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蔚藍海 第十六章
抵擋不住周遭眼光與淺見時人的灼灼目光,紀海藍努力做好心理建設後,才放開搗住他嘴巴的手,夾起一塊臭豆腐送進他口里。
「怎麼樣?可以接受嗎?」紀海藍目不轉楮地看他咀嚼後吞下那塊臭豆腐,還是有點擔心一下就吃到小吃之王的他會受不了。
「嗯。」他點點頭,又用那種渴盼的眼神看著她。
「還想再吃?」
見他又緩緩張嘴,紀海藍百分之百傻眼了。
這人,明明平常一副非日本食物不吃的樣子,原來都是刻意壓抑的?醉酒後才露出內心真正的渴望?
不不不,只有一個樣本是不準確的,也許只是他剛好喜歡臭豆腐而已。
紀海藍一邊這麼想著,一邊與他分食完那盤臭豆腐。
淺見時人是個餐桌禮儀很好的乖寶寶,她也開始越喂越上手,極度羞恥的感覺過去後,她開始覺得這狀況其實滿有趣的。
難得他這麼乖,她是不是該把握這個機會,證實她的推測是否正確?
「風衣男,那我們再去吃點別的東西好不好?」
「好。」他看著她點點頭。
于是,紀海藍真的帶他吃遍夜市,從街頭吃到街尾,專挑很有台灣特色的食物︰豬血糕、四神湯、碗果、肉圓……而且都是紀海藍喂他吃的。
「風衣男,吃完這碗豆花就差不多嘍。」紀海藍挖起一匙豆花送進他嘴里,真的開始覺得自己像幼兒園老師,只是對象是個披著西裝、俊男外表的三歲小孩。
實驗證明,淺見時人對台灣小吃接受度極高,而且胃口奇佳。
這絕對是她認識他以來最驚人的發現了。
「吶,風衣男,其實你不是真的討厭台灣料理,對不對?」看淺見時人將豆花一口一口往嘴里送的樣子,她忍不住笑了。「你只是,抗拒著跟這片土地變得更親近吧?我猜得對嗎?」
「……」淺見時人忽然停下吞食的動作,沉默地看著她。
咦?他听懂了嗎?剛剛攝取的水分這麼快就有解酒效果了嗎?
紀海藍看著淺見時人似是有些不悅而微微緊縮的瞳孔,不自覺被他凌厲的眼光給捕捉住,動彈不得。
她……踩到什麼不該踩的地雷了嗎?
直到簡訊進來的提示音響起,紀海藍才回過神來,趕快把還在自己口袋里的淺見時人的手機拿出來確認。
「風衣男,好消息,你同事陳先生把你的住址傳過來了,這下你可以回家了!」
感謝老天!她終于不用帶著一個男人去開房間……雖然她沒有要一起入住,可是光想就亂尷尬的,還好不需用到這個最後方法。
她看了一下住址,果然跟她猜的一樣,淺見時人就住在單身的日商外派們聚居那一帶的其中一棟高樓公寓,離這個夜市大約幾條街遠。她付了帳後,考慮一下受了小傷的膝蓋已奔波了一整天,決定奢侈一點,叫車陪他到家門口。
在出租車內,淺見時人很安靜,也不知到底酒醒了多少。
紀海藍也難得沉默,她告訴自己只是因為折騰一天累了,不是因為淺見時人剛剛的眼神太懾人。
今天她雖然對他小有不敬,老是叫他綽號,還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帶他吃遍夜市,但他明天應該就會忘得一干二淨了吧?
她一邊看著台北商業區高樓林立的街景,一邊如此說服著自己。七分鐘後,兩人便在淺見時人所住的電梯大樓前下車。
紀海藍用從他旅行袋里找到的一串鑰匙上的感應器開了樓下的大門,搭上電梯,到了他住的十二樓,門一打開,她按著地址上的門牌編號走到左邊走道底端的那扇墨黑雕花銅門前,以鑰匙串上的另一支鑰匙打開門上的三段鎖。
好了,難得的輕松相處時間結束了,下次見面他又會恢復成平常那種充滿距離感的樣子吧,她想她會懷念他今天這麼配合又孩子氣的樣子的。
自己的任務終于完成,卻忽然有些不舍的情緒涌上心頭,紀海藍悄悄嘆口氣,才堆起笑容,回頭對他一笑。「風衣男,你家到嘍,那我就送你送到這——」
話還沒說完,就被淺見時人抓住手腕拉進房。
「風衣男?!」他的手勁讓她無法掙月兌,就這麼被拖進他家客廳里。
「你這個女人……」
進門後,強撐已久的精神忽然松懈下來的淺見時人只是模糊不清地低語一句,便往左側的長沙發倒去,力道之大讓被抓住的紀海藍也跟著倒在他身上,兩人手上拿的行李全散落一地。
「喂,你沒事吧……」
淺見時人倒上沙發的瞬間,便發出綿長的吐息;紀海藍手忙腳亂地從他背後爬起身,稍微用了點力才解開他的抓握。
「睡著了?真是的……」紀海藍撫上自己因一連串突發事件而急促跳動的胸口。「到、到底想對帶你回家的恩人做什麼啊……」
她胡亂收拾兩人散落一地的包包行李,抓起掉在地上的手機丟進背包,像想逃離自己失控的心跳般,逃難似地逃離淺見時人的住處。
頭好痛,而且好冷……好像作了一場非常詭異的夢。
夢里那女人帶他去了很像福岡老家賣小吃的中洲露天屋台的地方,食物的氣味與她幸福的吃相讓他跟著好餓,忍不住想分享她的食物,結果她趁機喂他吃了一大堆他平常絕對不會吃的食物,但居然每一樣都非常好吃,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夢中的她笑得很開心,還很親昵地用奇怪的綽號而不是平常的敬語稱呼他,所以他本來其實也感覺很不錯的,直到她說了讓自己感到有些不愉快的話……
但他的反抗,不過是抓住她的手,希望她留下來陪伴突然感到孤單的自己,然後她就消失在他的夢境里。
……自己哪有這麼脆弱,而且他怎麼會乖乖任她喂食?果然在夢里才會出現這種不合邏輯的事。
一定是昨天那杯黃色的酒的關系,他喝完之後似乎就睡著了。
原本面對沙發椅背躺著的淺見時人微一翻身,透過落地窗直射進磁磚地板的朝陽立刻反射到他眼瞼上,他掙扎萬分地睜開眼,覺得腦袋里好像有十萬個小人正此起彼落地敲著又小又尖的槌子。
他痛苦地眨著眼,熟悉的客廳擺設在視界里跳動。
這里是……他的公寓?
等一下!他是怎麼從花蓮回到這里的?為什麼他會睡在沙發上?
昨天自己最後的清醒片段躍入腦海,頭痛卻使他無法好好思考前因後果,只能將手掌放在額頭上低聲喘著氣。
彷佛老天還嫌他頭還不夠痛似的,手機鈴聲此時湊熱鬧地響起,頭痛瞬間加劇的淺見時人低吼一聲,手伸到茶幾上抓過手機,沒看屏幕就胡亂點下接听鍵。
「小藍,起床沒?本來我昨晚就想打給你問你有沒有平安回到台北的,你知道你那個日本雇主看起來就像會變身成大野狼的悶騷鬼,可是我不小心打電動打到太晚了哈哈……」
操著華語的男聲劈哩啪啦說了一長串,淺見時人愣了一下,心想應該是打錯電話,便以日語回道︰「抱歉,您打錯了,我不會說華語。」
話筒彼端有半刻的停頓,然後听起來禮貌到有點可怕又有些耳熟的聲音緩緩響起︰「……Mr.Asami?請問為什麼是你接我表妹的電話?她人呢?」說的是英語。
這種討人厭的語氣、這個討人厭的嗓音——
淺見時人忍不住放下手機,找來自己掉在地上的眼鏡戴上,仔細觀察剛剛自已接起的那支手機。
機型完全一樣,沒裝保護殼的果機這點也一樣,但是這一支手機使用的時間明顯比較久,背蓋上有幾道刮痕——簡言之,這不是他剛換的那支手機,這也不是一通他該接的電話。
見鬼!這是她的手機!那他的手機跑哪去了?
「Mr.Asami?請回答我的問題。」耿霽的聲音又從手機中傳來,這次大聲了一些。
淺見時人忍住頭痛站起身,重新抓起手機,先到電視旁的浴室入口,靠落地窗的廚房跟飯廳及挑高躍層二樓的半開放寢室迅速確認了一輪,才把手機貼上耳朵。「M1SS紀不在我這里,她只是把手機忘在我這里。」
「Mr.Asami,你說的最好是真的。」耿霽的聲音听起來仍然很可怕。
淺見時人凝視著落地窗外遠方的一0一大樓,听著腳下台北街頭越來越熱鬧的人車聲,頭腦開始清晰起來,馬上下了決定。
「我會盡快聯絡到Miss紀,等我聯絡上她,我會請她跟你報平安。」
听他說得合情入理,耿霽只好再度強調希望他早點確認她的安全後,才不甘願地切斷通話。
通話一斷,他手上的手機馬上恢復到鎖定狀態,只能接不能打。
淺見時人皺眉看著手上那支無用武之地、還使自己再次惹上那個麻煩表哥的手機一眼,想起手機的主人,微嘆了一口氣。
她是怎麼帶著醉酒的他回到住處的?她腳上的傷不要緊吧?
等等!他是怎麼了?竟然真的擔心起她的安危來。
一定是被那個麻煩表哥給影響的。
比起這個,下午他必須跟同事去拜訪客戶,必須在那之前找到自己的手機,這兩件事顯然重要多了。
淺見時人將自己一天的行程想過一遍,將手機放到一旁桌上,走進浴室。
中午吧……抽個空去把手機還給她,然後他就會知道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說不定也能找到自己手機的下落。
希望聯絡得上她,希望她一切平安……他到底又在擔心什麼?
淺見時人命令自己別再妄自揣測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月兌下沾染一身酒味的衣物,踏進干濕分離的淋浴間,猛然扭開蓮蓬頭,讓灑下的水瀑沖去自己莫名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