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冤相豹何時了 第二十章
夜里的涼風透過窗襲進房內,末整攏的薄幔因吹拂而飄晃,床上人兒似是睡著,然而那苦皺的眉眼以及幾近殘喘的呼息,怎麼看都不似好夢正甜。
無聲輕嘆,男子輕揚起手,隨著薄幔攏齊,躺在床上的身影也漸漸化成一具獸軀。
緩緩睜開那藍中帶綠的圓瞳,黑豹嘴頷微動,低鳴獸語,「麒麟主。」
「豹黧可知我為何而來?」再次揮袖,男子語出輕緩,卻帶著一絲威嚴。
疼痛因獸主的法力而緩解,黑豹吃力地躍下床榻,在地上伏低了身,「擅用轉療,人前化形,豹黧知錯。」
「知錯就沒事了嗎?」男子厲聲責備,金眸冷絕一瞪,趴伏在地的黑豹瞬間被移形換位,又回到了床上。
「豹黧甘願受罰。」
靜佇片刻,麒麟再次輕嘆,在榻畔坐定,伸手輕撫著黑豹,「記不記得上回你被我關了半個月的事?」
雖然不知麒麟主為何突然提起那件事,黑豹仍是乖乖應聲,「記得。」
「那年倘若我沒及時發現,將你關在晶洞讓七彩晶石引出你體內的傷穢,恐怕你早瘸了腿。」見黑豹一臉迷茫不知所以然,麒麟緩緩再道︰「你生來便是五奇獸里的療愈獸,獸類的任何傷、病、痛,輕易便能由這副獸軀療消于無,可你難道以為人類的傷體也受得住嗎?」
聞言,陽黧這才知道原來麒麟主當年關她並非處罰,而是在救她,想起自己還因為這件事在心底怨了他好陣子,她不禁自慚形穢地垂低獸首。
「五奇獸里最皮的就是你,才睜眼幾天便獨自跑到境邊讓人類救下,而你也是最勇于追求的,可怎麼就笨得不將戒律當回事呢?」
被說得一陣汗顏,陽黧還是忍不住為自己說話,「並不是不把戒律當回事,只是我真的沒有辦法眼睜睜看著他受苦呀。」
「就是瞧透你這般心眼,要不你在北獄時,我便可以阻止你。」見她頗不諒解的眼神,麒麟隨即又硬聲說道︰「人前化形、擅動轉療這兩條便夠天收你了。」
照這麼說來,之所以沒在第一時間將她逮回獸域,是因為戚麟主去向天求情了嗎?愣了一會兒,稍稍弄懂了麒麟意思的陽黧,不免帶著一絲冀望的開口追問,「所以老天放過我了嗎?」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听到麒麟的話,陽黧幽幽地嘆了聲,「活罪也是豹黧應當領受的,但求天譴能不波及修武。」
听到它的狺語,麒麟神色不變,卻不由得在心里嗟嘆。都這種時候了,還只會把那人擺在先,雖然那人不算糟,甚至堪稱人中龍鳳,可真就值得賠上天賦奇能嗎?
「天可憐見,你仍有選擇的機會。一則離開他,回歸獸域,恪守本分;二則棄去轉療異能永無能幻形,完成延續奇獸血脈的任務後,徹底成人,隔世六道輪回。」清澄明亮的眸光望向床上黑豹,麒麟將決定權拋給它。
「我絕對不離開他。」開什麼玩笑呀,她好不容易才探得了他的心,如願得到了他的愛,現在叫她離開他,那她一路走來是在走心酸的啊?!
「所以?」
「沒有第三個選……項了嗎?」才開口,陽黧就被凌厲眸光給瞪得氣弱,語末根本就只剩含在嘴里的氣音咕噥了。
棄轉療異能,代表她再也不用為任何獸的傷負責;無能幻形,代表她再也不能像豹一樣爬上高高枝頭曬太陽,遇到攻擊時也沒有尖牙利爪可以還手。
听起來好像有點慘,以豹來說。可若是另一個選項,那不管是當豹或是當人,她都無法忍受呀。輪回就輪回吧,至少這一世她能夠與他相愛。
幾瞬的思忖,黑豹堅定且慎重地開了口︰「我擇二。」
完全不意外黑豹做的選擇,麒麟揚袖一揮,大掌輕輕覆上已成人形的陽黧那光潔的額,低低緩語,「你向來都是我最疼愛的……」
隨著話語迸落的是如霧般的金芒,從麒麟掌間穿透了身,異能被徹底抽離的瞬間,劇痛讓陽黧無法抑制地尖叫出聲——
門外,一臉焦急的羅修武來回踱步,平素的冷靜內斂全然消失。他想進去陪在她身邊,想緊握著她的手對她說︰別怕,有我在。
然而,那龐大虎軀硬生生擋在門口,只要他稍有躁進,便凶惡狠狺,從它的表情,羅修武知道它絕對不會對他客氣。
「黧兒不會有事吧?」除了輕淺到幾不可聞的低嗚,房門內什麼動靜都沒有,羅修武忍不住對著白虎開口。
麒麟主都親自來了,還會有事嗎?虎眸輕瞟,不屑地哼嗤了聲後便轉過頭,將碩大的腦袋擱靠在交迭的虎掌間。
見白虎一副懶得搭理他的神情,羅修武背靠著欄柱抹了把臉,忽爾又像想起什麼似地開了口,「謝謝你當年冒雨將我馱至石洞。」
羅修武的話讓白虎倏地抬起了頭,眼神里淨是不可思議的受寵若驚,然後愣愣地看著他吩咐下人去切塊肉。
當新鮮的大塊生肉擺上眼前,白虎凶霸的眼神霎時柔了,盡管心里有道聲音在吠著︰有節操些,別輕易便被一塊肉收買 …仍是晃了晃尾巴,朝羅修武咧了咧嘴,便開始大快朵頤。
叮嚀老總管管好府內眾人的嘴,不許將今夜之事走漏後,羅修武蹲低了身,大膽地伸手拍著白虎,「你是黧兒的好友吧,這塊肉夠你填肚嗎?不夠的話,我讓人再去準備。」
這人倒頗有心,難怪那臭黧子要死心塌地了。毫不客氣地吞咬著肉,明明是只大白虎,圈繞著黑環的尾巴卻像只忠犬般晃個不停。
「啊……」驟地傳來的一聲尖嚷,惹得羅修武臉色慘然大變,相準白虎專心吃食的輕忽空檔,他再顧不得其它的打算踹門而入。
豈料腳才抬起,反應靈敏的虎掌利落迅速一擋,硬是將羅修武擋退數步。
欸,還真以為一塊肉便能收買我呀!雖然你人挺好,可我才不會笨得違背麒麟主的命令。擋下羅修武後,白虎又恢復一臉凶樣,霸氣地擋在房門前。
「求求你讓我進去,我真的很擔心黧兒。」雖然那淒厲尖嚷已停歇,可高懸著一顆心的羅修武沒親眼見到陽黧就是無法安生,仍舊想破門而入。
就跟你說她不會有事嘛,是听不懂啊!面對羅修武的頑強,白虎發出狺吼,龐大身軀擺出攻擊戒備之姿。
「霸虎。」
一人一虎對峙之際,清淺嗓音傳來,瞬間讓白虎斂下氣勢,虎步才輕挪,著急的羅修武便急急地闖了進去。
「黧兒、黧兒,你沒事吧?」大步一跨,羅修武激動地膝跪在榻畔,拉著陽黧的手焦急地喚著。
「你現在怎麼喚,她都不會醒,別白費力氣也別擾了她。」麒麟轉身朝門口走去。
「請留步。」仍放不下心的羅修武顧不得禮數,一個閃身便將人攔下,
「黧兒真的不會有事了嗎?為何她仍昏睡不醒?」
金眸瞅覷著羅修武,從那雙瞳眸里望見懸心擔慮,以及難以自持的真誠愛意,麒麟在心底淺淺笑了,臉上表情卻仍舊清冷疏離,「莫負她,她就不會有事。」
「我,羅修武,在此立誓,倘若負她,天打雷劈,萬劫不復。」
身為獸域之主的麒麟沒對他的指天誓心做出任何響應,只是朝白虎側首,「霸虎,兩日回,不得耽擱。」
說罷,一陣金色輕煙彌漫整室,待煙消無形,房內便只余羅修武、陽黧,以及蹲坐在榻邊的白虎。
隔天中午,陽黧醒了,開心地撲在白虎柔軟肚月復上蹭了好一會兒,然後鞋也沒穿便精神奕奕地沖出了房,一看到在後院舞槍的羅修武便抱撲了上去。
再隔日,時序邁入寒露那一天夜里,雙眼紅腫的陽黧緊緊攬抱著虎頸,哭得涕淚縱橫,嘴里不住地嚷著︰「嗚……胖阿虎,你不要走嘛。」
奮力掙月兌箝制,白虎舉起虎掌,扎扎實實地賞她一記頭槌,「臭黧子,你存心害我被麒麟主罰嗎?」
「人家舍不得你嘛……我們可是一起長大的耶,你就忍心丟下我一個人嗎?」在白虎身上擦著眼淚鼻涕的陽黧,仍舊不死心的抽抽噎噎。
「你好意思說咧,是誰為了個臭男人,寧舍獸身奇命的?」獸語吠嚷,白虎嫌棄地想推開陽黧,「欸,你別再擦啦,髒死了。」
來到房里,羅修武便因眼前這一幕失笑,扶起仍賴挨著白虎的陽黧,輕柔地拭去她掛在頰畔的淚,「黧兒,別孩子氣了,你明知道虎兄自有它該回的歸處。」
「可、可是人家就舍不得嘛。」轉而賴坐在羅修武身上的陽黧吸了吸鼻子,心酸酸地說著。
羅修武執起她的手,湊在嘴邊輕吻,眸光堅定地直視著她,「你還有我呢,我會一直在你身邊陪著、愛著你的。」
听著他這般真摯的示愛,向來不識羞的陽黧也被惹紅了雙腮,情難自禁地將臉埋進他胸口。
喂,你們兩個,非得在我面前曬恩愛嗎?噴嗤了聲,碩大虎軀一轉,毫不留戀地走了。
「胖阿虎……」當白虎身形消失,陽黧止息不久的淚又從眼眶滾落。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別難過也別為難它了。別哭了。」柔聲低哄,羅修武俯低頭,吮去她臉上的晶瑩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