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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養心頭寵 第四章 金梅娘的婚事

日子悠悠地過,對閨閣女子而言沒什麼變化。

待金梅娘解了禁足,已到五月中旬,金翠娘要出閣了。

金翠娘前兩年便許給廣寧伯府的嫡次子沈珞,一百二十抬的嫁妝塞得滿滿當當,十里紅妝,風光大嫁。

金梅娘看得滿心嫉妒,侯府嫁庶女的規矩是六十八抬嫁妝,但是她不同,她要嫁入京城楊家當宗婦,她的嫁妝不該比嫡女差太多。

她的婚事有點趕,日子定在十一月初九,她不知道大長公主不耐煩多留她一些時日,還以為是楊家急著娶她回去開枝散葉,鎮日春風滿面,瞧見鳳娘都忍不住抬高下巴,想著有了好姻緣,終于不用再巴結嫡女。

前不久金書良的任命下來,他被調任為山東按察使,帶著高氏和幼子走馬上任,金梅娘的出嫁事宜自有大長公主和陳氏操辦,他完全放心。

金梅娘沒有生母的陪嫁給她添妝,侯府公中出一份,金書良又添一份,都交由大長公主安排買田產或店鋪。高氏作為繼母,大方地添了兩套赤金瓖寶石和珍珠的頭面,和二千兩銀票壓箱。

金永禎今年要參加秋闈,留在府里苦讀。

八月初一清晨,大長公主的車駕從武信侯府出來,待衛、隨從開道護駕,浩浩蕩蕩地往普濟寺進香,為金永禎祈福。

翠蓋珠玉八寶香車里,鳳娘用白玉雕八吉祥紋小盅盛了參湯給大長公主,「祖母,您老人家為了二哥秋闈順利親自往普濟寺上香,二哥和孫女心里萬分感動。」

「傻孩子,兒孫肯上進,就是對我最大的孝順。」大長公主喝口參湯,親昵地道︰「你也喝一碗,食盒里還有糕點和果脯。」

鳳娘乖乖應了,她喜歡吃福橘餅、桃杏脯、蜜櫻桃之類的小食,松子、核挑也愛吃,祖母都會命人備著,底下人瞧在眼里,無人敢欺她沒娘親照應而怠慢她。

上有所好,下必恭迎。身為武信侯府的最高掌權者,大長公主寵愛誰,誰就是尊貴的主子。

府里私下的流言,大長公主那兒自有耳目報知,這些日子觀察下來,只見金梅娘的尾巴快翹上天了,而鳳娘一點羨慕、嫉妒的情緒也沒有,安穩自在一如平常,她大感欣慰。

嫡女就是嫡女,寵辱不驚,溫婉大氣。

可惜了,有太子和靜王從中攪和,她舍不得將孫女低嫁也不行。

長公主是個爽利人,局勢走到這一步也不好再藏著掖著,喝完參湯潤喉,便溫聲道︰「孩子,忠毅伯約你祖父喝酒,想為他的長孫柳震求娶你。當然,忠毅伯是個明白人,吾家孫女不嫁白丁,他已經替柳震損了官身,靜王也在皇上面前為他美言,皇上已恩賞柳震一個孝陵衛副指使的五品官位,雖然無實權,不用應卯也不用當差,但有官職在身,等閑沒人敢看輕。」

鳳娘垂下頭,像所有乍聞婚事的少女一樣無措又羞怯。

看著自己柔白細膩的小手,她心里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祖母平鋪直述地告之她,就表示這親事她喜歡也好,不喜歡也罷,都得受著。

既然享受了侯府的富貴榮華,必要時就得奉獻一生。

「孫女听祖父祖母的。」她很快調整好心態,笑著受了,不給長輩添堵。

「好孩子!」大長公主拍了拍她的手,既欣慰又心疼。

她沒說柳震是庶出的,但京中貴女誰不知呢?鳳娘從容的態度和眼中流露出的淡泊、真誠,教她更加可惜她家的鳳凰要委屈地下嫁烏鴉。

不行,在鳳丫頭出嫁之前,她要為這件婚事加重籌碼,不教鳳丫頭受委屈。

長公主性子倔強,越是乖順听話的兒孫,她越是護著、寵著。相反的,倘若和她對著干,她會直接讓那人好看。

「鳳丫頭,祖父、祖母不是老糊涂了,咱們武信侯府也不需要賣女求榮,將你下嫁柳震,在面子上是委屈了些,但只要你懂事不撒潑,日子久了,你會明白內里的好處多多。」她笑望著孫女,別有深意地說道。

鳳娘柔順地點頭應道︰「祖母別擔心,孫女熟讀《女誡》、《女則》,明白女子以夫為天,不敢有違閨訓。」祖母怕她因為低嫁一名庶子而心存不滿,成親後瞧不起丈夫而生出事端,這樣兩家就不是結親,而是結仇了。

鳳娘又不傻,靜王看似貪玩無作為,但想到他日後能登基為帝,便足夠教她打起精神應對。而柳震能一直跟在靜王身邊,雖然听聞只是一個紈褲,但誰知逭真假呢?

鳳娘直接將他定位成一塊硬骨頭,不可等閑視之,更別說輕蔑了。

長公主笑容滿面,見鳳娘懂事、听話,便放心地向她透露更多,「柳震手里經營著福客來酒褸和首飾鋪雲品齋,還有幾家商鋪,而這些都不屬于忠毅伯府公中所有,若是祖母沒猜錯,柳震是靜王的錢袋之一。」她沒說的是,靜王的錢袋子應該直通太子的小金庫。

鳳娘前世掌過家、理過帳,深深明白即使是一品官員,俸祿也不足以支撐一個家族的日常開銷和對外應酬的花費。

誰家沒有額外收入?官越大,孝敬的人越多,日子自然好過多了。普通官員為何要排家世好、陪嫁豐厚的妻子和媳婦?一切都是為了要活得體面啊。

世人輕賤商人,但只要是有點門路的世族門閥,無不派家中的管事出面,插足酒樓、茶葉、綢緞莊之類的行業。高雅些的,則經營玉器行、古玩店。

鳳娘俏皮地將食指豎在紅唇上,「孫女會保密的,什麼錢袋子?我可不懂。嗯,我只要守好自己的錢袋子就夠了。」

「調皮!」大長公主呵呵笑道︰「柳震雖是庶出,但他地位超然。忠毅伯膝下有三子,均是正妻所出,世子娶妻樂平縣主,生了大小姐柳潔和四少爺柳泉。柳二爺,也就是柳震的父親,不幸早亡,當時還未娶妻,屋里的一名通房有了五個月的身孕。

「那時忠毅伯因為次子的去世十分悲痛,自然要為次子留下血脈,將通房抬成姨娘,生下了柳震,是忠毅伯的長孫。可惜他的姨娘生產時落下病根,在他兩歲時去世,從那時起,柳震便養在忠毅伯膝下。

「柳三爺娶妻苗氏,是個好生養的,生了三子一女,二少爺柳沐比柳震小二歲,十五歲便娶妻生子。柳三太太和官家親眷應酬時,最喜歡旁人奉承她的大兒子柳沐才是忠毅伯的嫡長孫,不是庶出的長孫可比。」

長公主最後一段話,頗令人玩味。

鳳娘前世與金梅娘交好時,常听金梅娘訴苦,因此忠毅伯府的糟心事她耳熟能詳。

她並不憂心,因為她的出身不是金梅娘能比的。祖母在提點她,柳震是二房的唯一血脈,雖是庶出,家族能給予的助力有限,但只要她能安心與他過小日子,在伯府中自然地位超然。

她問道︰「祖母,這柳三太太是否惦記著伯府的世襲爵位啊?」

「別瞎說,忠毅伯可不是老糊涂。」太長公主低斥一聲,卻笑得十分微妙。

得了,這種事自然是能想、能做,不能說。

鳳娘展顏一笑,「孫女明白,忠毅伯老當益壯,伯府一片太平景象。」就睜眼說瞎話吧,小反正老人家愛听。

長公主親自遞了一塊點心給她,以示嘉許。

鳳娘細細品嘗,開心地眯起眼。

八珍糕香軟不膩,是祖母的小廚房才做得出來的宮廷點心。前世出嫁時,祖母給了她一本手抄食譜和一本藥經作為壓箱寶物。那本藥經記載了許多後宮和大宅門里的陰私藥物,如何善用、如何避免自己中招,稱得上宅寶典。

可笑的是前世的她太單純正直,不屑任何陰私手段,一直收著,直到被楊修年厭棄,住到僻靜的小院落,才在無聊時拿出來打發時間,可那時卻已用不上了。

那東西祖母給嫡孫女都準備了,庶女則沒給。

這一世她若是嫁進更復雜的忠毅伯府,祖母又會給她壓箱寶吧?

「祖母,這八珍糕甜而不膩,好吃極了,回去再給我一匣子。」

長公主直笑,「隨你隨你。」

兩人一路上又聊了些閑話,像是府里的大小主子都在普濟寺供著長明燈,侯府每年都額外捐五百兩給寺里拓印經書,廣結佛緣等等。

鳳娘前世抄佛經度日,心里卻明白,求神不如求己。

佛經使人心性寧靜,如此而已。

沿著平緩的大道進了山門,山門上是皇帝親自書寫的「普濟寺」三個鎏金大字。長公主的車駕才駛進山門停住,後頭馬車上的丫鬟、婆子連忙上前服侍。

鳳娘扶著大長公主下車,只見飛檐重稜,有七樓七閣十八殿,生嚴肅穆,不愧是座香火鼎盛的大寺。

正殿是大佛殿,住持親自出來接待,陪著大長公主和鳳娘上香,通經祈福,直至午時才由小沙彌接引至偏殿的禪室休息,享用普濟寺有名的素齋。

一品豆腐卷和脆皮豆腐是每位貴客都稱贊的,還有金菇銀筍、五柳菇包、香脆花芋、什錦素炒、合和春卷、松茸玉板羹和七珍湯,

最後還有一碟杏仁方糕。

挑剔如大長公主,也多用了半碗飯。

飯後喝茶消食,大長公主畢竟上了年紀,要午睡片刻,便讓鳳娘在寺里走走。

「要多帶伺候的人,別讓人沖撞了。」

「是的,祖母。」

閨閣女子出門一趟不容易,不是上香就是去別人家作客,還要有長輩帶著。現在有機會自己晃晃,鳳娘當然不會錯過。

嬤嬤和冬月、巧月陪著鳳娘,兩名護衛在後面跟著,看了天王殿和齊雲塔,路過放生池正好看到幾名少婦牽著幼童放生錦鯉和烏龜,有點納悶

「桂嬤嬤,你說那些人放生的魚啊,烏龜啊,是從哪兒來的?」

「自是有人捕捉來的。」桂嬤嬤笑了笑。

「這不是瞎折騰嗎?」鳳娘不以為然,慢悠悠地道︰「這些魚跟烏龜原本在水里活得好好的,為了其處人想謀得善心的美名,被人抓捕賣錢再放生回去,不但多此一舉,也瞎折騰那些倒霉的魚兒與烏龜。」

桂嬤嬤幾人無語凝噎,誰會想到這個?大家都這麼干,想著放生能添福壽。

鳳娘也只是說說而已,人皆隨眾,多嘴規勸只會徒惹人白眼。

她順著迎風飄來的馥郁香氣走過去,只見幾株桂花樹開得燦爛,滿庭芬芳。

「真香,不曉得寺里做不做桂花釀、桂花糕?」

冬月掩嘴笑道︰「三小姐今日興致好,想到一出是一出,出家人豈能貪嘴。」

鳳娘莞爾,「出家人不也是凡人,素齋聞名京師呢,含嘴又怎麼了?這麼好的桂花落了滿地才叫暴殄天物,收拾好做成吃的,才是我佛慈悲,供養眾生。」

兩名丫鬟悶笑不已,唯嬤嬤勸道︰「三小姐不可拿佛祖玩笑。」

「知道了。」鳳娘神情輕松,懶得糾結小事。

桂嬤嬤目光寵溺,頭沒有多勸,心想著,三小姐越來越有主張了。

做奴僕的也怕遇上爛泥扶不上牆的主子,三小姐這樣轉變,她們過日子才有盼頭。

今日的天氣很好,秋高氣爽,藍天白雲,微風拂面。

鳳娘愜意地深吸一口氣,四下眺望,處處都是美景,普濟寺里然名不虛傳。

不遠處有一座涼亭,她原想過去歇歇腳,可走近一些便發現亭內有人,亭外還有侍衛把守,因此她想也不想轉身便走。

「金三小姐!金三小姐請留步!」

略顯尖細的聲音伴隨著奔走的腳步聲而來,鳳娘心中一怔,這里怎麼有太監?

回過身,果然是太監,她見過他跟在靜王身邊伺侯。

那太監躬身行禮,「三小姐,靜王殿下有請。」

靜王怎麼也來了?也是,今日是初一,鏡心大師會見三位有緣的香客,任誰都要來試試。

這位鏡心大師可是奇人,是普濟寺前任住持的關門弟子,現任住持的小師弟,不通俗務卻佛法精深,元徽帝晚年很喜歡召他進宮參禪。

每年四月八日的浴佛節,普濟寺人山人海,都是沖著鏡心大師開壇來的。

鳳娘帶著人跟那太監朝涼亭走去,十步外,靜王走出涼亭,身後跟著柳震。

她屈膝行禮,「見過靜王殿下,靜王殿下吉祥。」她身後的人全都跟著跪下。

靜王展顏,唇角微勾,「三表妹無須多禮。」

上位者謙和地以親戚關系稱呼,那是人家禮賢下士,鳳娘可不會沒腦地喊皇子為表哥,還是低眉順目保險些。

她又朝柳震行福禮,「柳大公子安好。」

柳震回了一禮,「三小姐安好,今日可巧了。」

他看過去,只見一位明艷少女正微笑著,清麗怡人,讓人瞧著便舒心不已。

她願意對我笑呢!柳震心里頗為意外,更多的是歡喜,內心深處心花朵朵開。

靜王目光微閃,心想養在姑祖母膝下的嫡女就是不一樣,十分伶俐。

他心情大定,從此對金鳳娘很有好感。

靜王問候了大長公主,鳳娘溫聲軟語的回答。

涼享內還有幾位權貴子弟,如清平王府的世子穆麟,林鄉侯府的嫡幼子邵定海等人。其中科舉出仕的便只有楊修年,只不過靜王沒發話,他們不好冒犯武信侯府的小姐,便靜靜地待在涼亭內。

楊修年心里有說不出的憋悶與酸楚,他是心悅金梅娘,但作夢也沒想過要迎娶庶女當正妻。

家里兩尊大佛壓著,他好不容易說服母親請官媒去提親,三番兩次暗示武信侯府將金梅娘記名成元配嫡女,好讓親事體面些,沒想到大長公主竟不應允。

今日母親也帶著妹妹和表妹來上香,若能見上大長公主一面,或許有轉機。

他當初頭一回見到武信侯府的二小姐和三小姐時,只見金梅娘眉似柳翠,眼若秋水,清雅如蓮,正是他夢寐以求的佳人,令他一見傾心,動情之時,哪會計較是不是庶女。

相對的,年紀小一些的會鳳娘面若朝霞,膚如凝脂,酷似大長公主的眉眼自有一股張揚的傲氣,顯得她姿容明艷,不是他喜歡的柔情佳人、氣質才女。

但是當靜王牽紅線時,他並不排斥娶一門貴妻,也好壓一壓那些氣焰高張、欺他沒父兄幫襯的族老宗長。他可是嫡長房的宗子,又是三代單傳,那些伯公、叔公已經算是旁支了,卻扭成一股繩對準長房,若不是他才學好,被聖上點中探花,族長恐怕真的敢奪了他宗子之位。

在這個時時有人準備藉機生事的時光中,楊修年真心覺得自己不容易。

他需要娶貴女為妻,心里又舍不下金梅娘,幾次透過妹妹的手以詩傳情,越發覺得金梅娘是他的夢中情人,上次大長公主壽辰才忍不住有了假山幽會,誰知竟會被靜王抓包。

同樣是大長公主的孫女,只是訂親的對象換成金梅娘,他沒有得償所願的欣喜,更多的是害怕太子和靜王對他失望,說他德性有虧。

而那位貴女如今近在眼前,他卻不得親近了,反而是他向來不看在眼里的柳震,被靜王帶到金鳳娘面前,看她笑容淺淺,氣質淡雅從容,竟沒了初見面時的張揚。

楊修年的眸子染上一抹暗沉,感覺自己虧大了。

他依然心悅金梅娘,但娶一名庶女太配不上自己了,那些旁支族親肯定會笑話他。

就在楊修年見到鳳娘,心生懊悔時,她也注意到他的存在,但她連多看他一眼都覺得惡心,直接當沒看到,正好大長公主派人來尋她,便回歇息的禪室去了。

禪室里,大長公主正在接見訪客。

鳳娘未進門,就听見里頭傳來笑聲。

祖母很習慣被人奉承了。她在心里暗笑,打眼一瞧,屋里多了四名女訪客,綺羅粉黛中,除了中年的楊夫人,其他三位都是十四歲到十六歲的少女,頭上珠翠燦然,打扮得貌美如花。

看到前世的婆婆、小姑和兩位夫家表妹,鳳娘的眼底凝結成冰,小臉上卻綻開一朵柔美的笑花,姣美動人,妍麗無雙。

楊家的四名女眷看到她只覺眼前花了花。

「祖母。」鳳娘溫柔撒嬌的依偎在大長公主身旁。

「鳳丫頭來了,見見楊府女眷,你二姊的婆家。」

鳳娘給楊夫人行晚輩禮,和三位姑娘互相行禮。

楊夫人對金鳳娘十分驚艷,花容月貌宛若出水芙蓉,打扮得清麗大氣,光是一枚牡丹花的紅翡玉墜壓裙,價值便勝過三位姑娘身上的釵環,不禁想著,這如果是自己的媳婦該有多好啊,肯定嫁妝連城,再也不愁拿不出好東西應酬兒子的上司與同僚,再瞧瞧大長公主對嫡孫女的親熱勁兒,楊夫人第一百次暗罵兒子蠢,深恨金梅娘狐媚勾引她的兒子。

鳳娘先是打量楊錦年,一身打扮清新嬌俏,眉目靈動璀璨,似一只百靈鳥。

前世她很听楊修年的話,在楊錦年及笄後,磨著大長公主作媒,讓楊錦年風光嫁進靜王府,做了靜王的側室,等到靜王登基的小第二年,楊錦年便因生子有功被封為「錦妃」。

慢慢的,楊夫人的腰桿子因為女兒而挺了,轉而對她越來越苛刻,嫌棄她生不出兒子。

呵呵,今生沒人牽線,看看楊錦年還能不能嫁進皇家。

另一位高挑的少女余英荷,是楊夫人娘家庶姊所生的女兒。那庶姊跟楊夫人的感情向來和睦,由于嫁得並不好,生病臨終前,心想丈夫一定會續弦,便將余英荷托付給楊夫人。

楊夫人雖喜歡外甥女的乖巧听話,但給兒子當正妻是不夠格。不過若她願意委身作妾,多一個人幫兒子開枝散葉也好,至少知根知底。

余英荷從十歲開始便養在楊夫人身旁,沒有想過要離開楊家,畢竟前呼後擁的日子過慣了,怎麼會甘心回去燒柴煮飯?

她穿著一身湖綠色的綾羅衫裙,上面朵朵的荷花襯得她整個人都亮麗起來,如里回到余家,哪會有瓖玉鳳蝶鎏金簪,哪會有紫瑛石手串。

鳳娘回想前世她死之前,生了兩名庶子的余姨娘代掌中饋,整個人都招了起來,恨不得將最好的首飾照三餐輪流戴一遍。

她在心里嘆了口氣,目光落在容貌氣質上佳的牛芳泉身上。

若說金梅娘是楊修年的真愛之一,牛芳泉便是真愛之二,都是柔弱型的。

或許婆媳自古便是隱形的敵人或對手,楊老夫人中年喪子喪夫,楊夫人青年守寡,兩人唯一的希望都放在楊修年身上,指望楊修年功成名就,並且最孝順她們。

兩尊大佛都怕楊修年月兌離了自己的掌控,最好的辦法便是在楊修年身邊安插自己的心月復,眼見楊夫人接余英荷養在身邊,楊老夫人也不甘示弱,把娘家的一位佷孫女牛芳泉接進府陪伴她,也好跟楊修年日久生情。

鳳娘記得還有個女乃娘的女兒如雲,如今已是楊修年的通房。

可惜余英荷和牛芳泉都只是識字而已,不似金梅娘能吟詩作詞,有才女之名,前世才能成為楊修年心頭的那顆朱砂痣。

今生金梅娘要嫁進楊家和這幾位「姊妹」相處,鳳娘眼中閃過一分曖昧不明的笑意,這些人明明身處出塵月兌俗的佛門淨地,追求的卻是凡塵繁華的世俗名利。

楊夫人費盡唇舌,花言巧語、拐彎抹角地就是想提醒大長公主,她的兒子有家世、有功名,怎能委屈地迎娶庶女?「記名嫡女」說出去也體面些,對兩家都好。

然而大長公主心如盤石,無論如何就是不松口。

楊修年敢在侯府和她孫女暗通款曲,置武信侯府的顏面于何地?眼里還有沒有她?

「楊夫人這是嫌棄楊探花的眼光?」

她這個大長公主的臉皮都被那有才無德的楊修年給踩了踩,難道還要顧及楊府的光鮮體面?看在靜王的分上,沒報仇就要燒高香了!

楊夫人的眼角微微上挑。什麼意思?兒子是她人生的希望,哪會嫌棄。

長公主的眸子染上一抹陰冷,「侯府的庶女比一般讀書人家的嫡女尊貴,我家梅娘可是琴棋書畫皆通,這不是入了楊探花的眼?楊探花明知梅娘是庶女,卻慧眼識珠,非卿不娶,可見是不在意出身高低的赤誠孩子,我十分欣慰,這才應下婚事。楊夫人要相信自己的兒子才是,不要給兒子扯後腿了。」

鳳娘低頭忍笑。祖母這話真厲害!

楊夫人一口氣堵在胸口,吐不出來,咽不下去。

一般的讀書人家?他們楊家可是翰墨書香之族,百年清貴世家,只因公公和夫君相繼去世,沒了頂梁柱,沒想到竟成了太長公主口中「一般的讀書人家」!她一向驕傲的清貴門第,相信娶尚書的嫡孫女都不冤,竟只配得上侯府庶女?她若是再堅持下去,便是扯兒子的後腿?

楊夫人氣得發抖,只覺得這氣怎麼樣都撫不順。

鳳娘心里樂呵呵的,在皇權下,清貴世家算什麼?家族中無人掌兵權,無爵位,無正三品以上的大官,還敢當自己是盤菜。

許多人本身並無傲骨,是家族環境把他們養出了傲氣。

楊錦年自詡名門閨秀、書香貴女,可不許自家被貶低,輕輕反駁道︰「大長公主,先祖父曾為帝師,楊家一門三進士,家兄高中探花,豈是一般的讀書人家。」

余英荷接力捧道︰「楊家百年來共出了一狀元、一榜眼、兩探花,以及進士七人,舉人、秀才無數,楊氏家族在文人圈子里可是數一數二的名門。」

牛芳泉柔柔的輕嘆道︰「表哥文采斐然,聰慧嘉敏,胸有丘壑,不負探花之名,有幸與侯府二小姐共結百年之好,大長公主何苦吝惜錦上添花呢?」

「好利的三張巧嘴,楊探花有福了。」大長公中笑了笑,悠然道︰「讀書人喜歡掉書袋,欺世盜名,不像我們功勛貴族祖上都是一刀一槍拼來的爵位,豪爽實在,嫡庶分明,弄不出‘記名嫡女’這等掩耳盜鈴之事。」

公主老人家煩了,怒了,干脆直白地說。

響鑼不必重捶,有些話不用說得太明白,

實在是楊家女眷太糾纏不清了。

鳳娘在一旁看著,目光冷如霜,語氣清淡,「寧向直中取,莫向曲中求,這才是讀書人的傲骨不是嗎?楊探花喜歡的便是我二姊如梅花般高潔,雖是庶女卻不卑不亢、不自憐身世的氣度,你們何苦替楊探花抱不平呢?再說了,我二姊哪里配不上他?楊探花但凡有一丁點委屈,也不會當著靜王的面求娶我二姊,不是嗎?」

周圍的空氣一滯,楊府女眷如花似玉的臉上忽紅忽白,表情崩裂。

楊修年就是喜歡金梅娘庶女的身分?

侯府這位三小姐是認真的?明明是最輕明細的柔音低語,卻如春天乍然劈響的落雷,震得人頭昏眼花。

長公主呵呵大笑,「鳳丫頭說的極是,有人愛嫡女的端莊大氣,有人愛庶女的溫順謙恭,楊探花對梅娘情有獨鐘,想來是偏憐家世差一點的文弱姑娘了。」

鳳娘笑望著余英荷和牛芳泉,眼神睥睨。

她們身家微薄,家世差了不只一點,才會寧可作妾也不願離開楊家。

楊夫人被諷刺得灰頭土臉,沒臉再待下去,帶著三位姑娘告辭離去。

回到武信侯府,鳳娘心情很好的繼續窩在彌春院舒心地過日子。

秋闈發榜,余永禎不負眾望考上舉人,大長公主和武信侯高興地慶賀了一番,想著長子襲爵,次子要另尋功名路,所幸金書良父子都爭氣,他們不用擔心了。

鳳娘大展兩世手藝,將金永禎的秋冬衣服全包了,做了六身衣裳給他,不論尋師訪友或參加詩社,那叫一個玉樹臨風、清雋飄逸。

金梅娘雖然也高興哥哥給她長臉了,但有多少舉人一輩子考不上進士?也不知哥哥考不考得上。她很快就要嫁給楊探花當翰林夫人了,自覺身分高人一等。

快要出嫁的姑娘,府里上下都會更加寬容愛護,即使喜形于色到有點得意忘形,大家也會視而不見,畢竟嫁得好,日後說不定有大造化。

鳳娘沒有告訴金梅娘那日在普濟寺見到了楊府女眷,楊修年身邊有兩位自幼青梅竹馬的嬌滴滴表妹,春蘭秋菊各有各的美,在楊府也是各百各的靠山。

何必讓好二姊心情不愉快呢?女孩子一生中最輕松快活的日子,就是成親前的這段時光。

隨著金永禎中舉,他的親事刻不容緩,大長公主之前便相中了幾家門戶相當的閨女,考慮他日後也是走文官仕象,她挑中了戶部侍郎張允的嫡三女張立雪。張家是金陵的名門望族,族中子弟有五人為官,以張允官位最高,將來要提攜金永禎自是有門路。

如今武信侯府不時有官夫人來走動,忠毅伯幾次登門拜訪武信侯,因忠毅伯夫人早逝,女眷那邊是由忠毅伯世子夫人樂平縣主前來拜見大長公主,于是,柳震與金鳳娘的親事也傳開來。

金梅娘出嫁在即,想到驕傲的嫡女將下嫁一名庶子,忍不住要大笑三聲,她終于可以挺直腰桿在金鳳娘面前揚眉吐氣了。

可是不管她如何有意無意地挑釁或出言諷刺,鳳娘都眉目如水,始終笑得美麗文靜,彷佛她是一個無理取鬧的地痞無賴,反倒惹得她咬牙切齒,肝火上太。

「二姊這樣不好哦,嫁得如意郎君,很快就要成為當家主母,要沉住氣啊。」鳳娘綻出溫婉的笑容,「姊姊出塵月兌俗的氣質呢?如白蓮花一樣惹人憐愛的笑谷呢?可別忘記自己的優點。」

金梅娘眸中冷光閃爍,一臉怒氣。這是反話吧?這是諷刺吧?她都要成為楊府的當家主母了,豈還需要像白蓮花一樣楚楚可憐。

她可是蒙塵的珍珠,如今終于綻放奪目之采!

「鳳妹妹還是好好為自己打算吧,咱們女兒家,嫁人好比第二次投胎,嫁得不如意,後半輩子就完了。」金梅娘面露不屑,她可看不上一個庶子,何況還是不學無術的庶子。

「妹妹不勞二姊費心了。」

鳳娘給金梅娘的添妝禮不是金銀首飾,而是包嬤嬤一家人的賣身契和香月自己的賣身契。

包嬤嬤一家人都是老油條了,正好甩給金梅娘當陪房。至于香月的父兄,因為是種莊稼的一把手,鳳娘自然要留下來打理田莊,他們還十分感激她給香月謀了好前程,越發忠心耿耿。

包嬤嬤一家人喜出望外,他們原以為侯府庶女會嫁得不好,日後他們也沒好果子吃,沒想到峰回路轉,庶女要高嫁,陪嫁有一個小田莊和兩間店鋪,他們都想好了,要先佔據店鋪的管事之職,方便撈油水。

金梅娘沒想那麼多,包嬤嬤和香月原本都是听她的,能陪嫁去楊家正好,相比之下,她更在意的,是大長公主的態度。

不是嫁得越好的孫女,在家里的地位越高嗎?可是祖母一樣待她淡淡的,看鳳娘的目光永遠是憐惜疼愛的,她怎麼能不怨?只因她是姨娘生的庶女,即使才華洋溢,仍比不得嫡女貴重。

她猶記得自己八歲那年,祖母帶著她們三姊妹去普濟寺上香的事。

當時金梅娘和金翠娘坐一輛車,鳳娘卻被抱進大長公主那輛華貴的馬車里,她替金翠娘抱不平,表示大姊可是世子伯父的嫡長女,自是最矜貴的。

結果金翠娘不在乎她的挑唆,反而淡淡地笑道︰「鳳妹妹的娘親多病,祖母不疼她疼誰?」

到了普濟寺,天空飄下初雪,大家都開心是好兆頭,金梅娘由丫鬟伺候著系上新斗篷,她卻見到大長公主慈愛地在鳳娘身上披了一件雪白的貂氅,用盡喜愛和溫柔的語氣道——

「鳳兒可別凍著了。」關愛之情盡顯。

金梅娘當場紅了眼眶,再也不覺得自己的新斗篷美了。

為何有人生來就受盡寵愛,不用做什麼就得到長輩的關注?她穿著半舊的衫裙無人聞問,可鳳娘的裙擺不過是短了半寸,祖母便會冷眼掃向大伯母,怪大伯母虧待沒娘呵護的孩子,無怪乎三妹的待遇與大姊相比只高不低。

金梅娘羨慕又嫉妒,甚至在心里怨恨,偏偏鳳娘渾然不在意,好像她得到這些寵愛與關注都是理所當然的。

憑什麼如此理所當然?就因為她是嫡出?

金梅娘將不甘心掩埋心底,化成上進的動力,努力討好鳳娘,當她的貼心姊姊,想著幸好她是個蠢的,自己才能順利融入貴女圈子,漸漸有了才女之名,也幸運地抓任了楊探花的目光。

她一定要風光嫁進高門當正妻!

明天便是大喜之日,金梅娘覺得自己圓滿了,從今往後,輪到鳳娘嫉妒她了。

次日,外頭鑼鼓喧天,楊修年來武信侯府迎大紅花轎回府。

鳳娘陪在大長公主身邊,看著前世令她厭惡的這對狗男女終于有情人成為眷屬,心里五味雜陳,末了化為一聲嘆息。

你們就幸福給我看吧,讓我相信人間有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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