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生花 第十三章 百花村民來逼迫
知道衛忠領著家人出門,許香菱立刻召集村人聚在衛家門口,把門板敲得震天價響。
這時候家里除了廚娘和楚槿之處,所有人都出去做事了,有人到花圃里、有人送花進京,京城鋪子的鮮花供應一天都不能斷。
楚槿打開門,發現領頭的是許香菱和她哥哥許文杰,眉心微蹙。
許香菱對楚槿的怨恨由來已久,兩人每踫上一回,許香菱的酸言酸語就要發作一次,平日里她四處造謠,說楚槿不守婦道、與男人勾搭,這種話听得太多,楚槿連理都不想理。
每逢楚槿賽蘭奪魁、鮮菊大賣,許香菱就又要出來蹦幾下,那些個說她是妖、用人的骨血養花的謠言也是從她嘴巴里流出來的。
楚槿不在意,這種話要是有人相信,肯定是腦袋不清楚,只是她沒想到加上嫉妒在當中作祟,這話還真的有人信。
當年沒嫁成孫曉進,沒勾搭上衛珩,再加上吳婆子把她和男人幻勾搭搭的事傳得人盡皆知,這下就算許香菱長得比花兒還艷,也沒人娶她進門當媳婦兒。
她家爹娘眼看女兒一天天大了,再嫁不出去真要在家里當老姑娘,于是年初作主把她嫁給趙鎮長當續弦。
趙鎮長的年紀比許香菱的爹還大,能娶一個女敕妻回家自然是捧在手里怕碎、含在嘴里怕化,百般寵溺,這樣的寵愛讓許香菱越發不可一世。
外嫁女經常回娘家本來不是好事,偏偏許香菱隔三差五回百花村,每次回來多多少少都要挑惹些事情,平日里有衛忠和于杉在,掀不起大波浪,沒想到今兒個全家人都不在,她立刻找上門來,看樣子平日里沒少往衛家探頭探腦。
「快!大家動手,把這個妖女給綁起來燒了,要不,村里肯定會發生更多不幸的事!」許香菱指著楚槿的鼻子大聲叼喝。
「說妖女就是妖女?你誰啊?聖母娘娘還是觀音菩薩?省省吧,有力氣在這里滿口噴糞,不如回家好好念經,看能不能消災抵過。」孫曉藍扶著孫婆婆過來,怒氣沖沖地撥開她的手指。
許香菱冷笑,「如果她不是妖女,為什麼家家戶戶的花田里多少都有花生病,就她家的花田沒事?不行,大家快點動手把她燒死,往後咱們村里才能平安無事!
楚槿無奈嘆氣,上次這樣,這回又來,她膩不膩味啊!
去年種植海棠、莉、蘆薈、米蘭的人家發現葉片上長出圓形的紅褐色小斑點,嚴重時葉子會穿孔、掉落、枯死,侵害到睫部的話,往往會導致整株植物的死亡,楚槿查過書冊,加上她當鬼魂時在學校上過的課,確定那是現代人所說的炭疽病。
自然,楚槿之所以能夠提早發現,是因為病株向她發出求救,所以防治得及時,那時候她和人們從早到晚巡視,一旦發現發病的葉子就摘下來燒毀,防止擴散,也因為她的花圃全築起高牆擋住,因此外頭的病菌不容易傳進花田里,損害並不大。
在得知是炭疽病時,她告訴過不少村民要如何處理,可大家根本沒把此事放在心上,任由炭疽病蔓延,直到植栽死傷超過四成才開始緊張,那時看著衛家花田無事,再對比自家的花田,心里早就妒恨叢生,因此這回被許香菱一煽動就紛紛圍上來了。
孫婆婆站到楚槿身邊,握住她的手,問︰「我家暖房也沒事,莫非我們也是妖孽?」
楚槿握了握孫婆婆的手,感激她在這時候為自己出頭。
這幾年她有好的,從不落下孫家,因為她記恩,她不會忘記剛進百花村時孫婆婆、孫曉藍和孫曉進是怎麼待她的,雖說背後有衛珩的指示,但他們卻做到了處處周到,她很感激。
「你們肯定是幫凶,至則怎麼能種出別人種不出來的菊花?」許文杰說。
「自己不努力,反要怪別人太得意,這是什麼道理?」孫曉藍怒氣沖沖問。
許文杰裝出一臉害怕的樣子,「去年花卉得病,情況最嚴重的李家有三個人死掉,這次又是同樣的狀況,不知道要換誰家死人了……」
許香菱嫁給趙鎮長之後,許文杰在妹婿的幫襯下成為百村的里正,他老早就瞧上楚槿,若是把她逼得走投無路、向自己求救,這婚事應是能談下。
瞧瞧衛家,才短短幾年功夫就買下那麼多地,還開了鋪子,憑楚槿那手種花功夫,要是能把她娶進門,許家還能不發達嗎?
別說她那張俏臉半點不輸自家妹妹,氣度上更是大勝,想著想著,他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許文杰安插的人附和,「可不是嗎?李家冤哪,年初李爺爺過世不到十天,李女乃女乃也走了,年中時連李家那個健壯的小伙子也死了,最可憐的是去年他們家種的花全死透了,要是再看不見衛楚槿有問題,咱們算是全瞎啦!」
楚槿翻白眼,李爺爺、李女乃女乃年紀大,已經躺在床上好幾年了,這能算在她頭上嗎?炭疽病為害,李家忙著打理老人的喪事,疏忽了花田,導致病況蔓延、花草死透,也算是她的錯?
至于李健,他不是因為賭博、銀子還不上,被賭坊的人痛打一頓,送回家里,不到幾天功夫就沒的嗎?那時她還好心派人送銀子過去,讓李健延醫看病,他爹娘想著兒子身強體健,肯定沒事,把銀子拿去買花種才延誤醫治、病入膏肓,這依然是她的問題?
「這次最嚴重的是……」胖胖的牛嬸巡了一圈,粗粗的手指往張家大媳婦指去,說︰「張嬸子,听說你公爹身子不好?」
張嬸子回過神來,一張臉嚇得慘白,如果牛嬸沒說錯,那她的寶貝兒子不就有危險了?不行不行,她就這麼一個兒子,往後要靠他養老的,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
張家的鄰居跳出來說︰「沒錯,大夫說就是這幾天的功夫了。」
「還有我,我家的犯病也厲害,嫂嫂前兩天踫到肚子,怕是肚里的小佷兒不保,大夫不讓她下床,這厄運會不會……」
穿鑿附會的事兒只要想得到便說得出來,整村人聯手,髒水越潑越起勁,一個個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胡說,這種破事怎麼能賴到小槿身上,難道你們家的狗拉稀也跟小槿有關?」孫曉蘭大罵。
「各位鄉親,快把她綁起來,雖說花花草草每一年都會犯點病,可若真是這個妖女在背後使壞,早晚咱們村里會死得一個不剩,到時咱們的田全都變成她的啦!」許香菱揚聲道。
她一嗓子大喊,村民都蠢蠢欲動,廚娘見狀,從人群中退開,打算跑到田里去把其他人給叫回來。
楚槿冷眼看著許香菱,說道︰「真不曉得你在瞎折騰什麼,你都已經嫁給趙鎮長,難不害死我你還能嫁給孫大哥?」
幾句話說得許香菱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精彩得很。
村人們見許香菱這副模樣,想笑卻不敢真笑出聲,當時她是怎麼腆著臉往孫家貼的,人人都心知肚明,偏偏孫曉進沒有半點意思,惹出不少笑話。
確啊,打那時候起,許香菱就在背後不斷說楚槿的壞話。
剛開始也沒人把她的話听進耳里,只覺得她窮極無聊,可隨著衛家越來越發達,楚槿的地越買越多,一個半路出家的小姑娘居然把花種得比誰都好,大家看在眼里,心里多少吃味兒,這時再有謠言入耳,自然說啥都信了。
「你不要胡言亂語,要是破壞我的名譽,我讓我們家老爺把你給抓進牢里!」許香菱被旁人訕笑的表情給激怒了。
楚槿扯唇一笑,她還當真以為鎮長是了不起的大官呢。
「剛剛你也說了,這花花草草每一年都會犯點病,同樣的,生老病死不是很正常的事嗎?什麼時候百花村不死人,外頭才要說咱們這里是妖怪村呢。拿這種窮極無聊的說詞要把我綁上,你確定自己腦子沒進水?」
「你——哼!我可是親眼看見你對花草說話的。」許香菱氣急敗壞。
楚槿不疾不徐地反駁,「我還會對著衣服抱怨怎麼這樣髒啊,快把我給洗死啦,抬頭對天空說今兒個太陽真好、雲真美,拿香求神佛庇佑我們一家子平安健康呢。對著讓我發家致富的花草說幾句『托你們好好長,不要生病了』、『謝謝你們把花開得這麼好,讓我多賺一點錢』這也叫做妖?如果是的話,站在這里的每個人都是妖嘍?」
短短幾句噎得許香菱回不了嘴後,楚槿緩緩走下台階,對著村民們說︰「我知道你們最近因為蚧殼蟲病的事,煩惱得很。」
張嬸子走上前問︰「你說,那白白的小蟲是什麼蚧、蚧殼蟲?」
「嗯,它們經常在植物的下半部出現,分布在睫或葉子上頭,一個不仔細就會傳染開來了。」
「對對對,就是這個,為什麼你們家的花都不出事?」
「誰說不會,我們田里也有這種問題,只不過發現得早,而且我們家的花田築了牆,不容易被外頭的病蟲害傳染。」
村民點點頭,又問︰「你是怎麼處理的?」
她耐心解釋︰「剛開始數量不多的話可以用細竹簽把它們除掉,但如果發現數量越來越多,就要很強的水流把它們沖掉,而且隔離起來,不要再傳染給其他花卉,除此之外也可以在水里加上酒來沖洗,達到殺蟲的效果,大家可以回去試試。
「往後你們不必再懷疑我是魔是妖,我能知道這些是因為我識文懂字,看過不少農事方畫的書冊,至于損害很少這事,你們也曉得我們家里添了不少人,他們每天分隊巡邏,一發現不對勁就會往上報,所以能夠及時防範,若你們也能這麼做,相信也會和我們一樣。」
眼看她就要月兌身,許文杰不甘心,故意問︰「既然你知道防範的法子,為什麼不及早告訴大家,非要大家的花病得七七八八才肯開口?」
許香菱接道︰「可不是,你根本存了私心,想讓大家的花全死光,賀老板李老板買不到花,就不得不高價跟你進貨。」
楚槿淡淡地掃過許香菱,視線卻沒停在她身上,擺明了鄙夷,「你這話我可不接,第一點,我有自己的鋪子,早就不和賀老板、李老板打交道,我想這些事大家都曉得,不會輕易被糊弄?」拿這點來說事,根本是純粹給人添堵。
看有人悄悄地點了頭,她繼續往下說︰「第二點,里正約莫忘記了,去年炭疽病出現時,我讓人去告訴你這件事,連防治的法子也說了,當時你是怎麼斥責的?你說我們危言聳听,這麼大一頂帽子扣下來,我們不過是平頭百姓,往後還怎麼敢說話?
「可當時我們還是存了善念,以為里正是因為舍妹的事氣上楚槿,表面上把話講得難听,私底下還是會召集村民把這事宣導下去,沒想到一直都沒看到動靜,我派人到外頭探听,這才曉得炭疽病已經傳染開來。那寸候我和孫婆婆到不少人家里拜訪,把法子告訴大家,多少搶救一些花卉下來,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記得這件事?」
這會兒村民的目光全落到許文杰身上。原來問題是出在他身上,要不是他不听建言,大家也不會損失得這麼慘重。
許文杰肩膀一聳,暗恨自己干麼提這回事,這不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哪、哪有這事兒?我不記得了。」
他的局促不安和楚槿的泰然自若成了極大對比,村人們這下哪還看不出誰說謊。
楚槿清冷一笑,緩聲道︰「我知道大家是受人煽動,也不怪你們,可是各位,請你們想想,如果村里發生傳染病,我們家的花田就在杜子里,即便有高牆阻擋,我們真的能夠全身而退嗎?我要真是存了趙夫人、許里正說的那份心思,不是損人亦損己?
「再者,你們有沒有注意到,村東老王家的宅子正在整修?那是我買下來的,等修建好之後,我打算請兩位秀才到村里,免費教大家認字讀書。讀書不一定要考功名,我希望往後踫到農事上頭的問題,大家可以認得字,從書里面找到解決辦法,免得兩眼一抹黑,胡思亂想,栽贓到神鬼妖魔頭上,不知道大家意下如何?」
此話拋出,村人們全改了立場,讀書認字可是富貴人家才能做的事啊,何況還是免費的。
這會兒他們紛紛低頭,一個個面有愧色,想想自己一大把年紀,听人糊弄幾句就上門欺負小姑娘,而小姑娘娘又是怎麼對待自己的?
田大叔第一個站出來,說道︰「衛姑娘,我們受人蠱惑來這里鬧,心底著實過意不去,往後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只管開口。」
接著,大伙兒一人一句,搶著同楚槿道歉。
孫曉藍看見人群後頭,許文杰和許香菱灰溜溜地正準備逃走,刻意大聲說道︰「往後各位叔伯嫂可別再听人胡說八道,有人巴不得咱們百花村不平靜呢。」
楚槿輕扯孫曉蘭手臂,不讓她往下說,爽了嘴皮子卻埋下不痛快,這可不劃算,誰曉得什麼時候那些個心眼小的會報復,平添麻煩。
她笑著說︰「我明白大家不是存心的,都說遠親不如近鄰,咱們同住在一個村子里頭,能夠就近照應,彼此之間結下善緣、不存惡念才好。」
孫婆婆與楚槿對視一眼,開口道︰「前些日子我和小槿討論過,今年秋菊賣出後,就打算把培育新種菊花的法子教給大家,往後能養出什麼樣的花,就看大家各自努力。」
竟然有這麼好的事?!大家日夜想著卻不好光明正大要求的事,她竟要公開教導,心里的愧頓時更深了,紛紛涌上前,感激的話一句接一句說個不停。
等廚娘領著下人回來準備大打一架時,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大家怔怔地看著主子,不曉得怎麼回事……剛才不是還喊打喊殺的嗎?
衛珩匆匆進宮,信州稻災一事處理完畢,得把奏折往上送,即使上官謙根本不想看,這些奏折最後都會送到盛相爺和自己手中,但表面功夫還是得做做,免得落人口實。
走進御花園,上官謙身邊的楊公公迎面而來,站定後,笑著同衛珩打招呼,「衛大人進宮了。」
「是。」他看了領路的小太監一眼,說道︰「皇上身子可好?」
揚公公用手指順順眉毛,道︰「這些日子,皇上龍心大悅,皇後娘娘也心情大好,衛大人這趟又把差事給辦得漂亮,許是會有大賞。」
看看楊公公的動作,衛珩微微皺眉。這是讓他小心的意思,難道宮里有什麼麻煩事在等著自己嗎?再听他特意提到皇後娘娘,所以此事有張皇後的手筆?
衛珩面不改色,說道︰「那我可得加快腳步,看看皇上要賞我什麼好東西。」
說話間,楊公公悄悄地遞了封信給他,衛珩微哂,里頭肯定有不少外頭探不到的後宮消息,他順手送出一塊羊脂玉牌,將信納入懷里,隨著小太監繼續前行。
當他琢磨著楊公公的話時,風兒吹了過來,戲謔地在他耳邊撂下一句話,「最難消受美人!」
與此同時,樹上一名女子伴隨著尖叫往下墜。
若不是風給了提醒,衛珩肯定會伸手接住,而這會兒他反應迅疾地把領路太監往前推去,轉眼間,女子摔在小太監身上,兩人痛得哀叫不停。
衛珩這才看清楚,躺在地上的是康華公主——張皇後所出的長女。
瞬間,事情串起來了,大賞賜、皇後娘娘、美人恩,看來張皇後忌憚皇貴妃,想拉自己入隊呢!
也是,張皇後所出的大皇子才十四歲,比皇貴妃所出的大皇子小兩歲,更別說大皇子嘴甜面甜,雖然腦袋不佳,卻懂得討上官謙歡心。
幾個月前,上官謙酒後多言,說要讓大皇子入主東宮,為挑起兩宮娘娘不和,衛珩讓人往宮里宮外頭散播謠言,說過完年後上官謙將立大皇子為東宮。
許是這個謠言讓張皇後急得跳腳,才會想拉攏自己,畢竟他現在可是上官謙跟前的大紅人。
冷眼看著從樹後現身的宮女,衛珩冷笑。「做什麼?還不把公主扶起來。」
宮女這才急急忙忙上前把公主扶起。
康華公主嗯嗯啊啊、嬌弱無比地站起身,起身之際還向衛珩拋去媚眼。
康華公主上官玉十七歲,名聲卻糟透了,上官謙幾次想為她賜婚,但被點名的臣子全都嚇得臉色慘白,一個個都以「在若干年前已經定下親事」來婉拒,幾次下來,上官謙便也歇下這份心思。
康華公主是上官謙第一個孩子,寵溺疼愛自然不在話下,別人不願娶,他還不樂意讓女兒受委屈呢,了不起賜座公主府,養她一輩子便是。
過去,衛珩認為傳言不可盡信,但自從往後宮埋了眼線後,證明康華公主的婬亂不僅僅是謠言,隨手一抓都有一大把證據。
她在十三、四歲上下嘗過雲雨之樂後便食髓知味,愛上這種事兒,她睡過的男人不會比她的皇帝爹還少,去年還因玩得太過,命太醫悄悄地煮了碗打胎藥,否則公主未婚生子的事情傳揚出去,讓皇家顏面往哪兒放。
把這樣的公主嫁給他,張皇後這是想籠絡他還是想給自己樹敵?
康華公主站定,蓮步款款向前移步,嗲聲道︰「衛大人太不懂得憐香惜玉。」
衛珩沒接話,面無表情說道︰「若公主無其他事,臣告退。」轉身,他利落地朝御書房走去。
沒想到領路的小太監不知道從哪兒借來的肥膽,竟敢攔在他身前,只不過腳步微頓間,一雙白的手伸到他面前,接著兩團柔軟撞上他的背……
衛珩臉色鐵青,咬牙,她非要這麼做?
康華公主得逞,眉開眼笑的又用身子朝他蹭幾下,制造肌膚之之親的事實,一邊數著來來往往的宮女太監,確定目擊證人夠多,這才松開手繞到衛珩面前,屈膝為禮,笑逐顏開道︰「多謝衛大人救命之恩。」
衛珩憤怒異常,但臉上半分不顯,只道︰「公主保重。」
他繼續往前走,直到走遠了,小宮女才開口問︰「公主,現在要去哪兒?」
「自然是回宮繡嫁衣啊。」掩不住的笑意浮上眼底,康華公主心想,這麼一個玉樹臨風、相貌堂堂的男人,嘗起來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面聖完出宮,坐上馬車,衛珩臉上的笑容再也維持不住。
正想著呢,康華公主對他的覬覦也不是一天兩天,這回怎如此大膽,敢在眾目睽睽之下設計他,原來張皇後的枕頭風吹動上官謙的心思,原來上官謙對他也開始有功高震主的威脅感。
上官謙這是在測試他的忠心,看這門惡心親事他會不會一心向主,硬是吞下去。
二房那些人受的教訓還不夠讓世人警惕嗎?大家還不知道他溫潤的外表下,藏著怎樣的性情?也好,這麼想嫁給他的話他不介意,只要康華公主有足夠的膽識。
至于上官謙……既然某人急著早點投胎,他又何必非幫著把人家的死期往後延?
衛珩咬牙,掌心用力,手上的杯子轉眼化成碎屑。
「爺。」衛孝在車廂外頭低喚。
「何事?」
「張尚書攔車,想與爺一敘。」張尚書便是張皇後的父親。
來得這麼快?看來所有事都計劃周全,就等他一步步入甕,可他們憑什麼認定事情會照他們要的方向發展?他看起來就這麼溫良恭儉讓,誰都可以踩上幾腳?
「請張大人上車。」
「是。」
衛珩抓起軟墊蓋住碎瓷,身子挪移、坐在上頭,剛坐定,就近見車簾刷地一聲拉開,張尚書那張笑吟吟的肥臉迎上來。
拱手,衛珩口氣清冷,「不知張大人有何事?」
「宮里傳來消息,說皇上賜婚,恭喜大人賀喜大人。」
張尚書細細觀察衛珩表情,見他臉上隱含不快,看來他很不滿意這樁親事,也是啊,雖說是貴不可言的公主,可若這門親事落在自家頭上,他也是不樂意的。
康華公主確實被皇上寵壞了,寵得不知高地厚,隨興恣意,不必猜想便知日後定是個不安于室的,若衛珩表現出一臉樂意的模樣,他才要擔心防範呢。
「同喜。」衛珩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衛大人似乎……」
衛珩想也不想便搶下話,「皇後娘娘壞了我的局,我本屬意玉儀公主,這下子……」他不把話說全,靜靜看著張尚書。
張尚書倒抽口氣,他竟屬意皇貴妃所出的玉儀公主,這是不是代表皇上真的要立大皇子為太子?對皇上而言,那不是醉話,而是酒後透真心?
「玉儀公主今年不過十三歲。」張尚書說。
「那又如何?不過是兩年功夫,我等得起。」
見衛珩口氣篤定,張尚書確定自己的猜測。沒錯,傳言非假,過完年皇上就要立太子了。
張尚書硬起口氣,道︰「不管怎樣,皇上賜婚,衛大人已經和張家綁在一起,往後咱們是一家人,衛大人只能為二皇子效力。」
「你確定?」他皮笑肉不笑地望著張尚書,冷冽目光刺得對方全身發冷。
「衛大人是什麼意思?」
「張大人難道不知皇上性情?皇上心意已定,便是九匹馬也拉不回來,更甭說比才智能力,大皇子遠遠超過二皇子,既然情勢如此,我何必屈就?」
「可你和康華公主的親事已是板上釘釘的事。」
「又如何?不過是個人盡可夫的女人,張大人真這樣天真,以為她能夠牽制本官?」他輕鄙一笑。「女人嘛,生孩子都是一腳踩在鬼門關的事,難免有個萬一,到時候……」
「你敢!」張尚書怒目視。是誰說衛珩親切溫和,性子順的,他哪是這種人?
「在我頭上算計,皇後娘娘錯了,張家更是錯得離譜,之前皇上提及時,我還勸皇上多等兩年,待眾皇子們心性確定後再決定。可既然皇後娘娘和張家迫不及待給自己樹敵,我何必當這個好人?趁著準備嫁娶,皇上讓我在家里休息幾日,便往大皇子府邸多跑幾趟,商討商討,好好擬一道折子遞到御案上,東宮確是該有個正經主子了。」衛珩毫不留情地朝張尚書搧嘴巴。
張尚書無話可說服,只能祭出恐嚇。「塵埃未落定,勸衛大人不要太早站隊,免得日後追悔。」
「信不信,只待我折子呈上,塵埃很快就會落定?若無其他事情的話,張大人,不送。」衛珩端茶送客。
「你!」張尚書咬牙切齒,恨恨地看著他。
衛珩卻一語不發,垂眉喝茶,篤定自信的模樣讓張尚書慌了心思,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他恍恍惚惚地下了馬車,卻听見衛珩揚聲道︰「走,去太師府上。」
文太師……那是皇貴妃的娘家!張尚書恨恨咬牙,雙眼透出一抹銳利精光。
很好,他倒要看看,最後塵埃會往哪兒落。
楚楓、楚棠回家了,問他們考得如何,兩個都不開口,只是笑得怪異。
楚槿再追問兩句,楚楓居然回道︰「姊姊不是說,得失心不要太重,能考得上是好事,考不上也無妨,干麼追問我們考得怎樣?」
楚槿被他堵得說不出話,這才發現弟弟長大了,再不是那個成天黏著自己的小家伙。他有想法、有志向,不是她幾句話就可以說服影響。
沒爹娘的孩子總是被迫早熟,倘若楚家沒有發生慘事,九歲的他怎會早早下場考試,說不定這會兒還賴在家里,和堂兄弟們玩斗蛐蚰兒。
之後,楚槿再也問考試的事兒,她把把勸告弟弟們的話拿來勸告自己,認真反省,她把話說得冠星堂皇,不想弟們承擔太大的壓力,私心里卻還是希望他們能夠金榜題名、重振楚家榮光,她真是個言不由衷、表里不一的壞姊姊。
從信州回來月余,暖房里的菊花已經賣掉九或,孫婆婆把村人集合在孫家,手把手教導他們如何用雜交法培養新品種,村里上下一片和樂融,唯有挑事的許家不能學。
這一個多月以來,她沒見到衛珩,去了寨子三、四趟他都不在,也不曉得在忙什麼,不過他的忙碌她在信州是親眼所見,騙不了人。
之前,她或許無法了解,衛珩為何如此熱愛朝政,一趟信州之行讓她明白了,那話說得再清楚不過,能力越大者,造越多人之福。
能為百姓做事造福,是件讓人感到愉快、有成就的事,難怪他如此熱衷。
「小槿,要出發了嗎?」于杉進屋問。
穆顏病體漸愈,他考慮著要不要趁這趟進京把穆顏接過來,讓他們祖孫相聚?能和外孫們在一起,心情好,病也會好得更快,是不?
「爺爺,再等等,我就快好了。」
楚槿把袋子背在背上,每個月底她都會到京城一趟,看帳本也看看經營狀況,上回凌掌櫃提起想把隔壁鋪面買下,擴大經營,她沒意見,只要對方肯月兌手便買下,若主人不肯也不勉強,另外再尋間大一點的鋪面開分店便是。
前天,凌掌櫃讓人帶消息過來,說在東街看中一間鋪面,很大,原本是經營茶樓的,而隔壁鋪子也願意月兌手,只是兩邊都有點貴,想讓她趁著收帳時順便過去看看要選擇哪一邊。
「不急。」于杉回答。
女孩子家出門是該多打扮打扮,小槿什麼都好,就是對這種事不感興趣,辜負了她天生的好顏色。
于杉模模腰袋里的銀票,這回進京,得給她挑幾塊布料,買些頭面,都十六歲的大姑娘了,不過這事兒還得讓她外婆斟酌,自己一個粗漢子哪懂得這些。
楚槿從屋里出來,看見衛忠正在院子里豎梅花樁,章玉芬在旁幫著。
她很清楚,衛忠對章玉芬有情,但章玉芬對死去的丈去有義,不願在感情上頭多想,她總覺得可惜,私底下找了章玉芬談過。
「如果我喜歡一個人,卻無緣終老,我會希望他活得自在快樂。娘,別讓過去限制您的未來,爹真的很好,小楓已經長大,我真心希望家里能再添一個弟弟。」
楚槿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說服她娘,但小棠、小楓考完試回家後,她和爹之間的關系有著顯著不同。
看著兩人之間越來越好的默契,楚槿道︰「爹、娘,我出門了。」
章玉芬拍掉掌心的泥巴,說道︰「等等。」她匆忙進屋拿帷帽出來,細細地替她戴上。
楚槿不耐煩這個,她如今骨子里已經是半個農婦,她早就想透了,端著身分不會讓自己過得更好,她再不是那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楚家千金。
「娘,我又不是千金小姐,何必這等做派?」她無奈道。
「誰說你不是,我們家小槿不管在什麼地方都是大家閨秀。」
衛忠走過來,幫著章玉芬說話,「听你娘的,京城里旁的不多,就是盛產紈褲子弟,我們家小槿貌美如花,要是被人看去……不怕招惹麻,卻怕你吃虧,我家女兒是誰想看就能看的嗎?」
衛忠話里話外全是寵溺,原本不過是演戲,可一家人全都入了戲,誰也不拿對方當外人看待。
楚槿無奈,道︰「我終于明白什麼叫做夫妻齊心,其利斷金,知道了,我會乖乖戴上的。」
她的話惹得章玉芬臉紅,掐她的小臉一把,說︰「牙尖嘴利的,看誰敢娶你。」
衛忠道︰「人人都想娶啊,可……甭想!我這關沒那麼好通過。」
楚槿在心底挑眉,是嗎?不知道他的爺能不能通過?
「行了,早去早回,別耽擱得太晚,晚上我讓廚娘炖冰糖肘子。」章玉芬道。
「好。」
夫妻倆送楚槿上馬車,出門之際,他們听見楚楓、楚棠朗朗的讀書聲。
剛考完過,兩人卻沒松懈,抓緊時間增長知識。
衛忠曾說︰「沒見過這樣好勝的孩子。」
顧先生登時不滿了,反駁道︰「誰說好勝,明明有企圖心,這樣的孩子才有前途。」
楚槿莞爾,這樣的生活太過美好,美好得讓心中仇恨漸漸淡了,她擔心年深日久,自己會遺忘家恨。
車行轆轆,在村子時于杉還肯讓她坐在身邊,兩人一起駕車,說說笑笑,臨進京城,于杉不讓了,非讓她坐進車里。
楚槿弓起身子,回想和于杉的對話,她不懂,爺爺怎麼會對她的親娘那麼感興趣,不過若不是爺爺問起,她都不記得多久沒想起娘了。
「我娘啊,再溫柔不過了,爹爹非常疼愛娘,兩人光是坐著,即使各做各的事不說話,也覺得氣氛很甜。
「娘常告訴我,女人要的不多,只要一個真心疼惜自己的丈夫,一輩子便足夠。爹听見就在旁邊插話,說光是疼愛不夠,還要把你看得比自己重,要像他那樣除了娘,眼里再看不見其他女人,沒了娘,生活將失去滋味。」
她沒見過比爹媳更相愛的夫妻,幾個伯父身邊還有一、兩個姨娘,可爹爹說娶姨娘是輕賤媳婦的行為,他對娘只有尊重、敬重,斷無輕賤之理。
大家都說,女人的娘家很重要,娘家越是尊貴,夫家越是看得起,丈夫才不敢造次,和伯母們相比,娘的家世最低,可爹卻是最疼愛妻子的那個。
結論是,一生一世一雙人並非神話,重點是在對的時間,遇見正確的男人。
衛珩是她正確的男人嗎?應該是的,她知道私下里他默默為她做過許多。
一對爹娘、一個武藝高強的車夫、顧先生、凌掌櫃……他們全是借由衛珩的手來到她身邊,後來的感情確實是相處來的,但也得經過他慎重細心地挑選。
她的蘭花很好,但是他在後頭使勁兒,才讓她的名聲扶搖直上,讓她的鋪子一開張就備受注目。
他為她做很多事,卻從未讓自己知曉,若不是她太敏銳,若不是寨子里的哥哥叔叔們太單純,她也套不出話。
過去她對感情魯鈍,總以為他是看在祖父的分上對他們姊弟諸多關照,直到那句「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她才……敢光明正大愛他。
那是什麼樣的心情啊,直到現在她還形容不清,只覺得很高興、很雀躍、很幸福,胸口漲得滿滿的,里頭像是有一堆人在齊聲大笑,笑得她想拉下眉頭嘴角都困難。
「小槿,到了。」于杉停下馬車,把楚槿扶下來,見她乖巧地戴上帷帽,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爺爺,我今天要去看兩處鋪子,可能要忙得晚一點,您先尋個飯館休息。」
「別擔心我,我今天有事情要辦,申時左右來接你,行不?」
「行。」
楚槿目送于杉離開,才進鋪子里,凌掌櫃沒料到她會這麼早到,連忙迎上前。「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