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驕管家 第三章 什麼也不會

菜撤下,余敏邊喝著比越南茶更苦、更澀、更難喝的茶,邊質疑這個時代的炒茶技術。

呂襄譯放下茶盞,進入正題,「敏敏,妳說說,妳怎麼知道有人要陷害我母親?」

這次她沒忍住,噗!茶激噴出口,要不是死命摀住嘴巴,連那些好不容易吞下去的米飯都會跟著噴射出來。

「怎麼啦?不舒服嗎?要不要請大夫來看看?」

呂襄譯問得既溫柔又親切,像顆溫暖的小太陽,讓女人的一顆芳心在瞬間融解。

「不、不必了……只是……只是……」

余敏支支吾吾老半天,呂襄譯發揮無比耐心,柔情似水地問︰「只是什麼?」

「可不可以請你別喊我敏敏?」她一臉為難地望向他。

璟叡抿唇暗喜,襄譯對女人向來無往不利,沒想到會在個小丫頭身上鎩羽?

濃眉微挑,不明白為什麼,見襄譯在余敏面前吃癟,他心頭挺……樂的。

千萬不要低估呂襄譯對金山銀山的包容力,被掃了臉,他依然溫柔,再接再厲。「不喊敏敏,要喊什麼呢?敏妹妹?小敏?」

他越湊越近,余敏越退越遠,她看見大野狼的獠牙在眼前晃。

「呃,如果、如果您願意的話,可以喊我小魚。」

「小余?小魚?好可愛的名字,好,就喊妳小魚。爺告訴妳,往後有什麼事,爺給妳撐腰,要是有不長眼的下人敢欺負妳,立馬告訴爺,平王府就在叡園隔壁,幾步路就到了。」

「是,謝謝。」余敏依稀彷佛看見自己的心肝腸肺腎,正被一一摘除。

「好啦,快點說說,妳怎麼知道有人要陷害我母親?」

怎麼回答?原主的事她半點印象皆無,那些記憶和被杖刑的傷痕一塊兒被刪除了。

見余敏沉默,他再度催促,「別怕,有爺作主呢,誰也坑害不了妳。」

他這麼積極地想要答案,可……答案已成公案,余敏只好長嘆回答,「我不記得了。」

不記得?邀功的大好機會,她居然用這三個字帶過?所以……那個穿越的可能性再提幾成?

呂襄譯不死心,「妳的賣身契已經不在苗氏那里,別擔心。」

她哪里是擔心,就是……她很想跳腳,穿越這種事不能舉牌昭告天下吧。呼……再嘆。「奴婢撞到腦子,什麼都不記得了。」

撞到腦子?胡扯,大夫說過,她身上沒傷、腦袋沒傷,整個人好得不得了。

與璟叡對視一眼,呂襄譯結束試探,退回位子上,由璟叡接手。

璟叡走到余敏面前,定住,俯視快被嚇慘的小姑娘。

余敏抬頭,整個背貼在椅子後靠,仰視高大的男子。

他不笑,臉龐嚴肅得像個將軍,身材高壯得像個將軍,專注的目光像個將軍,他全身上下流露出將軍的肅殺氣息,這樣的氣息讓人情不自禁軟腳,情不自禁對他俯首稱臣。

心速加快,激動翻騰,像是有人朝她胸口倒進一桶灼熱岩漿。

「妳叫什麼名字?」璟叡問。

她自稱小魚,他們沒有奇怪反應,而美得像妖孽的爺喊她敏敏,「余」加上「敏」……她大膽假設,原主的名字和她前輩子一樣。

猶豫三秒鐘,她拚了!「回爺的話,我叫余敏。」

「家里有誰?」

與璟叡對視,她決定再賭一把,「爹、娘、哥哥。」

她說得小心翼翼,卻引來璟叡和呂襄譯嘴角擴大的笑意,「余敏」家里半個人都沒有了,她的娘、爹、哥哥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他們的笑讓余敏自我懷疑,賭輸了嗎?

璟叡問︰「妳不是撞到腦子,什麼都不記得,怎麼還知道自己的名字、家里有什麼人?」

對哦,前後矛盾了,余敏閉上嘴,在心里碎碎念著「沉默是金」。

璟叡難得用哄人的口氣說話,但他哄了,並且哄得心甘情願。「說說看,為什麼見到爺,喊爺哥哥?我是妳哥嗎?還是我長得像妳哥?妳哥哥叫什麼名字?做什麼的?」

他不斷丟出問號,她沒有任何一句可以回答。

但璟叡對于咄咄逼人這種事表現出濃厚興趣。「形容一下,妳哥是什麼樣的人?做什麼的?既然妳記得哥哥,那麼肯定喊得出他的名字,說說看。」

他越問,口氣越硬;她越听,嘴唇越抖,心越顫。

如果換成過去那顆爛心髒,早就罷工了,一昏天下無難事,可現在……她有點痛恨胸腔里這顆堅強壯碩的心髒了。

「我不記得,我不知道,不要再問我。」她摀起耳朵,拚命搖頭。

沒有辦法時的唯一辦法,叫作耍賴,當然,裝死也是王道。

「不知道?一下子記得、一下子不記得,一下子知道、一下子不知道,莫非不是遺忘,而是說謊?」

酷斯拉再現江湖!

璟叡兩只手扶在椅把上,身子往前傾,臉朝她的臉靠去。

余敏已經退到無路可退,他依然繼續靠近,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到鼻子快要貼上鼻子,近到她可以接收到他呼出來的溫熱氣息。

不行了、不行了……啊……她不行了!

她經常幻想哥對自己做這種事,現在……幻想成真,害得她荷爾蒙四射,頭腦里出現一堆沒道德的畫面。

她不行了啦,余敏用力一拍椅把,用力站起來,用力作出決定——最好的防守是進攻。

可惜就算她站得挺直,依舊得仰視他,全怪她的小腿骨發育不夠長,只好犧牲她可憐頸椎。

她像驕傲的小母雞,鼓足氣勢地揚聲道︰「腦子是很復雜的器官,沒有人可以了解它的運作模式,所以記得一些、遺忘一些是很理所當然的事。」

器官?運作模式?這些話……很新鮮呢,以後的時代的人都是用這種難解的話在溝通?

璟叡雙手橫在胸口,陡然轉變態度,寒聲道︰「說謊對妳沒有好處,說清楚,穿越之前妳的名字也叫作余敏嗎?」

穿越?他、他、他……說穿越?有沒有听錯?揉揉耳朵、揉揉眼楮,揉揉所有訊息接收器官。

「穿越?」她問。

「穿越!」他答。

轟轟轟,晴天霹靂連轟炸,他怎麼知道穿越,莫非他也是穿越人士?那麼……他是哥嗎?那個她想拿來和莫醫生配對的哥哥?

倏地,喉嚨被綁住,她無法發出聲音,只能流下淚水,狂飆的淚順著她的臉頰拚命往下墜。

如果他是哥,是不是代表在二十一世紀,他們的愛情無法順利進行,所以邱比特幫他們換個新空間?

她在發抖,她很委屈,她很可憐,短短的三秒鐘內她淚流滿面。

一股強烈的不忍生起,心疼在敲擊他的腦袋,璟叡不想問了,穿不穿越重要嗎?不重要!什麼才重要?她……她的傷心才重要。

直覺地,他想擁她入懷,但呂襄譯推開他,搶到余敏面前。

莫非世間真有穿越這回事?他用觀賞「神獸」的目光緊緊盯住她。

他想問她一大堆事,比方下一任皇帝是誰?齊國是不是真會與大金交戰?她有沒有本事制造手榴彈……

他從璟叡懷里抽出照片,放在她面前,用加重版口氣說︰「妳就是穿越人,我們知道了。」

照片……是莫霏拍的,有她、有哥,有二十一世紀的文明產品。

她再也抑不住激動,一把撲進璟叡懷里,兩條小胳臂緊緊圈住璟叡寬寬的腰際,放聲大哭。「哥,你也穿越了嗎?」

什麼?什麼?什麼?更多的問號把璟叡和呂襄譯的腦袋塞爆,完全無法思考……

余敏的眼楮黏在照片上,已經超過半個時辰,她想不通,為什麼窗台上的照片會跟著她穿越?

呂襄譯和璟叡搬來兩張椅子,坐在她對面,把之所以知道「穿越」的來龍去脈主動解說清楚後,等待她開口。

「你真的不是我哥?」

「不是,我是靖國公世子,家中的嫡長子,在昨天之前我確定自己沒見過妳。」璟叡解釋得極其認真。

「照片會落在你手中,肯定有原因。」她沉吟道。

「也許。」璟叡同意,呂襄譯也點頭。

今日,他與襄譯並肩策馬,照片飄過來,不偏不倚地貼上他的衣襟,如果這代表的是緣分,璟叡很高興,和她有緣分的人是自己。

接手照片,他再次細看,照片里的人確實是自己和余敏。

「妳說這個叫作照片?怎麼弄出來的,用特殊的工筆畫出來的?」呂襄譯問。

宮里有不少厲害畫師,替皇帝、皇子、公主及各宮娘娘作畫,但沒有任何人的畫技可以這樣栩栩如生的將人描繪下來。

余敏搖頭,她花大把時間與力氣才逐漸恢復情緒。

「照片不是用畫的,是用拍的,用相機、用手機,在我們那里可以用不同的機器,把人或圖像記錄下來,古人用筆記錄歷史,而我們現代人用照片、影片來記錄史事。」

「意思是,那些機器可以把我們眼楮看到的東西通通變成……」呂襄譯拿起照片,對她揮兩下,問︰「照片?」

「對,手機的發達與生活化,很多人每天都為自己拍照,這張照片是莫醫生拍的。」

「莫醫生是誰?」璟叡問。

「是我爸爸中意的媳婦人選,但是哥……」講到哥,余敏心頭沉重,她死了,哥很傷心嗎?會不會太難過,會不會陷在哀傷情緒中久久無法恢復?

她搖頭,再次提醒,眼前男人不是她的哥哥。

「妳哥怎樣?」璟叡追問,他對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感興趣。

「哥還在猶豫。」

「莫醫生不漂亮嗎?」呂襄譯問。

「不,她漂亮,聰明大方、開朗善良,所有人性中美好的性格她都有。」

「既然如此,猶豫什麼?」璟叡和呂襄譯一人一句,接得很有默契。

余敏看一眼璟叡的臉,苦笑,因為哥喜歡的是她,而她也喜歡哥啊。

她沒有明講,但帶著羞怯與甜蜜明媚的笑容,卻讓璟叡意識到些許真相,他皺眉,口氣充滿教訓意味,「那個人是妳的哥哥。」

好吧,他承認,看見她因為另一個男人而嬌羞明媚,讓他極度不舒服。

余敏訝異于他的敏銳,她什麼都沒說啊,他怎麼會知道?

呂襄譯看不懂余敏的羞怯,卻听明白璟叡的教訓口吻,身子往前一傾,視線釘在她臉上,帶著咄咄逼人的微笑,問︰「妳喜歡自己的親哥哥?不會吧?」

悶!她不習慣將心事攤在別人眼皮子底下,帶著薄怒,她說︰「哥哥姓韓,我姓余。」

「是誰從母姓?」呂襄譯又往她更近一步。

璟叡撇嘴不滿,扳過他的肩膀,將他往後拉。

余敏蹙眉,他們很有挖人隱私的本事,若穿越到二十一世紀,會是最優秀的狗仔隊。

「在我們那里,和離是很普遍的事,據統計,六對夫妻當中就有一對離婚。哥的爸媽離婚了,因為哥的母親有強烈的事業心,經常世界各地奔波,而哥的爸爸需要一個每天都有溫熱飯菜可以吃的家。

「我爸媽也離婚,我爸是個很好的父親,卻不是好丈夫,他性情風流,結婚後還有不少紅粉知己,但我母親對于丈夫的忠誠專一有強烈要求。

「他們各自離婚後,哥的爸爸遇見我的媽媽……正確的說法是哥的爸爸先遇見我,哥的爸爸是醫生,我是他的小病人,從小到大經常到醫院報到,于是我媽和哥的爸爸相遇、相愛,最後他們決定結婚,成為一家人,我才變成哥的妹妹。」

「妳哥哥叫什麼名字?」呂襄譯福至心靈地問上這一句。

余敏想也不想,直覺回答,「他叫韓璟叡。」

韓璟叡?!輪到呂襄譯和璟叡被雷劈,他們看著彼此,不是深情款款,而是疑問多到無法解釋。

一模一樣的名字,一模一樣的長相,意謂什麼?

璟叡也是穿越者?不可能,他只有這個時代的記憶。

璟叡和余敏的哥哥是同一個人,只是生存在不同的時代?

沒有人可以給他們合理解釋,他們對科學的涉獵不夠深,而幻想創意不是這個年代的教學重點,所以他們只能發傻,除此之外找不到更合適的事情來做。

至于余敏,她沉溺在自己的世界。

低著頭,沒有發現兩個大男人的錯愕,她伸出手指,一遍遍不斷在腿上重復寫著「韓璟叡」。

這是她的習慣,小學、國中、高中、大學……每個心慌意亂、手足無措的時刻,她會不斷寫著「韓璟叡」,寫著寫著,心就安了,寫著寫著,就不慌亂了,跳得亂七八糟的心髒會自動慢慢回歸正常。

為此,她常抱著哥的手臂撒嬌,說︰「哥比爸開的藥更有效呢。」

早知道……早知道要離開的話,當初怎麼能夠放任自己,靠他靠得那樣近?

不應該親密、不應該建立關系,不應該把他美好的人生拉進自己殘缺的生命里,她給不了哥任何東西,只能給他留下一筆刪除不去的哀傷。

哥很痛吧?會痛很久嗎?他能順利找到自己的止痛劑嗎?

做錯了,她……

在短暫的震驚後,璟叡迅速恢復素日的沉穩。

他望住她恬淡的臉龐,不管看幾次,他都覺得她漂亮,不是那種可以用筆墨形容出來的美,而是一種……一種瞧過、看過、相處過,就想要再瞧、再看、再相處的美。

「妳為什麼會穿越?」呂襄譯好奇寶寶精神發作。

她也期待有人告訴自己,為什麼會穿越?「應該是因為我死了吧。」

「妳為什麼會死?」

「我的心髒不好,能活到幾歲,沒有人能保證,即使爸和哥都是心髒科的權威。我從二十歲後就在排隊,等待一顆健康的心髒,很可惜,我並沒有等到。」

「什麼意思?」心髒可以被……等待?

「幾百年後的醫學技術很發達,人的手斷掉,把斷肢撿起來,立即送醫的話就有機會接回去。」

余敏的話讓璟叡精神振奮,太神奇了,如果有這種醫術,打起仗來就不會有這麼多傷兵。「接回去之後,手還可以用嗎?」

「當然可以,就算接不回去,等傷口愈合後,也可以接機器手臂,一樣可以做出簡單的動作。

「同樣的,心髒壞掉的人可以登記,等待換心,只要有一顆健康心髒,我就可以再活很多年。這個手術叫作移植,腎髒、肝髒、眼角膜、皮膚……許多器官都可以移植,只要有人肯捐贈,就會有人獲救。」

「可對方把心髒捐給妳,自己怎麼辦?」

「通常能夠捐贈器官的人,都是被醫生判定腦死,無法活下來的人。」

「有這麼厲害的醫術,你們那里的人可以活很久嘍?」

「對,二十一世紀的人類,平均壽命是八十幾歲。」

「妳會做移植手術嗎?」璟叡急問。

「我不會,那是外科醫生才能做的事,我哥和莫醫生都會做。」失笑,現在余敏可以確定他不是哥,哥才不會問這麼蠢的問題。

不會?呂襄譯蔫了兩寸。「那妳會做手榴彈嗎?」

余敏打量兩人,他們未免太異想天開。「我不會,那是軍火專家才會做的事。」

「這個不會、那個不會,妳到底會什麼?」呂襄譯悶透了,好不容易遇到一個穿越人,沒想到她什麼都不會。

「我會做衣服。」余敏指著照片,說道︰「這是手機,拍照時,我正對工作室里的員工交代事情,如果沒死的話,我的新作品有機會在巴黎時尚周里展示。

「這是計算機,里面有我要寫給雜志的文章,有我設計的衣服,他們是這樣形容我的作品︰簡約、婉柔,帶給人視覺上溫暖的饗宴。」

呂襄譯輕嗤一聲,哪個女人不會縫衣服?值得她說上一大篇,他輕蔑回道︰「不就是個裁縫?」

真難听,什麼裁縫?

余敏耐心回答,「我是時尚流行業者,我有自己的工作室,我和好幾個大品牌的服飾公司合作,為他們設計衣服。」

璟叡轉移話題,問︰「病人不是應該留在家里,好好養病?」

余敏長嘆,同情目光對上璟叡,「實在很難跟你們這些古人溝通,不過……我試著解釋吧,在我們那里,病人不必關在屋子里等死,可以選擇繼續工作或者享受剩余生命。」

你們這種古人?他居然被鄙視了?璟叡皺眉,她不知道他在幫她嗎?

呂襄譯瞪璟叡一眼,人家才不需要他救。他繞回原題,「你們那里有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拿到這個時代賺大錢?」

「有很多啊,計算機、網絡、電視、汽車、手機、軟件……在我們那里,最有錢的人都經營這些產業。」

有這麼多可以選?太好了,總不會樣樣都不成吧,呂襄譯的興致再度被提起,「很好、很好,那妳會做哪一種?」

「我不會,那些東西都很專業,需要專業的人才來做。」

呂襄譯翻白眼,和她對話簡直是浪費口舌,為什麼不讓那個既漂亮又聰明大方、開朗善良的莫醫生穿越過來?

「身為穿越者,妳到底會做什麼?」

「我會做衣服。」

「說來說去,還是個裁縫。」不會縫衣制服的女人怎麼嫁,值得她拿出來說嘴?呂襄譯揮揮手,臉上已無方才的熱情,只剩下惱怒不耐。「乍一看,挺丑,仔細看,更丑,沒才能,長得又是少見的丑,妳干麼費功夫穿越?因為我們這兒的糧便宜嗎?」

嗄?變臉?嘴臭?余敏領略到人性丑惡。

她只是不夠美艷,怎樣也算得上清秀佳人,不實指控!

幸好她脾氣好,情緒起伏不大,不習慣潑婦罵街,不過諷刺還是行的。「可不是嗎?真冤,要是可以長得像世子爺這般,沉魚落雁、傾國傾城、秀色可餐、九天仙女、皓齒明眸……穿越會有意思得多。」

每個形容詞都是好的,只是,宜用在女子身上。

哇咧,耍軟刀子啊?呂襄譯瞪她一眼,要不是跟女人斗嘴太掉價,他的三寸不爛之舌會把她罵到去跳樓。

他一扭頭,對璟叡說︰「我已經把她的身契給你啦,以後這怪物的事兒與我無關,她要是做出什麼出格的事,可別讓我負責任。」

璟叡還沒回話,余敏就搶著說︰「以後我是爺的責任?太好了,要是讓個沒道義、沒肩膀的弱雞男人承擔,我還真怕摔了呢。」

說他弱雞,呂襄譯怒指她,「妳這個不懂感激的女人,要不是爺助妳一把,妳早晚死在苗氏手里。」

余敏指指自己,「這個余敏確實是死了啊,把我從那個骯髒地兒撈出來的……沒記錯的話是我家的爺吧。」她飛快選邊站隊。

呂襄譯恨恨拂袖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幸好我不吃世子爺家的糧,難不難養與世子無關。」

「哼,牆上蘆葦,頭重腳輕根底淺。」呂襄譯滿臉鄙夷。

「山間竹筍,嘴尖皮厚月復中空。」余敏含笑應對。

要用古話罵人嗎?別的不會,剛好會這兩句。

呂襄譯氣急敗壞,第一次被人擠兌得說不出話來,向璟叡望去,他竟沒有表態幫忙的意思?可惡!

只是對付一個小女子,還需璟叡幫?這話傳出去,爺的面子往哪兒擺?他再瞪余敏一眼,什麼話都不說,轉身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璟叡和余敏,兩人眼對眼、面對面,璟叡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別介意襄譯,他只是嘴巴有點壞。」

「我不會介意,每個壞蛋心里都住著一個受傷的靈魂。」她隨口說道。

璟叡卻被這句話驚嚇,片刻,笑容微微勾起,住著受傷的靈魂?可不是嗎,形容得真好,一個拚了命,想讓父親看見自己的男孩,最後選擇叛逆、恣意而行……

「多講一些那個二十一世紀的事,好嗎?」

璟叡要求,余敏無法拒絕。

都是這樣的,明知道她假哭,哥還是會心疼;明知道不合理,她就是無法拒絕。

這是她跟哥關系的最佳寫照,而眼前這個男人,有張酷似哥的臉。

她問︰「你想知道什麼?」

這天他們從午後聊到深夜,從外面的館子叫回一席菜,食不語的璟叡和吃飯聒噪的余敏,即使在飯桌上也沒有停止過交談。

璟叡因為她,知道許多光怪陸離的事,而余敏趁著這番談話,對前世的生活做了最後一次的回顧與憑吊。

「與金人一役,你怎麼看?」

璟叡沒想到皇帝開口就問這個,他可以確定了,戰爭非打不可。

可是齊國兵馬實力確實比不過金人,這場仗役艱難得很,但即便再艱難也只能附和皇上,萬萬不能唱反調。

皇帝一問,在場的太子、二皇子、文相、各部官員、大小將軍……紛紛轉頭看璟叡,所有人都在等他反對,若是連不敗將軍都認為此戰無必勝把握,皇上的異想天開可以到此告一段落。

璟叡是傻瓜嗎?當然不是。這種時候,就算再忠君愛國,他也不會跳出來當炮灰,犯顏直諫是一回事,可明知必死還要觸楣頭,又是另一回事。

他深吸一口氣後,緩緩回答,「那得看皇上想怎麼打,用多久的時間打?」

「怎麼說?」

「金人是游牧民族,甭說男子,便是女子也是在馬背上長大的,馭馬的技術遠遠勝過我朝軍隊,更別說他們的戰馬數量,多到無法估計,以步兵迎戰騎兵,傷亡人數將超過想象。

「再者,燒殺劫掠是他們生存的必備本事,因此人人都養出一副好體魄,若以武力與他們對峙,贏面太小。」

雖然金人此時正面對他們自己部落間的斗爭,不會輕易對大齊挑起戰事,但如果非打不可,他們的實力絕對能讓敵人閉嘴。

「愛卿的意思是,與大金征戰必敗無疑?」

皇帝聲音冷了下來,平靜無波的目光看得百官紛紛低頭,無人敢迎視,生怕成為出頭鳥,被射出千瘡百孔。

璟叡接話,「倒不是這麼說,輸在體力,就密集練兵,輸在戰馬,就買進更多的馬匹,但這都是臨陣磨槍,效果有,卻不大,咱們贏的唯一方式是……」

「是什麼?」

「兵不厭詐,用詭計、用心術,用迂回戰術攻得對手措手不及。皇上可還記得,慶元十七年皇上對金人用的兵法嗎?」

幾句話,把皇帝從狂怒中撈出來,瞬間冷臉添入暖意。

皇帝當然記得,那是當年他最受百官推崇的杰作,他讓軍中將軍假作被俘,獻出假的戰力分布圖,結果金軍大敗,整整五年不敢再騷擾齊國邊境。

皇帝撫手贊揚,「果然是不敗將軍,能想出以己之強攻彼之弱,金人不就是死腦筋,繞不了彎嗎?」

以己之強攻彼之弱,需要韓璟叡才能想到?三歲小孩都背得出來好嗎?

滿殿文武再度低頭,這次不是害怕、不是汗顏,而是鄙視,不敗將軍如果只能想出這招,名號可以拿去燒了。

韓璟叡分明就是拍皇帝馬屁嘛,只是拍得又響又亮、拍得渾然天成。

「微臣認為,憑皇上的機智必可以再次擬定出奇制勝的方法,教金人聞風喪膽,甭說五年,而是五十、一百年,再不敢犯我朝邊境。」

幾句話璟叡說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听得皇帝老子龍心大悅,欣喜不已。

審視皇帝表情,這會兒璟叡再確定不過,就算不去查那批被調離的官員底細,也能確知皇帝要利用此役拖垮金人、打下藩王。

明白帝心,接下來的謀算就不困難了。

文相低頭,暗翻白眼,想罵韓璟叡一句無恥,可是能無恥到讓皇帝高興成這副德性,他不得不承認,幾年歷練下來,韓璟叡已不是當年的愣頭青。

韓璟叡哪像韓薔那個窩囊廢的兒子?他啊,青出于藍,比他祖父還行。

文相不禁嘆息,這孩子要是姓文多好。

「璟叡說得對,若人人都像你這樣,抱著必勝決心,哪有打不贏的仗?」

皇帝對璟叡的吹捧,捧得站在一旁抱持反對態度的官員們只能保持安靜。

璟叡明知道皇帝要把戲作足,他豈有不配合之理?今日的重點工作是叫文武百官閉嘴,別反對伐金。

拱手,他說道︰「抱持必勝決心並不容易,若不是皇上態度明確,戶部、兵部兩部大人全力支持,軍糧、軍餉、軍功樣樣不缺,帶給前方戰士光明未來與希望,誰肯豁出性命替朝廷打天下?誰又能抱持必勝決心?」

轉一圈,他二度夸上皇帝。

皇帝眼瞇眉彎,胡子下的嘴巴得意地往上翹,莫怪他偏心,璟叡這麼好的孩子誰能不疼。

若不是後宮婦人淺見,擔心刀劍無情,女兒變成寡婦,他老早就下旨賜婚,把這個孩子招作女婿,不過現在……還是等大事底定再說。

「你剛回京,先休息幾日,再擬定伐金策略獻上,與朕參詳。」

皇帝此話一出,有人忍不住偷笑,搬石頭砸腳了吧,你讓皇帝想計謀,皇帝還指望你吶。

璟叡倒也不驚,他本就沒打算讓皇帝出計。

上回那場大勝,叫作瞎貓踫到死耗子,當年領軍的是扎嘎木,個頭夠大,但腦袋里頭裝的全是木屑,連這樣的計策都會相信,也算奇跡。

現在金人部落里幾個領頭的,勃服羅、妥理達思、滿都魯……一個個都是躥上跳下的厲害家伙,不能等閑視之。

「臣領旨。」

璟叡笑咪咪地接下聖意,皇帝也笑咪咪地在心中忖度︰此役過後,該給這孩子封個什麼?

兩人都笑逐顏開,但旁邊那圈人一個個表情都很沉重。

打仗……那得燒多少銀子?戶部尚書的鬢角微微抽痛,兵部尚書想到要與金人打仗,頭皮發麻;刑部尚書開始算計,如果把罪犯放出來打仗,有多少人可以用?

人人心底的算盤都敲得劈哩啪啦響。

照理說,璟叡是將軍,只管戰場上的事,在「臣領旨」三個字過後就該安靜退下。

可他拍馬屁功力年年增長,皇帝越來越喜歡他,因此武官開會時他在,文官開會他也在,他都快當上半個宰相了。

怎樣?嫉妒嗎?皇帝樂意,誰敢有意見?

于是璟叡繼續坐著,繼續听大臣論事,也繼續從國事討論中嗅出些蛛絲馬跡。

這是呂襄譯次次強調的——朝堂動向對商人很重要。

比方,確定朝廷要在榆州挖礦的消息後,他就可以立馬從易縣將幾百車的鐵鍬、斧頭拉過去,再花點銀子和當地的父母官吃吃飯、套套交情、送送禮,到時光是買賣工具就能賺上一大筆。

他坦承,自己沒事干麼找個忙到騰不出手的人合伙做生意?不就是貪圖這些「內幕消息」嗎?

因此身為合伙人,璟叡紋風不動地坐著、听著,也分析著。

終于,皇帝擺手讓眾人退下,璟叡跟著百官退出,卻沒想到皇帝獨獨喚住他,他就在眾目睽睽下轉回御案前面。

直到連太監都退開,皇帝這才開口問︰「朕听聞一件新鮮事,不知是真是假,得問問你這個當事人。」

「是,臣有問必答。」

「听說你放話要用軍功來替自己爭公侯,不願受祖蔭庇護,此話是真是假?」

這麼快就傳到皇帝耳里?他身邊有多少皇帝眼線?

璟叡急急雙膝跪地,拱手道︰「臣不知天高地厚,萬望皇上恕罪。」

「這麼快就把話吞回去?舍不得到手的爵位?」皇帝似笑非笑地問。

他望向皇帝,滿臉的欲言又止。

當年成王兵變,先帝封了不少王侯,一個個都要世襲,一個個都要把自己的兒子、佷子塞進朝堂里,可一來,那些送進來的人,是真有本事還是假有本事還值得商榷;二來,靠著先祖庇蔭,有采邑、有俸祿,一個個吃得嘴里流油,卻對朝廷無分毫幫助。這種事多了,著實鬧心。

倘若朝廷銀子多到國庫裝不下,也就不計較,可眼下國庫緊巴巴的,一提到與金人對戰,戶部尚書那張臉簡直像吞下十斤苦瓜。

而禮部尚書提起太子迎側妃的規制,戶部尚書都快掉淚了,還得皇帝自掏腰包出點血。

在這種情況下,皇帝哪還肯肥了別人自己?

更何況,豬貪了頂多給點糧,人貪了是無底洞啊。

你給,他收,你不給,他就到處挖洞,好好的一個國哪禁得起這些藩王公侯拿著鏟子到處刨?

一葉知秋,兩則訊息讓璟叡猜出皇帝動向,于是他在同僚間放話,測試皇帝反應。

本以為得花點時間等它發酵,沒想到速度會這麼快,可見得皇帝的耳目暢通,那麼……

往後他得好好利用「這些管道」,讓某些不欲人知的事「上達天听」。

「有話就說,別這樣看朕,像朕委屈了你似的。」

璟叡緊鎖眉頭,一揖到地,嘆道︰「稟皇上,臣是在祖父膝下長大的,祖父經常感嘆,雖是先帝大恩,賜韓家如此榮耀,可鎮日蒔花養草、讀書垂釣,沒替朝廷盡力便得此供養,心中有愧。」

「老靖國公真是這麼想的?難怪,屢次朕想賞他些什麼,他總是直言推拒。」皇帝心嘆,是個清廉忠臣吶,若換上別人只會嫌不夠,怎會擔心拿得太多?

「祖父心系天下蒼生。」

「當年若沒有老靖國公舍命相救,朕豈能穩坐朝堂?他那是應得的。」

「祖父舍身為國,朝廷大恩雖合情合理,可是子孫承爵……稟皇上,臣並非埋怨,似父親若非仗恃這點,確定即使自己庸碌一生,仍可以安享榮華富貴,怎會年過四十還是一事無成?京城王孫貴族多紈褲,不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再說了,有多少人家後院,為承爵一事戰火不斷、硝煙四起。家宅本是親情所在,卻成了最涼薄的地界,臣斗膽稟報皇上,這幾年襄譯為承爵一事,幾度險些喪命,卻為著家宅和樂、父親名譽,不敢作聲,這個爵,承得太委屈。

「再者朝廷花那麼多錢,養一群富貴閑人便罷,若他們還要仗著身分欺男霸女、魚肉百姓,那就太過分了,偏偏五城兵馬司礙于他們身分,不敢隨便動手,生怕動輒得咎。長久下來,民不安生,一旦民怨起,國之根本不穩矣。」

皇帝細細忖度璟叡的話。

此話若是沒有承爵之人提起,可以責他私心、嫉妒,但從一個既得利益者口中說出,那叫什麼?叫作忠君愛國,叫忠心耿耿,擁有這種臣子是天下皇帝的最大幸運。

皇帝望著璟叡,雙眼中光芒漸增,削爵這件事他已經思慮很久,卻尋不出光明正大的理由。眼下道席話听下來,襲爵此事不管是對朝堂、對百姓、對王公貴族,都是百害而無一利,在這種情況下,削爵勢在必行。

好吧,就讓文王、禮王、尚王、勤王先起這個頭。

分明下定決心,皇帝卻還矯情道︰「這麼做的話,定會引出狡兔死、走狗烹的言論。」

「若非叛國逆君,自然不須直言削爵,可令吏部定下規則,王公貴族的子孫不得參與朝政,有心仕途者可與士子一同參加科考。為官後,經由考核,三年名列甲等,方可襲爵,襲爵後若官聲不好,百姓有怨,爵位就得降等。

「這樣一來,數十年後能列位公侯伯爵位者等,定是有才干之人,養這樣的人于朝廷有益,于百姓有益。」

皇帝听著,頻頻點頭。

說得好,朝廷什麼都要,就是不需要尸位素餐之人,定下律法,一切照律法行事,誰也違逆不得,且此法推行,必得士林清流大力支持,于名聲大有裨益。

「可朕這樣做,就輪不到襄譯來當平王世子了。」

滿京城都曉得璟叡和襄譯感情深厚,雖搞不懂天差地別的兩個人怎會走到一路,但璟叡這番言論危及的可是好友的利益。

「也許定下律法後,襄譯肯收收心參加科舉,這樣的話,朝廷多了棟梁之材,何樂而不為?又或許襄譯根本不想當這個世子爺,他襲爵不過是想討得皇太後開心。至于朝廷給的采邑、俸祿,他有雙點石成金的手,還會在乎嗎?」

皇帝緩緩點頭,撫須而笑。璟叡說得對,襄譯那孩子心性確實和襄緣、襄宜不同,他喜歡自由自在、海闊天空,沒有大野心,只有小聰明,多他一個進士不多,少他一個不少,頂多由他這個皇帝姑丈親自提拔便是。

倘若他這麼做,母後肯定高興,至于襄緣、襄宜兄弟,他稍稍擺點姿態,誰敢讓他們的考核拿到甲等?

不是他喜歡打壓呂氏一族,實在是大齊不需要野心太強大的外戚。

三下兩下,皇帝融會貫通,替自己找到作弊法子,心中暗樂著。

璟叡瞄一眼皇帝,知道自己把帝心給說通了,淡淡一笑。呂襄緣、呂襄宜這輩子都甭想與襄譯爭!

這叫作命,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襄譯自小就聰明,把皇帝心思看得一清二楚,皇帝不喜歡外戚干政呢,他便樂得當紈褲,樂得不伴君、不伴虎。

「朕與吏部研究研究,此事若能行,說不準朕第一個拿靖國公府開,怕嗎?」皇帝似笑非笑地問他。

「不怕,璟叡自幼稟承祖父教訓,倘若忠孝難兩全,舍孝就忠。」

又是一句擲地有力的話,這讓當皇帝的有多感動吶。

皇帝抑不住滿臉笑意,卻揮揮手,讓璟叡退下。

「臣告退。」璟叡躬著身子退出御書房,一轉身,眼底的笑意益發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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