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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養心頭寵 第五章 忠毅伯府怒分家

元徽三十三年的春闈發榜,金永禎高中二甲第八名,後選中庶吉士,進翰林院,在吏部觀政。

同年五月,忠毅伯府下聘,柳震和武信侯之嫡孫女金鳳娘定下婚事。

京城望族紛紛暗中嘀咕,大長公主是看中了柳震哪一點?還是柳震上輩子燒了高香?有不少人等著看柳震的笑話。

同年八月,秋高氣爽,金永禎迎娶戶部侍郎張允的嫡三女張立雪為妻,武信侯府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身為未來的女婿,柳震跟著祖父忠毅伯和自家三叔前來道賀,可惜閨閣千金全在後院,他沒機會和未婚妻見上一面說說話。

長公主說了,要把鳳娘留到十六歲,明年三月才會過門。

柳震沒有異議,他知道女孩子年紀太小,尚未發育完全,其實不利生兒育女。看看三叔與三嬸,急著要柳沐開枝散葉,想搶頭香好壓過大房,新郎十五歲、新娘十四歲,如願生下了伯府第一個曾孫,卻是個藥罐子,三天兩頭請大夫,有個屁用?

他幫著靜王打理生意,靜王是個大方的,給了他兩成分紅,他手里有錢了,想給自己買一座三進的宅院,故意放出風聲。

柳三爺一直幫著打理伯府的庶務,消息靈通,知道這事後和柳三太太一通氣,二話不說地便捅到忠毅伯面前,義正詞嚴地說尚未分家,兒孫不得有私產,柳震賺的銀子都需歸公中所有,大家都能享用。

忠毅伯這些年也算看清楚三兒子和三兒媳的本來面目,知道他們兩個一直抓心撓肺地想把公產變成自家的私產。

有人自己沒本事,一輩子躺在祖輩的功名簿上混吃等死,這不是大事,每個大家族都免不了要養些吃閑飯的兒孫,他一直睜只眼閉只眼,可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也有忍無可忍的時候。

柳三爺夫婦怕二房留下香火,日後祖產得分成三份,太吃虧,總想著若是二房沒了人,豈不是可以分得一半?

因此柳震三歲以前好幾次差點病死,其實這也不用刻意下狠手,在孩子發高燒奄奄一息時,延遲請大夫診治就夠了,還是樂平縣主發現了才救回一命。

真正教忠毅伯怒發沖冠的一次,是小小的柳震虛弱得只能喝白粥,柳三太太卻拿出陪嫁的老參,熬成濃濃的一碗參湯要給柳震「補一補」。

幼兒豈能用老參?病弱更是虛不受補,那碗參湯若真灌下去,只怕會七孔流血而亡。

忠毅伯得知後差點拔刀殺了柳三太太,是柳三爺抱著兒子哭著喊冤,跪在地上哭號,說自家妻子的陪嫁遠比不上樂平縣主豐厚,卻是真心疼愛柳震這個佷兒,才不惜血本,連壓箱寶都貢獻出來,真的是一點私心也沒有,若說有錯也只錯在太愚蠢養了不懂藥理,听信人言,以為老參是救命仙丹。

忠毅伯狠狠踹了柳三爺一腳,放下尖刀,將服侍柳震的女乃娘等人全賣往西北苦寒之地。

從此,柳震跟著忠毅伯住在正院里,天天陪他打拳練功,後來他再度被啟用,調任四川總兵,帶著手下親兵和柳震一道上任,八年後上書告老致仕,直到柳震十五歲才獲皇帝批準返京。

忠毅伯任總兵後,讓公中祖產增加了兩倍,自己的私庫也少不了奇珍異寶。柳震下聘時,有兩處田莊和一間榨油坊的地契是忠毅伯添上的,這是在向大長公主保證鳳娘嫁過來吃穿不愁,還有閑錢花用。

柳震在忠毅伯身邊長大,做生意的眼光可好了,只是朝廷有令,當官的人不許與民爭利,除非像靜王這樣有皇帝默許,或是交給族人、管事打理。有些清高一點的人不願接觸這些事,便在背後使力,像是給某酒樓、某當鋪當靠山,每個月自孝敬。

靜王是游歷至四川時結識柳震的,他身邊的狐朋狗友大多是勛貴之家的浪蕩子,柳震回京之後也成了其中一員,跟著靜王混得風生水起,名聲是糟糕了點,但是吃香喝辣、歌台舞榭、橫行霸道,吃得開啊!

忠毅伯對朝堂之事十分敏銳,如今朝堂上儲位之爭暗潮洶涌,太子一直被皇帝壓著,秦王勾結誠王、容郡王權傾朝野,四處蹦,遲早會生出事端,所以柳震跟著靜王混,名聲浪蕩些他並不在意,他老人家是看實力說話的,至少柳震有本事掙錢過日子,不靠公中每月十兩銀子的月例過活。

這樣自力更生的孫兒,好不容易攢下一些積蓄,三房那對夫妻竟眼紅,自己不事生產還巴不得別人賺的銀子都歸公中一起享用,長此以往,誰還肯奮發向上追求前程?看看二孫子柳沐,都當爹了,勉強考中秀才便不思進取,下面的弟弟、妹妹也有樣學樣,還不是三房那對夫妻把他們養歪了,以為兒子生得多,日後爵位就是他們的。

忠毅伯怕自己哪一天閉眼了,他親手帶大的柳震會被逼著淨身出戶,所以他才拉下老臉去磨武信侯,又替柳震捐了官身,想為孫子拉個可靠的妻族。

有了好親事,需要銀子裝門面,柳震剛有置產的念頭,三房那對夫妻又坐不住了,拼命告狀,忠毅伯越听心越涼,蠹蟲啊,這是家族的蠹蟲!

他痛定思痛,決定活著的時候先分家,召來親族商議。

柳三爺夫妻自然不樂意,拉拉雜雜鬧了兩個月,最後決議分家不分居,畢竟忠毅伯還活著。

祭田是代代留給世子的,其余家產分成四份,忠毅伯留一份,百年後留給世子支撐伯府的開銷應酬,其余三房各得一份,二房那份留給柳震。

忠毅伯府是大房的,為了公平起見,忠毅伯用自己的私銀買了兩處差不多大小的三進宅院給柳震和柳三爺。

柳三爺自然挑了地段好的宅子,雖在胡同里,但離六部近,可以先租給從外地而來的京官,收取高額租金,反正忠毅伯還活著的時候,他們夫妻是打定主意住在伯府這免費的宅子里,使喚僕佣也方便。

再說了,這爵位日後歸了誰,還要走著瞧呢!柳三爺在心里冷笑。

柳震心里明白祖父是為了他才提早分家,所以分給他的果林、旱田出息最少,幾間商鋪位置最偏,他都感恩戴德地收下,尤其白得一座宅子,更是開心。

靜王笑他沒出息,「本王給你的更多。」

柳震笑了起來,「祖父也不容易,怕他老人家先走了,我分不到幾兩銀子。」祖父給他的,哪怕是小時候戴的長命鎖,都是他的珍寶。

「好男不吃分家飯,你祖父還不清楚你的本事?」靜王莞爾道︰「我看是我那姑祖母不想孫女兒蹚渾水,暗地里讓武信侯給忠毅伯吹吹風,把伯府的糟心事理一理,正一正家風,倒是讓你撿了天使宣。」

柳震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他悄悄推了一把。

他對三叔、三嬸那一家子厭煩透了,可是金夏王朝重孝道,不好公然忤逆長輩,還需敬著。如今在官衙備案分了家,以後做好面子情足矣。

忠毅伯府分家之事自然也傳到武信侯府,鳳娘听聞此事屬實,還怔了怔。

前世並沒有這樣的事,一直到忠毅伯去世,柳震遠走四川音訊全無,忠毅伯府都沒有分家,金梅娘隱居在府里過著寡婦般的生活,沒人虧待她吃穿用度,但她也不敢打扮光鮮地在人前炫耀,真真是一朵楚楚可憐的小白花。

因為新娘換了人,所以忠毅伯府也跟著變天?

鳳娘想不通便不想了,反正這對柳震和她而言是好事。

金梅娘听到消息,趁著過年前回侯府送年節禮,特地到彌春院好好「安慰」一下鳳娘。「反正忠毅伯尚在,還能約束你的未婚夫幾年,鳳妹妹可要趁著剛成親的熱呼勁兒,將你未婚夫的惡行邪性扳正過來。」金梅娘滔滔不絕地道︰「如若不然,一旦忠毅伯仙去,伯府又早已分家,誰還能拘束你未婚夫的性子?不再是一家人,叔伯們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到時候鳳妹妹的苦水只能往肚里吞了。」

鳳娘左耳進右耳出,面色如常地打量起判若兩人的金梅娘。

成親不過一年,昔日的梅仙子走的是空谷幽蘭路線,不問俗事,只愛吟風弄月,彈琴作詩,勾得楊大才子只羨鴛鴦不羨仙。

今日的金梅娘成了貴婦,明明是淡雅的梅花,卻學著明媚大氣的牡丹妝扮,上穿桔色團花彩繡八寶紋的短襖,下著碧色撒花十二幅月華裙,頭上戴著金嵌紅珊瑚如意釵、兩朵梅花式的珠花,雙耳垂著赤金丁香花的耳墜子。

瞧著花團錦簇,雍容華貴。

鳳娘只覺得怎麼看怎麼怪,二姊是在學大姊的氣派?可楊家是書香門第,家風清雅,不是這個路子的。

她沒有潑人冷水的嗜好,並沒有多嘴。

搞不好楊修年也跟著變了,反正他再也端不起謫仙的架子,就一路奔向爭權奪利的大道去吧,還裝什麼裝?

「我說這麼多,可都是為了鳳妹妹好啊!」金梅娘喝口茶潤喉,定楮瞧著手上的胭脂釉梨花小碗,心里一沉。

她做姑娘時用的茶碗最好的也只是官窯粉彩的,在一般官家雖難得,可到底比不上鳳娘。

鳳娘這兒都是胭脂釉,豆青釉這樣的珍品,更別提她有一整套的玉碗、玉杯,祖母還將自己從宮中帶出來的一對浮雕玉蘭花犀角杯給了她。

想到祖母的偏心,金梅娘再次慶幸自己懂得為自己打算,攀上高門作宗婦,當了堂堂正正的官夫人,若不然,柳震這門親事肯定會落在自己頭上。

想到鳳娘後的下場,金梅娘忍不住心頭雀躍。

在她想來,像柳震這種沒爹沒娘的庶子,伯府不分家還好,一旦分家,等忠毅伯一閉眼,誰還管他死活?如今分家,一個卑微的庶孫能分得多少?分明是等著鳳娘迸門,靠她的陪嫁過日子呢。

在她想來,伯府里急著分家的肯定是大房和三房,就怕柳震得了有力的妻族,日後分家時侯府會替鳳娘出頭,倒不如趁著鳳娘未進門前先分了。

金梅娘覺得自己想的沒錯,正高興著,轉眼瞧見鳳娘身上穿著杏黃的錦襖,底下深紫羅裙,裙邊繡著層層染染的淺紫芙蓉,華美優雅,換了是她根本舍不得平日里隨意穿著,這就是嫡女和庶女的差距,想想又心氣不順了,心里的小人咒罵道哼哼,你今日越得寵,成親後就越悲慘,天與地的差別,你很快就會嘗到。

她妙目一眨,不忘做作地安慰道︰「唉,我知曉妹妹向來心高氣傲,又十分孝順,受了委屈也不敢向祖母哭訴,不過沒關系,還有我呢,以後妹妹有困難只管來楊府找我,我能幫的一定幫。」

真是溫柔體貼的好姊姊,可惜她還沒活到人老成精,能夠面不改色,現在臉上盡是掩都掩不住的幸災樂禍。

難道她以為嫁個好人家便萬事大吉,敢放心大膽地看衰嫡妹的未來?

鳳娘忍不住笑了,叉起一塊鴨梨吃,漫不經心地道︰「看來二姊生活順心,才有閑情逸致打探忠毅伯府的家務事,知道得比我還詳細。其實,二姊如今是楊家婦,多關心楊家的內院才是,你小姑跟我一般大,訂親了沒?還有,她兩位表姊都十七、八歲了,還住在楊家嗎?為何還不嫁人?」

金梅娘僵住了,秀美的容顏閃過一絲微慍,白皙的手指捏緊了瓷杯。

嫁入楊家她才知曉表小姐余英荷、牛芳泉和通房如雲的存在。

有通房她能理解,家里的叔伯、哥哥都有,反正是上不了台面的東西。但余英荷和牛芳泉都老大不小了,又不是無家可歸,長年住在楊家是什麼思?包嬤嬤稍微提醒幾句,她便明白了,原來是婆婆和祖母準備的姨娘人選。

欺人太甚!新婦未進門,就有兩位姨娘備選了。

傷心地質問楊修年,楊修年非但沒理,還「安慰」她別放在心上,至少要新婚一年才能抬姨娘進門,不會有辱楊家門風。

狗屁門風!她以為楊修年待她情深意重、情有獨鐘,誰知也是貪花的。

金梅娘之前回娘家時曾向大長公主訴苦,指望大長公主為她作主,但大長公主只是提醒她,尚未誕下嫡子之前,記得給妾室與通房喝避子湯。

長公主可以壓著駙馬不納妾,可她算啥?她能嗎?

金梅娘心里氣不過,回楊家便開始找碴,私下譏諷余英荷和牛芳泉自甘下賤才給表哥作妾,家里窮得開不了鍋,要賣女求榮。

她原想勸退這兩個親,誰知她們轉身便告狀,惹得楊夫人對她冷嘲熱諷——「沒有丫鬟作通房,哪來嬌貴的侯府二小姐?賤婢之女也好意思取笑良家子作妾?」

金梅娘又羞又氣,臉漲得通紅。

楊夫人還道︰「你玉姨娘若是良家子出身,興許大長公主便答應將你記名成嫡女,偏生不會投胎,投到奴才肚子里。」

金梅娘這才曉得楊家曾暗示抬高她的身分,祖母竟狠心地不答應。

她打了個冷顫,感到透骨的涼。

直到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被大長公主厭棄了,因為假山幽會事件,祖母待她和楊修年只剩下面子情,她在楊家只能過好不能落魄,回娘家訴苦也沒用,誰會替她出頭?何況是納妾這等小事,只要楊修年沒有寵妾滅妻,娘家也不好多言。

金梅娘偷偷哭了一場,在包嬤嬤的勸說下,她很快調整好自己的心態,從此只當自己是楊家婦而非金家女。

金梅娘一臉溫柔賢慧的表情,輕聲道︰「你姊夫是謙謙君子,孝順長輩,愛護幼妹,待我亦十分重視。英荷表妹和芳泉表妹都是可憐人,家里的父兄如狼似虎,只想將女兒賣個好價錢,幸虧我婆婆和祖母好心拉了一把,便留在家里陪伴小姑,一起讀書、做針線……經過一年的相處,我見兩位表妹溫柔貞靜、乖順柔從,便允了開春後讓她們進門作妾,知根知底總比來歷不明的好。」她寧死也不願意被鳳娘同情,表現得大分大度體面。

乖順柔從?鳳娘低眉淺笑,把玩著一件靈芝福鹿的白玉佩。

前世楊家的後院可是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

「二姊真是好肚量,比得上大伯母和大姊。」

二姊肯認命就好,看二姊乖乖地讓楊修年納妾,她就放心了。

鳳娘凝視著金梅娘,嘴角輕輕漾起一絲笑意,美得如蘭花般幽雅。

金梅娘不知怎地心中一堵,暗掐掌心,差點掛不住優雅的笑臉。

鳳娘又道︰「听聞二姊夫高升了,妹妹恭喜姊姊妻隨夫榮。」

「那是,你姊夫如今已是詹事府的府丞,太子十分看重他。」詹事府是輔佐太子的機構,詹事、少詹事之下便是府丞,日後太子登基,前程似錦。

金梅娘特別想炫耀,忍不住道︰「我家錦年小姑可能因此飛上高枝呢。」

「太子?」

「十分八九。」

鳳娘疑惑地挑眉,眸光流轉。

是太子不是靜王?前世楊修年把寶壓在靜王身上,除了太子默許之外,同僚也不會私底下嘲諷他媚上,失了風骨。今生倒與靜王越走越遠,是因為出丑過?

因鳳娘沒說話,兩人間保持著一陣奇異的靜默。

金梅娘打破沉默,嬌聲笑道︰「這等福氣不是尋常人能享的,姝妹無須羨慕。」

嫡女又怎樣?一個嫁不好,哭都沒地方哭去。

「調任詹事府才多久,便尋思送妹妹入東宮,二姊夫過于急功近利了。」鳳娘神色不變,笑容依然清透如高山湖泊,但當中卻有點冷。

「妹妹多慮了,是太子妃主動為太子求娶的。」

求娶?太子的良娣已滿額,妾室進門哪算娶。

此時,有丫鬟通稟,大長公主請她們去正院,說是大姑女乃女乃回府。

「哎呀,大姊姊與我心有靈犀呢,也是今日回娘家送禮。」金梅娘熱情萬分地搶先出門,如今她覺得自己與會翠娘是同一個層次的上等人,她以後只能是她們憐憫的對象,自然要與金翠娘好好交際才是。

鳳娘慢悠悠地跟著進了祖父、袓母住的正院。

長公主沒有另闢公主府,與武信侯做一對舉案齊眉的恩愛夫妻,當年武信侯外放時,大長公主帶著兒女跟過去,不畏旅途艱辛,也不在乎外地不如京城繁華,真正做到夫唱婦隨,武信侯十分愛重,深情不移,兩人一直居于正院。

接待女眷的廳堂里,陳氏對數月不見的長女好一番打量,見金翠娘媚顏嬌俏,唇角始終掛著淺笑,可見日子過得十分順心,想想也覺得自己多慮了,廣寧伯府的門第不比自家遜色,肇伯世子夫婦成親六年一無所出,庶子、庶女也沒有,反觀女兒與沈珞一成親便是入門喜,已順利生下伯府的嫡長孫,廣寧伯夫人待金翠娘自然是眉開眼笑。

若是世子夫婦一直生不出孩子,日後廣寧伯的爵位豈不是……

想想便激動,陳氏忍不住兩眼放光。

端坐羅漢榻上的大長公主端起茶盞掩住唇邊的諷笑,暗道廣寧伯夫人是親娘不是繼母,如何能看著世子無後?翠娘可別起了歪心思。

金梅娘曾去廣寧伯府參加滿月宴,如今見了金翠娘,自然扯起這個話題,「大姊姊怎麼不將泰哥兒帶回來?那孩子太招人疼愛了,妹妹心里總不時想起他呢。祖母和大伯母也想泰哥兒了吧?只可惜鳳妹妹沒去參加滿月宴,沒見著泰哥兒的可愛模樣,不然也會像我一樣心里不時掛念著。」這麼親熱,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與金翠娘是同胞姊妹呢。

听人夸獎寶貝兒子,金翠娘是听一千遍也不嫌膩,笑得容光煥發,不過她還沒有傻到去怪罪鳳娘沒出席她兒子的滿月宴,那時鳳娘已定下婚期,祖母自然不會輕易讓她出門。這梅娘是傻了不成?

鳳娘眉眼一掃,面含微笑,「天氣寒冷,小嬰兒嬌貴,還是少出門得好,祖母,您說是不是?」

「正是,我們鳳丫頭就是會體貼人。」大長公主笑眯了眼,拉著鳳娘的手讓她在身旁坐下,並吩咐丫鬟,「快將熱熱的果子露端來,我的鳳丫頭怕冷。」

每每看見鳳娘那與自己相似的眉眼,就彷佛見到年輕時候的自己,大長公主怎麼可能不喜歡?

做父母的要盡量做到一碗水端平,但大長公主老了,身分擺在那,她愛偏心誰就偏心誰,誰敢翻白眼?

陳氏是真心不在意,丈夫是世子,女兒嫁得好,她孫子、外孫都有了,而鳳娘是二房的嫡女,早晚是別人家的媳婦,她何必跟一個孩子吃醋?至于丈夫的兩名庶女,反正不受婆婆疼愛,關她什麼事?

果子露端來,盛在豆青釉荷花小盅里,淡黃色配上豆青色,加上酸酸甜甜的香氣,即使肚子不餓也想來一碗啊!

幸好在座的每位女眷均有一碗,否則金梅娘的帕子又要被她揉爛了。

即使如此,丫鬟最後才將果子露端給她,還是得到她冰冷似刀的一眼。

胃里暖和了,陳氏想到女兒送來的年節禮,此時不炫耀更待何時?當即笑吟吟地道︰「翠娘不是給家里的弟弟、妹妹都備了一份禮嗎?剛好鳳娘也在,讓她瞧瞧喜不喜歡。」

鳳娘忙道︰「大姊姊素來疼愛弟弟、姝妹,即使送個荷包,那荷包也一定與眾不同,我可喜歡大姊姊的禮了。」

出嫁的姑女乃女乃往娘家送禮,都是有例可循,孝順貼心的頂多再備些爹娘喜歡的小禮物。若是家里的弟弟、妹妹也各備一份,那可是皆大歡喜,不但贏得人心,也彰顯她嫁得好,有錢可撒。

長公主也贊許道︰「翠娘有心了,有長姊風範。」

金翠娘讓人取來紅漆螺鈿的扁方匣子,鳳娘謝了接過。

知道金翠娘是想炫耀自己嫁得最好,鳳娘自然要當眾打開,見里面是一只赤金山茶花的鐲子和相配的耳鐺,不禁喜上眉梢,拿起鐲子便往左腕套上去,大長公主也夸好看,給足了金翠娘面子。

金梅娘有些訕訕然,她可舍不得多掏銀子備禮,更何況鳳娘還會缺一件首飾?她心里不免埋怨金翠娘多此一舉,故意把她比下去。

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金梅娘接了楊府的中饋,才知道清貴世族不比富商銀錢多,那麼多張嘴要吃飯,還要穿戴體面,人情應酬,哪一樁不用錢?大姊是次媳,可以當甩手掌櫃,自然舍得用自己的陪嫁做面子。

金梅娘心中月復誹,裝作沒看見。

鳳娘也不會白拿東西,給外甥做了兩身冬裝和一雙虎頭鞋,正好拿出來作為回禮。此番不只金翠娘十分喜歡,連陳氏看她的眼神都多了幾分溫柔。

金翠娘笑道︰「鳳妹妹的女紅是閨閣千金中少見得好,我都不敢獻丑了。」

長公主與有榮焉,「那是,我身上的坎肩、抹額都是鳳丫頭孝順的。」

鳳娘笑著謙遜兩句。

金梅娘不屑地撇了撇嘴,資質平庸,當不上才女,只好往女紅、膳食下工夫了。

此時外院的大管事求見,說是三小姐的未婚夫親自來送節禮,侯爺與世子留他在外書房說話,只是有一箱東西是送給三小姐的,侯爺命人抬進來。

長公主樂了,「柳震這小子倒是識相,伯府分了家,便自己登門送禮。快抬進來,我看看都送了些什麼?」

兩名粗使丫鬟抬了一口箱子進門,約三尺長、兩尺寬、一尺半高,放在廳堂的中央,兩名丫鬟行禮後便隨著大管事回外院。

金梅娘眼紅極了,她出閣前,楊修年可沒送過一件禮給她。

長公主打趣道︰「鳳丫頭自己去打開吧。」

鳳娘紅著臉,扭了一子,不理會。長公主笑呵呵的,親自拉著她的手去開箱子。

在座的誰不好奇呢?都瞪大眼楮看著。

那箱子不大,卻塞得滿滿當當,有十本搜羅來的山河志略、西域游記、雜曲話本之類的閑書讓她打發閨中寂寥,有一盒十二生肖的玉雕小件供她把玩,有一大盒九宮格的干果蜜脯供她甜嘴,還有一匣子的小金魚和金豆子供她過年花銷。

長公主點頭贊許,「這小子有心了,且實在,沒送些華而不實的東西。」

鳳娘有些不安,「祖母,這太貴重了。」

「沒事,東西送到我這兒來便是過了明路,待會便教人抬回彌春院去。」

「是。」有袓母發話,鳳娘便放心了。

「我可羨慕極了,回去跟我家相公說道說道,讓他也補我一箱好禮。」金翠娘掩口說笑,心里對柳震此人多了幾分關注,想著他能如此大手筆,看來不只是忠毅伯的庶孫這麼簡單。

金梅娘心里酸極了,手里捏著的帕子一緊,笑得違心,聲音也略微尖銳,「一個庶孫能分得多少銀子?柳妹夫該不會把分到的值錢東西都送過來了吧?哎呀,鳳妹妹可要收好,以後過日子處處都要用到錢呢。」

金翠娘臉色微凝,與陳氏對視一眼,陳氏無語,再瞧瞧大長公主和鳳娘,一個自在喝茶一個剝著福橘吃,于是她也沉默了,並沒有回話。

她在心里嗤笑道這梅娘是讀書讀傻了,

還是依然不通庶務?都成親一年多了,還用才女的目光看世人?忠毅伯征戰沙場,兩度鎮守四川,加起來快二十年,四川可是天府之國,又有鹽井,忠毅伯就算不是富得流油,也不會比武信侯府差。柳震雖是庶出,卻承嗣二房,忠毅伯虧待誰也不會虧待他一手帶大的孫子。

如此想來,她倒有點羨慕鳳娘的姻緣,看著不怎麼樣,卻得了實惠。

金梅娘鬧了個沒趣,以為大家怕鳳娘沒臉所以不回應她,心中惱祖母和大伯母的偏心,很快便告辭回去。

柳震自個兒往未來岳家送年節禮,在忠毅伯府也掀起點點漣漪。

因為分家了,樂平縣主照往年慣例送禮、收禮,只是各房女眷的娘家不由公中走帳送禮了,由各房自個兒打理。

柳三太太氣炸了,分了家,她更在乎自己手上擁有的財產,能少花一兩銀子都喜孜孜的,哪舍得掏錢送禮,且連媳婦那一份也要她送。

柳三太太鬧到樂平縣主面前,樂平縣主翻了翻帳本,冷笑道︰「往年你的娘家,還有沐哥兒媳婦的娘家往咱們府上送禮,你不都急著叫人抬回西跨院去?往年沒分家倒也算了,如今既已分家,你是三房的主心骨,就該明白這世上沒有只收禮卻不送禮的好事。」

柳三太太氣得牙關發顫,「大嫂休想糊弄我,我們分家沒分府,往年怎麼辦,如今還怎麼辦,這銀子從公中走帳。」

「成啊,照往年慣例,三房分去的三個田莊、九家商鋪的收益也都送到我這里來,如何?」樂平縣主冷哼,臉上滿是嘲諷,她早看這三弟媳不順眼了。

柳三太太愕然地道︰「那怎麼行!那是我們三房的,我們還分得少了——」

既已分家,樂平縣主就不想事事隱忍了,嘲諷道︰「得啦,沒良心的話少說幾句,傳到父親耳朵里可不好。那些東西是你們三房的,你的娘家就不是三房的?舍不得銀子就別送禮啊,反正滿京城都知曉咱們分家了,不吃同一鍋飯。」

柳三太太怒瞪著她,眼中烈火熊熊。

樂平縣主見她生氣反而開心,想著自己終于不用再生悶氣了,呵呵笑道︰「沒有比較不知道,有了比較才嚇一跳。鐵山不愧是府里的長孫,有擔當、有氣概,一聲不響地將禮品備齊,自個兒去送禮,真是懂事。」

柳震,教你裝大方、裝懂事的?可惡啊太可惡,狗屁長孫,我兒才是嫡長孫!柳三太太磨牙,眼角微微扭曲,把這筆帳記在柳震頭上,轉身走了。

樂平縣主若有似無地勾唇。就讓二房、三房互相牽制,一直斗下去才好,她只要好好地守護自己的一雙兒女,任憑誰也槍不走她兒子應繼承的爵位。

柳震一個人,二房終究勢單力孤,待開春後,武信侯府的金鳳娘進門,肯定會熱鬧起來,且看三房那一家子極品如何出招吧。

過完熱鬧的年,高氏便帶著兒子回侯府采辦鳳娘的出嫁事宜。

有大長公主坐鎮,陳氏出錢出力,加上金永禎的妻子張立雪鞍前馬後地搭把手,事情進行得很順利。

金書良父子對鳳娘的看重是無庸置疑的,金梅娘如今每回一趟娘家便心里添堵一回,且為了操持楊修年的納妾事宜,她內心幾欲嘔血。

明明只是納妾,婆婆卻要宴客二十幾桌告知親友,說莫要委屈了良家子出身的余姨娘扣牛姨娘,往余家和牛家各送了六抬的聘禮,首飾、布匹是從她的嫁妝里面勻出來的。婆婆還說當初往侯府下聘可是五十抬滿滿的,如今她拿出來的不過十之三,賢德的正妻替丈夫納妾是常理,教她別忘了往侯府送喜訊,來喝喜酒。

金梅娘幾次想張嘴都開不了口,楊修年是她一心求得的良人,她想眉眼含笑、端莊大氣地告訴娘家人,她為丈夫納妾擺酒宴客,還一次納雙美。她想笑著張揚,但話到嘴邊便有一股想哭的沖動,她的心死了一大半。

如果楊修年掙扎一下,為難一下,護衛他們兩人的真情,表示自己被婆婆和祖母逼著納妾,她是不是會好受一些?

同樣是喜氣洋溢,武信侯府的氣氛完全不同。

金梅娘出嫁後,大長公主便命人封了梅香院,待鳳娘的親事定下,開始慢慢收拾鳳娘的嫁妝,轉而梅香院當成放置東西的地方,里頭的幾間大屋都堆得滿滿的,大至紫檀、黃花梨木雕拔步床、方角櫃、桌椅擺設,小至古董字畫、綾羅綢緞,姑娘家一輩子需要用到的東西差不多都備齊了,更別提陪嫁的田莊鋪面、地契房契、壓箱的金銀,還有三房的陪房和十二名丫鬟、嬤嬤。

忠毅伯府送來的聘禮,大長公主都讓人添到嫁妝里去,而容氏遺留下的嫁妝,金永禎將值錢的都給了妹妹,如此一來,鳳娘的嫁妝竟超過金翠娘許多。

長公主說了,她老人家萬分心疼鳳娘低嫁,只能在嫁妝上補償她。

陳氏一想到女兒嫁得確實不錯,孫子有可能繼承夫家的爵位,便覺得那些嫁妝不算什麼了。有權還怕沒錢嗎?

陳氏立即丟開不舒服的感覺,忙得很開心。

只有金梅娘一再受到打擊,想著即使不算容氏留下的,她的嫁妝竟然也不巧鳳娘的一半,更別提那一匣子地契、房契,連繼母都大小眼,給了鳳娘五千兩銀票和六套頭面首飾。

一個商家女繼母也敢跟紅頂白,明明她嫁得比鳳娘尊貴許多!有朝一日楊修年入閣拜相了,她要看看這繼母拿什麼嘴臉巴結她!

于是,新的傷口掩蓋了舊傷口,金梅娘不再一味糾結楊修年納妾之事,曾經的真情回憶似空中閃耀的煙花,一剎那的輝煌之後便開始慢慢黯淡。

當金梅娘端著賢慧的嘴臉邀請娘家的兄嫂來喝喜酒時,金永德怔了一怔,呵呵笑著應了。

金永禎則是皺眉道︰「胡鬧!誰教你給上不了台面的姨娘抬身價?你就不怕楊修年寵妾滅妻?」

「那兩位早在楊府寄居多年,不給相公做妾,哪有好人家肯要。」金梅娘幽然低語,「我倒不怕相公寵妾滅妻,就怕侯府不給出嫁女撐腰。」

金永德有些傷腦筋地嘆息,「侯府永遠都是你的靠山,只是二妹自己也要立得正啊,畢竟我們也不好插手內宅之事。

「你該擺的架子就要擺,我納妾時,納的是小官之庶女,也不過自家親族擺了五桌酒,而大妹妹給沈妹夫納妾時,直接將兩名通房抬姨娘,賞了一桌酒席,從不曾像楊家這樣大肆張揚,只有富商或小世家的老妻多年無出才會敲鑼打鼓地替丈夫納妾。而楊妹夫一個書生文人,兩榜進士,無功業也無建樹,何德何能敢如此張揚?怕人家不知道他貪墨多少銀子?」

金梅娘瞪大了眼楮。

金永禎頭一次慶幸鳳娘拒嫁楊修年,楊家的老爺和老太爺死得太早,楊修年長于婦人之手,內宅之事果然亂七八槽。

他罵道︰「楊家簡直不知所謂!去年楚郡王納側妃倒也熱鬧,但楊家是郡王還是親王,敢跟宗室比排場?那兩個女人長年累月住在楊家,肯定是小門小戶上不了台面,你倒好,自掏腰包替她們長臉!回去告訴楊妹夫,他納妾之喜我們就不過去了,別當我們武信侯府沒有能人。」

金梅娘難得心情很好地乖乖听話,回楊家一五一十的乖乖傳話。

楊去人砸了茶盞,楊老夫人甩了佛珠,楊修年則是沉默半晌,作主將酒席減至八桌,不請同僚,只邀楊家族親與三五好友。

鳳娘知道後,只慶幸二姊沒有蠢到家。

楊家的人可寵不得,貼心貼肺也只會換來狼心狗肺。

不管如何,照著前世的軌跡,余英荷和牛芳泉仍是做了楊修年的小妾,只不知金梅娘會不會像她那樣心慈手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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