人。再加上他收受賄賂一事早已被楊恆毓知曉,證據確鑿之下,楊恆毓開始了對他的肅清。
柳家被抄家,一干有關系的官員全都罷官流放,連宮里的柳貴妃都被打入冷宮,那些被柳清廷假傳聖旨罷官的大臣重新被起用,大皇子楊驪麟被立為太子,徹底斷絕了柳家的妄想。
只可惜柳清廷聞風逃跑,抄家時並未逮捕到人。
而蘇婉婉一行人一路上也受到不少刺客的刺殺,暗地里保護她的衛士有死有傷,要不是歐陽硯告訴她,她還真的是什麼都不知道。
那個男人啊,總是為她想太多、做太多,卻不願意告訴她真相,讓她自以為是的誤會他,不相信他。
蘇婉婉低頭輕笑著,模上自己的小月復。
這兩個月里,她的月事都沒有來,身子也變得倦怠許多,讓她猜到了有什麼事。
大概是她傷好了那次有的吧?
在生下驪麟後的幾年,她確實會在受寵後喝下避子湯,然而再往後,因為每次都……呃,太累,他也不刻意說明,她自己也就漸漸忘了這回事。
以往總怪他對她太過無情,但是看清楚一些事情後,心態大大不同了。
她這次出宮,也不只是為了散心,更是因為那晚親耳听到了他說他愛她,心下大亂,難以置信中卻又有一種狂喜的欣慰感涌上心頭,令她幾乎要昏過去,才要找個借口理清自己的思緒,細細思索他那一番話。
確實如他所說,他為她做了不少,後宮的事都是她說了算,他從來不對她的做法說什麼。有什麼好玩的好吃的,也都是先送到鳴鳳宮去,任她挑選夠了才分給其它紀子……
而她真的是為他做得太少了,僅僅是覺得對他懷有一份心意便可,卻從來不去主動為他做什麼。也難怪他會整天胡思亂想,猜測她跟歐陽硯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
真是難為他這個堂堂一國之君了……
現在再去想想幾年前他那些威脅的話,也不過是怕她離開而使出的孩子氣手段罷了,實在也是對她上了心的證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