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傲龍戲鳳 第五章
第二章
「小姐,這邊請。來人啊!給客人奉茶。請各位先在這里稍待,我馬上去請大人和夫人出來。」
一路風塵,殷莫愁等人好不容易總算在天黑前趕進了城。帶著幾分情怯與強烈的不安,敲開姚府深宅大院朱漆紅門。門房通報了總管。過了些時,總管方出來相迎,不動聲色地打量她們,將她們延請人外廳,命人奉茶,便匆匆入內通報。
「別擔心,莫愁姐,你看總管對我們多親切。這兒今後就是你的家了,你快快放心,可別再胡思亂想。」殷若然悄聲安慰殷莫愁,想消除她的不安。
「我沒事,若然。」殷莫愁回答得很平靜。踏進姚家後,她反而不再像一路在腦海中揣想未明時的不安,抬頭環顧四周一眼。
好一會,傳來嘈雜的腳步聲,接著進來一名身材中等、面貌幾分神氣、年紀大約五十開外的老爺,和一名略有一絲福態、神情精明嚴謹的婦人,後頭跟著那總管和幾名奴僕丫鬟。
「大人、夫人,這位就是殷家小姐。」
「你就是莫愁?讓你受苦了。」姚謙走到殷若然面前,看她一身粗布衣褲,神情一副激動,眼神卻文風不動。
「大人,您誤會了,我叫若然,莫愁姐在這里。」殷若然趕緊澄清。
姚謙一陣愕然,又看看殷若然,才轉向殷莫愁。
「莫愁?」殷重煜辭官歸隱時,她才四、五歲大,看樣子對兒時在京中的一切已不復任何記憶。
殷莫愁早已起身,這時走向前對姚謙夫婦行禮問好。「莫愁見過伯父、伯母。」
「你就是莫愁?已經長這麼大了。上京來,怎麼不派人先通報一聲,我好派人前去迎接。」上下打量殷莫愁。殷莫愁小時他見過一次,已記不清是如何模樣了。
殷若然垂手站在一旁,偷偷抬頭打量姚氏夫婦幾眼。
那姚大人也許已經冷靜下來,乍入廳時臉上所現的激動已不復見,捋著灰白短須,眼光冷犀地打量莫愁姐。姚夫人則嗯一聲,只是點個頭,態度略顯冷淡,看不出乍見故人之女的驚喜與激動。
「大人有所不知,」女乃娘趕忙上前福禮。「進京前,小姐曾托人前來通報;我們家夫人也曾修書給大人,但不知怎地,都沒有將消息帶到。」
姚謙與夫人對視一眼,眸底閃過一抹不明的光。他點點頭,明白什麼似。「原來如此。你們一路辛苦了。」
「哪里。多謝伯父關心。」殷莫愁頷首答謝。
「不必多禮,你那邊坐著吧。」姚謙微微又點個頭。「你一個女孩家,拋頭露面的,趕那麼遠的路,也真是難為你了。」姚夫人丹鳳細狹的眼半眯盯著殷莫愁,嗓音尖細帶銳,明著听來像是在稱贊關心,話里那語氣卻遮遮掩掩地帶一些不以為然。
殷莫愁似乎沒听出姚夫人口氣里那一絲不以為然,倒是經驗世故的女乃娘,老皺的臉皮浮現一絲尷尬,瞅了瞅殷若然。
姚謙接著詢問殷莫愁一路進京的情形,噓寒問暖一番,聊表關心,不冷不熱。姚夫人偶爾插問一句,細狹眼里琢磨什麼似,挑剔般地打量著殷莫愁。
殷莫愁謹守分際,問一句答一句,小心翼翼應對。她本來就沒有期待一場溫馨感人的相會,或是任何盛情的迎接,對姚謙夫婦不冷不熱的態度,因為沒有期待,也就不感到失望。
「你們連日辛勞,一定累了。我這就叫人把客房整理妥當,讓你們早點安歇。」姚謙東說西扯,卻一直沒有提到殷莫愁的雙親,也沒問起她為何進京。
女乃娘忍不住搶空訴難說︰「大人,不瞞您說,我們此次進京,是專程來投靠大人您的。我們家老爺兩年前因一場惡疾去世,夫人受不了這打擊,一病不起,也在一個月前跟著去了。夫人臨去前,惦著小姐沒人照顧,讓人捎了信給大人,想請大人派人接小姐到京里來,可是,沒等到消息,夫人就過去了……」說著哽咽了起來。
「你說什麼?殷兄和嫂夫人都故逝了?」殷莫愁父親過世時,就曾派人給姚家捎了信息,姚謙這時卻表現得驚訝錯愕,一副什麼都不知情的樣子。
「原來大人您什麼都不曉得。」本來女乃娘看姚謙態度冷淡,心里還在懷疑,但看他的表情,像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大人,我家夫人——」她還待說話,廳外傳來嘈雜的聲響,姚謙獨子姚文進氣急敗壞地問道︰
「我爹呢?我有事情要跟他說——」
「少爺,您回來了。老爺和夫人在大廳,有客人呢。」
「客人?又是跟哪位大人在商量什麼要事是不?」
隨著說話聲,一名衣著華貴的青年走進廳中,臉上有些浮肉,但不失文秀,眉色間也帶幾分神采,惟眼神稍顯不定。
「爹——」他一走進廳中,便徑向著姚謙說︰「相府那件事,你怎可不先問過我的意見,就擅自答應——」
「別說了!」姚謙沉下臉,打斷他的話。「先別提那件事,過來見過你莫愁妹妹。」
「莫愁妹妹?」姚文進愣了一下,這才轉身。只見廳中坐著一個相貌清麗、但略顯疲憊的女子。
名叫莫愁,風露清愁的清冽氣質與她的名字卻全相悖離,有一般大家閨秀的婉約,但缺了些許嬌羞。
「莫愁見過姚少爺。」殷莫愁起身答禮。
姚文進堆起一臉笑容。「叫少爺什麼的過于生疏,叫我名字即可。我不過痴長你數歲,殷妹不必多禮。」態度顯得極是平易可親。
殷莫愁抬起頭,平視著姚文進,見他笑容可掏,堪稱文秀,但說不上哪里不對,有種不協調感。
姚文進微微又一笑,說︰「我們這是第一次相見,殷妹果然如我想象中的青雅。」
「莫愁不敢當。姚大哥才學兼修,氣宇不凡。」殷莫愁客套答應。
「殷妹過譽了。听說你從小好學,飽讀詩書,滿月復的學問不比一般士子差。」姚文進眉眼微挑。姚家少爺一表人才,又得父蔭,錦繡前程可期,是京城里各大家閨秀千金理想的如意郎君,不少名門官宦都有意與姚家攀親,就連當朝的宰相也不例外。相府與姚家過從甚密,時相往來,已相互派人說親。
這番話惹得姚夫人柳細雙眉緊蹙起來,輕輕哼了一聲。
殷若然心頭一緊。殷莫愁沒留意,說道︰「我只是粗通一些文墨罷了,不比姚大哥滿月復才華。」
姚文進輕聲一笑,問道︰「殷世伯和伯母可好?怎麼沒和你一道上京?」
「我家老爺和夫人都已過世了,公子。」女乃娘搶得機會,重綴起先前中斷的話題,眼眶先就紅了起來。
「殷世伯和伯母他們——怎麼會?」姚文進吃驚不已。
女乃娘不厭其煩,又將事情重頭說了一遍,淚水和鼻水糊了一臉。「原來如此。殷妹,你要節哀順變。」姚文進了然地點點頭,表情哀淒,語氣非常真摯誠懇。
「公子,莫愁小姐舉目無親,只得前來投靠。今後,盼你能好好對待莫愁小姐,別讓她再吃一點苦。」
「我明白。」姚文進說︰「殷妹,如果你不嫌棄,從今以後,就把這里當作是自己的家。」
「我就知道公子一定會這麼說,莫愁小姐跟著你,那我也就放心了。」女乃娘寬心安慰地笑起來。
姚謙和姚夫人冷眼旁觀,沒做任何表示。
「進兒,這事你爹自會作主。莫愁才剛到,一定累了,先讓她好好休息。」姚夫人口氣關懷,卻抿緊了唇,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線。「娘,殷妹初來,難免有所不安,我只是希望她不必感到拘束。」姚文進說︰「殷妹痛失怙恃,她與我們關系又不同,需加好好照應才是。」
他轉向殷莫愁。「殷妹,你就放寬心住下來,把這里當作是自個兒的家,不必拘束。」
「咳咳。」姚謙干咳了兩聲,轉開話題說︰「進兒,莫愁她們一路辛苦,才剛抵達,都還沒能喘口氣,你別一直跟她說話。」臉色一整,端姿斂容,轉向殷莫愁,一臉和藹。「莫愁,我看你大概也累了,今晚就早點歇息,有什麼話,等改天再說。」
「那就麻煩大人了,多謝大人!」女乃娘總算松了口氣。
姚謙點個頭,轉頭吩咐一旁的丫鬟說︰「帶小姐等人回房去歇息。」廳外天色已黑,長廊如夜。殷莫愁偕著殷若然與小紅女乃娘,隨著丫鬟一步一步穿過黑暗走向廊底。前頭有名家丁點起了火,兩旁的燈火乍然竄燃,照落下一大塊一大塊的陰影,陰森地覆罩在長廊上。
在姚家待了數日,除了每日晨昏向姚老爺、夫人請安,殷莫愁一如舊時,過著閑淡幽僻的生活。每天不是讀詩誦詞,便是默對樓窗;偶爾對空一聲長嘆,為落花愁,感流雲散,替牆頭枝葉說寂寥,沉酣在一種月兌離現實的意境里。
「莫愁小姐,你如果有空就多下樓去陪陪夫人,陪她說話解悶兒,順便做一些針黹的活兒,別再讀那些什麼詩、做什麼文章的。」女乃娘看她絲毫不懂得逢迎討好,不禁為她感到憂心。
「是啊,小姐,女乃娘說得沒錯。」小紅雖不若女乃娘那般憂心忡忡,也覺得女乃娘說得有道理。
雖說殷莫愁是姚家未過門的媳婦,身分自是不一樣,但不管怎麼說,總不比從前在自個兒家里;便何況,她們在姚家沒有一點依恃,待人處世一點也輕忽不得。
殷莫愁放下書,嘆了口氣,口氣很無奈︰「女乃娘,你明知道那些我是做不來的。」
「話是沒錯。」女乃娘也嘆氣。「可是,莫愁小姐,咱們現在可不比從前在家那樣。你現在算是人家的媳婦了,有些委屈總是要忍耐。」
「那些剌繡的活兒你又不是做不來,退一步,陪夫人聊天、說些體己話總行吧。」小紅幫勸道︰「莫愁小姐,你就把姚夫人當作是死去的夫人,陪她說笑、料理家務,討她歡心高興,也好得疼。」
女乃娘跟小紅苦口婆心,就怕殷莫愁孤高的性情不討姚夫人歡喜。深院大戶人家,最重要的是要懂得如何「做人」,面面到,好討人喜愛;殷莫愁卻在「作詩」,且幽僻多感,不重人情世故,也不管逢迎籠絡的必要。
「那不一樣的。」殷莫愁顰眉看著女乃娘跟小紅。「實在說,我根本不知道能陪姚夫人說些什麼。」
「莫愁小姐,你怎麼也變得跟若然姐一樣。」小紅眨眨眼。「女乃娘讓若然姐把事情跟姚大人說清楚,若然姐也是這麼說。」
「對了,若然呢?」殷莫愁問。「喏。」小紅朝亭外努努嘴。
殷若然正從園外下人住的通鋪房方向疾步過來。她已經換下褲裝,換上一襲柔土色瓖淺蔥袖邊的長衣裙。
「姚大人真是,竟讓小姐住下人房。」女乃娘語氣像受了什麼委屈。「好了,女乃娘,這點小事你要嘀咕到什麼時候。」
「你就是這性子,這也小事,那也無妨,就連終身大事也一副無關緊要。」女乃娘不禁又嘀咕起來。
「女乃娘,指婚的是莫愁姐,我們當然要以莫愁姐為重。」女乃娘老是看不開。「讓你受委屈了,若然。」殷莫愁道。
「我沒關系。」殷若然搖頭。「倒是莫愁姐你有什麼打算?你對姚少爺印象如何?願意待在姚府嗎?你如果不願意,直說無妨。」
「我也不知道。」殷莫愁可也不可,顯得對此沒有特別意願。「當初因為爹娘的關系,把不該我的姻緣硬從中攬下,也多虧你們大度,倘若因此能讓你跟女乃娘還有小紅生活安穩不再奔波,我沒什麼意見。」
「你要真不喜歡的話,千萬不要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