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粉美人 第一章 波折重重回京路
江南一處寧靜山莊,有座院落被竹林環繞,頗為隱密,初春的空氣中,透著一股清香,一名粉衣少女手持一個錦盒,俏生生的走進院落屋內,隨即,兩名丫鬟面色恭敬的退出屋外。
屋內,一名貴氣的五旬婦女姿態慵懶閑適的坐在窗旁,微笑的看著粉衣少女,「要走了?」
「是,雲姨,這是芳菲為妳特別調制的新香料,共有六款。」倪芳菲將手上六款調配好的香擺放在一旁的圓桌上。
薄雲大長公主看著眼前的故人之女,拍拍身旁的軟榻,示意她坐下後,握住她的手,「本宮孀居多年,對于紅塵俗物都看淡了,早沒什麼喜好之物,唯獨妳調的香料,至今戒不了癮。」
「承蒙雲姨不嫌棄,不過,芳菲出身香粉世家,身上流著大金皇朝第一調香師倪馨的血液,可不能是個庸才。」倪芳菲帶著驕傲的神態,襯得那張粉妝玉琢的臉蛋更為亮眼。
只是薄雲大長公主听了,沉寂多年的心火卻冒了上來,「妳娘親不就『娶』了一個庸才,活生生將自己害死了,慶幸的是,妳沒承襲到那庸才的一絲一毫。」這口氣說有多嫌棄就有多嫌棄。
倪芳菲語塞,親爹是入贅,她娘的確娶了丈夫,也的確把她自己害死了。
薄雲大長公主見少女臉色忽青忽白,也知道自己話說得太快,但她不能不惱火,倪馨年輕時調出的香,成就她和駙馬的婚姻,她也念著這份情誼,雙方一直私下來往,在倪馨談及婚事時,她還特意去偷看倪馨的意中人董育博。
她出身宮中,見多形形色色的人,覺得此人太過柔弱並非良人,于是誠心勸阻倪馨別結這樁婚事,只是倪馨不認同她的話,兩人反而有了隔閡,漸漸少了往來。
思索至此,她沉沉的吸了一口長氣,轉換話題,「如果有必要,聞名天下的『沐芳軒』亦可以讓世人知道真正的主子是誰。」
聞言,倪芳菲暗暗吐一口氣,兩人相處十余載,薄雲大長公主于她亦母亦師,她不希望她離開莊子前,听的是她批評父母的話,「芳菲明白。」
薄雲大長公主一想到這丫頭離開後再回來也不知是多久以後的事,不免惆悵。
她膝下無兒女,視倪芳菲為親閨女般盡心栽培著,一想到她返京後將面對的丑陋人心,心里的擔憂更盛,雖然兩人有共同經營的產業,但她終究不管事,也不想離開這座讓她遠離傷心地的沉靜莊園,無法陪倪芳菲回京城。
薄雲大長公主輕嘆一聲,輕拍她的手,「妳拳腳功夫不行,但輕功過人,妳的安危我不擔心,只是人心難測……」
「雲姨放心,芳菲有妳給的消息,不致沒有防備,只是覺得有些可悲,我必須防備的人中包括自己的親爹、親爹的續弦,還有同父異母的兩個妹妹。」
「本宮懂這個感覺,宮里爭斗的不也是有血緣的親族,孰念親情?」薄雲大長公主苦笑,再看看丫頭,「如果覺得累,就回來。」
「芳菲一定要回來的,但會是在奪回屬于娘親的一切後,才有臉回來見雲姨。」倪芳菲說得堅定。
薄雲大長公主憐惜的凝睇眼前十八歲的姑娘,亭亭玉立,看來自信又從容,可心里的痛苦可不少,親眼目睹母親被人害死,母親身邊伺候的人也被清洗一空,唯獨一個嬤嬤成功逃離了,同一年,父親續弦,繼母隨即替她添了雙胞妹妹,時日愈久,對她愈不待見,小女孩被迫一夕長大。
她為自保,只能裝病祈求父親讓她來到母親位于江南的這處偏遠莊子養病,就此被遺忘十余載,無人聞問。
思緒間,倪芳菲下跪,正正經經的朝她磕了三個響頭,「芳菲要離開了,雲姨對芳菲的恩情……」說到這里,她喉嚨哽住了。
「行了,快起來,妳這大家閨秀的模樣,讓妳那續弦黑心的繼母跟無良的爹看著就好,我還是喜歡原來的妳。」
薄雲大長公主不喜離別,更受不了丫頭此刻的傷感,刻意用嫌棄的語氣說著,但她一直都知道她有多麼優秀,可以溫柔婉約、可以慧黠俏皮、可以嫻靜沉穩,她的丫頭是個多變的小妖怪。
倪芳菲也明白她是不舍,眼眶微微一紅,她眨眨眼,極力忍住想哭的感覺,這才起身,真摯開口,「雲姨說過妳是老妖,我則是讓妳教到青出于藍的小妖,日後,不管小妖在哪里,心里都念著老妖,請老妖一定要保重自己,切莫太過思念小妖。」
薄雲大長公主暗暗的吸了一口長氣,壓下喉間的酸澀,拿了一旁的茶杯輕輕啜飲一口。
怎麼可能不想念?
在她心灰意冷對人生無望,渾渾噩噩的在這處莊子度日時,芳菲這個昔日好友之女突然出現在鄰莊,被她發現,讓她重新振作起來,她手把手的教導芳菲貴女該懂的一切,暗中聘來名師教導她調香,甚至命暗衛教她武功,讓她多點自保能力。
芳菲生性聰慧,在香料上也承襲母親過人的天分,有著天生的妙鼻子,她私下為她找來的教授師傅都相當驚艷,但她沒有透露芳菲的真實身分,也不準他們對外透露,不許任何人破壞芳菲的報仇大計。
及長後,芳菲想要做香料生意,她便資助芳菲開設了「沐芳軒」,讓她以「夕顏娘子」的身分出外經商,一步步的壓制倪家「元香齋」的香料生意,沒想到,倪家百年香料生意漸走下坡,倒讓倪家惦記起被他們遺棄多年的嫡長女。
「我雇了江南第一大鏢局的人護送妳,妳此次回京的陣仗浩浩蕩蕩的,外人會猜是哪個皇親貴冑,倒也不敢亂來,反而會避開,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不過,我已交代海棠,若真出什麼事,有什麼困難,還是可以私下找地方官,拿出我的令牌,那些官吏知道妳背後有我這座靠山,定會出手幫忙。」薄雲大長公主見她眼眶紅了,自己也忍不住紅了眼眶,「海棠與小蓮在妳身邊伺候,妳千萬別讓自己孤身一人,倪家是龍潭虎穴,妳定要小心再小心。」
殷殷叮嚀令倪芳菲眼中浮現淚光,她知道薄雲大長公主仍然擔心,因為她不願接受薄雲大長公主派遣到她身邊的十名暗衛。
可是她不想永遠躲在雲姨的羽翼下,她得學著自己處理事情,學著自己應付陰謀詭計,畢竟雲姨不可能護她一輩子,而且她還要報殺母之仇,她必須強大起來。
薄雲大長公主見她淚光閃閃,心更酸了,「真是的,人老就嘮叨,快走,送走妳這個麻煩,我終于可以好好休息了。」她隨即闔上眼楮。
倪芳菲把香丸放進桌上的紫金香爐點燃,香爐立刻散出淡淡的梔子花香,她再看薄雲大長公主一眼,恭敬的行個禮後,這才依依不舍的轉身離開。
當長長車隊進入合知縣後,時間已是傍晚,烏雲厚重,一副山雨欲來之貌,倪芳菲立即下了指示,先進一間飯館用晚膳,讓領頭鏢師外出尋下榻處,畢竟他們有七輛馬車十一個人,找住處不容易,有時得租用民宅。
待一行人用完膳,領頭的葉鏢師也回來了,領著一行人來到飯館右邊兩條巷子遠的一座民宅。
「辛苦了,快去用膳吧。」小蓮開口道謝。
葉鏢師連忙口稱不敢,目光則看向在海棠隨侍下,往另一處院子走去的倪芳菲。
他們是江南第一大鏢局的人,護送這主僕三人已有半個月,但他們一行人沒人見過那位倪姑娘的真面目,她進出總帶著遮臉的薄紗帷帽,但曾有幾回薄紗被風掀起,他們听到不少驚艷的贊嘆聲,只可惜他們這一群鏢師不是走在她之前就在她之後,根本沒見到,只覺得听她的聲音相當年輕。
難得的是,她極有主見,待人也好,誰外出辦事誤餐,她一定吩咐丫頭包上熱食,有時天候不佳或路況不佳,誤了用餐時辰或得趕路到另一城鎮入住,也不曾听她有任何抱怨。
「還看啊?下大雨了,葉鏢師,你還不走。」
小蓮早撐起傘,撇撇嘴兒,見年輕的葉鏢師尷尬的匆匆跑到對面屋檐下,她搖搖頭,真是的,沒看到主子的臉就這樣了,若瞧見了,還能干活嗎?
大雨傾盆落下,一行人各自在屋內洗浴休息,約莫一個時辰後,大雨停歇,星月也露臉。
倪芳菲與兩個貼身丫鬟住的屋子不大,但擺飾都很精致,此刻,她靠坐在窗旁,沉靜的凝望格窗外,春風料峭,從窗子吹進來,屋里的燭火忽明忽暗,床邊圓桌上,放著一只白瓷香爐,香煙裊裊,散發著舒服的淡淡馨香。
「姑娘,天冷呢,頭發才剛絞干,別著涼了。」小蓮就像個婆子邊念邊拿了手爐遞給倪芳菲。
倪芳菲接過,朝小蓮微微一笑,靜靜的看向星空。
沐浴完後的她,長長的烏亮發絲隨意披散在身上,襯得那張出色的巴掌臉更為精致,一雙澄澈明眸透著慧黠靈動,微翹秀氣的鼻子,不點而紅的櫻唇,一身白色中衣,再披著銀白披風,美得如夢似幻。
「姑娘看來就像仙女下凡,我能天天看著仙女,實在是太幸福了。」小蓮有張圓圓的臉蛋,大大的眼楮,臉上有雀斑,愛笑又嘴甜,伺候倪芳菲已有七年,只是以前倪芳菲外出做生意時,她不能跟去,薄雲大長公主說她太碎嘴。
相貌清秀的海棠端了杯熱茶走過來,面無表情的說了句話,「姑娘喜靜。」
這是在示意她太聒噪,小蓮馬上吐吐舌頭,不敢多話。
她和海棠雖然都是大長公主賜給姑娘的,但自己除了一手好廚藝、女紅,什麼也不會,海棠就不一樣了,她是大長公主身邊女官許嬤嬤的孫女,練有一身好功夫,主子外出都少不得她,而她性格嚴謹,所以,自己對她可不敢像對姑娘一樣嘰嘰喳喳的說個沒完。
倪芳菲看著放下茶杯的海棠,微微一笑,「小蓮活潑好動,妳別太管著她,她懂分寸的。」
「姑娘太寵小蓮了,姑娘待我與小蓮如姊妹,是我們兩人的福氣,但身為奴婢要有自覺,更要謹守分際。」海棠今年二十歲,由許嬤嬤帶大,言行規矩全照著宮中規矩來,尊卑分得清楚,已在倪芳菲的身邊五年。
「我又沒有不守分際,姑娘美得像仙女是實話,今兒午時進客棧用餐時,姑娘的帷帽薄紗被風吹了起來,妳也听到了有多少人發出驚嘆聲。」小蓮嘟著嘴,小小聲的替自己平反。
提到這事,倪芳菲蹙眉,拿起茶杯靜靜的啜了口茶,回京這一路上,陣仗不小已引人注意,雖然她小心的戴著帷帽,但總有幾次意外的露了臉,引起的麻煩都不小,曾有財大勢大的紈褲子弟一路跟隨,上前搭訕,言行看似有禮,一雙閃動yin欲的眼楮令人作嘔,直到海棠露了一手功夫,才將人打跑,這回京路迢迢,或許該考慮可以遮住全身的冪籬,就像她以夕顏娘子之名在外經商時一樣,用冪籬把自己遮得密密實實,讓人不知道她的真面目。
思索著,她再喝一口茶,看向兩人,「妳們去休息吧。」
小蓮知道自己又多嘴了,姑娘不愛听這種話,她不敢看海棠,連忙屈膝行禮退下,海棠則畢恭畢敬的行個禮,這才退出屋子。
倪芳菲凝睇著夜空,依他們行進的速度,還得走上一個月,但也沒必要趕路,她離家十余年,若真有人惦記,早就尋來。
倪芳菲放下杯子,自行洗漱後,仍無睡意,拿起小蓮放在床前圓桌的一只錦盒到床上,盒內共有十二種用琉璃瓶子裝的香粉,是她這些年來調制的各類香粉中最喜歡的,其中有六樣是沐芳軒賣得最好的,有兩樣有特殊功效,她一一拿出看了後,再放回錦盒,將錦盒擺到床邊的小桌上,吹熄了燭火,上床睡了。
睡得正酣時——
「誰!」屋外突然傳來海棠嚴厲的喝斥聲。
倪芳菲立即驚醒過來,接著听見刀劍相擊的打斗聲,她連忙下床,繞過小桌,這時房門突然被急急推開,小蓮倉皇的提了燈籠沖進來,還沒開口,身後一個黑影乍現,她後頸一痛,悶哼一聲的昏厥倒地,燈籠也落地燒了起來。
倪芳菲臉色丕變,目光掠過一旁的錦盒,迅速打開抓了一瓶香粉在手心,蓋上錦盒,快步的退回床上。
火光之中,三名高大的蒙面黑衣人走進來看著她。
她勇敢直視,見其中一名先點亮桌上的燭火後,再回身將地上燈籠殘火踩熄了,另一名則緩步朝她走過來。
屋外的打斗聲愈來愈遠,卻沒听見男子說話的聲音,葉鏢師等人難道沒有听到動靜?
倪芳菲心里不安,她將手伸入被褥中,單手打開香粉瓶口,再看向三名黑衣人後方的窗子,只要能到那里,她就能逃,手中的香粉必要時也能謊稱是毒粉……
「你們是誰?想做什麼?」倪芳菲冷靜地看著三人,瞧他們的眼楮閃動著yin邪光芒,猜想是來劫色的yin賊。
其中一人朝另一名黑衣蒙面人使了個眼色,那人便退出了房間,不打擾主子的好事,該名黑衣人則立即開口,「我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家爺看上姑娘,只要姑娘好好伺候我家爺一晚,姑娘的丫鬟和妳自己都會毫發無傷。」
毫發無傷?清白對一個女子可是無價的!
她的目光掃過他腰上的長刀,深吸口氣,「你家爺是啞巴?不能開口說話?」她那雙流轉著星光的明眸轉到沒開口的黑衣人身上。
身為主子的黑衣人見半掩在被里的美人兒容貌精致,身段窈窕,更興奮了,猛地吞咽口口水,忍不住開口了,「姑娘引誘爺開口,是想拖延時間?讓妳那名武功最好的丫鬟進來救妳?」
雖然開了口,但倪芳菲听得出來他刻意壓低聲音,顯然是要避免日後聲音被認出來,看來不是笨蛋,而且,顯然已盯了他們一行人好些時候,才知道海棠武功是這一行人中最好的。
「我原本是這樣打算的,但顯然她被你的人纏住了,而且,民宅里的其他人也都被你的人壓制了,才會半點動靜都沒有。」她邊說邊挪往大床一隅。
蒙面黑衣人眼中露出笑意,以眼示意手下出去後,他隨即走上前,坐到床邊,看著緊緊貼靠床角的大美人兒,「妳長得美,腦袋也好,但春宵一刻值千金,爺不想跟妳再聊下去,乖乖的把自己月兌光了,爺憐香惜玉,讓妳嘗嘗翻雲覆雨的好滋味,絕不傷害妳。」
倪芳菲適時的讓自己的表情從驚慌轉為無助再到害怕,楚楚可憐的問︰「爺真的不會傷害我?」
黑衣人笑著靠近眼眶泛淚的美人兒,「只要妳乖,絕不傷妳,但妳若不乖,爺會點穴,霸王硬上弓,那就不能怪爺下手粗暴了。」
她泫然欲泣的哽咽道︰「那爺可以把燈火滅了嗎?我—— 我—— 」
「害羞是嗎?好。」他也有這種打算,不然,蒙著蒙面巾怎麼辦事?他可不想這張臉被美人兒看見,日後遇見認出他來。
他轉回頭,大手一揮,燭火便被掌風打熄了,屋內頓時陷入一片黑暗中。
倪芳菲心陡地一沉,這家伙武功不差,她要灑粉逃跑仍有風險。
她拉起被褥蓋住自己,一邊低頭假裝在解開中衣帶子,一邊刻意以顫抖的口氣哀求,「請……請爺也將衣服月兌了,為了小女子的閨譽,可以速戰速決,迅速離去。」
「好,當然好。」
男人眼力頗佳,在黑暗中能視物,看著她顫抖著解衣,再想到馬上就可以將美人兒壓在身下恣意狎玩,他迅速的站在床邊,扯掉面巾,褪去身上衣物,卻見她還在解衣襟的扣子,「罷了,爺撕了快些。」
倪芳菲已經適應黑暗的眼楮也能看到男子的動作,在他光溜溜的上床撲向她時,她就把抓在掌心里的香粉往他身上及臉上撒去,「毒瞎你!」
男子猝不及防的被不明粉末撒到,眼楮頓時不舒服起來,以為真是什麼有毒粉未,他驚慌的大吼,「來人,快拿水來,快!」
在他驚怒喊人時,倪芳菲早已越過他跳下床,穿了繡鞋,抓了銀白披風罩身,迅速的施展輕功從窗口飛掠出去。
同時,房門被撞開,兩名黑衣人沖了進來,其中一人還拿了桶水,另一名迅速點燃燭火,就見到自家主子全身光溜溜的,雙手還摀著眼楮,兩人正要上前查看,外頭突然傳來幾聲驚慌失措的喊叫聲——
「失火了,失火了!」
兩人回頭一看,還真的看到熊熊火光。
「我的眼楮,快,我的眼楮被那該死的女人灑了毒粉啊!」男子驚恐的叫聲再起。
而進來的兩名黑衣人中,其中一名顯然懂醫術,他快步上前,察看主子臉上有不少白色的粉末,但臉上並無中毒跡象,他伸手沾了些湊近鼻子聞,「少爺,這沒毒,只是香粉。」
「你說什麼?」被稱做少爺的男子頓時怒了。
然而,外頭的吵嚷聲愈來愈大,懂醫術的黑衣人迅速幫主子處理眼楮跟臉上的粉末,另一名則替他穿上衣物並戴上黑色面巾,只是被稱做少爺的男子還不肯走,忿忿的道︰「我一定要抓到那個美人兒才走。」
「少爺,外頭鬧出的動靜太大了,再不離開就走不了了。」
兩名黑衣人正在勸說,又有兩名黑衣人跑進來,「少爺,得趕緊走,原本那些中了迷香的鏢師,都被剛才的驚叫聲驚醒了。」
男子只能恨恨的帶著手下們迅速離開,他們自始至終都沒有注意到倪芳菲就貼靠在屋外的窗子下方,她剛剛掠出房間,就到院子的柴房放了一把火,引起附近居民看到火後驚醒下,又急忙提水往這邊過來救火。
在確定屋內的人都離開後,她迅速回到屋內,將昏迷的小蓮攙扶到床上。
「姑娘?姑娘?」
此時,葉鏢師急急的帶著人沖了進來,臉上盡是焦急懊惱,他平常警戒心很重,怎麼可能院內起火還睡得死死的?在聞到他屋內殘余的香味後,他就知道是有人在作怪!急急的帶人往這里來,果真見到小蓮意識不清的躺在床上,而姑娘……
甭說他突然止步,就連他身後兩個手下也突然呆愣的急停住腳步。
他們不是沒見過美人兒,可還真的沒見過這麼透著貴氣與靈秀的美人。
「你們去找海棠,她到現在都還沒回來。」倪芳菲冷靜的說,她可沒空跟他們大眼瞪小眼。
三人臉色一紅,還沒說話,門口已傳來海棠急切的詢問——
「姑娘有沒有事?受到驚嚇了吧?是我沒用……」她邊說邊快步進來。
一見到她,倪芳菲臉色一變,「妳受傷了!」她快步越過三人,看著一臉疲憊又自責的海棠,她左肩中了一劍正汨汨流著血,而她身後還躺著一名血人。
「我與他纏斗一番,幸而將他逮了,至少要給姑娘一個交代。」海棠眼眶泛淚,又看到小蓮躺在床上,她倒抽口涼氣,「小蓮她……」
「她沒事,我也沒事,妳的傷先去上藥,葉鏢師,請你將那人送到衙門—」
「不用了,姑娘,我自己帶他去,我這傷沒事。」
倪芳菲見海棠一臉堅持,知道她要使用薄雲大長公主的令牌,要嚴格懲治那些蒙面采花賊,但她還是讓她將傷口上了藥並包扎後,才準許她跟著葉鏢師押著那名奄奄一息的黑衣人,在大半夜敲開縣衙大門。
葉鏢師還真不懂海棠這丫頭哪來的膽子?硬是要守夜衙役將縣令杜大人從暖暖的被窩里起來,衙役當然不肯,沒想到丫頭抓了衙役腰間的刀就殺氣騰騰的沖了進去,凶神惡煞的抓了一名小廝強逼著帶她到杜大人房內,逼走侍寢的小妾,也將陪同的他趕出門外。
不過半個時辰,杜縣令就臉色青白的起來夜審那名傷重的黑衣人,還向要離開的海棠保證五天內一定逮到賊人。
于是,他們一行人便繼續住在民宅之中,海棠跟小蓮的傷都不重,接下來的幾日,倪芳菲主僕都待在屋里,也沒外出,也不知道杜縣令為了抓yin賊已經忙到人仰馬翻,甚至百般擾民,讓敢怒不敢言的老百姓們私下議論紛紛,猜測差點遭難的受害者肯定是什麼皇親國戚。
五天後,yin賊抓到了,而且身分還很高,一得知這消息,合知縣不少老百姓呼朋引伴的涌向縣衙公堂外,一時之間,還得靠衙役出來維持秩序。
就在公堂外人潮涌動時,離縣衙僅有一條街遠的一座二進小院,兩名衙役正踏出院門,兩人互看一眼,眸中帶著不忍,但還是快步的走到馬車旁等待。
院內一亭台,一名青袍青年與一名黑衣青年正在對弈,青服青年顯然已心不在焉。
「你還是別去了,也沒說什麼事,突然就要你去一趟衙門,還派了車來,這不是逼你去嗎?」青袍青年一臉惡心,手上的黑子也索性放回木盒里。
黑衣青年眉宇微蹙,「不去也沒有理由。」他將手上白子也放回木盒,正在思索杜縣令這幾天火燒的在抓yin賊,今天就是最後期限,卻把他找過去,意欲為何?
百姓們不知,但杜縣令可清楚他這一趟是奉太子命令出京秘密調查江南官商勾結圖利的事,他一路查到合知縣,秘密抓了些人,問了案子也得到一些證據,這兩日就等著江南暗衛將另一名重要證人押解過來,他們即將返回京城。
只是,在合知縣查緝的期間,他間接破壞一名地方士紳逼良為妾的好事,而那名地方士紳與杜縣令關系極佳……
「我們不是要回京了?要知道合知縣這里就是個藏污納垢之地,那些地方士紳、官員互通有無、利益勾結,這次秘密查案雖沒有驚動老百姓,但這些相關的人肯定連成一線,視你為眼中釘,突然要你上衙門,恐怕是來意不善。」葉閎仁憂心忡忡的說,他是太子的御前侍衛,奉命跟著金吾校尉季睿麟下江南秘密查案。
「我們手中的證據及證人雖足以懲治這些貪婪的官商,但還得回京請太子下指示。」季睿麟頓了一下又道,「再者,我們來之前,太子也交代,水清則無魚,可見,有些人會沒事,在懲處下來之前,我們自然不能與他們交惡。」
「呿!真不知道太子是怎麼想的?查出那些賬冊,可以讓那些貪官惡商全下獄,但信鴿過去,回來的指示卻是要我們先返京,該不會太子會高高舉起,輕輕放下?」那他可不依,他們查得那麼累啊。
「京城的狀況不明,我相信太子這麼做一定有太子的用意。」季睿麟索性起身,「我們走一趟吧。」
他們步出院落,上了馬車,繞了一條街來到衙門前,就見到人潮,兩人下車,在圍觀百姓好奇的驚艷目光及議論紛紛聲中走進衙門。
「那是誰啊?長得真俊。」
「我知道,他是金吾校尉,是京城第一美男子,更是咱們大金皇朝的武狀元,我去年到京城時,在街上見到他策馬而過,我這輩子就沒看到那麼好看的男人,記憶可深了。」
「我前陣子就看過他了,他來咱們合知縣應該有月余了。」
「真的嗎?我怎麼都沒遇見過啊。」
老百姓們吱吱喳喳的,季睿麟跟葉閎仁已經在衙役的引領下進到公堂,發現大堂四周竟然也擠進不少旁觀的百姓。
杜縣令高坐堂上,多名衙役執水火棍而立,一副要開堂的樣子,而與縣令交好的地方士紳曾裕達竟然也在座,葉閎仁隨即也被請到曾裕達旁的空位坐下,那顯然是旁听的位置。
老百姓這一看也看出門道來,曾裕達是他們合知縣最大的富商,五天前出事的民宅就是他的房產之一,而甫坐下的青衣青年肯定也有來頭,才能入座旁听。
季睿麟看向高坐堂上的杜縣令,再環顧四周,看向笑得不懷好意的曾裕達,心想冤家路窄啊,這個曾裕達就是被他攪和了納妾之事的富商,他幾乎可以斷定自己即將被當個罪人來審判。
葉閎仁能在朝為官自然也不是笨蛋,他跟季睿麟的差別待遇令他確信這是個陷阱,頓時不悅的起身,指著杜縣令質問︰「大人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讓季校尉站在公堂,他犯罪了?」
杜縣令干笑一聲,居高臨下的看著葉閎仁,論官階,他這七品縣令還真的輸葉閎仁及季睿麟,但他背後那個人身分可就比這兩人大多了,不然,他哪有膽動太子的手下?
「葉大人,金吾衛的季校尉還真犯了大案,你別生氣,我讓師爺把事情好好的說上一遍。」他連忙揮手要一旁的師爺宣告罪狀。
留著八字胡的師爺連忙走上前,開口道來葉鏢師等一行人包下錦二街的民宅,卻在第一晚就讓人迷昏,同行的姑娘房里闖進多名蒙面黑衣人,其中一名欲行采花之事……
八字胡師爺劈哩啪啦的說著,季睿麟原本還漫不經心的听著,听到後來,說院子起火,有多人親眼看到他倉皇的從屋內飛掠離開,眼楮差點要瞪凸了。
「胡說八道!」
季睿麟還沒出聲,大為光火的葉閎仁已經握著拳頭沖到公堂中央怒道︰「當今太子跟季校尉情如兄弟,太子在選妃那日,還有意替季校尉選一賢妻,那些可都是精挑細選後的金枝玉葉,季校尉都看不上了,會來這里采花?」
此話一出,圍觀的老百姓忍不住點頭贊同,的確,瞧瞧那黑衣青年身材挺拔,兩道濃眉斜飛入鬢,一雙鳳眼明亮如黑寶石,鼻梁高挺,容貌俊俏至極,負手而立時全身散發著一抹威勢及凜然氣質,哪需要采花?
「葉大人,話可不能這麼說,所謂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咳咳咳,身為男子,難免會有欲念,就本人所知,季校尉在這里也有一個月,身邊並無人伺候。」杜縣令發覺自己發言不當,連忙咳嗽掩飾,但他話里的意思很清楚,這是臨時需要發泄才犯下的胡涂事。
「你這些話簡直狗屁不通,季校尉一身武藝過人,相貌俊美,這些日子在知合縣走動,多少女子看似含羞帶怯,實則希望接近他,不少青樓女子還頻頻制造偶遇,令人煩不勝煩,真要發泄,上青樓去就好,你根本是睜眼說瞎話!」葉閎仁也是武人,說起話來不像文官文謅謅的拐彎抹角。
杜縣令皺緊眉頭,「公堂之上,容不得葉大人如此咆哮,咳,再說了,葉大人這一番話只是基于你跟季校尉的交情而說的,並無證據,可本官卻有人證物證!」
杜縣令又說了案發現場的人證物證,還真的讓人押了人證進來。
那是一名被打得鼻青臉腫的黑衣人,他看著季睿麟就大喊主子救命,像唱戲的說起他們如何用迷香迷昏人,如何與那位姑娘的貼身丫頭纏斗等等。
接著杜縣令又宣了五名老百姓上堂,幾個人也一一指著他,說親眼目睹看到他從屋里飛掠而出。
季睿麟的臉色愈來愈難看,但也覺得荒謬可笑,葉閎仁幾度要打斷這些證人的說詞,都讓他制止了,他就要看看這荒腔走板的鬧劇可以演到什麼地步?
在八字胡師爺拿著罪狀及毛筆走過來要他認罪畫押時,他嗤笑出聲,大手一揮,掌風就將師爺整個人打飛出去,唉叫一聲的落了地,痛苦的申吟起來。
眾人見他露這一手,先是寂靜無聲,隨時又議論紛紛起來。
「杜縣令這樣就要本官畫押認罪?大金皇朝是沒規矩王法了?你就這麼辦案?」季睿麟邊說邊走到那幾名跪地指證他的老百姓前,「大半夜黑漆漆的,你們一個個沒有功夫的平民百姓,竟然看得到我這名武狀元從該名姑娘的房里飛身離開?還把我的臉看得一清二楚?我從不知道我的功夫這麼差!」
幾個被點名的證人頭是低得不能再低,身子無法不顫抖,別人不知,他們可是心知肚明,他們是被逼著當證人的,若不從,下大牢的就是自己了。
百姓們聞言紛紛覺得有理,低聲議論起來,一時之間,肅穆公堂變得吵嚷不已。
杜縣令沒想到他這麼難纏,火大的一拍驚堂木,「肅靜!肅靜!」
「人證物證齊全,季校尉還冥頑不靈不肯認罪,反以武狀元的身分來壓迫這些老百姓,未免太難看了吧?」旁听的曾裕達終于忍不住的開了口。
「曾老爺是因我壞了你納妾的好事,刻意弄個采花賊的愚蠢罪名栽贓到我身上,想出口怨氣?」季睿麟直接挑明的說,俊臉上的神情充滿不屑。
「簡直胡扯,季校尉,你別信口雌黃胡亂栽贓。」
兩鬢斑白的曾裕達話說得忿然卻是心虛,尤其這會兒百姓們又嗡嗡的說起半個月前他強要那一店家的閨女為妾,後來卻突然不納之事,當時還不明原因,這會兒听季睿麟一說,頓時恍然大悟的議論起來。
曾裕達氣得咬牙,先看向杜縣令,再似有若無的看向站在看熱鬧的老百姓中的嫡長子,杜縣令驚覺的輕咳一聲,曾裕達立即收回目光,又迅速的看了杜縣令一眼,即避開目光。
然而,兩人目光的迅速來回,全落入季睿麟的眼里。
江南鹽道使掌管的是江南多省的鹽業,而商行販鹽需要鹽引,鹽引上蓋的就是鹽道使的大印,此次查官商勾結案,就是有人大量取得鹽引,販賣私鹽,牽連的人甚廣,杜縣令也在其中,只是牽涉較淺,不過,曾裕達此生大半財富都是販賣私鹽而來,關連很深,然而曾裕達身後有三皇子,他還得返京與太子商議,不能貿然處置。
曾裕達心中有鬼,早害怕他查到什麼,他又壞了他納妾好事……看來曾裕達跟杜縣令官商勾結,找來不少人對他指證歷歷,將一盆髒水硬是往他身上潑,是想憑著悠悠眾口,把他的小命留下了?
思索至此,季睿麟俊美的臉上露出懾人的冷意。
季睿麟的推測沒有錯,圍觀的百姓里面,杜縣令安排了適時要配合叫囂定罪的「自己人」,此刻,正和贊同季睿麟的一方激烈辯論,聲音也愈來愈激動高昂。
杜縣令強裝著一臉的肅穆威嚴,手上的驚堂木拍了一下又一下,「安靜!安靜!」
但現場仍是吵雜不歇,杜縣令頭疼不已,沒想到季睿麟這般難纏。
其實從夜審黑衣人那天,杜縣令跟曾裕達就知道是誰闖下的禍,這幾日擾民抓賊不過是要制造努力擒凶的假象,怪就怪曾家的花心大少哪朵花不采?竟然將歪腦筋打到倪芳菲身上,她背後有大長公主當靠山,杜縣令不得不鄭重以待,只能想方設法的找個替罪羔羊。
所以,他跟曾裕達可是緊急密會,想來想去,就想到了現成的!
他們細細推敲,設定以串供的假證詞直接將季睿麟拿下定罪,在太子得到消息替他周旋之前,他們就在這兒直接將人砍了,想翻案都難。
畢竟大金皇朝對于奸yin這等罪行一向嚴懲,何況季睿麟有官職在身,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砍了也不為過。
如此,既給倪芳菲一個交代,她身後的大長公主一個交代,也能讓季睿麟身後的太子痛失左右手,而且私鹽這樁生意他們不可能就此不干,季睿麟這種能人的存在就是大大的阻礙,除了他,三皇子更會記他們一筆大功。
但算盤打得美好,現實卻不然,明明在人證外,還有夾雜在百姓中的暗樁鼓噪著要他認罪,還是壓不倒他!
此時,季睿麟朗聲開口,百姓們立即噓聲四起的要大家安靜。
「我五天前根本不曾見過什麼姑娘,也未到過那棟民宅,說我采花,根本是胡言亂語,既然要辦案子,就讓那名姑娘過來與我對質。」
「該名姑娘驚嚇過度,不能上公堂。」杜縣令馬上否決了。
「是嗎?還是根本就沒那位姑娘?那位姑娘若是不來,那大人就是明晃晃的栽贓。」季睿麟冷冷的反問。
這話說得在理,事情鬧得這麼大卻根本沒有苦主,這苦主要現身,才有說服力啊,老百姓們紛紛點頭附和,「這應該的,空口說白話,令人難以信服。」
「那女子才遭了大罪,卻還要她與歹人面對面,這根本就是在那姑娘的傷口上灑鹽,而且歹人這麼凶悍,她感到害怕又怎可能說真話?再者她來到公堂之上,傷了女子閨譽,她日後還要不要嫁人啊!」杜縣令「埋伏」的自己人也跟著叫囂。
兩方又吵起來,眼看這麼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杜縣令只能硬著頭皮派人去將苦主請來,衙役離去前,他低聲交代幾句,才讓人走了。
錦二街民宅離這里並不遠,看戲的眾人也不舍散去,就等著苦主過來。