聘後為妻 第十四章
繆縈臉色微變,目光宛若毒針,寒得磣人,她高聲斥道︰「哀家在這兒,皇帝是想上哪兒見娘親呢?」
耿歡當下听明白了,不知哪來的力氣,一個猛使勁扒開了冉碧心的手,發狂似的沖著繆縈怒吼︰「你根本不是我娘!你不是我娘親!我的娘親是誠王妃,不是你這個老愛板著臉命令我的——」
搶在耿歡說出更難听的字眼前,冉碧心重新搗住耿歡的嘴,另一手將他摟進懷里,並且抬起恨意滿盈的臉蛋,橫目瞪向繆縈。
「太後莫要跟一個孩子過不去,要殺要剮,沖著我來便是。」
這一眼,不僅僅是憤怒,更多的是刻骨入髓的恨意,滿滿的,自那雙年輕清澈的美眸中迸涌而出。
這一眼,竟震懾住早已見過各種恨色凝瞪的繆縈。
且,這一眼勾動了記憶中的某些片段。
繆縈微地瞪大眼,一時竟發不出聲來,只因此時的冉碧心,竟令她想起早在十年多前慘死于手下的某個妃嬪。
「太後娘娘?」一旁的老嬤嬤見主子震愣不語,連忙出聲低喚。
繆縈猛然回過神,心口竟卜通卜通直跳,一種詭譎的異感,以及因往事回溯突生的心慌,令她對這個冉碧心又厭又怕。
「來人!把她給本宮抓起來!杖打兩百!」繆縈一個激靈後,慌亂生怒,隨即指著冉碧心痛斥。
杖打兩百?這分明是打算致冉碧心于死地。
在場稍有經驗的宮人都听得出來,皇太後這是有意除去賢妃,沒有人能挨得過一百下的杖刑,這分明是打算將她活活杖斃!
耿歡掙月兌冉碧心的懷抱,竄到她身前,張開雙臂,驚惶地吼叫︰「朕在此,誰敢動阿碧,朕便與他拚命!」
繆縈冷笑,「方才不是說不稀罕當皇帝了?怎麼,眼下又稀罕了?」
自入宮以來,耿歡從未見過繆縈對他語氣如此無禮,當下不禁傻愣住。幾名太監走來,強行架起冉碧心,春蘭白著臉意欲攔住那些太監,卻被冉碧心一個眼神制止。
「你退下。」冉碧心命令著春蘭。
「娘娘……」春蘭已紅了眼眶。
「阿碧!不準你們動阿碧!」
另一批太監上前拉住耿歡與春蘭,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冉碧心被壓在地上,左右兩側分立著手持木杖的太監。
眼看硬實的木杖就要落下,可伏臥于地的冉碧心,嬌顏慘白,死死咬住嘴唇,兩眼直直望向前方……
太像了!就連面對極開的神色亦如出一撤!
繆縈只手緊按心口,一臉驚駭,嘴里不自覺地喊出某個埋藏已久的舊人名字。
「莫瑤然……」
「打!」與此同時,一旁的老嬤嬤幫著主子下令。
太監高舉手中的木杖,相準了冉碧心的腰臀,就要重重落下。
「給我住手!」伴隨蹬地的馬蹄聲,一道冷峻而憤怒的沉嗓隨後落下,及時制住了那根就要落在冉碧心身上的木杖。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繆容青端坐于馬背之上,紫色衣袂被風迅速吹動,彷佛一雙羽翼,襯上那張絕美俊容,身後是天光乍現之景,恍惚一眼,似是仙神入凡,教人震懾不已。
冉碧心緩緩抬起蒼白如雪的臉,她麻木地伏臥著,與塵泥同地,模樣狼狽不堪,握緊的雙拳,不住地顫抖。
咬得過緊的下唇,隱約可見血絲,紅透的眼眶,卻不見一滴淚。她倔強得近乎殘忍,對自己的殘忍。
她沒哭,沒喊,沒掉淚,就只是直直地望著前方,望著正從馬背一躍而下的繆容青,推開那些宮人太監,來到她面前。
繆容青低垂眼睫,那雙深不可測的黑眸,凝結著銳亮的怒意,如刀刃一般冰冷,記記刺在她面上。
「為什麼不听話?」繆容青面色冷峻地質問。
冉碧心不吭聲,只是垂下了眼,不再看他。
繆容青怒氣更盛,單膝觸地的蹲,抓起她一只粉拳,陰沉沉地怒斥︰「冉碧心,我在跟你說話!」
「……要殺就殺,我不怕你。」
那個渾身顫抖,面色不見血色的女人,竟然直視著他雙眼,毫無畏懼的吐語。
可恰恰是這一眼,他看清了此時的她,眼中並無他。
她雙眼看似有神,實則透著迷茫,焦距落在遠方,不在他面上。
咬出血絲的蒼白唇瓣,明明在顫抖,嘴里卻喃喃反復著那一句︰「要殺就殺,我不怕你……我什麼都沒有了……」
容青總算發覺她不對勁,她這分明是睜著眼夢魘!連眼前站的人是誰都弄不清楚,只是六神無主的抵抗著外來侵犯。
「容青,你這是在做什麼?」繆縈見繆容青抱起了冉碧心,當下大驚。繆容青不應聲,兀自抱起懷里打著哆嗦的人兒,轉身走向段霖。
段霖見狀,當即意會過來,便將繆容青的馬兒牽來。「容青!」繆縈僵白著臉低嚷。
「護送皇上回承德宮。」繆容青將冉碧心抱上了馬,隨後躍上馬背,居高臨下的命令起隨繆縈來的禁衛軍。
禁衛軍不敢不從,個個抱拳領命,朝著馬背上的高大身影頷首行禮。明眼人都曉得,如今掌控大梁權柄的主子是誰;繆容青既掌有內閣議政權責,手中又握有虎符,等同于大梁一半兵馬皆听從他的指揮。
龍椅上坐的是誰已不再重要,聰明人當知,大梁皇權掌握于誰之手,皇帝不過是一個虛詞罷了,誰當都一樣。
揮動馬鞭之前,繆容青撇首,望向一臉震驚的繆縈,神情冷漠地道︰「娘娘且息怒,賢妃雖有錯,但錯不至死,微臣先行帶賢妃回儀元宮,待到賢妃緩過神之後,再行定奪。」
言下之意,便是賢妃此人他保定了,不容誰再多做置喙。
繆縈是一路看著繆容青長大的,雖說兩人出自不同娘胎,可她對這個弟弟是費煞苦心,十多年來從旁推波助瀾,幫著他走到眼下這一步,對他的期許自然不比雙親少。
盡管這個被世人譽為神童的弟弟,自幼聰明早慧,對誰都是清冷冷的,不怎麼親厚,可他一向听她的話,除去涉及朝廷政治的事,旁的幾乎都照她的意思走,從未當眾拂了她的意,甚至是語出不敬。
眼前他竟為了冉氏,對她怒目相向!
究竟,這個冉氏有什麼特殊之處?莫非容青對她……
看著繆容青毫不避諱地將冉碧心護在身前,策馬而去的背影,繆縈心下一沉。
驀然,她又想起方才冉碧心欲受杖刑時,不畏死的那抹堅毅眼神,冷不防地打了個激靈。
「娘娘?」老嬤嬤察覺主子有異,連忙上前攙扶。
「莊嬤嬤,你可還記得那個人?」
「主子是說……」
繆縈閉了閉眼,腦中回溯起十多年前的深宮舊事,而後才低低吐語︰「莫才人。」
打從繆縈入宮第二年便跟在身邊伺候的莊嬤嬤,先是一愣,記性好的她隨即想起那個容貌清麗、性子寡淡卻也堅毅的女子。
「都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娘娘怎會……」
「回祥寧宮。」
繆縈不願再多想,頭一甩便往鳳輦走去。她在心底不斷告訴自己,莫瑤然已死了十多年,絕無可能變成十多歲的冉碧心再回宮中。
是了,一切不過是她多心罷了。不過是一雙酷似的眼,偶然間肖似的神韻,怎可能會是同一個人?
絕無可能。
繆容青將冉碧心抱進了儀元宮,守在正殿里的鈴蘭一見著繆容青,當下白了臉,慌亂不已。
「去打盆水和沏壺熱茶過來!」
怎料,鈴蘭尚未做出反應,繆容青已冷厲地落下命令。
鈴蘭回過神,瞥見繆容青懷里的冉碧心,整個人不停打顫,臉色慘白,兩眼無神的直視前方,咬得死緊的下唇緩緩滲出血絲。
雖不詳內情,可鈴蘭也看得出主子有異,不敢多問,應聲之後便急急退下。
繆容青將人抱到里間偏廳,讓她在紅木雕瑞獸紋飾寶座上落坐。
「冉碧心?你可有听見?」他單手扶在她身後,一手輕拍她臉頰。
她猛然一驚,彷佛將死之人,面色青慘,奮力推開他,整個身子往後縮起。
「……別打了……別再打了!」她忽焉紅著眼眶,又怒又怕的嬌吼。
「你看好,我沒打你。」他緩緩放下雙手,黑陣盯緊她每一個舉動。
默了好片刻,她眨了眨眼,好似已回神,可當他探手撫上她臉頰的淚痕,她突然又往後縮了下,染著血絲的唇瓣一顫,下一刻放聲痛哭。
「歡兒……把我的歡兒還給我……」她哭得近乎崩潰心碎。
「耿歡人在承德宮,好得很。」他小心翼翼的安撫她。
她搖了搖螓首,淚如雨下,目無焦距,不知在對誰訴苦︰「我的歡兒還那麼小,她怎忍心這樣對他!她怎忍心下這樣的毒手!」
「你說的她是……繆縈?」繆容青直覺問道。
冉碧心一窒,這名字彷佛咒術般,早已不見血色的嬌顏,霎時越發懼怕,渾身抖得更厲害,像是有人正掐著她的頸子似地,張了張唇瓣,卻吐不出半個字。
見她這般,繆容青眉頭深皺,心下不忍,遂伸手將她拉入懷里。
「莫怕,有我在,她傷不了你。」
大手在她背後輕揉,和緩她緊繃的腰背,他的聲嗓更是異常溫柔,異常的輕,彷佛怕一個聲嗓過大,便會傷著她。
鈴蘭端著水盆進來時,正好撞見這一幕,她心下驚愕,又不敢顯露于外,低下頭快步入內,將水盆往幾案一擱。
「茶呢?」繆容青冷聲問道。
「奴婢這就去端來。」鈴蘭低頭福著身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