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難追 第二章 相似之人觸心弦
「公主,杜少傅來了,奴婢該告退了。」一旁的小茹研好墨後,低聲提醒說著。
杜少傅?眼前這儒雅的男子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杜少傅?熙淳和從前的夏和愛慕的人?
安夏怔了怔,半天沒有回神。
杜少傅和杜澈居然如此相似,呵,這一刻她才發現他們連姓氏都相同。
她記得這位少傅的名字叫做杜阡陌吧?他滿月復經綸,看上去彷佛胸有丘壑,沉穩大氣。
學堂里一片寂靜,貴女們都正襟危坐地凝視著杜阡陌,滿臉仰慕之情,看來這杜阡陌還真是大眾情人。
杜阡陌站到講席前,朗聲道︰「今天我們來學習《通樂》里的〈澤歌〉一章。」
方才那張飄落在他靴上的小簽,也不知他看仔細了沒有,那上面畫的分明是他的容顏,想必是從前的夏和在上課時偷偷畫的吧,之後夾在課本里。
他念道︰「彼澤之陂,有蒲與荷。有美一人,傷如之何?」
咦,這听上去好像是《詩經》中的一首,為何卻說是《通樂》?哦,對了,這里是蕭國,在歷史上也不知是哪朝哪代,許是另一個時空,所以這里的一切與歷史上真實存在過的彷佛一樣,又彷佛不太一樣。
「昨日已請各位回去背誦此篇,」杜阡陌詢問,「請問有誰已經背熟?」
四下鴉雀無聲,很顯然,這些好逸惡勞的貴女們都偷了懶。
安夏忍不住回答,「寤寐無為,涕泗滂沱。彼澤之陂,有蒲與蕑。有美一人,碩大且卷。寤寐無為,中心悁悁……」
她記得,這首詩應該是這樣的,上大學的時候,她念的是中文系,很喜歡《詩經》。假如這真的與《詩經》相同,那她這樣接就不會有錯。
杜阡陌側目看著她,似乎有些意外,點頭道︰「夏和公主背誦得不錯,」又道︰「公主這些日子一直在病中,今日才剛復學,沒想到竟如此用功。」
「少傅過獎,只是正巧從前讀過,便記下了。」她細聲回應。
他接著問︰「那麼公主可否解釋一下這首詩的意思?」
「說的……是愛戀中的思念之情。」她也不知這樣形容是否妥當,畢竟這里是古代,保守得很,將愛戀掛在嘴邊,或許不太好。
四下貴女們果然竊竊私語起來,看來她這樣直白的解釋,讓她們吃了一驚。
「思念之情只是其一,」杜阡陌倒是正色道︰「詩的意義若如此清淺,也不值得讀了。」
「那麼少傅覺得應該如何解釋?」安夏道︰「難道是說後妃之德?」她記得書上提過,從前的老學究們談到《詩經》,總是喜歡扯這些政治之類有的沒有的。
杜阡陌道︰「或許應該是表述後妃對帝王的思念之情。」
「哦?」安夏微笑,「杜少傅是如此認為的?」
「後宮嬪妃三千,能面聖者寥寥可數,有不得見者,三十六年。」杜阡陌講述著,「有美一人,傷如之何,表述了後妃思念君王的心情。」
安夏不語,本想反駁他一二,但不知為什麼,忽然之間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
「在座的各位見慣了後宮之事,」杜阡陌溫聲道︰「他日出閣,與夫君、妾室之間相處,想必會有類似的苦楚。希望各位好好讀一讀這首詩,體會其中韻味,他日若獨得夫君寵愛,要憶及他人之傷;若不得夫君獨寵,也要心下釋然。」
一眾少女皆恍然大悟,不由發出細碎的唏噓聲,紛紛對杜阡陌投以青睞的目光。
安夏的心里忽然明了了。
怪不得人人都喜歡杜阡陌呢,一首小詩便可看出他不是刻板的老學究,沒有強制教育,反而是溫和勸慰人心,雖然听上去是要教授婦德,但重在「釋然」二字,要教大家在體諒他人的同時,也要想得開,如此倒是有了一番境界。
她莞爾,仔細听他授課。杜阡陌講了幾個關于後妃的小故事,比如呂後把戚夫人砍去手腳做成人彘,比如梅妃失去唐玄宗的寵愛後做了《樓東賦》,都是安夏從前听過的故事,不過是朝代與人名不同而已。
貴女們听得很入迷,瞪大眼楮,隨著故事而情緒起伏,可見這些小故事很吸引人,杜阡陌的講述更吸引人。
一個時辰過去,彷佛只過了幾分鐘,听到窗外鐘磬之聲,安夏才察覺已經到了下課的時間。
貴女們對杜阡陌依依不舍,圍著講席嘰嘰喳喳地問了好些看似與學業有關的問題,這才紛紛散去。
趁著杜阡陌收拾書卷的空檔,安夏屏息片刻,這才鼓起勇氣步上前去。她低聲道︰「杜少傅。」
「公主。」杜阡陌抬眸看到她,眼中閃現了一絲奇怪的神色,但很快隱去,施禮道︰「公主是否對今日所學尚有疑問?」
她深吸一口氣方道︰「杜少傅方才拾到的東西……可否歸還給我呢?」
「公主是指這個嗎?」他從袖中掏出那張小簽。
她雙頰不由有些微紅,攤開手來,看著他把小簽擱在她的掌心之中。
真沒道理,她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這畫像不是她畫的,她又不曾對他有過什麼非分之想……
只是他長得太像杜澈,她又離他僅咫尺之遙,心頭不由自主地發熱。
他忽然問道︰「公主是嫌棄在下的課講得不好嗎?」
「啊?」她一怔,「杜少傅何出此言?」
「否則為何在課上分神繪畫?」他道︰「想必是在下的課講不夠吸引人。」
「不不不,少傅的課講得引人入勝……」她連忙解釋,生怕他不高興。「這不過是我課余之時的閑暇之作罷了……」
天啊,她居然結巴了。
所以他看出這畫像上的是他嗎?應該沒看出來吧?希望他沒看出來,否則簡直要尷尬死了。
「少傅可否替我保密?」她小聲地道︰「不要將此事告訴別人。」
「在下能理解公主也到了適齡之時,何況每日讀的《通樂》里,有不少篇章名為講後妃之德,實則不過是描述男女之情。」杜阡陌正色道︰「公主受此影響,繪此肖像,也是情有可原。」
他說話真夠直接的,她還以為他會委婉一點呢,所以他到底有沒有看出來這畫像上的是他?
「只希望公主猶能自重,」他繼續道︰「畢竟宮廷之中人多口雜,若是玷污了公主的清譽便不好了。這一次幸好是在下拾得此物,如果落在別人手里,恐怕會被大作文章。」
「反正這畫上的人與您挺像的,」安夏索性道︰「若被別人看到,我就說其實是在畫您。身為學生,仰慕老師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她懶得跟他兜來繞去,不如就此試探他一二,看看他對她……不,是對從前的夏和公主是否也有情意。
「像我嗎?」他輕輕挑眉,「明眼一看便知不是。」
啊?他說什麼?分明是一眼望過去就很像他啊!所以是他眼力不好嗎?或者是太遲鈍了?
安夏忽然有點想笑,但她不得不強抑住。
她還以為他有多精明,現在看來也有犯愣的時候,不過這倒顯得他有點可愛——太精明的人不夠討喜。
她忍著笑行了個禮,「叨擾少傅了,學生告退。」
「該是在下告退才對。」他很客氣地回答。
安夏轉過身去,笑意自眼角飛起來,抿住的嘴唇不由上揚,化為一個淡紅色的菱角。
她沒來由地開懷起來,這些日子錯入時空的苦悶好似一瞬間化解了,可能是因為她找到了相似的人,感受到了從前熟悉的感覺,這如同在茫茫海上抓住了浮木,不再恐懼、無所適從。
她剛剛跨出御學堂,身後的熙淳就追了上來,氣急敗壞地嚷嚷著——
「夏和,妳給我站住!」
安夏佇足,回眸看著她。
「妳答應過我什麼?這麼快就忘了?」熙淳一臉怒色地瞪著她。
「什麼?」安夏不解。
「妳答應過我不再接近杜少傅的!」熙淳氣呼呼地道︰「方才妳纏著他問東問西是什麼意思?課堂上妳還故意背詩出風頭,不就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嗎!」
「哦,杜少傅撿到了我的東西,我向他要回來,如此而已。」她怡然自得地回答,「況且也不是我刻意要背那首詩,是因為妳們都不會,所以我才背出來,這樣也不可以嗎?」
「妳就是故意的!」熙淳根本不听她解釋,霸道地道︰「依我看,妳就是對杜少傅念念不忘!除非妳以後不再跟他多說一句話,不再多看他一眼,我才信妳。」
不再多說一句話,不再多看他一眼……安夏的心像是忽然被什麼刺了一下,有些刺痛。
不,她萬萬辦不到,假如他長得與杜澈不那麼相似,或許她還可以放下,但如今他是她在這個世間唯一熟悉的人了,她怎麼可能不與他接觸。她低聲道︰「妳信不信與我何干?反正我便是如此,妳待如何?」
「夏和!」熙淳杏眼圓睜,「妳怎能言而無信,那就不要怪我了!」
所以這話的意思是,從此她沒有太平日子過了嗎?好吧,得罪就得罪了,雖然她一開始想息事寧人,但若要她斷了與杜阡陌的所有關系,就等同于讓她少了在這世上存活下來的支撐,這絕對不行。
忽然,一個聲音插了進來——
「在吵什麼呢?」
安夏與熙淳一怔,轉過身,發現元清正笑盈盈地踱過來。
她道︰「說好了要一起去皇後娘娘宮里請安的,妳們怎麼扔下我一個人?」
要去皇後宮中問安?安夏憶起,好像是有這麼一個慣例。
她催促道︰「快走吧,皇後娘娘該等急了,到時候又要責罵我們。」
安夏這些日子雖在病中,不曾拜見過皇後,不過李尚宮是皇後派來的人,看李尚宮那作派,她便知皇後不好惹。
一時間,安夏與熙淳不得不停止爭執,與元清一道上輦,往皇後宮中而去。
皇後本是蕭皇最寵愛的雅貴妃,雖然她無所出,但養子卻被立為太子,因此三年前被封為皇後,也算母憑子貴。
安夏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隨著元清與熙淳來到皇後的偏殿,隔著鏤木雕花的圓拱門,她看到一位極美貌與華貴的婦人正在倚窗觀景。
掌事太監通傳著,「夏和公主、熙淳公主、元清郡主前來問安——」
皇後懶懶地應道︰「讓她們進來吧。」
宮人打起簾子,引夏和等人入內。
「給皇後娘娘請安。」夏和等人依例跪拜施禮。
「都起來吧,」皇後語氣淡淡地道︰「過來坐,給妳們備了點心。」
安夏與元清緩緩站起來,熙淳倒是膽大得很,搶先一步坐到皇後的身邊。
「皇後娘娘宮里的點心最好吃了,」她親熱地道︰「我家里的都做不出這個味道。」
「妳娘親是外族人,大概是口味本來就與我蕭國不同。」皇後倒不太受此奉承,「不是本宮故意挑剔,熙淳,妳如今是御封的公主了,行為舉止該端莊一些才好。雖說外族民風豪放,別忘了妳終歸還是我蕭國血統。」
熙淳怔了怔,笑容霎時有些尷尬,正想將點心塞進嘴里的手也僵在空中。
元清有些幸災樂禍,給安夏使了一個眼色,暗自莞爾。
安夏倒是沒什麼嘲諷熙淳的心思,雖然她方才與熙淳鬧了矛盾,但她總覺得熙淳被皇後當面如此數落,也是可憐。
皇後忽然側目問道︰「夏和最近可好些了?」
安夏沒來由有些緊張,低頭道︰「回娘娘,已經大好了,多謝娘娘關懷。」
「不是本宮說妳,好端端的去騎馬做什麼?」皇後沉聲道︰「摔了這一跤,連累宮中多少人為妳受罪,妳可知曉?」
騎馬?
對了,听說她是騎馬時摔傷,導致臥病一場。大概也是那個時候,夏和公主的靈魂不知飄散到何處,換成她,安夏,被困在這個軀殼里。
「兒臣知錯了。」她乖順地認錯。
皇後又要說什麼,突然有宮人來報——
「啟稟娘娘,宋婕妤到。」
「正好,讓她進來。」皇後點頭。
宋婕妤?安夏連忙抬起頭來。
衣著素淨的宋婕妤由太監領著,捧著一冊經卷躬身而至。雖然她衣飾是嬪妃的等級,但整張臉粉黛未施,略帶細紋,看起來格外憔悴。
「臣妾給皇後娘娘請安——」宋婕妤長跪在圓拱門外,聲音十分沙啞。
皇後冷冷地問︰「經文可是抄寫好了?」
「回娘娘,已經全部抄畢。」宋婕妤奉上卷冊,「請娘娘過目。」
「不必看了,」皇後卻道︰「抄寫經文不過是讓妳靜心思過而已,如今妳可知錯?」
「臣妾知錯。」宋婕妤低聲道︰「臣妾不該擅自帶夏和公主出宮,擅自讓她騎馬,致使公主摔傷,大病一場……」
安夏睜大雙眼看著宋婕妤。沒錯,宋婕妤應該就是、就是……
「夏和,」皇後盯著安夏,「妳也听見了,妳任性胡為,使妳母妃替妳受罰,從今以後不得再做那些出格的事了,記住了嗎?」
母妃……對,這宋婕妤便是夏和公主的母親。
她早就听聞夏和的母親出身低微,不過是年輕時得過蕭皇一次寵幸,有了夏和公主,得封婕妤,不過位分再也沒有上去,也再沒得到過聖恩,原來就是眼前這可憐的婦人。
「夏和公主……」宋婕妤依舊跪著,抬頭望著安夏,「病可大好了?母妃這段日子一直在天音閣抄寫經書,沒得空去看妳……听說好些事情妳都不太記得了?總還記得母妃吧?」
不知為何,安夏忽然鼻子酸酸的,眼眶里泛起淚花。
來到這個時空,此生也不知還能不能再見到自己的親生父母,眼前的宋婕妤讓她想起了自己的媽媽……
「母妃,我已大好了。」她忍住想哭的沖動,連忙道︰「我怎麼會忘記母妃呢,忘了誰也不能忘了自己的親生母親啊。」
宋婕妤微笑著,眸中似有淚光閃爍,只是礙于有皇後在一旁,情緒不敢流露。
「今日妳們母女都在,有些話本宮要親自問清楚,也好給皇上一個交代。」皇後忽然道︰「那日出宮,到底是妳們倆誰的主意?」
「是臣妾,是臣妾一時胡涂。」宋婕妤連忙道︰「夏和公主平日忙著學業,臣妾也有大半個月沒見她了,那日她到臣妾宮里來請安,臣妾一時高興才忘了規矩,擅自帶她出宮,想與她多相處片刻……」
「真的嗎?」皇後看向安夏,「夏和,妳母妃所言屬實?」
安夏思索著,從前的事她並不知曉,想來也應該是如此吧。
宋婕妤听上去可憐得很,明明親生女兒近在咫尺,卻大半個月不得相見,也不知道是宮規太嚴,還是從前的夏和真的太忙?
但安夏覺得,作為女兒,不該把過錯都推到母親身上,且皇後對宋婕妤敵意滿滿,之前已經罰她在天音閣抄寫佛經,女兒病中也不讓她見一面,倘若此刻再得了借口,還不知會整出什麼花樣來。
「回娘娘,」安夏道︰「此事並不怪母妃,是兒臣想出宮去玩,央求母妃,她一時心軟才隨了兒臣。」
「夏和公主……」宋婕妤搖頭,「妳何必替母妃開月兌,明明是母妃提議——」
「皇後娘娘,您想,平素我十天半個月都不去與母妃見一面,這是為何?」安夏索性道︰「母妃宮里雖好,但她太喜歡嘮叨,我這個人最怕听嘮叨,哪里願意與她多加相處。那日若不是我有事想出宮,母妃也叫不動我。」
她這話一出,四下的人皆是一愣,她們都不曾料想她會如此回答。
宋婕妤霎時紅了眼,顫聲道︰「夏和公主,原來妳……嫌棄母妃太愛嘮叨?」
此時此刻保全宋婕妤不再被皇後責罰要緊,安夏也顧不得她的感受了,日後再來彌補吧。
「這麼說,是妳有事要出宮?」皇後凝眸緊盯著安夏,「所為何事呢?」
何事?她哪里曉得……
依著夏和的脾氣,應該就是貪玩吧?安夏不敢胡亂猜測,許多往事大概要靠她今後去慢慢推敲了。她答道︰「我不記得了。」當她不知道該怎麼說謊時,就謊稱失憶,這個方法最好。
「不記得了?」皇後的目光在她臉上盤旋,半晌之後方道︰「好,那就待妳日後憶起再對本宮說吧,今日本宮不再責罰妳母妃。」
「多謝娘娘。」安夏如釋重負。
「不過還是要罰罰妳。」皇後道︰「妳們今日在御學堂學了些什麼?就罰妳把功課抄寫一百遍。」
一首小詩抄個一千遍也不算什麼,對于這樣的結果,安夏心中悅然。
不過她發現宋婕妤有些失神,想必是方才她嫌棄宋婕妤太過嘮叨,讓這位母親傷了心。
先渡此劫要緊,待她回去再慢慢彌補吧,她一定有辦法讓宋婕妤高興起來的。
在皇後處用完了點心,安夏隨宋婕妤來到她的央蘭宮。
听說央蘭宮里種滿了蘭花,初春的時候特別美麗,可惜現在已入夏,那般景致不得而見,但這里的確布置得很清雅,雖然用度只是婕妤的分例,卻不顯寒酸。
宋婕妤一臉憂心地道︰「夏和,妳早點回宮去吧,今日不是還要抄寫《通樂》嗎?」
安夏道︰「我陪母妃多說說話。」聊聊宮中之人,免得她什麼也不知道。
「妳不是嫌母妃愛嘮叨嗎……」宋婕妤臉上難掩失落的神色,「母妃怕妳在這坐得煩……」
果然,她是在為之前的事心中不快。安夏笑著解釋,「母妃,女兒那樣說是為了搪塞皇後娘娘。說真的,之前的事情,女兒都不太記得了,從前若是真的說過什麼話傷了母妃的心,母妃還要原諒女兒才是。」
「真的都不記得了?」宋婕妤吃了一驚,「怎會如此嚴重?方才听妳所言,母妃還以為妳大好了。」
「女兒或許是遇到山魅了,被她奪了魂。」安夏搖搖頭,「也不知為何,腦子里空空蕩蕩的。」
「我的兒,」宋婕妤忍不住上前抱住她,「母妃這些日子被困在天音閣,皇後娘娘不讓我們娘倆見面,我還以為妳其實沒什麼大礙,若知道如此嚴重,母妃就算豁出性命也不能不去見妳。」
安夏毫不在意地道︰「母妃,女兒沒事,身子已經無恙了,就算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其實也沒什麼不好。」
宋婕妤怔了怔,思忖片刻,點頭道︰「也許妳說得對。」
安夏沉默地依著宋婕妤坐了一會兒,心境無比平和,好似在這個世間終于找到了依靠。其實宋婕妤身分低微,哪里算得什麼依靠,只是這種溫暖的母愛,特別讓人有安全感。
「娘娘。」央蘭宮的掌事許尚宮忽然在簾外傳話道︰「陳公公來了,求見娘娘。」
「請他進來。」宋婕妤立刻坐正了身子,霎時緊張了起來。
「陳公公是誰?」安夏有些好奇。
「怎麼,妳連陳公公也不記得了?」宋婕妤擔憂地看著她,「那是妳父皇身邊最得力的大太監。」
蕭皇身邊最得力的大太監居然會來看望宋婕妤?不是說宋婕妤最不得寵嗎?
安夏正疑惑著,陳公公已經捧著一個碩大的錦匣走了進來。
他施禮道︰「給娘娘請安,給公主請安。」
「公公不必多禮。」宋婕妤微笑著問︰「可是皇上傳什麼話來?」
「天熱了,皇上記起娘娘畏暑,叫老奴送了這冰絲枕頭來。」陳公公將錦匣打開,讓宋婕妤過目。
「這冰絲……可是稀罕的東西呢。」宋婕妤一臉受寵若驚,「听說觸手生涼,我從來沒有見過。」
「娘娘可以試一試。」
宋婕妤撫了撫匣中的枕頭,只覺無比新奇,贊道︰「果然如傳說中一般神奇。」
他道︰「這冰絲枕頭是前兩天江南進貢的,只有兩個而已,皇上留了一個,另一個就在這里。」
這枕頭只有兩個嗎?安夏不由詫異。按說,稀罕的東西不是應該先送到皇後宮里嗎?
他笑著道︰「皇上說婕妤身子不太好,竹枕、藤枕都太涼、太硬,恐怕會傷了脖子。這冰絲柔和清爽,倒是最合適不過了。」
「皇上有心了,」宋婕妤忽然有些哽咽,「臣妾哪里擔得起呢……」
「因為公主摔傷之事,娘娘受了責罰,這些日子也委屈了,」陳公公道︰「皇上不能來探望娘娘,只能用一點東西表達慰藉之情。」
听起來蕭皇對宋婕妤也沒那麼壞啊,有好東西先想著她,雖不知是否出于補償,但好歹是一片心意。
「公主恰巧也在,」陳公公對安夏道︰「老奴也替皇上傳一句話給公主,日後還請您不要任性為是,否則傷了身子也連累了娘娘。」
安夏乖巧地應道︰「公公放心,我再也不會了。」
「那老奴就告退了。」陳公公躬身施了一禮。
宋婕妤點頭又說了些客氣話,由許尚宮送陳公公離去。
「父皇看來對母妃牽掛得緊,」安夏趁機道︰「我還以為母妃真不受寵,看來也是錯怪了父皇。」
「不過是看妳的面上,」宋婕妤抱著那冰枕舍不得放手,「妳父皇最疼妳。」
「是嗎?」安夏錯愕地道︰「我還以為父皇最疼長姊。」
夏和公主的長姊是聞遂公主,先皇後的女兒,出身高貴又嫁得如意附馬,按理應該最受蕭皇青睞才是。
「你父皇常說,大公主已經成家,不必他再操心,他最擔心的就是妳。」宋婕妤嘆了一口氣,「妳這般任性又剛烈,也不知將來要到哪里為妳挑一個合適的駙馬。」
「母妃,好端端的干麼說這個。」安夏不由有些害羞。
「皇上是真心寵愛公主呢。」送走陳公公的許尚宮折返,正巧听到這一番話,插嘴道︰「恕奴婢多嘴,皇上也是真心寵愛我們家娘娘,所以愛屋及烏。」
「別胡說,」宋婕妤否認道︰「是我靠著女兒才能有今天的安生日子,愛屋及烏該用來形容夏和才對。」
「皇上本來就疼愛娘娘,」許尚宮似有不平,「只是皇後那邊不好應付,皇上不想後宮生事,所以才假裝冷著娘娘。」
「是嗎?」安夏听得頗感興趣,「父皇對母妃竟如此真心?」
「這冰絲枕頭便是明證。」許尚宮信誓旦旦地道︰「還有這央蘭宮,可是前朝宸妃的住處,皇上說這里風景最清雅,特意賜給我們娘娘。」
「越說越不象話了!」宋婕妤皺眉,「央蘭宮雖好,但也不至于把我比做前朝宸妃。」
「听來父皇對母妃確實不錯,」安夏笑道︰「我本來以為父皇冷落母妃,現在看來是我白操心一場。」
「這話只能在我們這里說說,」宋婕妤提醒道︰「出去可別亂傳,皇後娘娘若是听見,那可了不得。」
「是了,皇上就是怕皇後鬧呢。」許尚宮打抱不平地道︰「所以這些年來皇上才假裝冷著咱們娘娘,但私下里派陳公公送的東西一點也不少。」
深宮之事真是隱晦復雜,安夏發現自己往後得留神觀察,處處小心。
「夏和,妳也听母妃一句勸,別再任性了。」宋婕妤感慨道︰「出了這件事以後,母妃只希望妳平平安安的。」
「母妃放心,女兒不會再騎馬了。」她本來就不會騎,也不感興趣。
「母妃是指……」宋婕妤沉下臉來,低聲道︰「別再去見杜少傅了。」
「啊?」安夏一時間沒听清。
「那日妳為了出宮見他,摔了馬,還好有母妃替妳遮掩。」宋婕妤嚴肅地看著她,「若再犯,母妃也幫不了妳。」
「我那日是為了去見杜少傅?!為什麼?我為什麼要去見他?」天啊,這是真的嗎?她不由嚇了一跳。
「看來妳真的什麼也不記得了……」宋婕妤撫了撫她的長發,「也好,不記得最好。」
她該繼續追問嗎?看來夏和跟杜阡陌從前的關系非同一般,她該不該揭開這段往事?
不急,待她想清楚再說,反正日子還長,她被囚在這個空間里不得月兌身,還有漫長的歲月待她去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